阿玉實在無法將此地與一年前和田阿姨來過的地方,作任何的聯想。
這裏果然是個方圓十餘里的大洞穴。
走近邊緣低頭一看,向下十幾丈還可以看出崖形如削,再下面就已是雲氣瀰漫,霧氣翻騰,由得眼力再強,也無法看透雲層下面。
只有這點倒與惡魔嘴相似
他知道那可憐的梅潔潔就囚居在雲層底下,自己來這裏的心意,也就是為了救梅潔潔,並不是憑弔遊蹤。
他雖恨不得即時躍下惡魔的肚子裏,只要仗著「盈虛奇功的工夫,雖是谷深數百丈,也不愁會跌死。
但是,縱使此時下去得與梅潔潔見面,也無法救她出困。
他早就想過谷底深潭的漩流是一條通外面大江要道,但他頭一回無意中陷身漩流,幸獲重見天日,也已九死一生,梅潔潔少了兩條腿,怎能冒此奇險?
原來預計得十分周到,雖然落鷹峽沒有布匹賣,沒有木器店,鄰近總該有城有鎮,只要多走幾里,還怕買不到這些用品?
偏是遇上宋敏這死丫頭,一下子騙來這裏。
這惡魔嘴分明就在腳底,下得去,上不來,哪不教人心急萬分?
阿玉獨自徘徊半晌,驀地察覺身後有人説話,回頭一看,恰見那條惹眼的紅影。
阿玉倏地擰轉身軀,喝一聲:拿來!
宋敏被嚇了一跳,登時蛾眉揚起,粉臉含怒道:你叫拿甚麼來呀?
阿玉也大聲叫出一個布字。
宋大娘詫道:是甚麼布?
宋敏臉紅紅地將帶阿玉來惡魔嘴的前情,一五一十對她媽説明。
宋大娘忽然改變了一副臉孔,對阿玉柔聲道:你立此善心要救人,我這裏恰好就有許多布料,先把劍還你,再和我進屋,也好找布給你。
阿玉搖搖頭道:劍不要了,我只是要布。
宋大娘以為他還在記恨,好笑道:你可別惱,方才我是故意哄你的,誰真正要你的劍了?快點拿去,別再囉嗦。
説畢,倒提劍柄,上前交劍。
阿玉這時若不接劍,顯得故意矯情,只好一面接劍,一面問道:布呢?怎樣賣給我?
宋大娘笑道:我們又不是做布生意的,何須賣給你?只因見你實情實意,要落井救人,這才送你一個人情其實,你光是有布也無用處,我知道你定要將布縫成布兜,這麼大一個布兜,一時哪能夠縫就?
阿玉忙道:縫個布兜要多少時候?
宋大娘道:這要看縫多大的,若是載得兩人重量的布兜,少説也得縫一天。
阿玉不禁默然,半晌才道:我只要它能載個大木桶就行了。
宋大娘詫道:載木桶?要木桶幹麼?
阿玉急於要下惡魔嘴,忙將心意全盤托出,道:梅潔潔雙腿已殘不能游泳,只能坐在木桶裏。
宋大娘失笑道:那豬尿泡、豬大腸,又是幹甚麼用的?
阿玉道:豬尿泡可作浮筒,豬大腸則用做透氣管子
宋大娘忍不住大笑道:你這痴孩子,幸是遇上了我,不然還是全盤無功試問那麼大的一個木桶,往哪裏找去?縱使你能夠找得木桶來,要是被砸碎在谷底,你又怎生修補?還有豬尿泡、豬大腸,這些東西除非吩咐宰豬的人留下,還不早丟給狗吃了,哪還有現存的來賣?
阿玉愈聽愈愁,不禁嘆一聲:如何是好?
宋大娘道:事情雖有困難,但並不是完全無望,樹林裏現成的大樹木和大竹子,可以砍整段的大木槌下去,然後用你這把寶刃將它裏面挖空,比起木桶要好得多
阿玉點頭道:不錯
宋大娘又道:用竹筒代替豬尿泡作浮筒,也比豬尿泡好只有豬大腸做透氣管子,還找不出可以代替的東西
宋敏忽然叫起來道:用竹管子可行?
宋大娘道:透氣管要用軟的,整條竹管太硬,怎麼能行?這個得另外想法子!
阿玉覺得宋大娘説的前兩項,的確此他自己想出來的高明得多,唯有這條大腸管子怎樣也找不到代用品,心急得抓耳搔腮起來。
宋敏聽説竹管不行,一雙星目在眼眶裏骨碌碌亂轉,分明也在苦苦思索。
宋大娘瞥見他兩人那副神情,不禁失笑道:往屋裏再想吧,反正布兜得花費多時,我想布兜縫好了,方法也想出來了。
阿玉這時不便再推辭,遜謝幾句,也就跟她母女身後走往茅屋。
※※※※這是二排五間,用竹、木、茅草,搭架成的小屋。
每一相距總有丈餘,前面一道竹籬笆,將五間小屋圍在當中。
因為這五間小屋後面,緊傍著惡魔嘴的崖邊,所以顯得參差不齊。
為甚麼要把屋子緊靠斷崖,萬一突然來了一陣大風,將屋子吹落斷崖,豈不平白送命?
阿玉心裏有點疑惑,但這是別人的事,而且他念念不忘找可代替豬大腸作通氣管的東西,所以除了東張西望,也懶得問起。
宋大娘帶了阿玉進了籬笆,到達最右邊一座小屋坐下,立即向宋敏問道:老三和老四往哪裏去了?
宋敏突然掩嘴噗嗤一笑。
宋大娘罵道:這丫頭敢情是瘋了,好端端的笑個甚麼?還不快找他兩人來見見玉少俠。
宋敏仍是笑了一聲,才出門揚聲叫道:小鬼,別盡顧躲著,快點回來!
阿玉納悶道:這幾間小屋一眼就可以看穿,哪有地方躲的?
不由得向四周一瞥,原來自己來到這間小屋,陳設十分簡陋,傢俱盡是竹木製成,由它大小不一,式樣古樸的外形看來,知道全是屋主人自制的成品。
屋裏沒有琴棋書畫,也沒有弓箭刀茅,正中壁上懸著一個米篩,米篩裏面扎有剪刀、鏡子、艾草、八卦,和一支桃木小劍。
這分明是人家拿來鎮魔驅邪的東西,屋主人拿來掛在客廳裏面是甚麼意義?
阿玉只顧向各處張望,忽聞一個小孩子的嗓音笑道:大姊姊,你真會騙人,説甚麼敵人厲害,害得我們在崖下躲了半天。
話聲中,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女一男,已跳跳蹦蹦進門,一眼看到阿玉在座,又啊地一聲,同時倒退一步。
宋大娘叱道:別沒有規矩,過來拜見玉哥哥。
阿玉剛站起來,宋大娘已笑道:玉少俠不必和這些小的客套,他們頑皮得緊,老三叫做宋玲,今年十六歲了,老四是最小的一個,今年十四歲,叫做宋改,還有一個老大宋啓,跟他爹出門去了。
宋敏插嘴道:我是老二。
又轉對二小姊弟道:你兩人先燒茶去。
二小姊弟原是抱拳當胸,向阿玉作揖,及聽他娘最後的吩咐,大的一個還懂得一揖而退,小的一個卻把兩臂向外一攤,對阿玉齜牙咧嘴,扮個鬼臉,在嘻嘻笑聲中飛跑出。
玉少俠小時敢情也十分頑皮的了,不然怎會恁地高興?
阿玉被問得俊臉微紅,卻聞二小姊弟屋裏爭吵,宋大娘忙回顧宋敏道:你快去看他兩人吵甚麼?
宋敏去了半晌,卻擰著兩個小傢伙的耳朵進來,叱道:你兩人跟媽説去。
宋大娘臉色一沉,喝道:你兩人終日像貓兒、狗兒似的,動不動就要吵,到底怎麼了?快點説來!
二小雖見他娘擺起臉孔,仍然沒有畏懼之色,反而要爭著説,宋大娘忙喝道:大的先説!
宋玲昂然道:我們本來要去燒茶,哪知過去一看,弟弟就想把那壺冷的拿來,我説不可以給客人喝,弟弟偏説他都能夠喝,客人為甚不能喝?娘你説
宋改不待他姊姊説完,又搶著道:你燒得滾燙的茶來待客,燙客人的舌頭,才不好喝哩,玉哥哥你説對不對?
宋大娘見他兩人在客人面前還要爭吵,一個要叫媽評理,一個要叫客人評理,直氣得喝一聲:胡説!
阿玉見事由己起,再聽二小所説,一個執的是禮,一個仗的是事實,半斤八兩,各不相讓。
他們不説還好,説起茶來便覺口渴難忍,忙道:大娘別罵他們,我口渴得很,冷茶也就可以了。
宋改聽他贏了,不禁得意噗嗤一笑。
宋大娘叱道:沒規矩,笑甚麼?先去把現成的拿來,再和玉哥哥燒幾壺熱的。
※※※※
阿玉和宋大娘交談中獲悉她丈夫姓宋名祥仁,原是真大教的弟子,因為路見不平殺了一名為惡裏鄰的土霸,後來查悉那被殺的土霸不但財雄勢大,而且還是陝北紅輪教下的人物。
當時紅輪教氣焰正盛,宋祥仁自知以卵擊石討不了好,只得乘紅輪教未查出真正凶手之前,舉家南遷。
但宋祥仁一家搬走不久紅輪教也立即察覺,竟密令各地眼線設法截殺,迫他一家人走進落鷹峽這一帶荒山荒嶺,無意中發現那惡魔林後面還有這麼一處隱秘的地方,才定居下來。
阿玉也把家世對宋大娘説了,但他總覺得宋大娘和宋敏的行為有點詭秘,因而語有未盡。
連田阿姨帶他由湯陰逃來的事也瞞起不説,只説梅潔潔帶他逃到惡魔嘴,被迫跳崖,梅潔潔為了保護他的小命,竟至兩腿受傷,無可奈何,只得將腿截去。
他在落鷹峽外面,對宋敏只説來惡魔嘴救梅潔潔出困,並未説到家世,這時補説的時候,想到梅潔潔獨自淒涼守在谷底,自己失蹤後梅潔潔不知如何痛苦哀傷?不由得涕淚湧下,不能自已
婦人的感情本來容易衝動,宋大娘和宋敏見他這般悲慼,也悽悽切切地灑下同情之淚。
阿玉被母女兩人的眼淚感動,幾乎要把真相和盤托出,旋念及梅潔潔蟄居窟底多年,自己和她相處一年,她尚不肯把身世和仇人姓名見告,可見關係重大。
自己和宋敏不過是萍水相逢,故不必將真事説出。
宋大娘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以為他身體上有甚麼不便,收淚強笑道:玉少俠有話儘管對我説。
同時向宋敏使個眼色,教她迴避,這一來又教阿玉大起狐疑,忙説一句:沒甚麼。
接著又道:晚輩覺得很奇怪,為甚麼把屋子築在這危崖邊緣,萬一不小心失足下墜,豈不糟糕?
宋大娘笑道:你要問這個呀,因為我家口不多,敵人又太強,所以才用這裏作背水一戰,萬一真拚不過對方,就往崖下面躲。
阿玉大詫道:這石壁構成的斷崖,滑不留步,連蟲蛇也不能上下,人怎的下得去?
宋大娘笑道:那是你去年前的事了,現在告訴你也不要緊。
她先看一看阿玉的神色,接著又道:原來這一年來,長在崖壁上的藤盤竟向上面抽枝,有好幾根粗逾兒臂的山藤已搭到地面,恰好供我們一家人攀援而下,另外有幾根雖未搭上地面,但相距也不過兩三丈高低,藤須抓緊在無數僅是崖浪的縫隙凹洞裏,也十分堅牢。我們一家人曾下那些藤盤好幾回,緊急時可一躍下去,然後再爬上來。
阿玉聽説有兒臂粗細的山藤蔓延到地面,觸動他的靈機,默默地出神,不自禁地微笑點頭,還唔了一聲。
宋大娘只道他洗耳恭聽,依然含笑道:少俠今天在神馳橋見敏兒用五鈴帶和毒蜈蚣白魁對敵,那五鈴帶有兩丈五尺長,若人站在藤梢,將五鈴帶搭上地面,也可借力上來。
阿玉哦了一聲道:請問大娘,那些短的山藤有多少根?
宋大娘道:總有十幾根吧,你問這個怎的?
阿玉道:若果大娘用不完許多,晚輩想借用一根來做通氣管。
宋大娘笑道:那山藤是實心的,沒有孔怎能通氣?
阿玉道:晚輩自有辦法。
宋大娘略一沉吟道:也好,反正用不了那麼多,現在就帶你去,回頭我和敏兒替你縫布兜了。
※※※※
阿玉稱謝過了,跟宋大娘往峯後,果然所見不假,心想:這山藤要是能往下長,梅潔潔很容易就能夠爬上來,不會這樣費事了。
當下任由宋大娘指了一根,阿玉把它截了長約十丈左右上來,滿臉堆笑道:這個可比豬尿泡和竹筒好得多了。
宋大娘笑道:我先看你怎樣能把裏面挖空?
阿玉道:這個容易。
他先用劍削了這一頭的藤皮,再把另一頭挖空幾尺,並將挖空的一頭拴在一株大樹上。
然後將藤條拉直,拈緊這一頭的藤心,把內力運達彼端,連續拉動幾次,竟把藤心拉出數寸。
這是比打鬥更為吃力的工作,雖僅拉出幾寸藤心,而且還是最中間的幾根藤絲,已教阿玉感到氣喘心跳,只好休停下來緩一緩氣。
宋敏和兩小兄弟看見,都好奇地走攏來看他怎樣做法,這時見他居然能把長達三十丈的藤心拉出數寸,不由得喝起採來。
但那宋大娘眉頭卻是微微一皺,臉上顯出一絲苦笑。
阿玉也苦笑搖頭,連説了幾個:不行
宋敏卻張大眼睛,道:喂,小子,我看你拉得吃力,我來幫你拉,好嗎?
阿玉忙道:好,只是力量要使得平均,注意別把藤心搞斷了
他二人並肩合力再次又拈起藤心,如法炮製。
這一回因為藤心已經鬆動,拉起來沒有上回吃力,不消多時,已被他二人扯出幾根長長的藤絲。
二小又是一陣歡呼,宋敏也泛起笑容,望望阿玉,又望望她孃的臉色。
當她看到她媽媽泛起苦笑的時候,心裏不由得暗説一聲:怪呀。
阿玉專心的拔他的藤條,對於宋大娘一家人的表情,毫無所見。
頃刻間,藤絲被他二人拔出來堆成一個鬆軟的小堆。
宋改叫道:這回該是我來了!
阿玉將隻眼由藤心瞄過去,已看到另一端透有亮光,試用口一吸,也覺得有氣入口,當即笑道:好,你也來試試
將藤條交到宋改的手上,宋大娘向宋改掃了一眼,回頭對阿玉道:
恭喜少俠大功告成。
可是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又回頭對宋敏道:敏兒跟我去縫布兜,改兒去看水開了沒有,泡上幾壺好茶,你爹也該回來了改兒別隻顧貪玩,待玉哥哥做好了通氣管,便和玉哥哥回屋裏坐。
阿玉見宋大娘這般熱心替他縫布兜,慌忙連聲稱謝。
目送母女走遠,卻見宋改漲紅了小臉也拔不出一根藤絲,忍不住好笑道:還是待我來吧,你能有多大力氣?
宋改把藤條交還阿玉,拍一拍小手,臉紅紅地站在一旁,憨憨地望阿玉拔那藤絲。
不時跳上那藤絲堆成的小堆上,打了兩個筋斗又跳了下來。
阿玉做了空心藤管,捲成一捆,又往樹林裏斬了一段六、七尺高,三、四尺徑的堅木,待把堅木挖空,忽然心念一轉,暗道:若是挖空,萬一跌裂了怎生是好?不如讓它整段丟下谷去,然後再挖的好。
他把木頭滾回空地,用一紮藤絲把木頭捆紮起來,左手提藤,右手提木,笑説一聲:回去罷。
宋改吐一吐舌頭道:玉哥哥,你哪來的這大力氣?教我。
阿玉笑道:力氣是練武練出來的呀,你娘還不是教你?
宋改苦著臉道:娘才不教我練甚麼武哩,她只教我蹦蹦跳、爬藤子、爬樹、翻筋斗
阿玉失笑道:那就是教你學輕功呀,怎還説不教?
宋改詫道:那是輕功?
忽又唔一聲,搖頭道:才不是哩,玉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都能跳上樹頂,我呢,都跳不到四尺高,説是練重功倒還有幾分像。
阿玉見他説得好玩,忍不住哈哈笑了一陣,才道:重功這門工夫也有,一腳可以蹬塌幾尺地面,一掌可以打死一頭大象,要學到重功也是好事!
宋改睜大了眼,憨憨地問一聲:真的?
阿玉道:如何不是真的?你且看來!
吸口氣,運起盈虛奇功施展盈字訣,開聲吐氣,左腳向一塊斗大的山石上一腳跺下去,那山石整個陷下尺許,卻不像一般人留有一隻深陷的鞋印。
宋改竟被這突然出現的奇蹟嚇得一呆,卻聞遠處有人哈哈笑道:好一個落地生根今世能者並無幾人,我宋祥仁這回總算開了眼界!
阿玉一聞笑聲立即回頭,已見兩條身形由山脊奔下,心想:這人眼力好高,相隔這麼遠還看得清楚。
及聽來人自報姓名,知是屋主人到了,急回身前迎。
宋改飛奔而去,已急喊一聲:爹。
宋祥仁説一聲:罷了,那人是誰?
阿玉心裏暗詫道:這人怎的沒有半點父子之情,自己小兒子這般熱烈迎接,他只説一聲罷了?
但那宋改喜歡得像甚麼似的,拉著他的手,嚷道:他是玉哥哥,是媽媽的客人。
阿玉忙躬身道:晚輩阿玉有禮。
也許罷了兩字是宋祥仁的口頭禪,這時又説上一句,才握緊阿玉的手,笑道:小友好功力,這種落地生根的工夫,據説只有寒山獨孤老人天潭野僧奪魄行者米脂人魔半痴婆婆幾人辦得到,現在該加上小友一人了不知令師何人?可否告知老夫瞻仰?
阿玉因見他對宋改尚是那樣冷冰冰,又來嘮叨一頓,所以大為不滿,心想:落地生根乃一種千斤墜的工夫,與我這盈字訣的金剛降杵完全不同,偏要冒充甚麼內行?
但因宋大娘正幫自己縫製布兜,不便對她丈夫沒禮貌,於是,含笑道:恩師並無名諱,自號為梅潔潔。
宋祥仁停步搔首,想了半晌,結果還是搖搖頭道:梅潔潔?這人從未聽過
宋改忍不住噗嗤一笑,跟在宋祥仁身後的宋啓也笑了,只有宋祥仁先喝出一個胡字,敢情他驀覺對方是個客人,沒有把説
字再喝出口。
再三追問,阿玉只得將前後經過,大致説了一遍。
即時轉笑道:少了兩隻腳還能教小友練腿上的工夫,天下有這道理麼?
阿玉正色道:恩師的武藝無人能及,晚輩練不到的地方,尚有十分之九,甚麼凌虛飛渡、流水行雲,這種絕藝尚且不得其門而入哩。
宋祥仁不知阿玉對他不滿,故意順口開河來嚇他,果然大為驚駭道:這樣説來,令師可説是今世神人了?
阿玉心裏暗笑,仍舊一臉正經道:恩師曾説一山更比一山高,她自距離絕藝兩字,還遠得很俚
宋祥仁聽得嘖嘖稱奇,見阿玉放在籬笆門邊的巨木和長藤,又問道:小友要這個作何用處?
阿玉正要回答,宋大娘已因早聽到丈夫回到門處,沒有進屋就嘮叨不停,忍不住揚聲罵道:老不死又不是日子到了,盡在外間囉嗦甚麼?
宋祥仁這才哦一聲道:我們進屋再説。
回顧宋改道:你和你二哥陪玉哥哥往屋裏坐,我即時過來。
阿玉道:晚輩來府上叨擾已久,前輩儘管請便。
宋祥仁走後,阿玉與宋啓兄弟回廳上,寒暄不到幾句,忽想起辛苦做成的藤皮通氣管還放在籬笆門外,生怕被別的東西搞壞,忙將通氣管和巨木提進廳來。
因見那龐然巨木,大捆藤皮,堆得不太雅觀,又將它統統提往廳後的斷崖邊緣,專待布兜製成,便可下惡魔嘴救人。
以阿玉個人來説,他無須布兜也可以下谷,大不了手上拿兩塊板子,便可借力御風。
最初他因恐怕手上拿木桶太重,落地時會被砸碎,才需要一個布兜作為緩衝,這時既然換成巨木已不必再愁砸碎,布兜已成為多餘。
但已經麻煩別人半天,總不能説是不要了。
他想了再想,最後決定若連夜能夠趕製成布兜便罷,否則明天一早無論如何也得躍身下谷,絕不因一個布兜而耽擱自己的要事。
他雖然決心這樣,可是也有一樁難處。
宋大娘用自己的布,出自己母女兩人的力替阿玉縫布兜,不但不收工本費,還要招待他食宿,這就叫做人情。
若果在店裏縫製還可以催她趕工,在這人情上如何使得?
因比,他竟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將藤管系在巨木上頭,便回廳裏與宋啓兄弟閒談,不覺到了傍晚時候。
這是另一間小屋,似專用作吃飯的處所,屋的正中安置有一張方桌,桌旁設有十張木凳,兩壁安放有一個碗櫥和幾張小凳子,壁上一條橫木,插有鋸、鑿、刨、斧、墨斗等物,乍看起來就像一家小小的木匠鋪。
阿玉心想:怪不得宋敏敢帶我來,原來這裏樣樣俱有,要做一個大木桶又有何難?
他正在顧盼中,宋祥仁已請他入座,經過一番客套與謙辭,結果還是被安置在上首。
這一桌的菜餚並不豐富,卻多是阿玉未曾吃過的東西,熬的甜荊湯,炒的山兔肉,燉的山鴿子,大片的鮑菇竹筍,倒也擺得滿滿一桌。
除了宋玲、宋改兩位小兄弟之外,其餘各人個個喝酒,席間杯觥交錯,吃得十分盡興。
起先,阿玉還客客氣氣,看看別人吃哪一味,他也就吃哪一味,到了酒酣耳熱的時候,這種客氣也就收了起來,專揀可口的下箸。
一眼看到擺在他面前的白切山雞,正要伸筷夾起,驀地發覺並沒有人下箸,不禁略一猶豫。
宋祥仁笑道:少俠儘管動箸,山居無物,這太不成敬意,這山雞當作敬少俠自用的。
阿玉辯道:這怎麼可以?大家吃!
夾起一塊雞肉就要往宋改的碗裏放,宋祥仁忙道:使不得,他倆小兄弟沒有練好武藝,吃雞生怕會起風疾,不要給他,少俠既然客氣,老夫先用一塊好了。
説罷,即將一塊雞肉夾在自己匙裏,隨又説一聲:請!
阿玉見既不能夾給兩小,剩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宋啓,當然不好意思夾菜給他吃,只好説一聲:晚輩遵命。將雞肉塞進嘴中。
這山雞肉確是又嫩又香,阿玉邊吃邊鑽,還説宋玲兄弟不能吃雞,未免太過可惜,在與宋祥仁夫婦談笑中,不覺又多吃了幾塊。
到這時候,才覺得喉頭微微發麻,以為燒這山雞所放的香料作祟,不禁眉頭一皺,停下筷子。
宋大娘忽然哈哈笑道:這回倒也。
阿玉詫異道:甚麼倒也?
宋大娘笑道:雞肉裏教我下了迷藥,所以叫你倒也。
敢情她認為阿玉始終要倒,竟毫無隱藏地説了出來。
阿玉更加好笑道:大娘休盡説話來哄我,日裏在樹林裏你説要殺我,這時又説要迷倒我,小子見識雖差,也知大娘絕不會害我。
宋祥仁望阿玉臉上一眼,笑道:少俠休聽她婦人胡説,儘管吃就是。
阿玉一瞥宋祥仁面前那塊雞肉,紋風不動仍放在匙上,宋敏的臉上也帶有錯愕的表情,心知雞肉裏面定有古怪。
但他覺得除了有點麻喉之外,並沒有甚麼異狀,也就嘻嘻笑著説一聲:晚輩遵命!
專找那盤雞肉來吃,宋祥仁夫婦也毫不介意地照常談笑。
但宋大娘卻又嘮嘮叨叨解説江湖上如何使用迷藥,如何施放毒藥,甚麼謀財害命,人肉作坊等等,並還説她確是放了迷藥在雞肉裏面。
阿玉聽得直是搖頭,旋而笑道:大娘既如此説,何不自己吃幾塊看看能不能迷倒你?
宋大娘哎呀一聲道:我自己放的東西,自己哪還敢吃?我這種春秋丹作用才大哩,人一迷倒,定要長眠一百八十天才可以回醒
阿玉忍不住一聲輕笑,宋大娘正色道:你不信便罷,也許這藥放入了,一時發不出功效,若過一時三刻,功效自見,你膽敢把雞肉吃完明早仍然無事,我就服你。
阿玉一賭氣,竟把一隻山雞全都吃光,連湯汁也不剩半滴。
宋大娘又笑道:少俠行走江湖得當心人家用激將法使你上當,臂如方才這盤雞肉我確已下毒,你也吃出異味,但我怕你不肯再吃,故意激一激你,你果然把它吃盡,這是你自己願意,我話已説在前頭,要是中毒可不能怪我。
阿玉暗裏氣憤道:你到底搗甚麼鬼?哪有菜裏下毒,還要告訴被害人之理?管你説得天花亂墜,我也不信。
但因宋大娘再三叮囑,只好點頭説一聲:絕不怪你。
飯後,阿玉陪著宋祥仁父子坐談多時,然後宋改引領至客室安歇。
※※※※
所謂客室,就是阿玉初來的時候所進入的小屋,這時已經鋪好一張大板牀,安放有一些寢具。
阿玉待宋改退去,輕輕關起房門躺在牀上,回想這一天的遭遇,覺得十分奇怪,宋祥仁夫婦更是莫測高深。
他想了一會,熄燈要睡,忽又聽到極輕微的腳步聲走來。
阿玉辨別那步音,知來的是個小孩子,是宋玲還是宋改?他一時還辨別不出來。
忽聞門外指聲輕敲,接著便叫一聲:玉哥哥,你睡著沒有?
這時他可聽出那人是宋改,心想:這小鬼要來搗甚麼蛋?
他心下雖是狐疑,但對於宋改頗具好感,立即漫應一聲道:沒有,你可要進來?
宋改道:你睡吧,我和三哥睡在隔屋,媽和大姊還在替你縫布兜哩。
阿玉見宋大娘連夜趕製布兜,內心大為感動,但對這小鬼又不必説出感謝的話,含糊應了一聲,便吩咐他回去睡,自己也合下眼皮。
哪知矇矓中又來了一陣腳步聲,阿玉一身絕藝,聽力最靈,這一陣輕而急的步聲又把他驚醒,正在忖度來的是誰?已聞宋玲的聲音叫道:玉哥哥,你還沒有睡吧?
阿玉沒好氣道:睡了。
宋玲好笑道:我知道你睡了,但還沒有睡著,大姊姊親手燒了冰糖蓮子羹叫我送來,你還是吃了再睡吧。
阿玉連日奔波,的確需要好好睡一覺,但人家這份人情又不能不領,只好説一聲:你等一等。
爬起身來打火鐮,點亮燈,開門接進宋玲,接過她捧來的蓮子羹,問一聲:你怎的還未睡?
宋玲道:平日我們都是早睡,今夜因為媽媽和姊姊都縫布兜,我們也陪著談天講故事,只有弟弟那懶蟲早就睡了可是,他有得睡就沒得吃,我們都有蓮子羹,就少他一份。
瞥見阿玉還不吃,又道:你快點吃,待我回去吃我的,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阿玉笑道:你回去吃就是,何必等我?
宋玲道:你不知道我要撿碗回去哩,這山上螞蟻最多,不把碗洗淨天明瞭就是一屋子螞蟻,多麼討厭。
阿玉驀地想到莫非蓮子羹裏下了毒藥,所以要這小鬼在旁看自己吃了沒有?
但他又想不通人家為甚麼要害他?晝間所遇,晚飯時所見,到底是真是假?
若果宋大娘想要那支繞指劍,則繞指劍已落在她手上,為何要交還?
難道是欲擒故縱,要害死他,好取得化血刀,和獨孤老人的武學秘笈?
他想到最後一樁事,不禁一驚!情知武林人物別的未必肯要,若能獲得一部秘笈,尤其獲得武學最高的前輩留下的秘笈,更是無上至寶,如何説是不要?
他一向這方面動了念頭,立即推想到宋大娘原是要奪他的寶劍,因見他能夠及時躲避,知道寶劍拿不走,才改了一副臉孔,用緩和的方法來對付。
後來見不畏迷藥,又另外下毒在蓮子羹,以達成奪寶的意圖。
到底宋大娘是否有奪寶的意思?阿玉自然猜她不透,但他自己認為推斷十分合理。
因此他又認為宋大娘替他縫製布兜,用意在羈留他的行動,連夜趕製,為的是守候看他是否中毒。
這一連串的推論,在他腦中一掠,不由得暗哼一聲道:要是我不知道倒也罷了,今既知道,若教你這般容易得手,我就枉學了盈虛奇功二十四式。
當下一閉俊目,將離字訣的工夫運入腸胃,立即拿起湯匙,將蓮子羹一匙一匙往嘴裏面澆。
但他這時食物入胃的通道已被內氣封閉,蓮子羹雖照樣下喉,卻無法進胃。
一碗蓮子羹被他迅速吃盡,將碗交給宋玲,笑道:你替我多謝你姊姊,説她做的很好吃。
其實他像豬八戒吃人參果般猛吞,到底是何種味道,他哪能辨別得出?
但那宋玲不知就裏,接過碗匙,歡天喜地走了。
阿玉待得宋玲一走,便關了前門,開了後門,把一碗蓮子羹全向斷崖吐掉,悄悄在牀上一躺,心裏還在暗笑。
經過這次暗中較智,瞌睡蟲也被趕走了,阿玉想睡,卻睡不著
覺得這樣明爭暗鬥,倒也十分有趣。
也不知再過了多久時間?才矇矓入寐,猛然一聲:喂,小子。
又把他由半睡半醒中喚個全打醒。
這時,他更加沒好氣,叱一聲:又是誰來了?
這次卻聞宋敏的口音道:小子,是我。
接著又道:你的布兜縫好了,娘叫我送來給你過目,好待你安心睡覺。
阿玉驀覺無限歉疚,由牀上一躍而起,急説一聲:待我點燈。
油燈尚未點好,宋敏已推門而入,手中抱了一大捆縫製過的布料。
阿玉練有夜眩,何況明月皎潔,由窗口透入,阿玉清楚看見宋敏一襲薄薄睡衣,這著月光隱現凸凹分明,玲瓏有致的身材,走了進來,一面道:不用點燈,我放下就走
卻有一截拖在地上,被自己的腳步踩到,身子一歪,就跌到阿玉懷中!
倉卒中阿玉伸手一扶,一個香噴噴、軟綿綿的嬌軀就倒在懷中
軟玉在抱,温香滿懷,一陣如蘭似麝的香味衝入鼻孔,令得他心中一陣衝動!
但是他還是趕緊扶她站好,道:這麼晚了,還要親自送來
宋敏卻還不想放開他,貼在他耳邊道:我要謝謝你在神馳橋上救我
阿玉急道:應該的,應該的
宋敏飛快地在他臉頰上一吻,這才退開,笑道:的確太晚了,你趕緊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立即拿回去改。
阿玉連看都不想看,只是道:很好,很好,謝謝,謝謝!
宋敏雖然落花有意,阿玉卻流水無情,她只好嘆氣離去。
阿玉趕緊關上房門,心中充滿無限歉意,這個宋敏看來也是個好女孩,只因自己心有所屬,再也不敢多惹情孽,只好狠心拒絕啦
看看這堆布料,質料又輕又柔,好像也很結實。
因見屋子太小,不便攤開布兜細看,就手中一量,這塊拚縫而成的大方布,周圍約有四丈,看情形也差不多了。
阿玉摺好布兜,心想:這回總不該再有人來了
心神一鬆,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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