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本来早已吃饱,因见阿玉举止怪异,才特意要听出一个结果来,所以留下未走,只听那掌柜的满面堆笑,回头对那跑堂的伙计道:
小三子,你先往曾家问问看,上月他家老太爷出殡,敢情还会有剩下来的白布和麻布,如果肯出让,就请他多送些过来。
阿玉见掌柜的竟是这般热心帮忙,连忙没口称谢,宋敏原是见阿玉愣到可欺的地步,更觉得掌柜的可恶胜过几十分,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生意人,欺人也欺得到家了,裹死人的尸布和做孝子用的麻布,也能出让别人用么?
阿玉先听宋敏冷笑发话,原是有点愕然,及至被她一语点醒,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把桌子一拍,指著那掌柜的骂道:你这厮胆敢欺你小爷,不赶快替我找好布,看不把你脑袋摘下来!
掌柜的被宋敏一说,本来已经脸红,及听阿玉一骂,又老羞成怒,喝道:方才你还说过随便哪一种布都行,难道麻布就不是布?怎么又拍桌子又拍板凳的,难道还想白吃赖账不行?
阿玉被他这么一驳,却是哑口无言。
宋敏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利口匹夫,那披麻带孝的东西留给你家人替你戴用
一语未毕,那掌柜的已气得呀呀怪叫,破口大骂一声:贱婢
底下的话未曾出口,却教宋敏纤手一扬,打过一根竹筷子,恰把两颗门牙打落,惨呼一声,向柜台去跑。
其余食客遇上这场意外,纷纷夺门逃散。
宋敏瞥见掌柜的抢起一把切肉刀,不由得在冷笑声中一掠而上啪啪两声,已赏他两个耳刮子,连那把切肉刀也被打落得不知去向?
阿玉生怕宋敏行凶起来,误了自家正事,忙趋前一揖道:宋姑娘,不须与这般人见识,我不买就是了
顺手扔下一小锭银子,转头向掌柜的道:这个赏给你当作米粉钱,你这开店的要和气生财
宋敏蛾眉微皱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想买布就跟我走。
话声才落,立即大踏步出门,迳自解开那她那匹白马缰绳。
阿玉心想:你又不开布店,跟你去哪里?
但他确是急需布疋和木桶,也就移步出门。
掌柜的虽被打落两颗门牙,却换来一锭银子,算起已赚了不少,眼见宋敏凶的胜过一只母老虎,只好眼睁睁望著两人离开远了,才在嘴里嘟噜几声,吐了一口闷气。
※※※※
宋敏带了阿玉走出数里,到达一株大树旁边停步,冷笑道:你这人好生大胆,跟我来这里干甚么?
阿玉愕然道:还不是你教我跟的?
宋敏毫无表情地冷冷道:是呀,我正教你来给我杀哩。
阿玉见她说得好玩,反而好笑起来道:我就不信,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甚么要杀我?而且
宋敏不悦道:而且甚么,而且我打不过你,是不?
阿玉正想那样说,不料先给宋敏说了,自己又不会说谎,只好点一点头,又道:究竟哪里有布可买?请你告诉我,省得把我的时候耽误了。
宋敏好像记起一桩甚么,先哦了一声,才道:你为甚么要去恶魔嘴?为甚么要买布?找做木器的?你只要肯告诉我,不但是可以找到你要用的东西,而且我还可带你往恶魔嘴。
阿玉喜道:你知道恶魔嘴的所在?
宋敏哼一声,骂道:呆子,我骗你作甚?
阿玉心中一喜,立将往恶魔嘴的用意一一说出。
他说得详细,宋敏听得专注,脸上喜怒哀乐神情跟著变化。
待阿玉把话说完时,这才温婉一笑,又叹道:你要是不说,你的命儿就捏在我手上了,要知我红绫女宋敏并不是一盏省油灯。老实告诉你吧,我家就住在恶魔嘴
阿玉诧道:恶魔嘴没有人住呀!
宋敏道:我带你去,你就可以知道了,恶魔嘴没有人住,那是去年的事,现时也只有我一家。
阿玉道:你们怎么会去住恶魔嘴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
宋敏道:我们是因为避仇才搬到恶魔嘴,方才听你在店里打听恶魔嘴的事,以为你是仇家请来的人,所以想骗你出来,冷不防就把你杀了
冷眼瞟了阿玉一下,见他居然无动于衷,不禁暗暗佩服这少年人的定力,但又因他这种漠视而感到恼怒,敢情她正希望对方问一句:为甚又不杀了?
但是,阿玉并不开口,这一来,颐指气使惯了的宋敏不得不狠狠一咬牙龈,续道:我觉得未下手之先,应该盘一盘你的根底,杀了也好回去报账这时已经不想杀你了,我就带你去吧。
话声一落,迳自飞身上马,往前行去,却见阿玉站在原地不动,不禁停步,道:你怎么不跟上来?
阿玉心想:我要是跟上岂不成了跟班了?
阿玉微微一笑道:你先走一步,我总可跟得上你。
宋敏见他眼睛骨碌地转了几转,已明白他的心意,又笑道:你怕走在我的后面就变成我的跟班,是不是?告诉你,有多少人想当我跟班,我还不答应哩!
但她虽这样说,到底也策马先走了。
阿玉往宋敏后面十几丈跟进,却暗自揣摩这红绫女宋敏的身世、仇人、和德性
不觉已走了十几里的路程
※※※※
这一段山径愈来愈窄,地势也愈来愈高,走上一座陡坡之后,地势反而平坦起来,但也只有几十丈的坦途而已,前面已是一片密林挡著。
宋敏到这时候才回头唤道:小子,快点走上来,若待我一进树林你就看不见我了。
阿玉一来恨她开口小子闭口呆子只因个性温和并不反驳,听来到底刺耳。
二来仗著练成虚室生明目力锐利,心中颇有自信,只笑答一声道:你先走吧,我会看得见!
宋敏哼一声道:老实告诉你,这一座是魔鬼树林,不明白内情的人一走进去立即看不见东西!
阿玉听她这样说,更加不愿走近了,兀自摇头笑道:你尽管走就是,我倒真想见识魔鬼是甚么样子?
宋敏见他不信,一抖缰绳,策马入林。
阿玉待她身影在林中消失不见,这才缓步走进树林
※※※※
走不多时即觉得一片漆黑,凝神四顾,似见鬼影幢幢,伸出长臂欲择人而噬。
阿玉确是目力异常,他再调息运气,集中目力虚室生明立即看出那些鬼影和长臂是堕尽叶子的树干和枯枝。
那些没有生气的枝干,想是被虫蛀蚀它的表皮,剩下枯白的树心,才出现这样一种怪状。
他却不曾想到这座树林为何这般漆黑,只是暗自好笑道:简直是庸人自扰,这种东西能吓得了谁?
他原是循著宋敏所定的方向入林,心想纵使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可以听到马蹄著地的声音,所以悠哉游哉,大摇大摆进来。
哪知为了看清四周的事物,不自主地停步下来,待经过这片刻时间,马蹄著地的声音已无法听见。
原来树林里满是落叶腐枝,恰如在地上铺上一层厚毡,衬得马蹄不能发出半点声息。
此刻阿玉虽然面临困难,但他并不骇怕,仍然安详移步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这时他已遇上藤葛纠结的地方,一块十分宽广的藤壁阻挡在他的面前。
他知骑马的宋敏绝不会冲壁而过,但她究竟拐向右边抑是折向左边?
阿玉俯身及地,仔细察看一遍,果见左边有个蹄痕,不禁浮起微笑道:你这死丫头懂得轻功,但这匹畜牲却要留下蹄痕,哪怕找不到你?
这下子喜得他几乎要吹起口哨来,毫不犹豫地折向左方走去。
哪知还未走出十几丈,忽闻树顶上沙一声响,一股腥风由面前袭来,他本能地一闪身子,躲向一株树后。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水桶粗细的大蟒,已有一节快要到达地面,如非闪开迅速势必被这条长蟒一口咬中,或被它的毒雾喷中。
阿玉躲在树后极尽目力察看那条长蟒,见它鳞甲漆亮,眼光闪闪,仍向自己藏身所在蜿蜒而来。
阿玉吃惊!这东西古怪,方才那死丫头经过为甚么不咬她一口?
是不是这长蟒原是睡熟,被宋敏经过时把它惊醒
正在想如何绕道而过,赶快追上宋敏,哪知筹谋未定,长蟒的尾梢向地上一落,立即电闪一般扫来!
咯一声巨响,首当其冲的小树,即时被扫断倒下,在这同时,阿玉又感到一阵风势罩向头上。
不消说得必定又有异物来袭,到底是甚么样的毒物?阿玉没有余暇去察看,上躯一侧,身子斜射几尺,穿过两株树隙,即时抽出他得自怪人身上那支绕指剑,左手握了剑鞘当作鞭使,凝神蓄势,专待毒物来侵。
哪知定睛一看,却见巨蟒已经圈作一团,把一个蟒头高高竖起,迎著几十只小鸟喷吐毒雾。
阿玉看出那是种身黑嘴红的小鸟,盘旋飞扑中,不幸被长蟒毒雾喷中,立即当场坠下,再被吸进毒蟒口中。
但是小鸟为数众多,竟好像是与这长蟒结了世仇,所以一批刚死,一批又到,而且四面八方向蟒头蟒身进攻。
毒蟒虽然厉害,但也喷不尽成群不要命的小鸟,竟被小鸟广集在它的头上和身上,加以一阵乱叮。
那些小鸟虽仅有拳头大,谅必是嘴坚爪利,竟叮得长蟒的身子放开,在地上乱滚。
但这样一来,又把小鸟压死不少。
阿玉情知蚁多缠死象斗到最后长蟒终究不支而逃,但这长蟒也必定不会即死,下次再与鸟群相值定必再来一次恶斗,恶斗的结果还不是跟现在差不多,还是小鸟死伤狼藉,白白牺牲。
他侠义心肠,既悯小鸟的情急,又恨长蟒的凶残,不自禁地移动身子绕过木林,掩往长蟒身侧。
但那长蟒虽是一种蠢物,因腹贴地面,些微的震动也会使它惊觉,敢情它知道新来这一个才是它致命的敌人,竟顾不得滚压那些小鸟,只见它乌鳞一闪,前头已对正阿玉的身形飕地一声,电射而到。
阿玉不料长蟒这般灵活,不禁吃了一惊!但他到底艺业高强,瞬息之间他已身形飘起数尺,就空中一折腰肢,沿著林木滴溜溜一转,跨过蟒背,反手就是一剑。
那长蟒吃亏在身子太长,而且林木纵横荆棘遍地,阻碍了它的转折,再因去势太速,身子已经放长,被阿玉一剑砍下来,竟把尾端斩去几尺。
常言道:蛇无头而不行但并没有说到蛇尾,这长蟒少说也有十来丈,少了后面几尺,碍不了甚么事,反而因为负痛发起凶性唰
地一声,全身冲入树丛。
阿玉暗叫一声:可惜!
心想:它负痛逃掉,正待饶它一命,辨认该往何处追寻宋敏?
蓦地沙一声响,一股潜力又冲到身侧,吓得他再闪往树后,定睛一看,原来又是那长蟒由身侧冲来。
敢情那长蟒已知这敌人最是难惹,所以悄悄蜿蜒接近,为恐敌人惊觉逃去,竟将体内的奇毒先喷一口。
但它仍然是失败了,阿玉避过蟒毒,这才知道这种凶物负伤之后,竟是不死不休,一味寻仇报复。
心想:这下可要糟,我如逃出这树林,毒蟒又会到那里找我报仇?
心中正在转念,那长蟒又一射而到。
阿玉这回再也不有顾惜,身形一晃,避开来势,顺手又是一剑。
但他这一剑虽急,仍因蟒行迅速,劈歪了几寸,只在蟒身上划破了一道长沟,鲜血如泉喷出。
阿玉一剑未能伤及长蟒要害,身子已飘过一边,恰见一株光滑的树干,脚尖向树干一点,又倒跃回头。
哪知这一脚却踢在外坚内软的异物上,一股腥雨当头淋下。
由得阿玉身形迅速,因为树身动摇,也被洒著几滴,大惊之余身形猛可一滞,乃巧妙的落脚在长蟒背上。
但他根本来不及计较脚下跺的是甚么东西,向那树身一看,却见它呼一声,向这边倒下来,这才想起原来是蟒尾部分,急横身一剑,再把它斩成两截。
那长蟒连受两剑,痛得把头一摆,竟击断两株大树,向阿玉扫来。
一时树倒声、风声,惊得那伙小鸟四处飞散
这长蟒力大无穷,竟扫倒好几棵百年巨树!
大树夹著巨大威势硕倒下来,又折断了许多技叶,这原始莽林居然破了一个大洞,明亮的阳光也乘机投射到地上。
在日光下看那长蟒昂头吐舌,嘴里喷出一团团黄雾,一沾上草木,那草木叶子立即低垂,可见它毒性之强。
阿玉见引到这么毒的东西,心中生恨,若不及时毁去,不知还要害多少动植物要受害!
已经斩了那长蟒两剑,见它居然不死还要逞凶扑击,心中正恨得咬牙,这该如何是好?
蓦地记起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当下一拔身子登上树梢,将软剑连鞘束回腰间,拔出匕首比了一比。
你那尾巴已断,要是给我这匕首抹上一抹,包你化成一滩血水!
他满意地笑了一笑,一挫身子,凭空坠落,猛提一口真气,霍地一转,身子恍若蝴蝶穿花,绕过林木迳寻长蟒身后的伤口。
说也奇怪,那长蟒一嗅到阿玉那柄匕首的气息,似乎就知道是克星到了,忽然将喷出的毒雾收回,一躬身子,直向浓密的楱莽急钻。
但它可没想到致命的仇敌就在身侧,阿玉正苦于不知长蟒伤处何在?一见它光顾逃命,觑定它秃尾将进楱莽的瞬间,匕首迅速向它伤处一戳。
只见长蟒猛然一缩,霎时间,楱莽里面风声呼呼,树木如遇台风晃摇不止。
约莫经过半盏茶时,风声渐息
阿玉猜想那长蟒也该完蛋,收好匕首,再用软剑斩去几株树干,飞身进去察看,果见那巨蟒身子蜷曲成了几把巨弓,血水自鳞甲缝中渗透出来,腥臭无比,薰得阿玉头晕目眩
一只小鸟正要飞身下啄,阿玉一见情急,断喝一声,声如霹雳,将小鸟惊飞,省得的多害一命。
在喝声的余音未歇,忽闻宋敏笑道:妈,那小子还在树林里哩!
那嗓音又娇又甜,清脆已极,阿玉不禁暗恼道:你这死丫头把我骗来这里,几乎教我送命,鬼才理你!
他固然不愿理会宋敏,但因化血刀杀毒蟒之后,蟒尸必须掩埋,省得人兽受害,尤其斗蟒的小鸟,时刻想啄那蟒尸,害得他吆喝连声,尽心驱逐。
忽听一位中年妇人的口音惊道:你说的那位少侠,敢情遇上了毒蟒,赶快去救!
阿玉暗道:这个倒是好人,但我何须要你来救?
还怕来人不知,误踏在毒蟒血水上,忙扬声道:你们不要来,毒蟒已被杀死,化血尸水很毒,可要当心!
宋敏的声音笑道:小子,你说能寻著我
中年妇人立即叱道:你这小妮子,长这么大了怎还是这般不懂事?
那少侠在神驰桥打退毒蜈蚣救你危难,不好好带他到家里来,专是使刁,还好意思叫人家做小子?
那妇人的语声虽轻,但阿玉仍然听得十分清晰,心想:对啊,我才不高兴小子两字哩!
因要听她母女说些甚么,不觉停了吆喝,一只小鸟已飞上蟒头,在它眼珠一啄。
阿玉不禁惊叫一声:糟糕!
这一声惊叫,可把那只小鸟惊得飞起。
原来化血刀毒性虽强,因蟒尸太长,毒性尚未到蟒头这端,所以未把小鸟毒死。
二、三十只小鸟似有灵性,辟哩叭啦,不片刻就将那巨蟒的两个眼珠啄出,又是一阵乱啄,剥去外层血丝薄膜,只剩下两颗光溜溜的眼球。
那眼球也怪,见风硬化,变成两粒拇指大淡蓝晶莹的珠子。
小鸟又抓起这两粒珠子飞过来,向阿玉面前扔到。
阿玉伸手接住,在掌中把玩,竟然神清气爽,不再怕那腥臭。
心想这东西好玩,又可以辟毒,爱不择手
※※※※
母女两人本是由林里面来寻阿玉,先听他说斩了毒蟒,也自心喜,待闻这声惊叫,也就随之一惊!催著宋敏快去,快去!
阿玉知道树林里面十分黝黑,自己练过多年目力,尚须摸索而行,何况艺不如己的宋敏?
方才她所以能走得快,敢情因老马识途,这时自己追杀毒蟒,已不是原来的地方,教她如何走法?
心中一急,忙扬声道:慢著走不迟,方才我在赶一群小鸟!
但阿玉这回又估计错误了,宋敏的武艺虽仅中庸,她那母亲的修为却已臻上乘,若非要照顾宋敏,早就已经到达。
这时听阿玉时刻招呼她母女当心,不由得好笑道:少年人有此好心确也少见,你尽管赶鸟就是!
再过半刻,阿玉已见到她二人身形,宋敏一脚踏上断了的蛇尾,忽然惊叫一声,同时跃起,害得她妈妈骂道:走路不带眼睛,偏要大惊小怪。
却闻宋敏撒娇地唔了一声。
阿玉巴不得有此一骂,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宋敏又叱一声:小子你还敢笑!
阿玉暗叹一声,这姑娘呀要是多向她娘学点礼貌就好了。
果然那妇人立即停步叱道:敏儿不得无理!
宋敏不服道:妈最是偏心,前几天你还对敏儿说,若见男人就骂他是小子哩,这时怎又不让骂了?
那妇人恨恨道:你可是痴的?这位是你的恩公呀!
阿玉忙介面道:前辈过奖,小子不敢!
宋敏噗嗤一笑道:你也自称小子啦,这可不能怪我,量透你也是不敢哪,你在神驰桥替我解围,我在龙虎关替你解困,还替你带路,说起来已是你多占了便宜!
那妇人对她这位宝贝女儿敢情是无法管教,气得只是连哼,好容易等她吱吱喳喳把话说完,才向阿玉道:小妮子惯成这样,请相公休怪。
阿玉最不懂得客套,急还她一揖道:大娘说哪里话来?小子正该多聆教益才是。
话声甫落,宋敏又介面说一声:是啊!
她说了这一声,岂不是说阿玉应该向她请益?宋大娘狠狠瞪她女儿一眼,叱道:疯丫头,还不先回去,准备款待贵客!
阿玉连称不敢当,宋敏已经噗嗤几声痴笑,一腾身上了树梢,又叫道:好啊,这回树林已开了天窗,比往时好走得多了!
在吃吃笑声中,愈走愈远
宋大娘骂走了她女儿,却轻轻摇头对阿玉苦笑道:我这敏儿白白长有十八岁,就是没心没肝的那样疯痴,要不是相公豁达,真要说她是个怪物了
阿玉忙笑道:大娘好说,敏姊姊有一副好心肠。
宋大娘听阿玉称她女儿为姊,面露喜容道:方才敏儿回来,说相公要寻找恶魔嘴我还斥她不该带相公走绝色林这条路,生怕相公遇上毒蟒她尽说相公艺业超人,不会有事,来这里一看,果然被这痴丫头说中了。
阿玉连忙又谦逊不敢,宋大娘又道:相公轻易除去这条毒蟒绝色林的小鸟从此不会再被它吞噬了寒舍就在此不远,请即移步前往
阿玉忙道:小子理当晋谒府上,但这里的事还未毕。
宋大娘诧道:相公还有甚么事?
阿玉指著眈眈下视的小鸟,她:这些小东西不知为何要与毒蟒拚命,我杀蟒之后,它们还要下来啄食。
宋大娘道:就让它们吃个够又何妨?
阿玉道:我杀蟒用的是化血刀,蟒肉已经有毒哪能吃得?只好守候蟒尸化尽,掩埋后才能走。
宋大娘不禁暗赞这少年心地纯厚,点头说一声:原来如此。
想了一想,又道:也难怪这伙林乐鸟要和毒蟒拚命,这树林本是它们的巢穴,它们乐于栖息在阴暗底下,不愿飞往别处树林,终日啾啾呢喃,歌唱自娱
阿玉赞道:难怪叫做林乐鸟。
宋大娘又道:我家迁来这里头几年,不知林里有这种小鸟,只听一阵阵笙歌似声音传出林外,倒也使人心旷神怡,直到前年,拙夫带了敏儿穿林而过,忽见这条长蟒与一大群小鸟厮拚,才想起悦耳的笙歌原是小鸟唱出。当时也射了毒蟒两箭,却是无法伤它,几乎还陪上敏儿一条小命。
阿玉禁不住惊叫连声,宋大娘又道:从那时候起,林乐鸟再也不唱悦耳的歌声,反而凄婉欲绝地啾啾哀鸣,每隔几天就与毒蟒厮拚一回,每回的方位处所虽是不同,但厮杀时风动树摇,很容易察觉。拙夫经藏身暗处偷窥多次,见林乐鸟死伤枕藉,却是爱莫能助
阿玉听了这一番话,联想到自己一家原是融融乐乐,哪知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还不是与这林乐鸟遭遇相同?伤心人偏遇伤心事,不由得向林乐鸟多看几眼。
宋大娘看一看蟒尸,见它已将化尽,腥臭的腐水浸淫到十丈方圆的地面,眉头一皱道:这蟒尸太长,往哪里找土来掩埋?不如用这些已经折断的树,砍些树木把它盖住,林乐鸟也无法爬进去吃。
宋大娘被她一语提醒,说一声:大娘说得是,这个让小子来做。
拔出软剑在树上一阵乱砍,将树枝、树干移来,堆在蟒尸上面。
不消多时,已造成一座大大的树冢,把尸水遮掩得不露半点痕迹。
宋大娘见阿玉手上那柄利器,当时满脸错愕,留神看他挥剑的手法,待他做好树冢,忍不住问道:相公这柄软剑可有个名称?
阿玉被问得一怔!道:这剑是在一位死去的老人身上得来,不知道该叫做甚么名称?
宋大娘神色大震,急急问道:那老人长相甚么样子?
阿玉暗地称奇,但仍将异人形相与当时的情形详为描述。
宋大娘满脸骇异的神情,仔细打量阿玉,道:相公的剑能否借我看一看?
阿玉由宋大娘神情看来,知她一定认识这支软剑,反正就给她看也没有关系,当即垂下剑尖,倒提剑柄,送将过去,道:大娘请看。
宋大娘微微一笑,却一把夺过阿玉手上的软剑,道:年轻人真是不经事,难道不怕我把你杀了?
阿玉笑道:大娘为何要杀我?
宋大娘正色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武林人物对于宝刀、宝剑、秘笈、灵药,何等珍惜慎重?我这时虽未能确定你这支是不是武林上轰传的绕指剑但由你方才砍树时已见这剑锋利,倘若我接剑时就势一挥,你怎生躲得?
阿玉被她说得一怔!勉强笑道:我知道大娘不会杀我。
宋大娘道:你怎能这样肯定?要知世上貌慈心毒,笑里藏刀的人很多,见财起意的还在其次,我固然不杀你,但照你这样轻信一位陌生人,将利器交到别人手上,总会有一天遇上凶狠的人把你杀了!
阿玉被说得心胆俱寒,忙说一声:是,小子受教了。
宋大娘微微一笑,运起内力一震,一柄软搭搭的长剑就振的笔直!
左手轻弹剑身,发出锵锵的声音,仔细察看剑柄,忽然面露喜容,自言自语道:正是绕指剑,正是绕指剑
把玩片刻,才对阿玉道:确是那武林共羡的宝剑,这支宝剑早就落在寒山独孤老人之手,几十年来正邪两派丧命在这剑下的人已不知多少
阿玉诧道:邪派的人倒也罢了,正派的人为何也要被杀?
宋大娘道:独孤老人的艺业可说是世无匹敌,尤其他无意中得到此剑更是如虎添翼,但是这个人个性孤僻,凡事是邪是正?全凭当时的爱憎而定。所以,他不但杀邪派人,也杀正派人,甚至于他亲生女儿也要杀!
阿玉不觉惊叫起一声:哎呀!
宋大娘笑道:这有甚么出奇?你将来在江湖上行走多了,见事多了,心肠也硬了,那时便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异好了,跟我回去再说,这剑先还给你!
阿玉听说独孤老人居然连亲生女儿也杀,错愕得神魂有点颠倒,见那妇人叫他接剑,立即伸手上前。
哪知宋大娘突然脸色一寒,双目凶光暴长,大叱一声,绕指剑闪电般向阿玉身前削出。
阿玉惊得闪身疾退,几乎撞折一棵树!
他痛的几乎直不起腰来,惊慌中往这森林破洞中往上一跃,踏上树梢,叫道:你你
宋大娘也登上树顶,纵声大笑道:这时还你个甚么?
阿玉真是又惊又急,他端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位面目慈祥的妇人,居然会骗去他的宝剑,而且立刻反脸为敌。
宋大娘怎知迅速的一剑,竟不能伤害面前这位少年,因而微微一怔!喝一声:再接老娘几招!
腰肢一扭,仗剑飞步上前唰唰唰一连攻了几剑。
阿玉借力转身,连避几剑,边走边喝道:宋大娘,你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若不说个明白,恕我阿玉无礼了!
宋大娘吃吃笑道:谁不知道我叫做狠心宋大娘?你小子不服,还能怎的?
但他仍认为那妇人有意相试,因为方才宋大娘已再三对他说过江湖上各种奸诈的事件,若果真要吞没他这支宝剑,早就该把自己一剑砍成两段,何必费这多唇舌?
所以,宋大娘话已说明白,他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冷静地站在树端,凝神注视,好像在欣赏宋大娘的剑法,又像专看宋大娘如何进招。
宋大娘见阿玉不先发动攻势,知他心里仍是狐疑,不由得暗叹这少年无知,也暗自佩服这少年镇定,又笑著喝一声,道:怎不快点上来送死?
阿玉见她喝而不怒,也就笑笑道:正等著你来哩
双臂向胸前一环,隐含几个实在教人看不仅的招式,正是那独孤老人小册子上的武功。
宋大娘喝一声:好。身形一晃,随剑射出,一招射石没羽
剑尖疾点阿玉的前额,未待招式用老,腕底一翻,化作急浪翻舟
转攻下三路。
再一震玉腕,剑尖幻出一个圆圈,映日生辉,扑到阿玉胸前。
但那阿玉何等乖觉,他见宋大娘身形甫动,剑招已发,俱的虚招,心想:你这真是劈空剑!
索性动也不动,以静待变。
要知高手对招全凭气定神闲,敌未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制敌机先只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阿玉对于宋大娘起手两招,全不加以理会。
宋大娘见第三招玉镜金花已快达对方胸前,他依然脚下不七不八,双臂不动,不禁暗骂一声:真是找死!
直待第三招的剑尖仅距胸前数寸,阿玉才突然上躯一折,斜走两尺,单臂一挥,击正绕指剑的剑身!
当地一声响,那被宋大娘以内力抖得笔直的剑身,经这一击,竟弯过一边,右腕受震,宝剑几乎脱掌飞去。
但她到底久经大敌,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中,以剑身为轴,居然借一弹之力,飘出丈余。
说起来还是阿玉心存忠厚,手下留情,要不然在宋大娘身子悬空的时候,双臂并发,哪怕不把她立毙树下?
再不然,挥臂击剑的时候,另一条臂膀再向她背上一扫,也要把她打得腰断骨折,五内崩裂,飞出十几丈外。
这时,阿玉虽然一招得势,却不肯上前进招,只是笑说一声:宋大娘,要不要再来一招?
虽仅是一招的接触,宋大娘已知这少年果然身怀绝学,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尤其难得他那份不骄不纵,不亢不卑的神态,更使人钦佩心折,当下笑笑道:这里不大好打,还是跟我来!
话声一落,立即施展塞草如烟的轻功,踏叶飞奔。
阿玉心想:莫不是萧老儿那套调虎离山的把戏又来了哼哼,难道我还怕你?
他曾经在九固山被萧老者将他引开,致山寨被贼党乘虚偷袭,死伤多人而深怀戒心。
但他这时只有一人,毋需顾虑,仍然跟后急追。
两人身法都十分迅速,不消多时已走到树林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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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见一块空地上建有几间茅屋。
阿玉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你带我到这里,打算倚多为胜,但我也不怕,虽然宝剑在你手上,剑鞘仍在我身上哩。
暗中以内力一振,那剑鞘果然也一样能振得笔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那绕指剑的锋利?
心想:只要不与绕指剑正面交锋,能攻击持剑的人,也一样有效。
一念及此,心神大定,毫不犹豫随著宋大娘飘落地面。
忽然一道红影自茅屋里奔出,即闻娇呼一声:娘,你们怎地来这么快?我炖的山鸽还没有烂透哩。
阿玉搞不清她母女耍甚么玄虚?不禁愕然止步。
宋大娘忽然回身狂笑道:好小子,还要不要再打?
阿玉却道:这里就是恶魔嘴了?
宋大娘冷哼道:你自己看呢?
阿玉抬头四望,极力回想一年之前,但是那天隆冬,又是风雪交加
在危急逃命时刻,一切都不甚清晰
而此刻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远山近树,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