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胖婆捏住了脖子嘛,那大漢的三個同伴,此時紛紛抽出兵器,一湧圍了上來,意欲搶救,胖婆回身把那大漢的身子往前一送,瞪起一雙銅鈴眼厲聲説道:你們燕山四鬼是甚麼東西?你們的老大竟敢當面説老孃的壞話,現在老孃教訓他,你們三個居然也敢上來遞爪子!哼,你們若再進半步,老孃先活劈了他!
這樣一來三鬼亦不敢再動啦。
樓上的食客經此一鬧,有的怕事,便已紛紛下樓散了,賬房先生急急趕上樓來,衝著胖婆打躬作揖,求她高抬貴手,以免給店裏惹下禍事。
胖婆將那大漢用力往地上一摔砰地一聲,那個魁偉虯髯大漢,就如爛泥一般躺在地上不會動啦。
三鬼趕緊過來救起那大漢,只因被捏閉了氣,又拍又打,又搓又揉,過了一陣才醒過來,幾個人這才垂頭喪氣的架起他,匆匆下樓而去。
正當這關頭,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匆匆跑上樓來,衝著胖婆喊了聲:娘!
又湊在她耳邊説了幾句,胖婆把眉頭一皺,大聲道:甚麼?真本在武昌出現了?
突然想起這是極大機密,不可大聲嚷嚷,立刻壓低聲音,道:這消息是誰説的?
她雖然儘量壓低聲音,但仍能震得人耳朵發痛,尤其她提到真本二字,在場之人全都變得鴉雀無聲,更是落針可聞。
那孩子顯然比她老孃聰明得多,攔著她的肥手道:咱們回去再説
胖婆雖然對老公兇悍,對兒子卻是百依百順,她一點頭,母子倆就蹬蹬蹬的下樓而去,頃刻走得不見。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坐在阿玉背後的銅山雙雄老二道:武昌?
咱們去不去?
老大道:這麼難得的機會,豈能錯過?
銅山雙雄匆匆趕去,這長興老店內的英雄豪傑們,誰也不甘落後,紛紛起身離去。
蕭湘亦隨著起身,道:阿玉咱們也去。
阿玉道:去幹甚麼?
蕭湘道:你沒有聽説過真本麼?
阿玉道:好像聽説過,可不知是真是假?
蕭湘道:當然是真,據説連少林、武當這些和尚道士們都已出動,那假得了?
阿玉不置可否,秦方卻起身,道:我陪你去。
蕭湘理也不理他,一雙美眸卻盯著阿玉等待他的答覆。
阿玉吃完最後一口菜,擦擦嘴角,淡淡一笑,道:對不起,在下我另有要事,沒那閒工夫陪你四處瞎湊熱鬧
蕭湘碰了個軟釘子,但是她仍不氣餒,低聲下氣道:你有甚麼要緊的事,我先陪你去辦,好不好?
真本二字其實也給阿玉極大的震撼,兩年前他與田阿姨被永州六義追殺,據説就是西天無回谷誤以為唐詩三百首真本
在他身上。
一本唐詩三百首,一首根本就不存在的唐詩,竟然引這麼大的騷動,甚至仇殺流血,心中不禁厭惡之極。
他本當也去追查個水落石出,但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玉已推桌而起,微笑道:對不起,我要去的地方並不適合你這位千金大小姐去。
他的意思是説像惡魔嘴那種不見天日,又永世不得出來的地方,是不適合蕭湘去的。
他心目中已有一個聖潔的仙姑梅潔潔,九固山又惹了個呂金花,而且還懷了他的孩子,他實在不想再多沾這些豔遇。
阿玉轉向秦方道:多謝你請客,下次有機會讓我也回請你再見!
他轉身離去,蕭湘在背後喊道:喂,你等等
阿玉沒有等,她的手臂卻教秦方拉往,道:算了,那小子不識好歹,何必一定要
蕭湘咬牙切齒道:我要他,要他死!
秦方冷笑道:是麼?你真的捨得讓他死麼?
蕭湘恨得叫嚷道:捨得捨得,絕對捨得!
秦方道:好,這事交給我辦。
蕭湘卻冷笑道:就憑你,行麼?
秦方道:我不行,不會找本會的高手麼?
蕭湘道:等你找來人家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
秦方道:不要緊,我很快就能找來。
蕭湘斜著臉瞧著他,道:多快?
秦方道:明天清早,夠快吧?
蕭湘哼了一聲,不知道信是不信,秦方道:你今晚下榻在哪裏?
東晴忍不住插口道:怎麼?你想打甚麼歹主意?
秦方急忙道:不不,只是為了明天一大早可以帶我找來的高手進見
西晴也哼一聲道:諒你也沒有那個膽!
東晴已從小姐的眼神中得到暗示,道:告訴你吧,今天我家小姐會去到西山丹楓山莊拜訪慕容大小姐。
※※※※
除了少林武當等數百年老字號的九大門派之外,新近在江湖上崛起的是東海龍王殿江南慕容府西天無回谷漠北七花門。
這四大名門的聲勢,似乎更駕凌九大劍派之上!
西山丹楓山莊就是江南慕容府慕容紅亭的別業。
慕容紅亭的兩位小姐慕容可人、慕容玉人,都是蕭湘的閨中密友。
這丹楓山莊裏從總管以下,每個僕役都把蕭湘當成主人一般尊敬,任憑差遣。
所以不管慕容可人、慕容玉人姊妹在與不在,這丹楓山莊是她隨時可以去玩耍住宿的地方。
西山丹楓山莊的風景優美,建築雅緻,此刻在一處亭園的精舍之中,坐著兩名老者,一個少年書生。
那個少年書生就是銀鷂子秦方,他早已沉不住氣,在室內躞蹀往來,咒罵不已。
媽的,架子還真大,約好一大清早,現在太陽都曬到屁股了,只因為她是會長的女兒就可以擺這種臭架子麼?
一名尖嘴老者輕咳示意,秦方立刻噤聲。
果然有腳步聲傳來,轉眼就見東晴、西晴二婢,扶著千嬌百媚的大小姐蕭湘進來。
室內三人急起身相迎,秦方更是走上前已作勢要攙扶,卻被二婢不著痕跡,巧妙地擋了開去。
秦方又急走兩步,將上首那張原本就很乾淨的椅子,用自己的衣袖撣撣,向蕭湘諂笑道:大小姐請坐。
蕭湘不客氣地坐下,這才轉眼望那二位老者,秦方急介紹道:這位是斷魂刀徐完。
蕭湘肅容道:原來是玄衣盟四大護法之一的徐老爺子。
秦方又介紹道:這位是家父
蕭湘更是一驚!急起身道:原來是五通神秦重秦老爺子到了
秦重哈哈笑道:老夫與徐完恰巧途經此地,聽説大小姐有所差遣,特來聽命
蕭湘漲紅著臉,道:實在不是甚麼大事,驚動二位老爺子實在不該
秦重道:大小姐的事老夫一定盡力辦到,你但説無妨!
這只是私人感情上的一點小問題,蕭湘還羞於啓齒,秦方卻加油加醬,把阿玉説成是他玄衣盟的公敵了。
蕭湘急忙攔阻,道:不,不,沒有那麼嚴重
秦重早已瞧出箇中糾葛,只是冷笑靜聽。
東晴忍不住插口道:小姐,那個阿玉既不識抬舉,拒絕和咱們同去武昌,何不派人把他擒下帶走就是,何用這樣傷心嘆氣呢?
西晴也附和著説:對,小姐,就這麼辦。
辦字還沒出口,蕭湘柳眉一皺呸了一聲,叱道:兩個不懂事的丫頭,快給我閉嘴。
接著似回憶又似自語般的説:在霸王莊以四個一流的高手,圍攻了他五十招,不但沒沾著人家的衣角,還被人家一舉手就奪去了兵器,你們誰又能擒得下他呢?
現經蕭湘如此一説,不但兩婢自覺出言確欠斟酌,就連秦重與徐完二老,也感到事情棘手。
兩人互望了一眼,又低頭沉吟了一陣,秦重抬頭説道:小姐,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何不如此這般
説著同時還用手指在空中繞了幾個圈兒,小姐聽了沉吟著點了點頭,但旋即又搖頭説:這個辦法還得考慮,要是有人一個不小心傷著了他,那怎麼辦呢?
秦重微微一笑,對徐完使眼色。
徐完也一笑點頭,隨即在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瓷瓶,在手中對小姐揚了揚説道:小姐放心,用這個萬無一失!
蕭湘一看,心中大喜,但是想了想又説:好是好,只是派誰去比較妥當呢?
秦重眼珠又滴溜溜一轉,又很神秘的一笑,説:等到適當的時機,小姐你可以自己現身去接近他,你只須如此如此,包你成功
附耳獻策,一面還做了幾個手勢
小姐自然懂得,就嫣然一笑説:好啦,秦老真有你的,就這麼辦吧。
接著又問:他的行動是誰在盯梢?可不能斷了線啦!
秦重道:叫小李子吊著哩,絕錯不了。
蕭湘小姐一點頭,伸個懶腰説:時候不早了,我要去休息啦,趕快把人分派好了,也去休息吧
就起身由兩個婢女服侍著進屋去了
※※※※
長興老店後進上房的檐角下幽暗處,正偷偷隱藏著一個監視的人,他就是秦重説的小李子。
他正在負責盯視著一扇窗子。
這扇窗子裏住著的,正是那位阿玉,此時雖已夜深,但他還是獨自坐在燈下想著心事。
他在想著適才在酒樓上和他攀談的那蕭湘、東晴、西晴三人,還有一個銀鷂子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
還有獨腳仙肥婆
甚麼真本在武昌出現
真本是阿玉想要的東西,但是還是應該以營救梅潔潔為第一優先,其他免談!
他想定了主意,心中已覺泰然,正準備熄燈就寢,忽聽前窗起了敲擊之聲。
他猛的一驚!倒不是害怕,而是覺得以自己的功力,平時遠在十丈之外,飛花落葉也能很清楚的發覺,今天怎麼讓人家欺近出手敲擊窗子方始警覺,這簡直是丟人啦。
説時遲,那時快,他猛的揮手滅燈,趁著窗户被掌風震開時,人似輕煙順風飛出,身子在空中弓腰彈腿,一拋一翻,有如一片輕雲就騰身上了屋脊。
目光一掃,就見一條人影向東飛逝,多快的輕功喲,難怪他到了窗下始被發現哩。
他趕緊提氣滑身,如飛追去
※※※※
那輕微的敲擊聲,也同時驚醒了躲在檐角下幽暗處的小李子。
他也同樣驚疑怎麼有人在他雙眼盯視之下,無聲無息地接近了那窗子,直到敲出了聲音才發覺。
只一眨眼,那一身純白衣衫的人影就飛掠上了對面屋脊,飛快地向東面城外掠去。
接著就見到他負責盯梢的阿玉也穿窗而出,向前追了去。
這還得了,要是被阿玉跑得不見,回去怎麼交差?
想念才動,小李子就急忙從幽暗的檐角下竄了出來,努力追去。
小李子號稱快腿就是因為他的腳程很快,但是與前面那一追一逃的兩條人影比起來,可就差多了
愈追愈遠,愈追愈累,最後累得連腳都抬不動了,那白衣人與阿玉都已不見蹤影。
小李子只能停下步子,彎下腰來直喘氣,他現在才相信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己的快腿遠遠比不上人家的腿快!
※※※※
阿玉也是在施展全力,一直追到郊外還不能拉近距離。
心中不覺動了怒火,猛提一口真氣盈虛奇功發揮了極致,冷如閃電追風一般,一掠數丈,又追了盞茶時間。
前面人影已到了一座密林邊緣,眼著他又是幾個起落,一閃就沒入林中不見了。
等阿玉趕到林外,哪裏還有人影?正自躊躇,忽聽林中有枝葉拂動之聲,也顧不得逢林莫入的禁忌,默運起盈虛奇功護住全身,也就飛縱入林。
林中雖然漆黑,也難不倒他,但是要提防對方利用地形突襲,阿玉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小心翼翼地向前搜尋
驀地白影一閃,阿玉抬頭一看,卻不是人影,只是當面一株大樹幹上,有條白色絲巾隨風拂動。
人呢?人到哪裏去了?
他一縱而前,將那絲巾抄到手中,誰知絲巾一端竟縛有個小包裹。
咦?絲巾上面似乎還有字跡。
走出樹林,展開虛室生明神功,就著月光一看,是黛筆寫著:
途中小心遇伏,莫讓識者近身,請即易容上路,暫隱真實姓名。
此外並無上下題款,只在羅巾的下角畫了一片雲,一隻速寫的飛燕。
心想這事太奇怪了,看這人的口氣分明是友非敵,但他下山幾個月來,還未認識幾人,更無知心的朋友,這人究竟是誰呢?
看這字跡是用女子畫眉黛筆寫的,而且字跡娟秀,不像男人筆勢
暫且丟開暫不管,打開小包一看,竟是一張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和幾隻小瓶,遂一看過標籤,有各色易容膏,有變音丸,還有假髮假須,梳子、剪刀、膠水,甚至還有一面小鏡子
各種藥物的效力和用法都註明簽上,可見這位姑娘不但學識淵博,而且非常細心,不禁由內心中對她生出了欽敬之感,尤其想到她的輕功之高,顯然還在自己之上,更令他由衷的佩服不已。
這一來,阿玉的心情可就開朗多了,這位姑娘不管她是誰,應該算是他的紅粉知己,以後一定可以有遇見她的機會,他要好好的謝她。
羅巾上題字告訴他,要他在途中小心遇伏,是誰會伏擊我?是西天無回谷麼?
自己雖不怕,但人家總是一番好意,今後自然應該提高警覺才對。
至於要他暫隱姓名一點,為了途中免生枝節確是有此必要。
關於易容行動,這和隱去姓名有同樣效果,嗯,就全聽她的啦。
折騰了一夜,也有些倦感,這就拋開一切雜念,在這樹下調息打坐,然後曲肘而眠
這樣的露宿野外,他早就習以為常啦
※※※※
小李子正在自懊自惱,不知如何回去交差?突然心神一動,似有警訊,急忙將身子伏低,避入草叢中去。
果然那邊走來一個人影,正是他剛才追丟的阿玉!
只見這阿玉垂頭喪氣踽踽而行,顯然是追人追丟了,正在懊惱不已
小李子心中失笑,原來你的腿也不比人家快呀!
阿玉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遭環境,更不會注意到草叢中有人,只是嘆了口氣,一展身形,奔回客棧。
小李子盯蹤阿玉失而復得,心中欣慰,也趕緊再盯下去
※※※※
天已拂曉,鳥鳴啾啾,他睜開眼來,精神煥發,身心愉快。
他伸出一根指頭,在那瓶褐色易容膏裏沾了一點,放在掌心互搓,再抹到自己臉上。
這膏頗奇妙,用後臉皮略微收縮,阿玉用鏡子一照,只見到一張
滿臉皺紋,褐黑病容的模樣,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自覺新奇,又覺好笑
那絲巾上寫著「請即易容上路這就表示不用再回客棧了,幸好他跟本沒有甚麼行李,匕首軟劍在腰間,銀票與碎銀是呂金花給他準備的,也都在自己口袋。
阿玉站起身來,伸展一下手臂,開始上路
※※※※
天光漸亮,長興老店上房的那間房裏有了動靜,負責監視的小李子立刻全神專注了起來。
只見那假的阿玉慢條斯理地起牀,盥洗
叫店小二送來熱騰騰的豐盛早餐,慢條斯理吃喝著
折騰了半天終於出來,到櫃枱結了賬,店小二已經牽了一匹白馬在等著。
在陽光映照下,這馬全身白光白銀,遍體無一根雜毛,看起來真是神駿非凡。
假阿玉翻身上馬,柳眉鳳目,玉面朱唇,一襲藍色儒衫,坐在馬上恰似玉樹臨風,顧盼生姿,有如仙童下凡一般。
一直躲在暗中監視的小李子見了,真是驚喜交集,驚的是,這位相公生得如此英俊而瀟灑,世間真是少見,難怪咱們小姐對他那樣子著迷啦!
喜的是,他的行蹤,果真未能脱離自己的視線,這一件大功豈是等閒?
不過他又覺得有些奇怪分明他來時並未騎馬呀,難道店小二真有本領在這小小縣城買到這樣的好馬?
想不透就別想,趕緊就把消息遞了出來,然後他一溜煙的跟這白馬走去的路線,緊緊的盯著
眼前正是雜花生樹,鶯飛草長的仲春季節,沿途岡陵起伏,遠村近樹,夕照炊煙,也別有一番逸人風景。
假阿玉一直是悠閒自若的控轡緩行,似乎對沿途景物非常欣賞,他一面四面瀏覽,一面還在低聲的吟哦。
行行重行行,轉眼已落日偏西,歸鴉噪林的時候,路旁有一小店,販賣茶水酒飯,專做過路客人生意。
假阿玉下馬,把馬拴在店門樹下,一面吩咐店夥為馬兒上料飲水,一面選個臨門座位坐下,隨意要了兩樣飲食,吃著休息
一路盯著白馬追蹤而來的小李子,此時已跑得滿頭大汗,也裝成
是個過路行旅,走入店內,坐到另一席上,要了點酒菜,慢慢吃喝著等待
不多久,就聽一陣風似的馳來了八騎,一到店門見了那門前白馬,立時一聲呼喝,一齊勒繮下馬。
看這八人都是橫眉瞪眼的黑衣大漢,一律是背插單刀,腰掛革囊,氣勢異常威猛。
那為首的一個禿頂大漢,一眼著見小李子就要招呼。
小李子最是機伶,趕緊對他一使眼色,這禿頂大漢才裝做互不相識的樣子,領著其餘眾人各自坐下,每人只要了一壺酒和一碗麪,各自吃喝起來
只見從那店旁的小路上,又轉出來老少兩人,那老者鬚髮皆白,只是兩目已盲,左脅下夾著一具胡琴,右手持著一支青竹杖,看他年紀已過古稀,而步履倒很輕健。
老者身後跟隨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這妞兒卻生得眉目如畫,一張紅馥馥的蘋果臉非常可愛,雖是一身粗布衣褲倒還乾淨俐落,一頭秀髮恰似烏雲,梳著兩條小辮子,垂在兩邊,煞是有趣。
兩人走到店前,盲目老者似有意又無意,衝著假阿玉一笑,又翻著一青白盲眼,掃了座上眾人一遍,然後找了個空位子坐下
把胡琴放在膝上,隨手拉動琴弓,伊嗚聲鳴,高亢入雲。
立刻就引起別人注意,這首老者就自顧自的説道:各位客官還是多歇會兒,聽我這小孫女為各位唱首俚歌,如是聽得還中意,就隨便賞幾個子兒吧
一説罷也不管別人愛聽不愛聽,便自奏起一支曲子,音韻鏗鏘,令人心曠神怡
隨見小姑娘啓朱唇,露貝齒,依聲和拍的曼聲唱道:
夕陽古道,駿馬踏落花,借問仙姑,何事枉芳駕?為郎呵護,乘輿走天涯;情可佩、義堪誇,穩起心兒莫用怕
歌聲清越,恰似珠落玉盤煞是好聽,連那些凶神惡煞似的大漢聽了,雖是不懂其中詞意,也不禁眉飛色舞,大聲叫:好!
只是那假阿玉似乎懂得歌詞含義,只聽得美目流光,玉面飛霞,貝齒咬唇,微露羞態,但旋即歸於平靜了。
老者一聽有人叫好,大是高興,吩咐小姑娘再唱一首。
那小姑娘一雙滿含智慧的大眼睛,飛快的盯了這假阿玉一眼,就含著微笑再次引吭高歌,唱道:
洛陽花正好,風雨聚強豪,伊人美如玉,雲燕是天嬌;技壓羣倫,
志比天高,休讓跳樑小醜張魔道,皆叫他應劫難逃!
這支歌,更是唱得風回雲遏,清音繞樑,只聽得滿座動容,尖聲如雷,一個大漢,拍手叫聲:好!
尤其是那禿頂大漢,霍的站起,掏出一錠銀子,往老者桌上一丟,道:嗨,小妞兒唱的真好,銀子拿去,再來一個,哈哈
老者收起胡琴,扶著竹枝,站起説道:夠了,夠了,我老人家也該走吧
説著就朝外走去,那大漢見老者沒取銀子,彷彿是掃了他面子,大為光火,吼道:喂,老頭兒,歌不再唱可以,連大爺賞的銀子也不要了?
老者頭也不回,一面朝前走著,自言自語似的説:留著吧,你有此好心,祝你好運!
那大漢似還要發作,其餘幾個大漢也一齊起身,拉了他一把,邊往外走邊説:天快黑了,快走罷
於是又一陣風似飛馳而去,那假阿玉書生,這才似從沉思中醒來,才發覺那盲老者和小姑娘已走的沒了影子。
低聲一嘆,付過飲食錢,依然慢慢牽馬走出,騰身而上,揮鞭絕塵而去,快似透風,轉眼消失於蒼茫暮靄之中了
這一下小李子可急啦,他心中不住的抱怨:我的好姑爺呀,你忽然又跑得這樣快,我這兩條腿,怎比你胯下的四條腿呀
抱怨只管抱怨,人追丟了可不得了,也只好咬緊牙關,沒命的猛追而去
※※※※
一輪明月高懸東方天際,清光普照,樹影婆娑,大地顯得一片清寂。
此時是初更過後,通往洛陽的官道之上,叭達叭達的飛馳來一匹銀駒,一位藍衫飄飄的假阿玉,看他揚鞭催騎似是全神趕路的樣子。
眨眼工夫,已馳近一片墓地,累累荒墳,氣象陰森,這片荒冢佔地頗廣,隨著丘陵起伏的地勢,一直延伸到一大片山林之間。
四野寂然,風吹樹動,寒氣襲人,亂石荒草之間,時見青磷點點,遊移明滅,望而生怖,偶而一聲梟啼更是聽而寒心。
這叫一般膽小的人到了此地,無不嚇得冷透全身,牙齒打戰,可是這位假阿玉卻似膽大得很,簡直視而不見的昂然催馬而過,毫不理會這些。
當他的馬兒馳過墓地半里之時,忽然從他身後飛起一支信炮,沖天而上,在空中啪的一聲炸開,火花四散!
他對身後這些行動,顯然明知是怎麼回事,但還是頭都不回的催駕向前,毫不為意。
越過荒冢已到山林邊緣,忽從林中閃出兩個黑衣蒙面人擋住去路,左邊一人喝道:站住!
假阿玉就勒馬問道:幹麼?
那人説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妙極了,這簡直是剪徑賊的口吻嘛!
阿玉笑道:原來是剪徑的毛賊,叫你們當家上來答話。
那人答道:年輕人莫要賣狂,乖乖的丟下銀子,就放你過去!
阿玉一揚手中的馬鞭,正學著他的口氣説道:銀子倒有,只是我這傢伙不答應。
兩個蒙面人一見説僵了,迅速對望了一眼,掉頭跑入林中,一個高聲叫道:有膽的就闖進來試試吧!
阿玉一笑,也不答話,催馬跟進,入林一看,哪裏還有人影!
他心裏明白,雖有厲害埋伏,但到底不敢傷他,於是依然毫不戒備的往前直走。
此時,已到密林深處,忽聽三擊鼓響,四面人聲吶喊,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他掃目環視一週,只見周圍已被人團團圍成一個直徑約三百步的大圈子,估計總在二、三百人上下。
除了每隔幾步一人高舉火把外,其餘之人都挽弓搭箭,引滿待發。
隨聽有人高聲喝道:年輕人,趕緊下馬受縛可免一死,如敢違抗,亂箭穿身而亡!
阿玉哈哈一笑説道:你們這些弓箭,好像小孩玩具一般,休想傷得了我!是英雄好漢,何不派出高手來與我一戰?
話説完,沒人應,阿玉等得不耐煩,凌空招手,吸取了一大把松針在手,又道:你們既不敢和我公平決戰,那就放箭一試好了。
就有人答道:我們若下令放箭,你準死無疑!
阿玉哈哈大笑説:好吧,就請看看我的手藝啦!
隨即揚手一旋,滿手鬆針飛灑了出去,只聽那些挽弓的大漢,一片哎喲叫聲,握弓的手上都被松針射中,雖未受傷卻疼痛異常,垂著
手再也舉不起來啦。
只嚇得眾賊魂飛魄散,既不能射,也不敢逃,畏畏縮縮地往後退
那文士看了那些受傷的大漢痛苦驚駭神情,淡笑著問:滋味如何?
還能放箭嗎?
又聽有人答道:年輕人功力不弱,但你也休想走得了,不信且看,你腳下是甚麼?
説著,只聽得竹哨聲大鳴,四周草叢之間立時響起了沙沙之聲,他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周身起了雞皮疙瘩。
原來四周草叢之中,萬蛇齊出,昂頭吐信,同他迅速的游來,距身前僅有一丈之外。
因他生來就最怕蛇,從未見過如此奇形怪狀,多而且大的蛇,怎不嚇得他幾乎驚叫出聲呢?
但他秉性素來好強,尤其處在目前這種境地,他怎能丟人?故心中雖是害怕極了,表面上還是裝做鎮定自如,趕緊從懷中掏出個小瓶,沾了點藥粉,抹上鼻端,又傾出一些,揚手灑在周圍,如此一來,蛇羣雖多,但到了灑有藥粉的地方,就不敢前進,無論哨音如何催迫,也難越雷池一步。
阿玉看在眼裏,喜在心頭,於是揚聲説道:這些蛇兒又有何用?
識相的趕緊收了,如果再惹得我性起,全都殺掉!
有人迅速應道:縱然你能殺死蛇羣,更有奇陣困你,仍難逃脱!
阿玉哼了一聲道:好,那我就先除去了這些蛇羣再説
忽聽一個熟悉聲音叫道:且慢!
這是誰?他藝高人膽大,所以故意不動聲色,倒要看看他們能使出甚麼陰謀?
今見他三人現身,就裝做很吃驚的樣子哦了一聲説:原來是三位兄台俠駕,真是幸會得很!
原來就是辣手紅線主婢三人假扮的少年書生了,蕭湘趕忙陪笑還禮説:不敢當,兄弟等也是剛剛回家路過此地,就聽見有人聚眾尋仇,因不知是誰未便干預,只好隱身暗處窺視,這才發現竟是些剪徑毛賊,竟敢冒犯兄台俠駕,現在小弟等既然遇上,且請容小弟代為破去蛇陣,再合力收拾羣賊吧!
説著也不等對方如何表示,就由袖中取出竹簫,就唇吹出了幾個音響。
説也奇怪,簫聲一發,就聽四周沙沙之聲再起,轉眼蛇羣已隨即不見了。
接著又揚聲對羣賊喝道:你們這些大膽的強人,怕死的就趕快散去,本俠讓你等逃生,如敢頑抗,我們就不容情啦!
羣賊一聽,一聲呼嘯,紛紛四散,轉眼已走得一個不留。
蕭湘再又走到阿玉面前抱拳説:幸未辱命,羣賊已退,但此時天色不早,兄台如無急事,寒舍就在前面不遠,就請同至舍下屈駕一宵,明日再行如何?
他一邊説一邊又慢慢走近了幾步,舉手虛晃了個請的姿勢。
就他這舉手一揚之勢,一縷目光難見的淡淡輕煙一灑,只見阿玉張口要説話,身子似乎頓了一下,就頹然栽下馬來!
另兩個少年書生,趕緊飛身近前,雙雙伸手把他接住了。
可是奇怪,他人才離鞍,胯下的銀駒就發足狂奔而去。
這裏蕭湘主婢見人已到手,哪還注意馬兒,立即發出嘯聲,林內奔出一隊人來,就用軟榻把阿玉抬起,簇擁著如飛而去
※※※※
西山丹楓山莊,此時正是燈光如晝,人影幢幢,顯得異常忙碌的樣子。
小李子子飛步奔進莊門,高聲嚷道:小姐回來啦!
秦重聞聲出現在大門口,叱道:小李子你嚷甚麼?
小李子嚇得一伸舌頭,一縮頭,又忙著哈腰連連説:是
老者又問:小姐可是已得手了?
小李子這才回過神來,又趕忙躬身應了一聲:是。
老者神色稍霽,又揮揮手説:你有功啦,難怪這樣神氣哩!
小李子又哈腰説:小的怎敢?總管你多關照啦。
老者微一點頭説:下去吧,回頭在小姐面前會提起你的功勞。
小李子連忙打躬作揖,謝了又謝的退了下去。
此時莊外已趕到了一羣人馬,最前面的是三個騎馬的少年書生,後面一羣簇擁著一乘軟榻,上面躺著一人,用張毛氈連頭帶腳的蓋著。
未到莊前,三個書生下馬,看眾人把軟榻抬入,一直進了一座精舍之中,才把軟榻上的人很小心的移放在繡榻之上,眾人這才退出。
蕭湘就喚來東晴、西晴二婢,吩咐她們好好看守榻上人,然後自去裏面沐浴更衣去了。
過了頓飯光景,蕭湘換回女裝,刻意打扮,來到精舍房內一看,
守護的東晴、西晴二婢,已被人制住穴道,睡在地上,牀上竟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阿玉的影子!
再看桌上壓著一張素紙,上面寫著的是:
從此改邪歸正,自有錦鏽前程;姻緣禍福有命,豈是強求可成?
看字跡極為端秀,詞意懇切,這四句旨在規勸。
再看箋上並無上下題款,只在左下角畫著空中飛燕的表記,一時竟莫名其妙,趕緊察看兩婢,僅系被點睡穴,立即為之解除禁制。
東晴、西晴二婢隨即醒來,一見小姐即刻跪下説:奴婢被人制住穴道,誤了小姐大事,罪該萬死
説著不禁哭了起來,蕭湘伸手扶起兩人説:這不能怪你們,快把當時情形説明吧。
兩婢行禮謝過,然後説:當時小姐離去不久,忽見牀上那位相公掀被坐起,叫我們不可出聲,並説,她是凌雲燕叫婢子勸小姐今後行事要光明正大,切莫任性胡為説到這裏,即舉手一揮,婢子等立即失去知覺,以後的事就不知道啦!
蕭湘一驚!道:凌雲燕?他不是阿玉?他又怎樣長得跟阿玉一模一樣?
那是化妝的!
外面走進一個年輕人,正是那自命風流瀟灑的銀鷂子秦方。
後面跟進來的是那個詭計多端的秦重。
蕭湘還是對他沒有好臉色,冷冷道:你又知道了?
秦方道:我當然知道,我親眼目睹,那凌雲燕以調包之計化妝阿玉,引開快腿小李的注意,而那個真正的阿玉卻從樹林易容脱身
他説得有憑有據,蕭湘仍在半信半疑,道:真的麼?
秦方道:當然是真的,我一直盯在他後面,直到他住進了柳城鎮榮升客棧,才放心地洗去化妝,露出本來面目,我才真正確定!
秦重接口道:現在他在哪裏?
秦方道:柳城鎮榮升客棧西進二號上房。
秦重又道:此時誰在盯著?
秦方道:鷹眼老六!
秦重踱著方步,低頭沉思,良久抬頭道:有了!
蕭湘急切道:怎麼樣?
秦重叫大家附耳過來,吩咐道:如此這般
蕭湘聽得面上表情不斷的變化,遲疑道:這樣一定能成?
秦重拍著胸脯保證,道:一定,如果不成,老夫寧願提頭來見!
蕭湘終於點頭同意,道:好,就這麼辦。
大家分配任務,分頭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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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在房中打坐,突然心聲警兆,一躍而起,推窗而出。
只見西廂檐角高翹之巔,悄立著一個窈窕倩影,不禁一怔!道:蕭湘?是你麼?
蕭湘驀然一驚!生似心中秘密被人家發現,羞怯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玉一掠而至,心中起疑,問道:這麼晚了,你站在這裏幹甚麼?
蕭湘吶吶不能成言,道:我,我只是來看看你,睡著了沒有
話才説完,就像無意中泄露了心中秘密一樣,面色霞紅,輕輕一跺腳,掉頭疾奔而去!
想要追但又止步,望著那瘦弱、孤單,受盡相思之苦的純情少女,悄然離去
阿玉回頭要走,驀然發覺剛才她站立之處遺下一物,拾起來一看,竟是一隻錦繡香囊。
入手微温,淡淡的香味,如蘭似麝,是女性經常系在身上的,不知怎麼?會遺落在此處。
正想呼喚,才想起她早已遠去,嘆了口氣,回到房中,隨手扔在桌上,卻發出輕微的當一聲,似乎裏面裝有硬物。
他也沒有在意,躺到牀上暝目而睡,心中卻不禁輕嘆,這個蕭湘其實也是個好女孩,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此刻他一心掛念的只有梅潔潔與呂金花,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人啦!
只不過這女人既然如此痴情,加果不找機會當面與她説清楚,只怕往後仍有許多糾纏
會不會以桌上這隻錦囊為藉口
那隻錦囊靜靜的躺在桌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像是在輕輕地向他招手呼喚
那隻錦囊裏的硬物到底會是甚麼東西?
阿玉再也忍不住好奇,走過去拿起那隻錦囊,懷著「偷窺的心
情將它解開
才一打開,就嗅到一種異香,很好聞,是甚麼花香?
也是他涉世不深,毫無江湖經驗,等他察覺有異,已經來不及了。
一陣頭昏腦脹,兩眼一黑,就昏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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