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說 > 《琥珀神胎》在線閱讀 > 伍

    草莖編成的席子上,兩個白胖的男嬰時而奶聲奶氣地牙牙嚷著,時而憨狀可掬地翻滾打鬧。夏靜緣支頤坐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瞧著這兩個可愛的小傢伙。

    千島湖上童雲愁突遭還童之變。華玄生陷湖中再生危險,便讓眾人先赴水貂島,自己和甄裕留在現場,只盼查出些什麼來。夏靜緣只有隨馮丹野、龐橫和屈揚先行來到水貂島。

    水貂島上用竹木茅草搭建了幾間簡陋的茅屋,留守有十幾位江湖人士,可他們一見到那面目全非的童雲愁,臉色頓時大變,認定返老還童並非偶然,唯恐禍及自身,紛紛收拾細軟告辭。

    變為嬰兒的呂楚簫也在水貂島,當初他的親眷來千島湖認親,呂母一時難以接受,發病昏倒,也許懼怕邪咒,一家人竟然徑直回了雪竇山,對小呂楚簫不管不顧。倒是三位結義兄弟不離不棄,可他們哪裡會想到,數日之後,魔咒竟又報應在了童雲愁身上。

    此時馮丹野和龐橫坐在席子邊,哀悼相對。屈揚蹲坐在屋子角落,不知在想些什麼。夏靜緣對著兩個孩子,開始也覺得害怕,但相處一久,憂懼之心消失無蹤,腦中甚至不由想:不是每個人都在求長生不老,返老還童嗎,呂掌門和童舵主又沒有死,反而是重新活了一遭,這不是挺好的嗎。如果自己也變成了個小女孩,華玄收了自己當徒弟倒也不錯。

    她瞎想一陣,重新打量起兩個孩子,不經意發現,相較於小呂楚簫,這個小童雲愁的容貌似乎頗與中原人不同,除了深目鉤鼻,雙目瞳孔中似乎還有一抹藍影。

    老童的父親是位周遊大洋的海商,娶了許多海外的異族女子為妾。馮丹野看出了她的疑惑,推著輪椅過來解釋道,老童的母親便是位波斯女子,是以他有一半波斯人的血統。我一眼瞧見這孩子的容貌,便,便沒有懷疑了。

    夏靜緣面露恍然之色。小童雲愁忽然哭了起來,馮丹野伸出右手在孩子眼前一晃,他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銅色指環,環壁鏤空,鐫有龍鳳花紋,嬰孩似乎對這指環十分好奇,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攬住他的食指。

    夏靜緣向馮丹野道:馮莊主,看不出你堂堂一個大莊主,哄孩子竟這樣拿手。你一定有許多兒女吧?

    馮丹野目光一暗,搖搖頭:不,我個孩子都沒有。

    夏靜緣知道說錯了話,面露歉意。馮丹野微笑道:沒關係,只怪我沒福分。說著取下指環,給那嬰孩把玩。夏靜緣現學現賣,也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拿給了小呂楚簫。

    上好的羊脂白玉!屈揚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邊,盯著那枚白玉,富甲天下的靈蛟山莊莊主,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卻甘願跟在那個窮酸的鉤賾派弟子身邊吃苦受累,豈不可惜嗎?

    夏靜緣雖然接任了靈蛟山莊莊主之位,但自從跟隨華玄在外闖蕩,便極少透露自己身份,別人只當她是華玄的女徒或是小丫環,從不知她身份如此顯赫。馮丹野和龐橫聽聞,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夏靜緣也不知這屈揚怎麼看出來的,口中囁嚅道:要你多嘴。

    屈揚哈哈一笑,搖了搖扇子,正在這時,門吱呀一響,走進兩個人來,全身溼漉漉的,正是華玄和甄裕。

    眾人急忙迎上去,夏靜緣先拿棉布給華玄,然後取出包袱裡的換洗衣裳。甄裕搖了搖頭:重色輕友啊。可憐巴巴地自行取衣換上。

    兩人換衣畢,才與眾人在桌邊坐下。馮丹野當即詢問起來。甄裕抽了抽凍得發紅的鼻子:我們懷疑有人藏在湖水中故弄玄虛,挾制了童舵主,調換了那嬰孩在那舟上。所以潛到湖底仔細查看。結果怎麼樣?夏靜緣急切地問。

    甄裕搖搖頭:見鬼了,除了一群鯰魚,什麼都沒發現。

    華玄接口道:千島湖水雖然清澈,但湖底水草葳蕤,怪石嶙峋,即使有人藏身也不易發覺。但凡人終非魚類,總不可能久藏水下。一般人在水中至多屏息一刻,擅運內息的練武者也不過一炷香,可我在湖裡搜尋了半個多時辰,完全不見異樣。

    屈揚忽然插口:倒還有一種可能,此人會否已練成胎息之術。

    胎息?甄裕看著屈揚,你說的是道家的龜息氣功?

    華玄雙目倏地凝定:《抱朴子》有云: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噓吸,如在胞胎之中。依道家的說法,口鼻只是呼吸的門戶,丹田才是氣的本源。胎息之法,便是在吸氣時臆想氣自丹田吸入,稍作停留,再臆想氣自丹田呼出。如此重複不不絕,便可在封閉之中屏息呼吸。

    甄裕驚訝道:如此說來:只要練成胎息之術,潛伏水中一天一夜也不打緊。

    但是,真有人練得成胎息之法麼?華玄目光中透出疑色,四年之前,傳言武夷山玄真觀有一道人練得胎息之術,我慕名前去求教,他為我演示胎息之法,潛入一隻大水缸中,一個時辰未浮出水面。我開始還信以為真,仔細審視後才發現了蹊蹺。原來那水缸有內外兩層,外層隔空,藏有一根細管,與內層連通。那道士在水下將嘴湊到那細管上,便可呼吸無礙,完全不是什麼胎息之法。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沒見過,就斷定沒有這等神功嗎?屈揚笑道。

    華玄沉吟一會兒,點點頭:你說得不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未親眼得見,不能斷言。他說完這旬,便又陷入沉思,旁人也都沉默無語。

    卻聽龐橫顫聲說道:胎息,胎息,那那豈不又是與琥琥珀神胎有關?馮丹野露出懼色:你別別胡說八道。

    龐橫痴迷道:呂楚簫和童雲愁都遭天譴了,琥珀神胎不,是那鬼胎來報復了馮丹野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瘋了嗎,什麼鬼胎!

    龐橫倏然驚醒,垂頭不語。馮丹野轉頭向華玄他們道:他受了驚嚇,昏頭亂語,各位切勿見怪。經歷方才大變,華先生和甄公子定已累極,先歇息一陣吧,我們倆先告辭了。說著抱了兩個孩子,攜龐橫去了隔壁茅屋。

    甄裕看著華玄:這兩個人,真古怪啊。華玄皺眉無語。

    夏靜緣見孩子被帶走,略感失落,忽地眼睛一亮,只見草蓆上還整整齊齊疊放著一套赤色袍子,當即伸手取了來,和先前童雲愁的那件黑綠羅襖放在一處,然後從細軟裡拿出剪刀針線,像模像樣地做起活來。

    小妮子幹嗎呢?甄裕好奇不已。

    夏靜緣道:我是看那兩個孩子沒衣裳穿可憐,想試著把這兩套衣服改小。小女子雖然裁術不精,替兩個孩子遮體抵凍的本事還是湊合的。

    難怪這麼眼熟,這是呂楚簫的那件袍子。屈揚拿起那件赤色袍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頓時眉頭一皺,奇了怪了。

    怎麼?華玄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何蹊蹺?

    屈揚答道:第一次怪事發生那天我就站在祭臺前不遠,呂楚簫路過我身邊的時候,記得他身上帶著一股酸味啊,怎麼現在又聞不見了?

    華玄神色一凜,把那件赤色袍子拿過來,嗅了嗅,卻什麼都沒聞到。

    反正我是聞到了,信不信由你。屈揚聳了聳肩,也有可能是後來下起了小雨,把味道沖淡了。

    原來當時下過雨。華玄將赤袍遞還給屈揚,便神不守舍地走到牆角坐下,再不理會旁人。屈揚瞪了他一眼,甩袖走出屋子。甄裕伸了伸懶腰,躺在那張草蓆上呼呼大睡。夏靜緣拿起剪刀針線,將兩件衣裳拆開改小。任由銀針指間穿梭,碎布合攏,她眼角餘光始終在華玄身上,怎麼也瞧不厭。一時之間,頗得農家溫馨。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靜緣巧手迭施,兩件小衣裳的框架已成,就剩下最後的整幅修邊。她再向華玄瞧了一眼,鉤賾派弟子仍端坐牆角,雙眼卻已閉合,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夏靜緣嘻嘻一笑,放下針線,躡手躡腳地走到華玄身邊,蹲下來,仔仔細細地將他從眉毛看到鼻尖,從鼻尖看到嘴角,輕聲道:衣咔估。

    這是六個月前,她學到的一句土語,話方出口,不禁滿臉通紅。

    你說什麼?令夏靜緣意想不到的是,華玄並沒有睡著,忽然睜開了眼。

    夏靜緣嚇得險些跌倒,慌忙站起來,支吾道:你你沒睡著啊!華玄淡淡一笑。

    她只有搪塞道:我我是想問問你,要要不要去榻上休息?華玄微微搖頭,起身道:忙完了嗎?陪我出去走走吧。

    夏靜緣輕輕頷首,隨他走出屋外,輕輕帶上屋門,心中卻忐忑不定:剛才那句話,他可是聽到了?若是聽到,可懂得它的含義?若是懂得含義,又為何還裝得若無其事。

    兩人走出屋子,眼前頓時豁然,茅屋便建在島岸不遠,眺望過去,碧瑩的千島湖水盡收眼底。幾片葉舟並排拴在島邊的一棵芭蕉上,隨著湖水款款搖擺。

    華玄享受了一會清風,轉首向夏靜緣問道:靜緣,你相信之前這兩樁怪事,都是琥珀神胎作祟麼?夏靜緣搖頭道:我不信。

    華玄奇道:為何不信?夏靜緣笑道:之前靈蛟山莊的龍,神兵門的天外幽客,我一開始都深信不疑,到頭來卻都給你揭破了其中的詭計。所以這次我學乖了,這琥珀神胎一定也是誰設下的障眼法,一定還隱藏著什麼陰謀,到時候一定會被你看破的。

    華玄微露驚訝:你說得對。

    夏靜緣將被風吹亂的鬢髮攏回耳後,心念一動,小聲道:華大哥,我答了你的問題,你也答我一個,好不好?華玄笑道:你要考較我什:麼?

    不是什麼鉤賾的問題。夏靜緣擺擺手,鼓起勇氣,我是想問,那那天在南京長江邊,你祭奠的那那個人究竟是誰?

    華玄眉宇間生出一股悵然之色,長嘆一口氣:那那個人,聰明絕頂,卻又蠢笨至極,他,他是我心中一團永遠解不開的謎,我真想就此忘了他,偏生他在心中根深蒂固,再難抹除。

    夏靜緣雖早有預備,仍是胸咯噔一聲,心如刀割:果然,華大哥早已心有所屬,在我之前,他早就邂逅了一個刻骨銘心的女子,即便她已經死了,華大哥也永遠忘不了她。想到這裡,淚珠已在眼眶中打轉。華玄凝望湖水,全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便在這時,忽聽湖水響動,循聲望去,遠處駛來一竹筏,上面是一尼姑。

    無悔師父?華玄迎上前去,將那女尼接上岸來。

    無悔向華玄和夏靜緣行過禮,緩聲道:這位可是鉤賾派華玄先生?華玄回禮:正是。無悔道:弟子奉恩諦寺住持明慈大師之命來傳話,誠邀馮莊主、龐幫主、華先生和濯門的甄公子今夜赴漣漪島骨塔一聚。

    華玄奇道:不知所為何事?

    無悔答道:師父已聽說了童舵主的遭遇,料知是這琥珀神胎所造的孽果,心想若是任所欲為,災禍無盡無窮,是以在骨塔之下設立法壇,命眾弟子誦咒灑淨,驅除戾氣。到了今夜子時,便將琥珀神胎自塔剎取下,在眾位見證下將其焚燬,永斷邪念。

    華玄輕咦了一聲,轉頭看向夏靜緣,臉上露出愕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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