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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四大名捕?平安吉慶

    叫的是明珠。

    她失聲驚叫。

    ──她為什麼要驚呼?

    因為她看見了一件東西。

    ──她究竟看見了什麼事物,竟使她不意失聲驚呼?

    方恨少隨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就看見了她所看的東西。

    那也不是什麼特別起眼的事物。

    還是一個小石盤,灰塗塗的,看去,以為它蒙了一層厚厚的塵,但仔細辨別,發現其實不然,而是在樑上,到處都是塵埃,倒只是這口大約面盆大的石磬,一點灰塵也不沾,只不過,它是灰色的,補在硃紅色的木柱橫樑上,乍見還真以為它積的塵最厚,其實它卻最乾淨。

    最新。

    ──至少,它是最近才放上去的,要不,怎不會蒙塵?

    不知怎的,方恨少看了,只覺頭有點暈,思潮有點起伏,心緒也很有點亂──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所見所聞,實在太令他差愕、感慨之故?

    又好象樑上陰黯處,有一團勁風,交錯對流,還是有一個什麼力量,正在這天人之間的層次藴釀消融。他差一點在思緒上回到今忘寺那一幕,以為有個蔡般若也匿伏在那兒──不過,當然沒有,樑上只有灰塵和他們兩人,以及端放着一個磬,最多,樑上屋頂正中央,擺了一面八卦鏡,和古銅錢系紅繩小劍,那想必是風水鎮宅用物。

    可是明珠這一叫,唐寶牛可跳了起來。

    高高的跳了起來。

    他本來就在悲憤、羞忿中──更何況,他和翡翠這番對話,居然還讓人偷聽了?

    他虎地跳了起來。

    他雖然仍然負傷,一跳就搐痛了起來,但負傷的痛楚壓不住他情感上的負痛,他飛撲過來,活像要把樑上偷聽者撕裂。

    不過,他聽到的時候,翡翠也同時聽到了。

    “慢着──”她先是驚,後是喜,叫了一聲:

    “可是明珠?!”

    唐寶牛這時又縱身上樑。

    他正要一掌拍落下去:

    這一剎間,他聽到翡翠的叫聲。

    ──他常聽翡翠講起明珠,他知道她倆是好姊妹,事實上,他也在金陵樓見過明珠,他也還很同情過明珠的遭遇。

    而今,他乍然發現樑上的是一個女子。

    ──真的是明珠!

    接着,他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叫聲:

    “阿牛,住手!”

    聲音會不會化灰?還是化煙?唐寶牛可不知道,只是對他而言,這個聲音,不管化灰、化煙還是化為一聲狗吠豬嚎還是烏鴉叫,他都一定能認得出來。

    所以他立即收掌,喜叫:

    “大方,你也來了!”

    他一時已渾忘了剛才對話遭人竊聽之怒。

    好朋友就是好朋友。

    ──仇人見面,份外眼紅。

    朋友呢?

    ──朋友相見,特別心欣。

    真正做朋友,就是包括了寬容與原諒,不管他做錯了什麼,還有多予鼓勵與關懷,要是他已做對了什麼。

    “你們卻是怎麼來的?”

    “你們怎會在樑上?”這不是一句譴責的話,主旨只在:“你們既然來了,為何不敲門進來,讓我們好好接待?”

    從樑上下來之後,翡翠和唐寶牛就一直追問這個,猶如一對熱情款待來客的夫婦,已經渾忘了他們剛才爭執的事。

    方恨少、明珠相顧會心。

    ──要是能讓他們一時忘卻剛才衝突的話題,那已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了,如果能夠完全抹去他們剛才傷害彼此的話語,他們也會不惜一切,縱然再在佈滿尖蟎的樑上再待上一天兩夜,他們也樂意得很。

    “剛才,”方恨少道,“就算我們敲響了門,你們也不見得就會聽見。”

    明珠連忙扯了扯他的衣袂,方恨少忙補充道:“孩子哭聲很響,中氣可挺足的哩,是男還是女的呀,他是──”

    見他又語無倫次,觸及禍源,明珠又連忙揪了他一下,把話頭接了過去:“剛才外面聲響也大得很哩,不知是些什麼人,這麼熱鬧……”

    翡翠奇道:“外面的人?不是跟你們一道來的嗎?”

    明珠臉色變了變。

    方恨少搖搖頭。

    這使得翡翠問了下去:“那麼,你在樑上又叫些什麼呀?莫不是見了壁虎還是蜘蛛吧?我就知道妹妹最怕這些。”

    明珠的笑容已有些發苦:“見着了這些還好。”

    畢竟二人情同姊妹,相處已久,翡翠立即警覺不對勁,便把氣忿擺到一邊,問:“到底甚事?樑上可有什麼?”

    明珠一雙秋水般的明眸,望定翡翠,這回只説了一個字:

    “磬。”

    “磬?”

    翡翠一時不能意會這“磬”的意義。

    明珠用一隻手指,指了指上面,悄聲説:“上面,有,一個石磬;”

    她還用手比了比,“小小的石磬。”

    方恨少忽然發現,明珠的手指很漂亮──聽説手指:尤其是食指和尾指很尖細秀實的女子,一定很有藝術修養的,方恨少想來想去都不明白:明珠有一身好本領,因何淪落青樓為妓──那怕就算是賣笑不賣身,那畢竟也是含垢玷辱的事呀。

    翡翠聽了,這才變了臉色,強笑道:“許或,那是前人留下來的吉祥物吧?磬,有時也可以用作風水鎮壓呢。”

    明珠搖搖首,臉色更加白透:“不。我在趕來的路上,還看見了一顆大橘子、一隻銀酒瓶,還有一件釦環馬鞍,上面,都刻有……”

    翡翠的目光冷了:“一花五葉?”

    明珠大力點頭,眼光畏懼之意盡露:“嗯。”

    翡翠咬了咬牙,忽問:“上面那口磬呢?有沒有也刻着──”

    明珠道:“還未及細看呢。要不要我上去拿下來……”

    翡翠冷笑道:“瓶、鞍、桔、磬,全都齊了,看來,這四大麻煩人物已在搜捕我們,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了。”

    唐寶牛聽得如在五里霧中:“什麼東西?平安吉慶?那好得很呀!四大……不是四大名捕吧?他們抓你們幹啥?”

    翡翠目中充滿了戒備:“我們怕的,倒不是四大名捕。”

    方恨少倒已梳理出一個頭緒來了,“我們一路上見的,都是‘五澤盟’裏四大巡使‘平安吉慶’的標記,他們下這標示,就是説要動手清理門户,對敵人格殺勿論了。”

    明珠道:“説對了。他們若是留下這暗記,便是擺明了公告同道:誰插手就是跟‘五澤盟’對着幹。”

    現在只剩下唐寶牛猶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我可沒得罪‘五澤盟’的人,他們找我麻煩幹啥?”

    “不是找你,”翡翠冷冷的道,“而是找我。”

    明珠趨前一步,説:“還有我。”

    方恨少疑惑不解:“卻是為何要找你們?你們並非蔡般若父子的仇家,也決不是‘五澤盟’的敵人啊!”

    “蔡總盟主不是鍾天王,鍾門主向來比較寬容;”明珠委婉的道:“你還記得那天你就在他們手裏救了我的事嗎?他們認為我們對‘南天門’投誠出賣了‘五澤盟’,當時就打算把我押回去受審,但你和四公子出手相救,我才能自由自在到現在。”

    説到這裏,好象自知逃脱不了,淚花又在眼眶裏打滾,但明珠似竭力不讓淚珠淌下來,哽聲説:

    “公子還是請便吧。他們是針對我們姊妹,此事與公子無關。我能快快活活跟公子逍遙到現在,已經……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方恨少聽了,心頭一熱,一股豪氣上衝,執着明珠雙手,大聲道:“不,有我在,你就一定會自由自在下去,直到永遠,誰也不能碰你!誰也不能欺負你!誰敢動你,都得要問過我!”

    明珠也一時感動到説不出話來。

    唐寶牛聽來聽去,越聽越混了,怒道:“好哇!你們充英雄的充英雄,當好漢的當好漢,還有説不相識的便直似沒見過的一樣……你們這些大英雄、大女俠,有事不告訴我知道,有難不拿我作自己人,你們到底當我是那座山上那棵葱?!”

    翡翠這回卻不跟他爭辯,只咬了咬下唇,下了極大決心似的,看了看懷裏的孩子,逗弄了一陣子,然後抱着孩子,向唐寶牛盈盈跪拜。

    “唐巨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有怪莫怪,賤妾只求你一個事,就是這孩子……”

    唐寶牛跳了起來。

    像給火鉗炙着了般彈跳了半天高。

    “慢着慢着,你別來這一套!我先告訴你一件事:你別以為我傻!”唐寶牛吼道,“還有一個事實,你須得認清:就是這孩子和那孩子,全都會由你一手撫養長大,成人成材,功成利就,反哺孃親──不是我,我只負責養家,有仗,我來打,有事,我來摃,有難,我來當,有敵,我來殺──你別把他交給我,你跟他母子相依為命,我可不懂帶孩子,我可以視同己出,像親生子一樣,但我可不會一個人帶孩子!你萬勿、千萬、萬萬不可以一廂情願的打算把他交給我──一個也不可以!你可別來這個,我可不受這一套!要活,一齊活,要抓,一齊抓!”

    這一輪急話,可把翡翠下面要説的話窒住了,翡翠一時説不下去。

    連同明珠本來也是要差方恨少先走,此際也説不下去了。

    方恨少倒是笑了:“對了,阿牛這番才算人話,我也是要與你們共同進退,你就別再費唇舌了。”

    卻聽外邊也有人笑道:

    “聽來,他倒不似山上一棵葱,而是似田裏一頭牛。”

    “他是説:要死一齊死!”另一人道:“果然像牛一般的犟脾氣。”

    “牛一樣的愚鈍,”又有一人道:“所以任人差使鞭撻,死了還給人剝皮吃肉。”

    還有一人則説,“那也罷了,今日,咱們就先殺牛煮肉,再搜翡翠劫明珠。”

    四人説罷,一齊縱聲大笑。

    十分張狂。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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