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別有洞天。賴紀雯甫登上三樓,便恍如置身在另一個天地。只見樓上修飾奢華,更掛著無數兵刃,而且每一件兵刃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白衣人道:“我這一輩子,什麼都沒放在心上。就只是對世上各式各樣的神兵利器,總是愛不釋手。”賴紀雯淡淡的說道:“武林中像你這樣的人,並不罕見。”白衣人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令尊生前,便和我有著同樣的喜好。”說到這裡,自牆角抽出一把鋒利的三尖兩刃刀,遞給了賴紀雯。賴紀雯道:“我又不稀罕你的刀刀劍劍,給我作甚?”白衣人沒有回答,把她帶到轉角處,只見那邊擺放著一張異常闊大的床。這一張床,本來也和一般的大床沒有太大的分別。但在床的四角,卻用十分牢固的鑌鐵,打造成四條約莫有如兒臂大小的鐵柱,令人看來,這大床倒有點像是還沒有裝上鐵柵的巨大囚籠。賴紀雯眨了眨眼,道:“你就是住在這地方嗎?”白衣人還是沒有回答,卻在床底之下,取出一個布袋。白衣人把布袋一抖,傾倒出一撮物事,原來是四條又粗又韌的牛筋索。賴紀雯陡地臉色一變,喝道:“你在打甚麼主意?”白衣人道:“我正在打自己的主意。”說畢,躺在大床中間,兩手雙腿同時張開,然後再接著道:“請用牛筋索把我綁住,不必客氣。”賴紀雯的眼睛骨碌碌地一轉,沉聲道:“你是認真的?不後悔嗎?”白衣人道:“我現在是認真的,將來後悔不後悔,那是將來的事。”賴紀雯“哼”的一聲,匆匆抓起四根牛筋索,先後把白衣人的四肢,牢牢地緊縛在床角的四條鐵柱上。白衣人淡淡一笑,道:“你可以為你丈夫報仇啦!”賴紀雯抓起三尖兩刃刀,靜靜的爬上大床,直勾勾地瞧著白衣人的臉。白衣人道:“我姓常,叫常建功。這名字還算很不錯吧?”賴紀雯道:“為什麼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常建功道:“既然你的名字,我早已知道,區區賤名,也就不敢隱瞞,再說,你要殺我為丈夫報仇,要是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也許願意為常某立碑。”賴紀雯冷冷道:“你把我害得變作寡婦,便是把你碎屍萬段,也不會再記得你的名字,更遑論會為你而立碑。”常建功嘆了口氣,道:“你這樣說,倒也不無道理。”賴紀雯把刀尖對準常建功的咽喉,道:“三十年前,你便是這樣子,把那個無辜的女孩一刀戮死!”常建功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半點不錯,那是極殘酷的一刀,但卻也給她一個極痛快極痛快的了斷。”賴紀雯道:“但我殺你,可不一定會痛痛快快的下手。”常建功道:“你要把我慢慢折磨嗎?”賴紀雯瞧著他,良久無語。倏地,常建功道:“在這深更半夜,咱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還共同在一張大床上,要是給外人瞧見,會怎樣猜想?”賴紀雯道:“我是個要為丈夫報仇的女子,便是要有外人瞧見,又還能瞎想到什麼地方去?”常建功道:“你若真的一刀一刀割了下來,別人自然是沒話好說的,但照我看,你根本下不了手。”賴紀雯怒道:“誰說我下不了手?今晚,老孃就要你死得好慘好慘!”嘴裡這樣說,那一把鋒利的三尖兩刃刀,始終沒有劃破常建功斬皮膚分毫。常建功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今晚你是跑不掉的,除非……除非……”賴紀雯“哼”的一聲:“除非怎樣?”常建功道:“一刀殺了我!”賴紀雯冷喝一聲,道:“我給你四刀,受死吧!”果然連揮四刀,刀刀使盡力氣,但卻不是斬向常建功,而是把四條縛住常建功的牛筋索一一斬斷。常建功緩緩地坐了起來,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嘆道:“你的心腸太軟,恐怕一輩子也沒法子可以為丈夫報仇。”賴紀雯跳下大床,叫道:“你是個市井無賴!”但她還沒走到樓梯口,已給常建功一手抓住,她回身反擊,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上。常建功中了一掌,登時悶哼一聲,嘴吐鮮血倒下,賴紀雯臉色倏變,急急把他扶起:“你怎麼了?你武功勝我百倍,何以不閃不避,更不招架?”關注之情,言溢於表。常建功雖然嘴角仍在滲血,但卻愉快地笑了起來:“你便是四刀把我殺了,我也不閃不避,更不招架。何況只是吃你一掌?”賴紀雯怔住了,在燈影下,她依然是個面貌相當不錯的女子。她沒有再離去,常建功把她摟入懷中,然後把她抱起,走向大床。在忘憂谷,喬鏡花正在為喬在野、喬烈的傷病而大傷腦筋。喬烈斷了一腿,雖然傷勢不輕,失血甚多,但總算是搶救及時,性命大可無礙。但喬在野卻是傷病交逼,情況極是兇險。孔有恨是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的大夫,他詳細為喬在野審視病況,才對喬鏡花道:“令弟在數日之前,曾與人交手,對方武功頗高,他右肋之下中了一掌,背上也吃了棍棒之類的重擊,然後又在大海中漂浮數天,至今仍能不死,已可算是奇蹟。”喬鏡花怒道:“我不是叫你羅裡羅嗦,只是要你救人。”孔有恨眉頭大皺,道:“要救令弟,法子還是有的,但卻不容易。”喬鏡花臉色一沉:“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在野活下來!”孔有恨道:“要救令弟,除了使用名貴藥材,定時煎服之外,更須以半陰半陽內力,每隔六個時辰為他體內注入真氣,三日之後,料當會有轉機。”喬鏡花道:“所謂半陰半陽內力,是……什麼意思?”孔有恨道:“這……這是醫道中至為艱深,也至為兇險的救人法子……”喬鏡花跺足道:“少給我兜圈子,只管實話實說!”孔有恨只得急急地說道:“使用這法子治病,必須一男一女,男的貫入純陽真氣,女的貫入至陰內力,一陽一陰,互為牽引,互為制衡,也互為發揮神奇的治療傷病功效,只有運用此法,再加上良藥之助,也許能闖出一線生機!”喬鏡花道:“這又有何難哉,就只怕你不肯!”孔有恨忙道:“令弟有事,我這個做師哥的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得把他搶救回來。”說到這裡,卻又面露為難之色。喬鏡花怒道:“嘴裡說得漂亮大方,心中還是老大不情願,如此婆婆媽媽,我不要領你的情,快滾!”孔有恨大吃一驚,忙道:“喬掌門切莫誤會,師哥心中感到為難,是另有緣故的。”喬鏡花沉著臉:“是不是為了使用這種法子治病,男女雙方必須赤身露體,始克奏全功之故?”孔有恨臉上一紅,道:“原來喬掌門早巳知道這一關節……我……我閉著眼睛絕不瞧你一眼便是!”喬鏡花“哼”一聲:“爾說自己閉著眼睛,難道你以為我便會相信嗎?”孔有恨抓腮搔耳,半晌說道:“這樣吧,你用黑布把我的眼睛矇住,就不怕我會悄悄睜開眼睛偷窺。”喬鏡花卻還是搖頭,道:“這法子還是不怎麼靠得住,要是給外人瞧見,多半以為這塊黑同布內有乾坤,我是故意給你一個機會瞧見我的身體。”孔有恨不禁為之呆住,道:“這便如何是好?”喬鏡花冷冷一笑,道:“最徹底的法子,你早巳心中有數,卻還敢在我面前裝蒜!”孔有恨的額角上滲出了冷汗,師妹的意思,他又怎會不明白。她是要師兄首先把一對眼睛剜了出來,然後才為喬在野、治病。但普天之下,又豈有行醫者在替人治病之前,先把自己一雙眼睛弄瞎之理?但孔有恨卻忽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對準自己的一雙眼睛,陡地狠狠插下!他這一插,可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要把一雙眼睛挖出來,眼看他立時就得變成瞎子,喬鏡花左手一晃,一爪抓住他右腕脈門。孔有恨茫然道:“師妹,難道這樣還不夠徹底嗎?”喬鏡花深深地瞧著他,眼神也似是陷入茫然境界,良久才道:“師父以前,常說你天資聰穎,定力過人,但照我看,你又呆又蠢,比豬還更笨上幾分。”孔有恨道:“只要師妹愉快,我聰穎也好,愚笨也好,都不妨事。”喬鏡花道:“你是個醫生,要是變成瞎子,將來怎能懸壺濟世?”孔有恨道:“二百五十年前,少林寺有一位缺目大師,自幼不能視物,但卻博覽群書,成為一代名醫。”喬鏡花奇道:“這位大師不能視物,又焉能博覽群書了?”孔有恨道:“當年,少林寺還有另一個身負殘疾的和尚,叫缺耳大師,他每天為缺目念讀各種各樣經書,缺目記性極好,只聽過一遍,便決不會忘懷,就是這樣,他在醫術上大有成就,這是少林寺老幾輩和尚人人都曉得的。”喬鏡花怒道:“你說這些故事給我聽,有什麼用意?是不是也要削髮為僧,做個瞎眼和尚?”孔有恨吃了一驚,忙道:“我……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但男女授受不親,我既要跟喬掌門合力救人,又得互相赤身露體相對……這……這便如何是好?”喬鏡花瞄了他一眼,道:“師哥,說句老實話,你心裡是不是天天都在想念著我?”孔有恨吞了一口口水,不敢開口說話,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喬鏡花道:“你是想念著我的人,還是想念著我的身子?”孔有恨脹紅了臉,道:“你是我心裡的天人,我豈能對你心存歪念?”喬鏡花怒道:“這麼說,我的身子,在你眼中是半點也不好看了?”孔有恨忙道:“不!我只是爬在地上的一條毛蟲,怎配對喬掌門不敬?”喬鏡花寒著臉,道:“我不是要你尊敬我,我只是問,你想不想看我的身子?”孔有恨呆子半天,忽然用力點頭:“想!想!真的很想!但我不敢……”喬鏡花冷冷一笑:“為什麼不敢?男子漢大丈夫,何以畏首畏尾?”一面說,一面把衣裳一件一件褪下,露出一雙雪白堅挺的乳房。孔有恨站在她面前,瞧得兩眼發直,喉嚨裡不斷髮出“咯咯”之聲,臉上的神態怪異莫名。喬鏡花酥胸向前一挺,道:“怎麼了?沒想過我會是個淫婦吧?你要是瞧不順眼,便一刀把我的腦袋砍下來!”孔有恨急道:“都是我不好,令喬掌門生氣。”喬鏡花道:“你在我面前,永遠都是個老實好人,我生氣跟你沒有半點關係。我本來就是個淫婦,就算你不敢動我的身體,我也不會為了曲鴻山做個三貞九烈的女子!”孔有恨怔怔的瞧著她,不禁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句:“貞妹!”喬鏡花上前抱著孔有恨,膩聲道:“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乳名……不錯,在十歲之前,人們都喜歡叫小貞兒。”喬鏡花已在孔有恨懷中,她對他的擁抱,使他的感覺漸漸一層—層地加深。孔有恨顫抖著吻她嫩白的酥胸,她的手卻撫向他兩腿。房外有雨,但在雨天之下,忘憂谷中似是更為靜謐。孔有恨似在夢中,他在夢境中漸漸瘋狂,又似是莫名其妙地忽然大醉了一場……雨點漸漸細微,阿婉自竹舍內走出,找王媽子,央求她煮一碗麵吃。王老媽子煮麵功夫一流,阿婉是最欣賞的。但她還沒找到王老媽子,已給一個臉孔尖瘦的漢子攔住去路。阿婉臉色一沉,喝道:“什麼人,竟敢擅闖忘憂谷?”尖臉漢子哈哈一笑,道:“老公回來啦,這些日子你在閨中可寂寞得緊啦!”阿婉臉上一紅,怒道:“斗膽狂徒,活膩了嗎?”尖臉漢了桀桀一笑:“是誰活膩了,以後再說,總之,今天老子便要姐兒在我胯下,弄得香汗淋漓,死去活來。”尖臉漢子言出不遜,更為粗鄙下流,阿婉大是恚怒,倏地隨手一抓,折下了一根梅枝。她手握梅枝,捏著劍訣,竟以梅枝當作三尺青鋒,疾攻尖臉漢子。尖臉漢子哈哈一笑:“跟老公耍花槍,可不必太認真。”也順手摺了一根梅枝,平平淡淡把阿婉的梅枝截了下來。阿婉冷喝一聲,梅枝招數一變,千百道梅枝猶如浪潮一般,湧向尖臉漢子。尖胎漢子卻並非一招一招化解,而是以數十招混然一氣的守勢,把阿婉的招數封擋,守勢之嚴密,竟似是潑水不進。阿婉久攻不下且已落下風,便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接著“拍”一聲響,尖臉漢子的臉龐突然吃了一記猛擊,登時嘴噴鮮血,踉蹌退後。尖股漢子定睛一看,只見一個黑衫老婦,手裡擎著一支用來煮菜的鐵勺,怒容滿面地喝道:“憑你這兩三下不入流的功夫,也想到忘憂谷撒野,真是做夢!”阿婉一看見這老婦,立時叫道:“王老媽子,我肚子餓得緊,你煮一碗椒絲筍面給我好嗎?”工老媽子搖搖頭,道:“早幾天你還在嚷著胃痛,不宜吃辣椒,吃筍更是不妙。”阿婉跺了跺腳:“要是沒有辣椒和筍子,我不吃啦!”五老媽子道:“這個時節,那裡有好的筍子?”阿婉道:“不要騙我,你存放著的節蝦筍,就是不捨得給人家嚐嚐。”王老媽子沒好氣地一笑:“你自幼就是這麼饞嘴,你要吃麵,就得乖乖給我坐一會,待老孃把這條畜生幹掉再說。”阿婉小嘴一撅,道:“你用煮東西吃的勺子當作兵器,沾滿壞人的汙血,煮出來的面恐怕會有惡臭。”王老媽子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殺了這搖賊之後,把鐵勺扔掉便是。”尖臉漢子眼中閃過狠毒的光芒,早已把梅枝拋掉,換上了一把寒氣森森的鋼刀,嚴陣以待。王老媽子冷冷一笑,道:“反正左右都是一死,用不著過份緊張。”尖臉漢子怒道:“誰死誰活,可不是單靠一張嘴瞎說的!”王老媽子道:“你今天是死定的了,姑且留下名字,好讓老婆子為你立碑。”尖臉漢子嘿嘿一笑:“老子趙厚中,你死在我刀下,大可以向閻王訴冤!”王老媽子笑道:“武功不入流,屁話第九流,當真不要臉之至。”趙厚中大怒,揮刀奮不顧身,狂攻眼前的黑衫老婦。刷刷兩刀,一刀劈向王老媽子左邊面頰,第二刀卻已急沉直削,直取王老媽子右膝。只是劈出兩刀,已然變化極大。王老媽子冷笑道:“自以為刀法別出心裁,無奈道行有限,變得不倫不類。”趙厚中手腕抖動,刀招更急,一招“八連斬”,一刀八式,刀刀斬向五老媽子要害。王老媽子一上來,便出其不意地把趙厚中的臉孔砸得一塌糊塗,趙厚中驚怒之餘,不敢貿然立刻反擊,除了因為給她砸得天旋地轉,必須定一定神喘息之外,也同時為了要小心盤算,如何能夠洗雪恥辱。他潛心思索,應該怎樣發招,怎樣把刀勁發揮得淋漓盡至,務求一擊必中,教敵人無法可以抵擋。他這一招“八連斬”源出自蘇州著名之“無邊十方刀法”,威力極強,刀刃未到,刀勢已將王老媽子全身籠罩。王老媽子嘿嘿冷笑,身形一矮,沉腰反身,把鐵勺對準對方的鋼刀,一連“叮叮叮叮叮叮叮叮”總共八聲,竟把趙厚中八式刀法,一一攔截下來。趙厚中又驚又怒,騰騰騰連退三步,尚未站穩身子,只見手中鋼刀,竟已給王老媽子的鐵勺震斷,斷成了四五截散落在地上。便在此時,黑影一閃,空中一支鐵勺落將下來,趙厚中急急再退,冷不防一條軟索,自王老媽子左袖之中,有若靈蛇般竄出,把他的右腿纏住。王老胡子喝了一聲:“倒!”趙厚中登時仰面倒下。趙厚中一倒下,王老媽子的鐵勺已向他迎面直砸過去,這一砸之力,兇猛異常,竟把半邊腦袋重重擊至碎裂,連腦漿也迸流出來。趙厚中的左眼,已然爆裂,自眼眶中軟垂垂地墮了下來,但他的一支右眼,卻仍然惡狠狠地瞪視著王老媽子,一副大不服氣的模樣。但他服氣也好,不服氣也好,這一戰他已徹底慘敗,由於傷勢極度嚴重,便是大羅金仙降世,恐怕也沒法子可以把他救活過來。王老媽子瞧著他,又把鐵勺放在他身上,道:“這本是老婆子用來煮菜用的,可惜給你弄髒了,再也不能帶回廚房使用,只好送給閣下作為陪葬之用。”語畢,拖著阿婉的手,笑道:“你要吃麵,配料多得很哪,犯不著一定要用紅椒和節蝦筍……”阿婉正要撒嬌,忽見趙厚中竟在血泊中有如殭屍般直跳起來,他半邊腦袋早已不成人形,但餘下來的一支眼睛,仍然充滿怨毒之氣,手裡更挾著一撮暗器,拼盡最後一口氣倏地向王老媽子身上疾射而至。阿婉陡地驚呼:“王老媽子小心!”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十幾件暗器有如落英掉在王老媽子腳下。王老媽子哈哈一笑,她手裡不知何時已亮出了一把短刀,刀光一閃,趙厚中這垂死一擊,盡皆落空。阿婉睹狀,始大大鬆了一口氣。但是就在阿婉大大鬆一口氣之餘,趙厚中的右半邊臉孔,卻同時流露出詭異的笑意。再看看王老媽子,她臉上的笑容突然僵硬,面色更是有如灰泥一般顏色。阿婉大吃一驚,正要摻扶王老媽子,卻給王老媽子一掌推開。阿婉莫名其妙,忽見王老媽子閃電般彎下身子,左手一扣,自左足踝處抓起一條長僅數寸,色彩斑讕奪目的小蛇兒。王老媽兒一瞧見這條小蛇,不禁慘笑一聲:“好一條‘天竺七星子’!”掌勁一吐,小蛇登時寸寸碎裂,蛇皮猶如爆竹般四散爆開。趙厚中早巳倒斃,氣絕身亡。但王老媽子給毒蛇咬了一口,已是臉色紫金,呼吸緊促神情可怖。阿婉急得哭了出來,顫聲道:“我……揹你去找喬掌門……”王老媽子卻連連搖頭,道:“這種‘天竺七星子’長僅七寸,但卻是天下間最歹毒的毒蛇,絕對無藥可救……但不要緊,仇人早已給老婆子宰掉,一命換一命,原本就十分公平……”阿婉不住的搖頭,叫道:“不公平!不公平!他是個卑鄙無恥的淫賊,就算死一千個一萬個也不能跟你的性命相比,再說,你還沒煮麵給我吃……我答應你,不吃辣椒,也不吃節蝦筍……你用什麼配料,我便吃什麼……求求你撐下去,不要死!千萬不要死!”她在呼天搶地,但王老媽子卻已臉色瘀黑,全身僵硬連嘴角滲出來的血也是瘀黑色的。王老媽子再也沒有回應,再也不可能為阿婉煮一碗熱騰騰又香又滑的面。阿婉跪在王老媽子身邊,她很傷心很傷心,傷心得連哭聲也叫不出來。她的臉垂得很低,一直俯視著再也沒有半點人氣息的王老媽子。在忘憂谷,她和王老媽子都是奴婢、僕人,但在這裡的日子,她感到很愉快。她自幼沒有爹孃的照顧,王老媽子是看著她一天一天長大的,她喜歡吃王老媽子煮的每一道菜、甜湯、尤其是巧手泡製各式各樣的麵食。但就在這一天,谷中忽來惡客,他奪走了王老媽子的性命。當阿婉把臉蛋抬起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了一大群來歷不明的江湖中人。阿婉雖在極度悲愴中,仍然一眼就數得出這一群漢子總共有十五人之多,其中為首者,五十歲左右年紀,穿一襲青布長袍,揹負長劍,神態傲慢。青袍人懶洋洋地抱一抱拳,道:“在下單不雙,江湖上人稱‘獨一無二’,你殺了我們的人,請問姑娘怎生交待?”說著,向橫屍在地上半邊腦袋一塌糊塗的趙厚中指了一指。阿婉怒叫:“這淫賦便是給我碎屍萬段,也難填我心頭之恨!”單不雙“嘖嘖”連聲,道:“趙壯士是個天閹,他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事情都敢作敢為,偏偏就是男歡女愛這種事,就算很想幹也幹不來,倒不曉得‘淫賊’二字,卻是從何說起?”阿婉尚屬黃花閨女,可不曉得何謂之“天閹”。但那個“閹”字的意思,她還是聽說過的。在十五條漢子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臉立時像是給火燒一般,險險又再急得哭了起來。也就在這時候,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人冷笑之聲。這一陣冷笑聲,竟似是來自忘憂谷四方八面,迴音響亮歷久不散。單不雙臉色一沉,朗聲道:“尊駕好沉厚的內力,未知道是否忘憂谷中的朋友?”只聽見那聲音冷冷道:“我只是初到忘憂谷,但可不像爾等豪雄,存心到此大肆搶掠。”語聲未歇,一條灰影自梅林外斜斜地飄向阿婉身邊。阿婉心神一震,只見身邊倏地佇立著一條魁偉的灰衣大漢。只見他兩鬢雪霜,年紀已然不輕,但眉宇間英氣凜冽,大有氣勢。阿婉為了王老媽子之死,身子還在發抖。灰衣大漢心下憐惜,嘆道:“要是我早到一步,這位老媽子也許不致枉死。”阿婉目中淚花亂轉,情不自禁,驀地伏在灰衣大漢肩上,“哇”聲放聲大哭。單不雙望著灰衣大漢,抱拳道:“濮陽幫主,單某等跟貴幫素無隙嫌,再說,這是敝莊與忘憂谷的私怨,丐幫雖說是天下第一大幫,只怕既不宜,也不該插手。”谷中寂靜片刻,只有阿婉悲從中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她仍然伏在灰衣大漢肩膊上,忽然抬起臉,道:“你就是‘公子丐’濮陽天?”大漢道:“正是。”阿婉深深的瞧了他一眼,她一雙眼睛早已哭得又紅又腫,低聲道:“我叫阿婉,是喬掌門的一個小婢,請恕……我一時悲傷,失了禮數,”離開了濮陽天的身體,退開了一旁。濮陽天淡淡道:“我和喬掌門之弟喬在野,很有點交情,知道有人要到忘憂谷撒野,是以跟了上來看個究竟。”單不雙臉露獰笑,向濮陽天和阿婉緩緩踏前一步:“濮陽幫主,貴幫雖則幫眾天下第一,便敝莊的事,你最好還是少管為妙。”濮陽天臉一沉,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豪門金莊要對喬在野的姊姊無禮,濮陽某倘不知情,那還能了,既知此事,怎麼說也不容諸位在此橫行肆虐。”單不雙隨即轉身,向其餘十四人朗聲說道:“大夥兒聽見了沒有?濮陽幫主鐵肩擔道義,那是誰也沒好說的,只是咱們食君之祿,耽君之憂,要是遇上一個濮陽天便全師撤退,恐怕咱們這裡,人人都沒有面目回去見公子爺,倒不如一齊把兵刀拉出來,往脖子上一抹,未知這主意有沒有人反對?”此言一出,其餘十四人自是搖頭鼓譟,大聲反對,單不雙嘆了口氣,說道:“單某再庸碌,也羞不肯不戰而降,事到如今,咱們只好生死與共,十五條心連成一條心,好好領教一下‘公子丐’的不世絕學。他一言甫出,猛聽得海林中一人大聲道:“姓單的,枉你在江湖中打滾二三十載,至今仍只是懂得怎樣倚多為勝,當真是卑鄙無恥不要臉!”那十四人,一條白衣沉不住氣,怒道:“什麼人鬼鬼崇崇,快滾出來讓老子把你一掌斃掉!”梅林中人影晃動,一個揹負六袋的老口叫化迎了過來,罵道:“雷登嶽,你是嵩山派第十二代傳人,你師父‘一掌鎮五嶽’狄長雄還勉強算是一號人物,可惜傳到你這一代,已是一蟹不如一蟹,竟投身在豪門金莊,淪為一文不值的狗奴才!”雷登嶽大怒:“我道是誰,原來是當年我師父的手下敗將徐老叫化!”從梅林殺出的老叫化,正是丐幫六袋高手徐志健。其實,以徐志健在丐幫中的資歷,名望和武功,絕對可以成為幫中八袋長老。但此老在幫中建樹良多,大禍也闖的不少,按照幫中規矩,有功固然必賞,有過也同樣必懲。在功過相抵之下,他自始至今,背上所負布袋只有六個,一直無法成為八袋長老。二十年前,徐志健曾在嵩山派高手狄長雄掌下,吃了敗仗,此事雖然相隔已久,但徐志健一直耿耿於懷。雷登嶽是狄長雄門下大弟子,對此事相當清楚,也正因為這個緣故,他並不把徐志健放在眼內。徐志健對雷登嶽出言羞辱,自是氣憤異常,但他卻不接戰,道:“當年,我敗在你師父掌下,那是不爭的事實。但今天,我絕不會跟你比拼,你退開去吧!”雷登嶽嘿嘿一笑:“徐老叫化,你究竟是個驚弓之鳥?還是明知道打不過我,所以高掛免戰牌?”徐志健道:“要是尊師尚在人間,老叫化子隨時願意奉陪。只可惜數年前他已病逝於嵩山,我敗在他掌下的恥辱,也就只好跟隨著我這副臭皮囊,遲早埋葬在黃土之下。”他這樣說,分明是不願以老欺少,就算明知道穩操勝券,也絕不出手。濮陽天聽了,大是激賞,喝采道:“真個是——含德之厚,比之赤子。”雷登嶽不解其意,只道徐志健真的怕了自己。他得勢不饒人,大步衝前,戟指道:“徐老口叫化,接我一掌!”語聲未落,右手一揮,嵩山派獨門絕藝“嶽王神掌”挾著凌厲呼嘯聲,猛襲徐志健。徐志健長嘆一聲,仍然不肯出手。濮陽天卻在電光石火之間突然伸手,抓住了雷登嶽的手腕。雷登嶽素以掌勁沉雄,腕若靈蛇見稱。豈料給濮陽天隨手一抓,腕上便如套上了一個鐵箍,完全無法動彈。他又驚又怒,左掌橫揮,疾劈濮陽天小腹。濮陽天反手一扳,拍的一聲,已把雷登嶽左腕腕骨震斷,同時喝道:“憑你這點微未技倆,在徐老手底之下,只怕走不上三招!”雷登嶽腕骨折斷,痛徹心肺,額上汗下如醬,但嘴裡兀自叫道:“你是堂堂丐幫幫主,我不是你的敵手,輸了你也不丟臉。但你說我打不過徐老叫化子,我便心中不服,一千一萬個不服!”濮陽天冷冷一笑,先把雷登嶽放開,始道:“以你的武功,比諸‘獨一無二’單不雙,你認為怎樣?”雷登嶽臉色發青,道:“單大俠劍法神妙,我固然萬萬不及,單以掌法而言,他老人家的‘大悲九重天’,也在我修為之上。”他這樣說,只是表明,他習藝不精,比不上單不雙,可不是嵩山派的“嶽王神掌”,不如“大悲九重天”這一大武功。濮陽天點了點頭,道:“說得很好。但徐老不願意跟你比拼,並不等於他打不過你,更不會是畏懼於你。這樣吧,為了證實我沒騙你,不妨由徐老跟單不雙單打獨鬥,而且還可以下今賭注,只要有人敢押注,濮陽某統統接受!”雷登嶽陡地縱聲大笑:“好!我跟你賭一百兩,另加一條左臂!”濮陽天臉上微現笑容,道:“要是你押注在徐老身上賭他會贏,這一注我可不敢接受。”雷登嶽“呸”一聲:“我既下注,自然是押在單大俠身上,又怎會倒轉來賭?”濮陽天道:“很好!我接受你這一注,要是單不雙贏了,我再送你一條右腿!”雷登嶽一拍胸膛,叫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兩人一對一答之後,人人的目光都瞧向徐、單二人身上。單不雙老謀深算,深知“公子弓”濮陽天決非易與之輩,本擬以多欺少,把這位丐幫幫主擊殺在忘憂谷中。豈料在濮陽天左右,還有另一位丐幫高手徐志健相陪。到了這個地步,要是不敢跟徐志健來一個單打獨鬥,未免是過份示人以弱了。當下一挺胸膛,向前踏出三步,目注著徐志健道:“久仰丐幫降龍十八掌名滿天下,今日正好領教領教。”徐志健搖了搖頭,道:“降龍十八掌是本幫絕技,但並非人人有資格鑽研,我這個不成材的老叫化,又怎有福氣練成這種不世神功!”單不雙聞言,心中一寬,忖道:“只要不是降龍十八掌,其餘掌功,老子可不放在心上。”一擺架式,朗聲道:“廢話少說,請出招!”徐志健灰白眉毛一豎,雙腿擺起馬步,右掌縮後,左掌伸前,赫然是“鐵索橋大瘋魔掌”的起手招式,名堂是“前仆後繼”。單不雙嘿嘿冷笑,倏地弓身箭步,彎腰出掌。他出掌勢道平淡,看來不像是厲害的招數。但他一掌甫出,無形掌勁已把方圓三丈之內重重籠罩,“大悲九重天”功力,竟在一招之間發揮得八八九九!徐志健不敢怠忽,“鐵索橋大瘋魔掌”挾以上乘內力,疾拍單不雙天樞要穴。天樞位於人體肚臍向外二寸,重要無比。單不雙急急翻身閃避,同時一掌迎向徐志健的右掌。兩掌倏地相交,單不雙全力施展,再無半點保留餘地,也就在兩掌一拼之後,單不雙臉上神色漸變,變得一片死灰。徐志健卻仍然氣定神閒,只是微微向後倒退半步,同時抱拳淡笑,說了一聲:“承讓!”單不雙突然“喔”的一聲,嘴裡鮮血狂噴,更全身搖晃不定,身子搖搖欲墜,這一戰,勝負十分明顯,“獨一無二”單不雙,果然吃了敗仗。吃了敗仗的單不雙,固然面色灰白,賭他可以打贏徐志健的雷登嶽,也同樣是如面土色。他咬一咬牙,抽出一把鋒利的大刀,一刀便向自己左臂削下。眨眼間,他這一條左臂已然報銷,血淋淋地掉落地泥土地上。濮陽天嘆了口氣,道:“當年徐老曾經敗在尊師掌下,但那一戰之前,徐老曾害了一場大病,以致功力大打折扣,否則……唉,過去了的事,也就毋須重提了。”雷登嶽自斷一臂,卻道:“一百兩的賭債,他日自當連本帶利清還!”語畢,拖著地上一道觸目驚心長長的血漬,拼盡全身力氣逃離忘憂谷外。“獨一無二”單不雙出師不利,還未曾找著喬鏡花,便已損兵折將,連自己也身受重傷,不禁戰意全消,緊隨著雷登嶽之後狼狽地撤退。濮陽天,徐志健並未窮追猛打,只是守在梅林之外,二人的臉色,都是異樣地沉重。良久,徐志健首先道:“單不雙雖然敗走,忘憂谷恐怕再也難以忘憂。”濮陽天嘆了口氣,緩緩的道:“劉復北今次一擊不中,必有後著,而且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再度發難。”徐志健面上深有憂色,道:“這便如何是好?”濮陽天道:“眼下形勢,必須先向喬鏡花一一知會,她如何取捨,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能作出最後決定。”目光一轉,望向阿婉,道:“這位阿婉姑娘,在下是丐幫幫主濮陽天,有事欲見貴派掌門,尚祈引見。”阿婉道:“喬掌門此刻正在忘憂殿中,為喬大俠治病療傷,但掌門早有命令下達,在這緊要關頭,沒有掌門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忘憂殿內。”濮陽天神色一凜,道:“你說的那位喬大俠,莫非是喬掌門之胞弟喬在野嗎?”阿婉點點頭,道:“不錯,聽說他曾經出海,在大海是漂浮數日,更身受重創,情況很是危險。”濮陽天吸了一口氣:“喬在野是我的好朋友,要是有什麼可以為他效勞,儘管吩咐。”——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