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雪瓶循著街上行人的指點,來到驛館門前,舉頭望去,見驛館高牆深院,牆內古柏森森,牆外老柳蔽日,牆上嵌有一排均勻相間的拴馬石環,門前是一列高高的青石石級,把驛館襯托得十分氣派。石級上面站立幾名帶刀校衛,一個個左手握刀柄,右手叉撫腰間,傲立於門前,俯視階下顯得一番凜凜威嚴的氣象。春雪瓶站在階上,將驛館上下左右打量片刻,然後才邁步拾級直至門前,一名校衛正上前攔她,春雪瓶還不等那校衛開口便忙說道:“煩你進去稟告德大人,就說外面有個姓春的特來看他。”校衛將春雪瓶全身上下打量一眼,說:道:“德大人正在會客,你改日再來。”
春雪瓶:“你去告知他家裡人也行。”
校衛不耐煩地“德大人末帶家眷,只有隨從。”
春雪瓶:“你就去告知他的隨從。”
校衛沉下臉來,啾著她:“你足德大人的什麼人?”
春雪瓶也有些惱了:“這不用你管!你只去告知,見與不見還在德大人。”
旁邊另一名校衛也來幫腔:“德大人在西疆無親無戚,除了公事一律不見外人!”
春雪瓶不由怔了一怔:“這可是德大人的旨意?”
過來幫腔的那名校衛突然惱怒起來,瞪著春雪瓶氣勢洶洶地說道:“你管是誰的旨意!就是不能見!”
春雪瓶也被他激怒起來,一揚眉:“我偏要見!”說完就邁步向門內走去。
兩名校衛閃身堵在門口,張開四臂,攔住她的去路。春雪瓶一抬手,擋開四臂,跨進大門直向內院闖去。兩名校衛忙搶步上前,分抄左右,伸手前去拉她。春雪瓶還不等他手到,猛然往後一縮,趁他二人撲空之際,隨即兩掌齊發,端端擊在二人背上。只見那兩名校衛一個踉蹌,立腳不住,隨即跌倒在地。門外幾名校衛見狀,也吆喝著擁了上來,一齊向春雪瓶撲去。春雪瓶雖然十分怒惱,開始也還存在些顧忌,只想擺脫兩名校衛的阻攔得以入內就算了,並未想和他們打架,今見眾人橫眉暴眼一齊向她撲來,便覺陡然興起,亮開架式,一陣拳打腳踢,只幾眨眼問,便將幾名校衛打得或滾或翻,再也不敢向她靠近。春雪瓶這才拍拍手,瞅著他們說道:“看你等還敢欺負人不?”
最先被她打倒的那兩名校衛,鐵青著臉,猛然拔出腰刀,指著她說道:“我看你定是行刺的!”其餘幾名校衛也紛紛拔刀出鞘,喝嚷道:“拿刺客!”向春雪瓶圍了上來。
春雪瓶不禁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說道:“來來來,我已久未和人爭?正悶得慌哩!”她也弓樁舒臂擺開了架式。
眼看一場搏鬥即將展開,恰在這時,羅燕與德幼銘已聞聲提刀趕來,二人一見是春雪瓶便急忙喝住校衛,來到春雪瓶身前,一面和她招呼,一面對校衛們說:“這位春姑娘是我家的熟人,她是為看望我們而來,請諸位不要誤會。”羅燕趁德幼銘去好言安撫眾校衛之機,忙拉著春雪瓶向院內走去。
庭院十分幽靜,一條長廊通向大廳,大廳兩旁是廂房;中間是一片種滿花草的園庭,四面廊寬階潔,雕欄映趣,頗有情致。春雪瓶跟隨羅燕在經過大廳門前時,見德秀峰正站立門外,臉上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當他看到緊隨羅燕進來的是春雪瓶時,這才欣然一笑說:“原來是春姑娘來了!”羅燕也只匆匆應了一句:“爹,你
陪客去。只是一場誤會,沒事!”春雪瓶只含笑著向德秀峰點點頭,便跟著羅燕進入西廂房裡去了。她在經過大廳窗前時,曾透過窗花匆匆向廳裡瞥了一瞥,見一身著官袍的胖胖人影,躲在門後,縮成一團。她想:這人定是被“拿刺客”的呼聲驚呆,才顯得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又不禁想道:若在平常時刻,他那莊嚴面孔與威風
神氣則是夠你瞧的了!她想到這裡,不禁突然掩口笑了起來。這時,正好羅燕轉身取茶去了,才沒問起她來。
“你是幾時到的塔城?”羅燕一邊給她倒茶一邊問道。
“昨晚到的。”春雪瓶應道。
“你昨夜住在何處?”
“東關居安客店。”
羅燕聽了不禁埋怨她道:“你昨晚怎不到這裡來,卻去住客店!”
春雪瓶笑著說道:“昨晚我要真來找姑姑,你門前那些校衛更要把我當作刺客來抓了。”
羅燕:“你也休再生氣,無怪他們刁難你,其實這都是衝著我們來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這是為什麼?”
羅燕:“既有人在背後放蠱,也有人在暗中作祟。總之,一言難盡。”
春雪瓶還想再問,德幼銘進房來了。他和春雪瓶打過招呼,又向她對剛才在驛館門前發生的事情表示歉意,然後才又對羅燕說道:“我費了許多唇舌才把那幾名校衛安撫下去,他們興許還會來尋岔的!”他搖搖頭,又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春雪瓶:“何不將他們撤去?”
羅燕含譏帶諷地說道:“那些校衛奉命前來保衛德大人平安無事的呀!”
春雪瓶冷冷一笑:“憑他幾人那點本領能保得什麼平安!”
德幼銘忙勸說道:“好啦,咱們自己心裡有數就是了,春姑娘剛到,何必說出這些話來讓她掃興!”
羅燕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又對德幼銘說道:“你還是回到廳裡侍候爹和客人去,這兒有我陪著春姑娘就行了。”等德幼銘退出廂房去了之後,她才俯身過來拉著春雪瓶的手,問道:“那天你為追尋大紅馬,匆匆離開了我們,我們一直在惦掛著你:不知大紅馬後來被你找到沒有?”
春雪瓶:“找到了。只要下決心,哪有找不到的!只是請姑姑猜一猜,那大紅馬是誰偷去的?又落到誰的手裡了?”
羅燕搖搖頭:“猜不著。還是請你自己說出來吧!”
春雪瓶笑吟吟地瞅著她:“猜猜看,我一定要你猜!”
羅燕勉為其難地:“是不是被過路的牧民偷去,又落到官兵手啦了!”
春雪瓶搖搖頭,說道:“算了,姑姑是猜不著的,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大紅馬是被烏都奈叔叔偷走的。”她又把話打住了。
羅燕困惑地:“烏郡奈叔叔?烏都奈叔叔是誰?”
春富瓶:“就是姑姑當時所懷疑的,在沙灣驛站門前翻看大紅馬馬掌那人。”
春雪瓶愈加困惑起來:“那人你原不認識,怎的忽又稱他‘叔叔’來了?”
春雪瓶也不答她問話,卻笑吟吟地瞅著她一字一字地說道:“大紅馬——又落到——半一天一雲羅大伯手裡了!”
羅燕又驚又喜,只大張著眼睛競久久說不出話來。漸漸地,她眼裡閃起一道喜悅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悲傷的神情又浮上眼來,過了許久,她才帶著央求的口氣低聲音對春雪瓶說道:“你把詳情說我聽聽。”她的聲音也因哽咽而變得不清。
春雪瓶一瞬間頓覺樂意全消,不禁也為羅燕的悲傷而愀然起來。隨即便將她尋刀的經過一一告訴羅燕,甚至連她如何誤傷羅小虎的事也毫不保留的講了出來,只是隱去了他去到天山和她母親相會的那段情況。最後,她還告知羅燕,說羅小虎為了看她已來塔城,隱匿在城外山中的礦廠裡,只等機會和她相見。
羅燕坐在一旁一字不漏地聽著,時而驚歎不已,時而欣喜若迷,時而又哀痛不勝。當她聽說哥哥為了看她已冒險來到塔城時,更是手足情深,又憂又慮,悲喜交集。羅燕想見哥哥一面,是她多年來朝思暮想的心願。她孤苦在心,哥哥就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而今卻近在咫尺,她當然渴望能立即見他一面,可這塔城目前是偵哨遍佈,巡騎四出,西營北營又各駐有精騎數百,他是萬萬不能在塔城露面的。但如錯過這一機會,她今生今世恐就再也無法和哥哥相見。羅燕想到此處,真是情不自禁,悲痛欲絕,她抬起淚眼望著春雪瓶說道:“若能把一切艱危險惡都加於我身,只要我能見他一面,我死也甘心,而今卻是他處於危難處,若因我而落人官兵手裡,我就是萬死也無法減輕我的憾痛了!”
春雪瓶見了羅燕那般焦急悲痛的情景,也不禁傷感萬分,有如自己身歷其境心受其苦一般。只是她對目前的處境看得並不如羅燕那般危險,也不似她感到那般可懼。春雪瓶在聽了羅燕說出那般令人揪心的話之後,好似安慰又好似不以為然地說道:“姑姑不要難過,辦法總是有的。羅大伯既然來了,哪有不見見之理!他來驛館不便,我就陪姑姑到山裡去,聽說那兒倒是很平安的。”
羅燕嘆息一聲,說道:“這不行啊!我和我爹只要出了驛館門,身後不但有校衛相隨,說不定還有暗哨尾跟,我如去山裡,會給他帶去危險的。”她停了停,又說道:“再說,我如去山裡,又如何對我爹和幼銘說去!”
春雪瓶:“我常聽我母親說起過‘天無絕人之路’和‘天下無難事,只要有心人’這樣兩句話,姑姑不用愁,只要有心,終是難不住的。我來就是為的這件事,一定要讓姑姑和羅大伯平安相見後,我才離開塔城。”
羅燕被春雪瓶的豪氣和膽量感動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說道:“好,我也只好耐心地等一等了。願老天開眼,賜我兄妹一個相見之機吧!”說完這話,忽又兩眼注視著春雪瓶,問道:¨姑娘剛才提到你母親,你母親是誰?她現在住在哪裡?”
春雪瓶默然片刻,才低聲說道:“姑姑見諒,我母親性僻,她不願我向人談起她來。”
羅燕謙然一笑,說:“我原也不該問的”不知怎的卻又問起你來。”她望著春雪瓶沉凝片刻,忽又說道:“那口別後,我爹在路上亦曾多番談念起你,他就曾對我說過,要我在外切忌去探詢別人身世。他說各有所隱,各有所諱,能說時,別人自然會說,不能說時,問亦無益,反遭怨惡。我爹是個通達人,他這番話是很在情理的。”
春雪瓶從羅燕的話語中,聽出她有些閃爍,明明在談自己,忽又把話拉開,變成牛頭馬嘴去了。她也想弄個明白,便又問道:“不知德老前輩談了我一些什麼?他又是怎麼對姑姑談起那番話來的?”
羅燕:“我爹對你的性情武功都是十分稱歎,他實感驚奇不解的是,在西疆怎會出了你這樣的人物!幼銘在未能探知你的身世而深感惋惜時,我爹才說出那番話來的。”羅燕將春雪瓶打量了下,又說道:“我爹還說,姑娘決非出身尋常人家,若非將門之女,便是書香之後,說你家埋名西疆,隱跡山林.,若不是出於憤世嫉俗,便是另有隱情。我爹還說,自古以來,歸隱山林的忠臣義士也是很多的。”
春雪瓶聽了,覺得她爹說的那些話,好像與自己有關,又好像與自己無關。因她對自己的身世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對羅燕轉述她爹的那番話就更覺得糊塗起來。春雪瓶俯首沉思一會,才悵然說道:“我沒有家,我只有個母親,母親在哪兒,哪兒便是我的家。”
羅燕深感驚異而又不禁惻然地:“啊,姑娘原是這樣?”
房裡突然沉靜下來。
一會兒,庭院裡傳來步履聲和談話聲。羅燕這才輕輕嘀咕了一句:“爹在送客了。”
春雪瓶起身走到窗前,舉目向外望去,見一位白臉微須、身材胖胖的官兒,在德秀峰的陪同下,穿過長廊向外面走去。春雪瓶忽又想起他適才躲在門後那般情景,忍不住又輕輕笑了起來。
羅燕不解地:“你笑什麼?”
春雪瓶:“我笑那官兒身胖如牛,卻膽小如鼠,真叫人好笑。”接著便將適才見他躲在門後縮成一團的情景講了出來。不料歲燕聽了臉上不但毫無笑容,卻反而變得陰沉起來,眼裡也露出鄙夷和仇恨的神色。春雪瓶暗覺詫異,使又問道:“那人是淮?是個什麼樣的官兒?”
羅燕冷冷說道:“他名孫禮賢;乃是孫人仲的侄子,是個四品道
春雪瓶:“孫人仲又是什麼人?”
羅燕:“我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春雪瓶:“他現在何處?”
羅燕:“十八年前他已被我哥哥親手殺死了!”
春雪瓶心裡已經明白,也就不再問下去了。_
一會,德秀峰已送客回廳,便忙叫德幼進房來請春雪瓶到廳裡去敘話。春雪瓶、羅燕便立即跟隨德幼銘去到廳裡,德秀峰見了春雪瓶,顯得十分高興,便問這問那的和她暢談起來。當他問清剛才在門口發生那樁事情的原委之後,以手拈鬚,沉吟片刻,隨又指著擺放在桌上的一大籃菜餚,對德幼銘說道:“這是適才孫大人來訪時給我送來的一席酒菜,你給那些護校衛送去,就說是我犒賞他們的。”
德幼銘很不情願地:“爹,這又何必……”
德秀峰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忙將手一揮,打斷他的話頭,說道:“你就照著去辦吧!這些校衛也是身不由己,並非有意和我作梗,給他們一點恩惠,以示我寬宏不計,這也是有好處的。”
德幼銘這才提著藍子出廳去了。
德秀峰又向春雪瓶問了一些有關西疆的民情風俗,以及她的所見所聞。春雪瓶雖然知道不多,但她卻也能將她看到的一鱗半爪,娓娓講來,而且許多還能觸及時弊,道出精微。她講得十分爽直,爽直中尉有迴旋;講得極為大膽,大膽中卻有精細。德秀峰聽得連連點頭,不住地誇她靈秀。春雪瓶見德秀峰心情高興,便乘機將話一轉,說道:“外面一些老百姓都知道老前輩到了塔城,也有人在為老前輩的處境擔心呢?”
德秀峰不覺一怔,忙問道:“姑娘聽到他們說了些啥米?”
春雪瓶:“你們說肖準與老前輩不和,對你十分忌恨,恐對你不利;還說肖準雖是朝廷封贈的將軍,可他的心並不向著朝廷,也不向著西疆百姓,其心難測,要老前輩多加小心。”
德秀峰驚詫得不禁站起身來,注視著春雪瓶肅然問道:“姑娘是從哪裡聽來?是誰這樣對姑娘說的?”
春雪瓶:“東關‘居安’客店的鄭店主。他也出於對老前輩的一片好心!”
德秀峰在廳裡來回踱步,沉吟片刻,說道:“此人我亦曾見過,
看去也是個很有閱歷的人,卻未料到他竟有這等見識!”他停了停,又說道:“我與道臺衙門孫大人以及伊犁將軍肖大人之間,在對目前西疆軍務的看法上是有些分歧,但還談不上不和,更談不上‘忌恨’二字。這些話干係非輕,豈是能輕易出口的!”
春雪瓶:“就從剛才在門口發生的事情來看,也看出他們沒懷好意,對那肖準,老前輩還是防著點好。”
德秀峰以手拈鬚,寬慰地笑了笑:“我有兵部公文,又是奉王爺所差,他們也不無顧忌,我量肖準也不敢公然對我做出什麼舉動來的。”
談著談著已是中午,吃過午飯,德秀峰迴房休息去了,春雪瓶又隨羅燕回到兩廂房裡,二人親親熱熱地談了起來。春雪瓶從羅燕的口裡才知道,德秀峰這番來疆,是奉王爺之命專為查虜各地軍營的員額士氣和外寇人犯的情況以及邊防、綏靖的得失利弊而來。德秀峰說,王爺這樣做,是丫防微杜漸,也是便於未雨綢繆。他來到西疆以後,各地衙署官員,各營統兵校尉,對他明示尊迎,實存戒忌,惟恐他查出弊端,訪得實情,對他們前程不利。因此對他們防範甚嚴,百計‘千方不讓和外人接近。德秀峰來到塔城後,曾遵照王爺的旨意,和道臺大人孫禮賢商議提出招撫羅小虎的事宜。關於這事的提出,原是德秀峰在離京時,就曾向王爺提請,並將羅小虎在烏倫古湖一帶率隊抗擊外寇來犯很得民心的傳聞稟告了王爺,王爺授權德秀峰,要他人疆後酌情處理,見機行事。德秀峰入疆後,在去各地的路途中,一路留心查訪,得知許多關於羅小虎的率部抗擊外寇的爭鬥中激昂壯烈的事情。德秀峰一到塔城,便向孫禮賢提出招撫羅小虎,奏請皇上赦其前罪,不計舊惡,封他一個副將軍之職,要他率部駐塔城,以防擊來犯的外寇。不料孫禮賢對羅殺叔之仇,一直切齒未忘,懷恨在心,強詞以辯,奪理相爭,只是不從。他為了阻撓對羅招撫,甚至置朝廷的綏靖大計於不顧,派人趕去伊梨,對肖準進行挑撥離間,說德秀峰提出招撫羅小虎,是意在對肖準進行牽制,以便進一步取而代之。還說,德秀峰縱無此意,若羅小虎一旦歸順朝廷本就心存疑慮,以他之勇武,必會功顯朝廷,於肖準亦將不利。肖準對朝廷本就心存疑戒,與羅小虎又是多年仇敵,聽了孫禮賢那番話後,便親率精騎數百趕來塔城,對招撫之事橫加阻攔,竟還說出“西疆各部對此不服,若一意孤行,恐激起叛亂”等話來,以相威脅。德秀峰無奈只好強怒為笑,與他們委
婉周旋,將這事暫時擱置起來,等回京後,稟告王爺,再行定奪。
春雪瓶在聽了這些情況後,不禁暗暗驚心,她本來十分單純的天性,哪曾想到人世上竟有這麼複雜的事情。有些事她聽得似懂非懂,有些事她雖然聽懂了,但卻又弄不很清。不過,有一點她倒是十分清楚明白的,那就是:她一心向著和最關切的是她羅大伯;憎恨的還是孫禮賢和肖準;把德秀峰也視作可敬的好人之列。春雪瓶將羅燕講的那些情況再細細回味一番後,問羅燕道:“姑姑,你說說,什麼是招撫?”
羅燕:“招撫就是在朝廷派人勸勉下歸順朝廷,為朝廷效力。”
春雪瓶:“歸順是否就是投降?”
羅燕:“招撫、投降雖都是歸順朝廷,但還是不同。究竟怎樣不同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招撫要體面一些,投降多是走頭無路被迫而行的。”
春雪瓶沉吟片刻,又問道:“姑姑,你看羅大伯他可願受這招撫?”
羅燕默默不語了。
春雪瓶又問道:“你呢,姑姑?你可願羅大伯受這招撫?”
羅燕還是默不作聲。
春雪瓶見羅燕久久不語,便又說道:“要是我呀,得講好兩點才行:一不受誰節制調遣;二不受誰的窩囊氣。”
羅燕不禁忽地一笑:“哪有這種事來!”
春雪瓶:“朝廷若不應允,我就不幹!”
羅燕喟嘆道:“有時由不得朝廷,有時也由不得你了。”
春雪瓶凝思片刻,忽又說道:“適才我要德老前輩留心肖準,他卻不以為然,難道他對肖準真就那麼放心?”
羅燕笑了笑:“我爹雖然心直口快,但每遇大事也是十分小心穩重的人。他私下也多次對幼銘和我談起,囑我們對他要多加戒備小心。爹說肖準為人好勇鬥狠,桀驁難馴,若玉帥尚在,他感玉帥提拔之恩,懾玉帥舊有威嚴,尚不敢輕懷二心。今玉帥已死,他已目中無人,朝廷對他亦是遷就懷柔,我們哪能對他不防!不過,我爹也說,目前西疆各營,多是朝廷舊伍,量那肖準也還不敢輕舉妄動。”
春雪瓶聽羅燕話中提到“若玉帥尚在”和“今玉帥已死”的話語,不禁大吃一驚。她也不知為何,玉帥在她心裡竟印得那麼深刻,只要一提起玉帥二字,她便不由感到一種威嚴,——一種尊榮,同時也不禁感到一種神秘,一陣親切。而今突然從羅燕口裡聽到玉帥已死,她簡直驚詫得連羅燕最後那幾話都未聽入耳裡。春雪瓶呆了一會兒,才帳然若失地問道:“姑姑,那玉帥是幾時死的?”
羅燕似已看出她神情有異,望著她疑詫地問道:“你見過玉帥?”
春雪瓶仍是充滿悵然的神色:“見過。只匆匆見過他一面,可他卻並不認識我。”
“玉帥是去年冬天去世的。我們出京前幾天才下葬,墓地就在西郊他女兒玉嬌龍墓側。”
玉嬌龍!這又是個使她感到迷惘和神秘的名字!春雪瓶陷入沉思。
羅燕以為她有了倦意,便要她歇息,自己便退出房外去了。春雪瓶地驛館裡住了下來,差不多整天都和羅燕呆在一起,二人有時竊竊私語,有時默默偎坐,顯得十分親切。兩天已經過去,春雪瓶仍然想不出一個讓羅燕兄妹相會的辦法。羅燕急得暗自揹人垂淚,春雪瓶也不覺微鎖眉頭。德幼銘幾次來約她二人出城趕集,二人都無心前去。又過了一日,雪瓶想打聽一下羅大伯的近況,便獨自出了驛館,去到“居安”客店。鄭店主見她來了,忙將她請進房間,問了一些她在驛館裡的情況,告訴她說,她羅大伯又派烏都奈到店裡來過兩趟,都是打聽春雪瓶的消息。春雪瓶聽了也很著急,便把護衛驛館的官兵受肖準等人的指使,對德秀峰進行暗中監視的這一情況也告訴了鄭店主,要他轉告羅小虎,驛館已成險地,尤應小心在意,千萬擅自不得。鄭店主又談了一些關於德秀峰那天到店裡來的情況,說德大人向他問起許多有關塔城軍營的事情,諸如官兵擾不擾民?軍營統領與哪些頭人往來密切?鄰境哈族是否常來滋事?等等。鄭店主還告訴春雪瓶說,德大人曾向他探聽過駝鈴公主的去向,還向他打聽拉欽,問他認不認識拉欽這人。
春雪瓶聽了不由一驚,忙問鄭店主道:“德大人認識駝鈴公主?”
鄭店主:我沒探問,看樣子他好像也並不認識。”
春雪瓶:“他可認識拉欽?
鄭店主:“這我也問過他來。德大人說他也不曾見過,他只知拉欽是蒙古人,身材極粗壯,曾是鐵貝勒王爺府裡當過管馬的官兒。”
春雪瓶記起不久前她去烏蘇時,梁巢父也曾對她談起過這事,沒料到現在又從鄭店主口中談起這件事來。德秀峰打聽駝鈴公主為什麼?他與駝鈴公主有何關聯?母親又是不是德秀峰要打聽的那個駝鈴公主?這一切在春雪瓶心裡都是一團霧,一個解不開的謎。也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德秀峰還向鄭店主打聽了拉欽。這個曾在王府裡當過管馬官的拉欽是誰?是否就是已經在三年前死去的那個拉欽?又是否與母親或羅大伯有所關聯?這對春雪瓶
同樣是個解不開的謎。
春雪瓶帶著驚奇、不解和,團迷霧回到驛館,剛進到驛館大門,便看見院內門前的石樁上拴著七八匹沒備馬鞍的大宛良馬。
德秀峰和德幼銘,還有羅燕,正站在那兒圍著馬打量著,品評著。
羅燕一見春雪瓶回來了,便忙將她叫住,對她說道:“姑娘,快來看看這些馬!你眼力好,也幫我們選選看。”
春雪瓶來到羅燕身旁道:“姑姑,你們要買馬?”
羅燕:“不是我們買,是我爹準備給貝勒王爺買的。”
正在一旁凝神相馬的德秀峰,回過頭來對春雪瓶說道:“我出
京時,王爺曾吩咐過我,要我給他選購幾匹上等宛兒馬帶回京去。”
他打量了那幾匹馬一下,才又說道:“王爺生平最愛的就是馬,他王莊裡已經養了許多匹上等好馬了,可就缺幾匹上等大宛馬。只是我不善相馬,軍營裡已經送來過幾批了,我看了總是拿不定主意,至今一匹都還未挑選下來。姑娘如識得,不妨幫我決斷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