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傲轉過東街口。
東首正街聳立着一座兩層樓的酒樓。
這是紫陵鎮有名的杏花酒樓。
以古色瓷壇做裝潢的“將軍酒”,是杏花酒樓的名酒,論將軍酒的名氣,居然不比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差。
凡喝酒的人到紫陵鎮,必上杏花酒摟,必吃將軍酒,並且定要帶兩壇回去,向鄉里人炫耀炫耀!
錢百燈也是這樣。
宋志傲知道錢百燈的習慣,因此徑直奔向東街杏花酒樓。
因是趕集日,杏花酒樓門前更是人羣擁擠。
宋志傲打算繞過前門,杏花酒摟在街側後門,還有一個沽酒處。
忽然,眼前一花,一股異樣的撩人的芬香,鑽入他的鼻。
一個村姑打扮的女子,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俊目內芒一閃。
一個普通的村姑身上,決不會有這種奇特的香味。
這女子究竟是誰?
村姑走向西側的一條小巷。
他抿住嘴唇,淺淺微笑。
風乍起,吹皺起一池春水。
一個陌生女子,幹你何事。
他走向東側杏花酒樓後門。
村姑在巷口葛然回首,朝他一笑。
剎時,宋志傲不覺全身一震,兩眼發直。
村姑正是追逐仙宮樂女中抱琴的白羽裳女子!
白羽裳女子搶起玉臂,朝他招招手。
他不由自主地朝白羽裳女子走去。
白羽裳女子含笑扭身,飄入小巷。
他急步街尾追了過去。
一條幽深恬靜的小巷。
兩旁高牆夾道,巷內數大樹,林蔭如蓋,透着幾分靜温,幾分神秘。
白羽裳女子飄閃至巷底的一顆高聳出牆頭的銀杏樹下。
宋志傲搶步追到樹前。
頓時,他雙眼發痴,神情呆木。
樹下林蔭深處,停着一輛彩轎。
硃紅抬槓,白紗飄巾,紅色轎頂,彩色珠簾。
轎旁立着四名白裝轎伕。
轎前七名執着樂器的豔色女子。
逍遙仙宮宮主羽裳仙子廖小瑤!
“若非羣玉山頂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相逢便是有緣!
宋志傲頓覺血湧腦門,呼吸急促。
白羽裳女子走到轎前,躬身道:“湘琴見過宮主,玉面聖手宋少俠已經請到。”
請到?
廖小瑤自己來幹什麼?
難道……
宋志傲疑惑之中帶着幾分驚喜。
“嗯。”轎內輕應一聲。
那一聲似圖籲的輕圖籲聲,令宋志做心猿意馬,魂消骨蝕。
他從未曾聽過這般撩人心火的聲音。
廖小瑤嬌吟之聲。
湘琴退至一旁,隱入林蔭中,更換衣裝。
宋志傲急步上前,拱起雙手道:“在下宋……志傲,見過廖、廖……宮主。”
“宋少俠不必這樣客氣,”廖小瑤動聽的聲音從簾內緩緩傳了出來,“今後你叫我小瑤好了。”
她的聲調,她的言語,充滿了致命的誘感。
“小……瑤”宋志傲受寵若驚。
這種親熱的稱呼,除了相愛的男女之外,哪個女人會接受男人的這種稱呼?
他覺得整個身體,已被一股熊熊的烈火所熔化。
“其實,我叫湘琴請你來,是有一事想請宋少俠幫忙。”廖小瑤不急不緩、不卑不亢地道。
“廖宮主,哦,小瑤!你有什麼吩咐?只要不是背叛鐵血堡的事,宋某縱是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宋志傲神情頗有幾分激動。
“宋少俠言重了。”廖小瑤仍是不慌不忙地道:“徐天良的名字。”
“哦”宋志傲猶豫了一下道:“説實在話,在下功夫還在徐天良之下,恐怕無能為力。”
“不,只要你願意救他,就一定能行。”廖小瑤聲音變得有點急促。
他感覺了她的呼吸聲和簾內透出來的蘭香氣。
她一定在簾內弓起了身子!
宋志傲進前半步:“不知如何能救徐天良?”
“可是……”宋志傲吞吐了一下道:“三叔錢百燈守着她,她怎能脱身?”
“這個好説。”説話間,廖小瑤的手中多了一個白瓷酒瓶,“你將這酒交給錢百燈,錢小晴就能脱身了。”
宋志傲臉色微微一變:“小瑤,我説過,背叛鐵血堡的事,我不會幹,同樣,傷害鐵血堡的事,我也不會幹。”
廖小瑤“噗哧”一笑,笑得那麼清脆悦耳,那麼甜美。
宋志傲聞之只覺心旌搖晃,全身酥軟。
“傻孩子,”廖小瑤用一種長輩似的口吻道:“我若要傷害錢百燈,錢小晴也不會答應的,這酒是仙人醉,錢百燈喝下它後,功力還會增加一成。”
宋志傲道:“在下有個要求……”
廖小瑤又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説。”
宋志傲咬咬下唇:“在下能否再瞻仰一下宮主芳容”
“瞧你,又客氣了,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説話間,珠簾倏然挑起。
廖小瑤端坐在轎中,身披一件隱花的紅紗衣,衣衫內透露出豐滿誘人的小唇,一雙水靈靈的會説話的眼晴,正勾勾地盯着他。
宋志傲似中邪呆呆地愣着。
廖小瑤温柔的聲音送入他耳中:“來日方長,何必戀此一時一刻?”
宋志傲全身一抖,捧着白瓶,轉身就起。
廖小瑤目送宋志傲的身影在巷口消失後,才低聲發令道:“起轎東陵清波亭。”
錢小晴手指輕輕一彈,一小撮白色的粉末落入酒盅送到錢百燈面前。
“侄女任性,讓三叔操心了,特此敬三叔一杯,表示疚意。”
她雙手舉起酒,一飲而盡。
錢小晴盯着他的眸子,陡地瞪圓。
錢百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錢小晴呼喊道:“倒也!倒也!”
呼畢,身從椅中躍起,撲向門外。
霍地,一掌迎面一晃,朝錢小睛臉面擊來。
事出突然,錢小睛來不及出招還擊,只得硬生生地,將身子斂住,跌回到靠椅中。“三叔,您……”她高聲發出驚呼。
手掌壓到錢小晴頭項二寸高的空間凝住了。
錢百燈口一張,一蓬酒雨從口中噴出。
“鼕鼕冬!”酒雨珠噴射到屋壁上,將青石磚擊出一簇馬蜂窩似的小洞。
錢百燈拿掌化為指,戳在錢小睛的鼻樑上:“哼!這種下三濫的雕蟲小技,也敢在三叔面前賣弄?”
錢小睛臉色變得蒼白。
錢百燈沉聲道:“我説過了,我這樣做是為了你好,你要是再不聽話,這就閉住你的穴道,將你釘在木箱裏送回堡去。”
錢百燈説到做到,而且也曾這麼做過一次。
錢小睛顫聲道:“三叔……手下留情,我……聽話就是了。”
“你別再弄花樣。”錢百燈收回手,坐回到椅子中。
錢小睛滿臉憂鬱,嘆了口氣,問道:“三叔,生死判官嚴陰陽的死令牌,是否曾有人能逃生?”
錢百燈板着臉:“怎麼去這麼久?”
宋志傲小心翼翼地打斷他的話:“拿酒來。”
宋志傲將手中的白瓷酒瓶:“這是什麼酒?”
“這是……”宋志傲不善説謊,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錢百燈將白瓷酒往桌上一蹲,厲聲道:“我叫你買將軍酒,你買的是什麼鳥酒?”
“這是將軍酒!”宋志傲道。
“將軍酒?”錢百燈眯起了眼睛。
宋志傲湊到錢百燈的身旁:“聽掌櫃説,這種新釀製的大將軍酒,比將軍酒要強勝十倍。”
“哦!”錢百燈噴噴嘴唇。
好酒貪杯是錢百燈唯一的缺點。
“您試一試。”宋志傲邊説,邊向錢小晴丟了個眼色。
錢小晴心絃一震。
宋志傲這個眼色意味着什麼?
錢百燈拔出白瓷酒瓶塞,鼻子伸到瓶口嗅了嗅。
一股香醇之氣,透過鼻孔,穿過內腑,直沁心脾。
“好酒!”錢百燈高聲贊喝,臉上露出一絲驚異與貪婪。
他捧着瓷瓶,猛喝了一大口,張着嘴唇道:“好……好酒!”話音還在嘴裏,他的頭卻晃了晃,耷拉下來。
“三叔!”宋志傲搶上前去,扶住了錢百燈。
廖小瑤説此酒是仙人醉,喝後會醉睡三天三夜,三叔怎麼能喝一口就醉倒了?
錢百燈斜歪着頭,瞪着泛紅的眼睛,岔忿地道:“你做……你也敢……酒中下藥害……我?”
“我……我不是,原本不是想害你,我自是……”宋志傲不知如何向錢百燈解釋。
“只……只是個屁!”錢百燈怒罵一聲,頭一歪,已昏迷過去!
錢小晴早已從椅中躍起,抓過白瓷瓶,湊到鼻子上。
她嗅了嗅酒的香氣,又用小指頭沾了點酒味,送入口中嚐了嚐,然後道:“師哥,用不着慌張,這酒並沒有毒,只是放了點仙宮迷藥,三叔睡上四個時辰就沒事了。”
宋志傲先是驚愣,繼而困惑地道:“她為什麼要騙我?”
錢小晴睜圓了眸子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宋志傲將去杏花酒摟,遇到廖小瑤的事説了一遍。
錢小晴迫不及待地問:“紙條在哪裏?”
宋志傲從懷中取出紙條,交給錢小晴。
錢小晴看着紙條,臉上的表情由驚詫而釋然,由釋然而欣喜。
她扭身就往門外跑,腦後丟過來一句話:“你先將三叔安頓好,再去通知徐天良,叫他千萬小心,午時之前一定不要去關帝舊廟。”
“哎……”宋志傲放下錢百燈,追出門外。
門院裏哪還有錢小晴的影子?
他快快地轉身回房,將錢百燈抱到裏屋躺好,然後掩上門,出了小蓮姐的小屋。
他腳步有些沉重,心中充斥着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廖小瑤為什麼要騙自己?
她為什麼不把如何搭救徐天良的辦法,告訴自己,而要寫紙條給錢小晴?
她對自己究竟是什麼看法?
他心緒很亂,感到一種心酸、痛苦與倜倀。
這是每一個掉入情網之中,而感覺到已被戲弄的男人的共同心理。
徐天良坐在鎮尾的一家小酒店裏吃喝。
這是一家極小的酒店,小二是個啞巴,店裏又髒又亂,所以沒有幾個客人。
徐天良就是看中這一點,才在這裏吃喝的。
他想圖個安靜。
實在的,他很想一個人靜一靜。
錢小晴已交給她三叔了,他跟她之間的這段“緣份”,應該説是已經了結了。
然而,他和宋志傲一樣,有一種説不出的惆悵與痛苦。
他自認不知道什麼叫感情,感情卻執意糾纏他。
他自願離開錢小晴,卻懷着對她的春戀。一時一刻不見她,竟是如此茫然若失,坐立不寧。
山頂小木房的一驀,似在眼前,似發生了今天清晨,他不能否認,更不能忘懷。
但是,正因為如此,他更要離開她。
他身懷皇神聖命,肩負重任,怎能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他已不欠她什麼了,是該走的時候了。
他的生命並不屬於自己,更不屬於她。
可是,他仍然在想着她。
是肉慾的需求、感情的纏綿,抑或是真摯的情愛,誰又能分得清?
至少,他自己分不清楚。
他坐下來,剛喝上一杯酒,安靜即被打亂。
有人給他送來了一塊印着黑底寫着一個白色生死字的木牌。
他聽師傅也曾囑咐他,不要招惹此人。
“生死判官”生死陰陽!
他聽師傅提到過此人的名字,説過有關此人的一些事,在出谷前,師傅也曾囑咐他,不要招惹此人。
事情往往非人所願,他並不想招惹嚴陰陽,但嚴陰陽卻惹上他來。
不僅僅是招惹,而且還下令了死令牌,決心是要他的命。
來人告訴他,嚴陰陽在鎮西關帝舊廟中等他,請他午時之前,趕到關帝舊廟,嚴陰陽會給他一個痛快。人總是要死的,能務必趕到廟中痛痛快快地死得很慘、很痛苦。
他淡淡地一笑,一錠五兩銀子打發走了送死字令牌的人。
他很沉靜,沒有一絲兒驚慌。
他根本就不怕嚴陰陽。但,他還沒有拿定主意,究竟去不去關帝舊廟。
因為,他認為他去關帝舊廟,江湖上從此就少了個生死判官,加之師傅叫他不要惹此人,因此他拿不定主意。
他收斂起心思,專心專意地喝酒,不再去想錢小晴和嚴陰陽的事。
他剛喝上兩杯,門外進來了宋志傲。
他趕緊低下頭,希望自己不被宋志傲發現。
店內人太少,宋志傲一眼就看見了徐天良,於是,邁步走到他桌旁。
徐天良知道躲不過,抬起頭來,大方地道:“請坐。”
宋志傲在木凳上坐下。
徐天良又道:“你來幹什麼?”
“受人之託,來向你告警。”宋志傲話剛出口,目光落到桌上的死令牌上,“你已經接到生死判官的死字令牌了?”
徐天良沉靜地點點頭:“不錯。”
宋志傲抿抿嘴道:“你打算去趕約?”
徐天良淡淡地道:“當然。”
宋志傲道:“你在午時之前,千萬不要去赴約。”
徐天良眨眨眼:“為什麼?”
“因為……”宋志傲話音頓住,沒再往下説。
他也不知該説什麼,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錢小晴要用什麼方法救徐天良。論武功,錢小晴與他二人合力,也不會是嚴陰陽的對手。
徐天良不在意地道:“我當然要午時前去,要死也要圖個痛快。”
宋志傲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對徐天良卻是十分讚賞,不覺關心地道:“你要小心。”
徐天良眸光閃了閃:“謝宋少俠關心。”
宋志傲凝眉道:“聽人説嚴陰陽的手中的那根小竹杖,就是他殺人的兵器,裏面藏有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劍。”
“嗯。”徐天良點點頭。
宋志傲又道:“嚴陰陽帶個羅漢面具,除了被殺死的人之外,沒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貌,他以快劍著稱,精於十八羅漢拳,擅長九種暗器……”
徐天良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看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宋志傲微微一怔,即道:“當年被舉為天下第一劍的盧青素,也喪命在生死判官的死令牌下。”
徐天良沉冷地道:“我不是盧青素,我是徐天良。”
宋志傲見狀,不再多言,即刻拱手告辭。
他知道已無法勸説徐天良,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快回去找到錢小晴,若她真有法子救得徐天良的話,就儘快趕到關帝舊廟去。
徐天良待宋志傲走後,獨自喝了一壺酒,然後扔下一錠銀子,出了店門。
他逕直向西郊一個土坡上,聳立着關帝廟。
這座關帝廟原是坡角的一家大户人家出錢修建的,後來這家大户人家入京了,關帝廟香火便清淡了下來。沒多久,鎮內又修了座關帝廟,這座關帝廟的廟祝去了新關帝廟,以示區別。現在此廟已廢,舊廟新廟之稱,也就無所謂了。
徐天良走到關帝廟前。
大門已經歪斜,且只剩下一半。
透過半邊門,可看到裏面是個不太小的庭院。
院內兩顆老樟樹,左右對峙,左邊的一顆已經枯死,樹下盡是枯枝敗葉,右邊的一顆卻是枝葉茂盛,雖是冬天裏也是鬱鬱葱葱。
徐天良跨步進入廟門。
迎面便是神殿。
神殿已沒了門窗,殿內香爐鼎冒,香案桌上積滿了灰塵,關帝聖像和樑柱上結滿了蜘珠網,殿內空蕩蕩的,沒有一人!
徐天良若無其事的穿過神殿,從殿後的小門,進入後院。
後院是一個小天井。
左邊是禪房,也是一間塵土盈寸的空房。
目光觸到掛單房。徐天良心驀然一緊。房裏居然亮着許多燈火。
大白天裏亮着燈火做什麼?
徐天良走到接單房門前,止住腳步,往裏一瞧,心頭不覺又是一醒。
沒有門扇的空房內,地上呈半圓孤形擱着九盞油燈。燈圈之中,一張破了腳的小木桌,桌上擺着酒菜,桌邊坐着一個蓬頭亂髮的矮子。
那矮子只顧埋頭吃喝。
他就是生死判官嚴陰陽!
徐天良心中暗自猜疑。
“你來了麼?”矮子開了口,但沒有抬頭。
“是的。”徐天良冷聲回答。
“午時未到你來得早了些,我老人家正吃得起勁呢。”矮子邊説,邊挾了一塊肉塞入嘴中。
“來得早些不好麼?”徐天良仍是冷冰冰地道。
“那有什麼好?”矮子仍未抬頭。
“早來早了結,早死早超生。”徐天良聲音冷得沒有一絲半點的感情。
“哦!”矮子抬起頭,一張佈滿刀疤的圓臉上,兩道電炬似的目芒,射到徐天良的臉上。
好冷厲!敏鋭的目光。
徐天良心房微一收縮,沉聲道:“你就是生死判官嚴陰陽前輩?”
“先別問,進來再説。”嚴陰陽呶呶嘴,復又道:“當心別弄滅了陰陽燈。”
徐天良沒多説話,身形一晃,掠身搶入房中。
他從燈上直攔躍過,落到破腳桌前。
燈不僅沒有熄,燈光也不曾閃動一下。
嚴陰陽對他露的這手功夫毫無反應,刀疤上是一片冷漠:“請坐。”
徐天良肅容道:“怕死就能不死麼?”
嚴陰陽一怔,隨即朗聲道:“有種!衝着你這份膽量,我老人家敬一杯!”
説着,嚴陰陽就給徐天良倒酒,酒杯是一隻大土碗。
“喝吧。”嚴陰陽先端起酒碗,咕嚕嚕一口氣將碗中酒喝光。
“爽快!”嚴陰陽怪聲喝彩,又抓起酒罈,“你我喝個痛快。”
“悉聽尊便。”徐天良欣然應譖。
一連喝了五大碗酒,壇中酒已喝去了大半。
兩人這種喝法,哪像是喝了酒,就像是在灌水。
喝完第六碗酒,嚴陰陽舉起筷子對徐天良道:“吃菜,吃菜!”
徐天良眉頭微微皺起。
桌上除了酒碗之外,那還有筷子?
嚴陰陽眯起了眼,神秘兮兮地道:“你用不着找筷子,被處判的人在行刑前吃酒菜,是用不着筷子的。”
徐天良淺淺一笑,伸手便抓菜吃。
“很好。”嚴陰陽道:“去陰間豐都城的路很遠,因此,我老人家從不斬餓死鬼。”
“謝嚴老前輩。”徐天良撈起幾塊大肉塞入嘴裏。
“好小子,你別討好我老人家,無論你表現怎樣,今日午時三刻,你是死定了。”嚴陰陽聲音突地變得沙啞之極,聽來令人毛髮悚然。
徐天良臉上的刀疤一陣抖動,抿抿嘴道:“你是我老人家見到的最不怕死的人。”
徐天良冷聲道:“我覺得你老人家也是一樣。”
“你真認為你能在我老人家劍下逃生?”
“你老人家以為,憑你的竹杖劍、十八羅漢拳和九種暗器就能殺了我?”
“死字令牌,從無人逃生。”
“也許從今以後,江湖上不會再有生死判官的死字令牌了。”
嚴陰陽眼睛一亮,可怕的目芒,似利劍刺在徐天良的臉上。
徐天良低頭吃菜。
嚴陰陽目光頓斂,不再言語,卷紮起衣袖,也埋下頭來和徐天良一樣地吃喝。
兩人自顧自地吃着,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有板有眼似乎忘記了對方的存在。
不到半個時辰。
壇中的酒空了。
九隻菜碗皆是碗底朝天。
嚴陰陽揮袖擦擦嘴,舔舔舌頭,然後拈起一根魚刺,籤起牙齒來。
徐天良扯過織錦袋抹了抹嘴唇,跳到木凳上,盤起了雙腿。
兩人都沒有説話,甚至誰也沒看誰一眼。
徐天良有些不耐煩,但忍住了,默不吭聲,靜待着嚴陰陽出手。
房內一片寂靜。
只有清油燈光在閃爍。
燈光閃爍,燈光顫慄,燈光也感到了死亡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