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氏父子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他們的第一感覺也是:“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先別説雪爭飛是不是能夠逃出夢幻殿,即使他逃出來了,藏寶處的機關他就解不開。對雪爭飛而言,要找到那根空心柱子或許不是很難,但下到地下室之後,那幾道繁瑣的機關就不是他能應付的。一般人的心思,會認為地下室的秘室應該在地下或四面牆壁的後面,誰能想到在天花板上面還另有乾坤呢?所以要説雪爭飛能夠如入無人之境進入藏寶室,這也太不符合情理了。但事實就擺在面前。那張紙片就擺在黎氏父子面前。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大家都不説話。氣氛沉悶得可怕。過了許久許久,黎鐵瑚才打破了沉寂道:“我們雖然從來就沒有輕視過雪爭飛,但還是小看了他的本事。”黎霖之聲音有些顫抖,道:“雪爭飛的確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黎霆之責怪道:“三弟,還沒有交手,你怎麼就先自心怯了?”黎鐵瑚道:“霆之,不要怪你三弟。依我看,恐怕我們着實應付不了雪爭飛呢。”方穆一向將舅舅奉若神明,今聽他竟説出這等言語,心中不由慌了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莫不成就讓雪爭飛來取財寶?”黎霆之道:“若論單打獨鬥,咱們的確不是雪爭飛的敵手,如果咱們兄弟四人聯手,則誰勝誰負,尚未可知。”黎震之道:“我倒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咱們也不用和雪爭飛比強鬥狠,乾脆就守在藏寶處,在那等地方,雪爭飛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將財寶搬走。‘玫瑰刺客’雪爭飛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如果弄不走財寶,他會感到很沒有面子,羞愧之下,一定會自行退走的。”方穆道:“二表兄的話很有見地,興許行得通。要不咱們更徹底一點,將藏寶秘室全部填埋,就是請雪爭飛來拿,他也拿不走。”黎霆之道:“表弟,這種斷人後路也斷自己後路的辦法虧你想得出。雪爭飛固然取不走財寶,我們只怕也將永遠喪失這批財寶。”方穆這才醒悟到自己的辦法的確有弊病,他紅了臉,不説話了。黎鐵瑚道:“震之的辦法不妥。我們就算是從內心裏害怕雪爭飛,但到底還沒有害怕到做縮頭烏龜的地步。即使照你的辦法而保住了精衞島財寶,但事情傳將出去,也是江湖上一大笑話,我們的名聲也將因此而全毀了。”黎震之道:“那麼我們究竟該如何應對呢?”黎鐵瑚道:“這個……”卻沒有繼續説下去,而是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踱來踱去。黎氏兄弟和方穆的目光都追隨着他。黎鐵瑚沉吟再三,點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終於發話了,説道:“這件事看來不求助於別人是不行了。”黎氏兄弟和方穆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異口同聲道:“求助於別人?”這種事情怎可以求助於他人?以前惟恐別人知道了善惡園藏有精衞島財寶,如今卻去請人幫忙,這豈不是自我露底,對別人明明白白地説:“你看,我們善惡園有好東西哦,連‘玫瑰刺客’雪爭飛都動心了。”黎氏兄弟和方穆當然不便將這些話説出來。黎鐵瑚道:“事非得已,不得不出此下策。”黎震之道:“那麼請誰好呢?”黎鐵瑚道:“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擔當此任。”黎震之道:“誰?”黎鐵瑚道:“別無他人,當然只有‘白道第一英雄’周諍言周大俠了。”黎氏三兄弟和方穆異口同聲道:“原來是周大俠!”黎鐵瑚道:“周大俠光明磊落,救人急難。一則他本領高強,可以彈壓住雪爭飛,二則他不會覬覦精衞島財寶。所以能夠給予我們幫助的,就非他莫屬了。”黎霖之道:“爹爹就如此信任他嗎?”黎鐵瑚道:“如果連他都信不過,我簡直不知道還能相信誰。”黎氏三兄弟和方穆不説話了。黎鐵瑚道:“現在的問題是怎樣去把周大俠請回來。”黎霆之道:“是啊,我們既不認識周大俠,又不知到哪裏去找他。”方穆心裏動了一下,欲言又止。黎鐵瑚的目光依次在三個兒子的臉上掃過,然後定定地看着方穆。黎霆之心中恍然,道:“方表弟不是和周大俠有一面之緣嗎?”方穆道:“當日周大俠的確和我説過,有事便去找他。現在想起來,周大俠那句話真是一個不祥之兆啊!”他還想起當時雪爭飛譏笑周諍言的模樣,越想越覺得雪爭飛的可怕,越想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黎鐵瑚嘆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語成讖’了。”方穆道:“我這就即刻動身去請他回來。”黎鐵瑚道:“你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他?”方穆道:“周大俠是武林聞人,應該很容易找到的。”黎鐵瑚道:“你新婚燕爾,我本來是不忍心叫你去跑遠路的。但眼下事情危急,大家都委屈一點吧。你與周大俠有一面之緣,由你去請他,最為合適。”方穆道:“什麼事能比保住精衞島財寶更重要呢?”黎鐵瑚道:“你去和你媳婦道個別,然後去請周大俠,速去速回。”方穆答應一聲,回到自己房中。葉鳴嚶已經起牀了,見他巡夜回來,還是拿出冷冰冰的姿態,一句話也不跟他説,只坐在梳妝枱前慢慢地理着頭髮。方穆看見葉鳴嚶這個樣子,聯想到雪爭飛的事情,似乎看到葉鳴嚶已經屬於雪爭飛了,他心中一股無明之火冒上來,他猛力往牀上一坐,重重地“哼”了一聲。葉鳴嚶從鏡子裏看到他耍脾氣,也不樂意了,愠道:“方公子,拿樣子給誰瞧呢?”方穆喘氣都粗了,道:“你自個心裏明白。”葉鳴嚶道:“我不明白,我也不愛瞧。”方穆道:“可惜你愛瞧的人不在這裏,真是白打扮了一場。”葉鳴嚶道:“我愛打扮給誰看就給誰看,你管不着。”“你是我媳婦,我就管得着。”方穆“騰”地站了起來。“是不是想打我?”葉鳴嚶挑釁道。方穆冷笑道:“我哪裏敢打你,我哪裏打得過你。”葉鳴嚶道:“咱們的方公子乃武林中的青年俊傑、後起之秀,何等英明神武,什麼時候變得謙虛起來了?我一個弱女子,你豈有打不過之理?説出去沒的讓人笑話。”方穆道:“咱們這樣的夫妻早就是武林中的大笑話了,只是別人暫時還不知道而已。哼,一個弱女子,我倒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弱女子。”葉鳴嚶道:“你不要這樣誇我,乾脆痛痛快快罵我得了。”方穆道:“對於一個隨隨便便就闖入藏寶秘室去的女子來説,我哪裏敢罵喲。”葉鳴嚶猛地轉過身來,眼睛直盯着方穆,沉着臉問道:“你可得把話説明白點。”方穆道:“還是彼此裝糊塗的好,説出來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葉鳴嚶道:“方公子怎生如此不痛快?”方穆道:“你做的事情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葉鳴嚶道:“我到底做下什麼殺頭的事情了?”方穆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每次出去巡夜的時候,你都沒有待在房間裏。我前腳剛出門,你後腳就跟出來了。”葉鳴嚶道:“你在説夢話吧。”方穆道:“我倒希望這只是個夢,可這偏偏是真的。當初我舅舅到你們千葉莊替我提親,本來我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因為你們家又有錢,你又是武林中的大美人,如何看得上我這既無名又無錢的傻小子。卻不料慣常以錢取人的葉文漁葉莊主竟然一口便答應了,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而且你既然與雪爭飛有那麼一定段情,卻又願意嫁到我家來,這其中的緣由就很值得推敲了。經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我總算明白了。”葉鳴嚶道:“明白什麼了?”方穆道:“你是為善惡園的財寶而來的。”葉鳴嚶道:“胡説八道。”“是嘛?”幾乎沒有任何徵兆,方穆突然從牀上蹦起來,閃身在葉鳴嚶面前,施展“盤根錯節鎖骨法”,左手一式“吸海垂虹”,抓向葉鳴嚶右肩。“你?”葉鳴嚶出自本能,纖腰一折,閃電般將整個身子斜提出去。騰出去之後,她順勢將手中梳子反手一劃,使的卻是“落雁掌”第三十一招“昭君出關”。方穆的左手若是被梳子擊中,必定筋斷骨折。方穆本來沒有打算抓住葉鳴嚶,他無非就是試一試她,戳穿她的把戲,那招“吸海垂虹”只使到一半,便立刻收手,道:“好功夫。”葉鳴嚶一呆,道:“你到底要幹什麼?”方穆道:“據我所知,你們葉家賴以成名的武功是‘千葉手’,而不是‘落雁掌’。”“我自學成才也不行嗎?”葉鳴嚶冷笑道。方穆道:“不知‘玫瑰刺客’雪爭飛的‘落雁掌’是不是自學成才。”“你説得對,是雪爭飛教會我‘落雁掌’的,你又能拿我怎樣呢?”葉鳴嚶説着説着就耍橫了。方穆的心像是被針刺一樣疼痛,他頹唐地坐在牀沿上,道:“那一日在迎親路上遇見‘斯文賊子’,我不顧一切,拼死也要護衞你,現在想起來真是可笑極了。”葉鳴嚶看着方穆那沉痛的模樣,心想自己的確有些對不起他,於是歉然地説道:“無論怎樣,看到你為我那麼拼命,我心裏還是感激你的。”方穆道:“你和雪爭飛聯起手來圖謀善惡園的財寶,這就是你的感激。”葉鳴嚶道:“雪爭飛不是被周諍言捉去了嗎?你還擔心他什麼?”方穆道:“雪爭飛的人被送到了夢幻殿,但他的鬼魂卻在這裏出現了。”葉鳴嚶道:“什麼鬼魂不鬼魂的,你是不是存心詛咒雪爭飛?”方穆道:“你不相信鬼魂?”葉鳴嚶道:“那些愚夫愚婦才迷信這個呢。”方穆道:“我也不相信,所以我認定是你將那張紙條放到了藏寶秘室。”“什麼紙條?”葉鳴嚶聽糊塗了。“又給我裝糊塗了。”方穆越發不高興了。葉鳴嚶道:“我不是裝糊塗,而是真的不明白。”方穆道:“我每次巡夜的時候,你都跟在我後面,並弄清楚了進入藏寶秘室的機關。眼看雪爭飛定的一個月之期已近,而他還沒有出現,你就以雪爭飛的名義寫下那張紙條,然後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將張紙條放到了秘室裏面。你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葉鳴嚶厲聲打斷方穆的話,説道:“夠了,不許你這樣誣陷我。如今大家既然已經撕破了臉,沒有什麼是不能説的了。不錯,當初雪爭飛得到一件懸黎寶石,從上面的‘精衞’二字查出百餘年前精衞島遺留的財寶藏在你們善惡園。他不能不為之動心,於是和我商量奪寶事宜。恰在此時,你舅舅前來提親。我父親以前給我放過話,説是我的親事完全由自己決定。當時我靈機一動,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在徵得雪爭飛同意的情況下,我答應了這門親事。我相雪爭飛的打算是,我打入善惡園作為內應,雪爭飛則去召集人手,準備強攻。但事情出了意外,雪爭飛竟被周諍言抓走了。我知道雪爭飛很有辦法,他一定能從夢幻殿逃出來,所以並不為他擔心,而是照原定計劃來到善惡園。你第一天出去巡夜時,我的確跟蹤過你,但只跟蹤到矮牆邊,便看見有個黑影悄悄跟在你後面,其身手十分輕盈,你二表兄的輕功在善惡園算是首屈一指了,但和那個黑影比起來,似乎差了很大的一截。我不知那黑影的底細,不敢貿然進入廢地,只得無功而返。後來又跟了你一次,還是看見了那道黑影。我尋思雪爭飛沒來,自己孤立無援,只得暫時作罷。我要跟你聲明,我從來就沒有踏進廢地一步,更別説在藏寶秘室留紙條了。”方穆點頭道:“你倒是很乾脆,把什麼事都承認了。”葉鳴嚶道:“你要搞清楚,你説的那些莫須有的事情我並沒有承認。”方穆道:“這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對咱們善惡園不懷好意便是了。”葉鳴嚶道:“你這人怎麼是非不分?”方穆道:“我要是太過是非分明,早將你和雪爭飛之間的事告訴我舅舅了。他們可不像我這樣心軟,若是知道你心懷鬼胎,你可以想像一下自己的結局。”葉鳴嚶道:“大不了也就一死,況且我是千葉莊葉文漁的女兒,只怕你舅舅他們還沒那個膽量隨隨便便就將我處置了。就説你舅舅和三位表兄平常對我的態度,也不見得多友善。再怎麼説,我名義上也是你的妻子,他們卻在我面前拿臭架子,我早就看不慣他們了。”方穆道:“你不要説他們的壞話。”葉鳴嚶道:“你對他們倒是挺忠心啊,只不過照我看來,無論如何,他們也是將你當成外人。”方穆怒道:“住嘴,你別想挑撥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葉鳴嚶道:“我也就隨便説説,本來也是為你好,你卻將一片好心腸當成了驢肝肺。算了,今後就是你求我説這些,我也沒有興趣了呢。”兩個人都氣鼓鼓地不説話。過了一會,方穆想起一事,很關心地問道:“你説巡夜時有人跟在我後面,我怎麼沒有發覺呢?”葉鳴嚶道:“他要是沒有把握不被你發覺,他就不會跟蹤你了。”方穆道:“會不會是雪爭飛呢?”葉鳴嚶道:“絕對不是,雪爭飛的輕功身法我太熟悉不過了。”“你當然熟悉了。”方穆這句話酸溜溜的。葉鳴嚶不理會他續道:“你想想看,善惡園裏誰有這等身手?”方穆道:“想不出來。”心中卻在尋思:“三個表兄應該排除在外,舅舅又斷無跟蹤我的道理,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位神秘的尹鳳翰。那麼藏寶秘室裏的那張紙條是不是他放的呢?他這樣做的意圖當然是為了攪亂我們的軍心,以便從中漁利。但是舅舅又説,尹鳳翰是絕對不會打精衞島財寶的主意,這又説明尹鳳翰沒有那樣做的理由。”“你在想什麼呢?”葉鳴嚶看他在發呆,問道。方穆道:“雪爭飛既然已在周大俠手裏栽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樣的事情很容易變成一種改不掉的習慣。”葉鳴嚶道:“方公子一本正經,想不到竟會説出這等風趣的話來。”方穆道:“雪爭飛既然已將挑戰帖子送到善惡園來,我們沒有理由不請周大俠來招待他啊。”“又是周諍言,你們就不能靠自己的本事?”葉鳴嚶譏笑道。方穆道:“要是雪爭飛來找你,你不妨告訴他,我去請周大俠來對付他了,如果雪爭飛識相,就趁早滾蛋。”葉鳴嚶道:“你去請周諍言?”方穆道:“這不正合你的心思嗎?這段時間你可以會你的雪爭飛了。”葉鳴嚶道:“你要説這種話來折磨自己,我也沒有辦法。”“這次我要親手結果了他,好讓你死心。”方穆咬牙切齒地説道。“你有本事就把他大卸八塊好了。”葉鳴嚶根本不相信方穆能夠結果得了雪爭飛。“那你就等着看好戲吧。”方穆説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葉鳴嚶冷笑道:“我不是一直都在等着嗎?”方穆離開善惡園,決定先去找“收骨人”卿柳瑾,卿柳瑾與周諍言的關係很密切,應該知道周諍言目前的行蹤。方穆只希望周諍言不要走得太遠,否則即使找到了他,等他們趕回善惡園時,也早過了雪爭飛所説的一個月之期,到那時,説不定雪爭飛已經率人洗劫完善惡園,將精衞島財寶搶走了。方穆唯有在心裏唸叨着菩薩保佑,保佑此行一切順利。但不幸的是,他離開善惡園才五、六十里,就發現有人跟蹤自己。跟蹤方穆的是一名彎腰駝背的老頭,他衣衫襤褸,神情萎靡不振,走路顫巍巍的,就像是一名暮年蒼涼的老乞丐。本來以方穆的腳程,尋常武林人物是萬萬追不上他的,但這個老頭卻若即若離地跟在他身後,始終和他保持半里的距離。方穆快,那老頭也快;方穆慢,那老頭亦慢。方穆於是停下步子不走,回頭看着那老頭。那老頭也立刻佇足,假裝沒看見方穆似的坐在路邊揉他的雙腳,邊揉邊做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樣。方穆心想,這老頭肯定是雪爭飛的爪牙。方穆對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他倒還不至於怕了眼前這個糟老頭子,但出門時黎鐵瑚再三叮囑過他,叫他別由着暴躁的性子,萬事都忍着點,一切以大局為重,不要在路上惹是非,當務之急是尋找周諍言,縱然這個老頭是雪爭飛派來纏住他手腳的,他也能躲就躲吧。方穆靜靜地看着那老頭子,腦海裏迅速地想着脱身之策。那老頭子乾脆脱掉鞋,開始揉他的臭腳丫子了。方穆抓住這個機會,猛地轉入一條羊腸小道,施展輕功,全力向前飛奔。方穆不時改變路線,或鑽入叢林,或跑下山谷,他心想,即使那老頭的輕功再好,在這種情況下也未必能跟上他。方穆一口氣跑出百十來裏,回頭一看,卻不見那老頭的身影。方穆這才放了心,於是放慢了腳步,繼續向前趕路。前面是一道高高的山樑,翻過這道山樑,就轉入官道。方穆打算在“一碗水”驛站租一匹馬,疾行三百餘里到蓑衣渡,然後上船走水路,沿清水河順流而下兩百里到紅陽城。“收骨人”卿柳瑾就住在紅陽城。方穆一陣小跑,到了山樑。剛上山樑,他就大吃一驚。那個跟蹤他的老頭子赫然攔住去路,正衝着他笑呢。方穆知道這場麻煩是少不了的了。既然已經避無可避,方穆反倒不擔心什麼了,決定先解決了這個老頭再説。方穆説道:“老人家的腿腳挺靈便嘛。”那老頭道:“老叫化討飯常被惡狗追趕,不跑快點還能有老命在嗎?”方穆冷笑道:“我今日被你追趕,不知這條小命能否保得住。”那老頭哈哈一笑,道:“小友真是罵人不帶半個髒字啊。”方穆道:“雪爭飛真是個人物,竟然能夠令‘寒灰惡丐’盛乾俯首聽命。”盛乾道:“小友眼力不錯啊,竟然還認得盛某。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可不是雪爭飛的手下。”“聽説老人家最會打點日子了。”方穆想起此人在江湖上有個別號叫“省錢”,不覺調笑了一句。“能省則省,這是我做人的原則,所以我選擇當乞丐,這是最‘省錢’的行當了。”盛乾對方穆的話倒是不以為咎。方穆道:“老人家今天像惡犬一樣跟蹤我,可就不怎麼省錢了,説不定還會虧老本呢。”盛乾道:“盛某的命不值錢,不怕虧本的。”方穆道:“看來你老人家是拿定主意要為難我了。”“段明垢説你的武功相當出色。”盛乾突然提到“斯文賊子”一夥。“武功嘛,我倒是不敢妄自菲薄。”方穆不卑不亢地答道。“好一句‘不敢妄自菲薄’!”盛乾冷哼道。方穆道:“老人傢什麼時候開始附庸風雅,和‘斯文賊子’扯上了關係?”盛乾道:“段明垢是我的乾兒子。”方穆道:“老人家幫乾兒子出氣來了?”盛乾道:“小友當初要是拱手將嫁妝送給段明垢,就不會有今日的厄難了。”方穆道:“看來你們父子倆都是小氣鬼。”盛乾道:“武林中人都知道盛某一向是睚眥必報。誰對我不敬,我就殺誰。”方穆道:“就因為我沒有讓段明垢的圖謀得逞?”盛乾道:“對我乾兒子不敬,也就是冒犯了我。”方穆道:“但我根本就不知道段明垢是你的乾兒子。”盛乾道:“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反正你今天都得死。”方穆道:“難道一點都不能通融?”盛乾道:“盛某對你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至少你知道盛某為什麼殺你。‘七星蟲’那五個人就不一樣了,他們剛出善惡園,就被我送到西天當糊塗鬼去了。”方穆一愣:“你殺了柴老大他們?”盛乾道:“誰叫他們那一日也來阻止段明垢呢?”方穆道:“你老人家可能忘了,那一天還有雪爭飛和周諍言在場。”盛乾道:“周諍言嘛,盛某不是他對手,也就放他一馬。”方穆道:“你老人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曉得欺軟怕硬,果然懂得‘省錢’之道。”盛乾道:“‘省錢’之道即‘活命’之方,不懂怎行?”方穆道:“那麼你老人家打算怎麼處置‘玫瑰刺客’雪爭飛呢?”盛乾道:“至於雪爭飛,聽説是武林新近崛起的一位絕代高手,有‘鋒刀’之稱,其名聲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已漸逼周諍言了。盛某在沒有摸清他的虛實之前,是不會貿然動手的。何況他已經被周諍言送到夢幻殿去了,盛某就是想尋他的麻煩,也沒有機會了。”方穆道:“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雪爭飛從夢幻殿逃出來了,現在就在善惡園附近。”盛乾道:“不可能,沒有人能從夢幻殿逃出來。”方穆道:“信不信由你,但我認為你老人家現在有機會去試試他這柄‘鋒刀’到底有多犀利了。我猜想,也許在你還沒找到他之前,他就先找到你了。”盛乾道:“瞧你説話的神態,這消息好象是真的。”方穆道:“雪爭飛已經來到善惡園,這是確定無疑的事實。我實話給你説了吧,我就是去找周諍言來對付雪爭飛的。”盛乾道:“小友可別拿雪爭飛和周諍言出來壓盛某。一來盛某根本不懼雪爭飛,二來周諍言自顧不暇,想壓我也不可能。”方穆道:“周大俠‘自顧不暇’?”盛乾道:“小友難道不知道周諍言目前正和雪爭飛的死黨鬱海風大打出手?”方穆道:“‘萬里彩虹’鬱海風?他和周大俠為什麼會打起來?”盛乾道:“當然是因為雪爭飛的緣故。”方穆道:“哦,我懂了。但周大俠的武功絕對在鬱海風之上,他豈會‘自顧不暇’?”盛乾道:“你小看‘萬里彩虹’鬱海風了。此人鋒芒不及雪爭飛,但武功絕對不比雪爭飛差。周諍言雖然號稱‘白道第一英雄’,但要擊敗鬱海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鬱海風這個人也很有心計,也不一味和周諍言硬拼,總是在將要落敗的時候脱身而去,然後養精蓄鋭之後又來和周諍言搗亂。”方穆道:“周大俠現在在何處?”盛乾道:“聽説在雪崖古城附近。”“離這裏不遠嘛。”方穆臉現喜色。他想不到竟然能從盛乾嘴裏得知周諍言的行蹤,不禁大喜過望,心道:“幸好碰到了這個‘寒灰惡丐’,否則我還不知要跑多少冤枉路呢。這一下我就不必到紅陽城去找‘收骨人’卿柳瑾了。”盛乾道:“小友很高興啊。”盛乾嘿嘿冷笑道。方穆道:“不管怎麼説,我都得謝謝你。”盛乾道:“我是第一次聽到將死之人向盛某説‘謝謝’的。”方穆道:“你老人家的大名我早就聽説過,你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死在你手上的人至少有五六十位。”盛乾道:“知道就好,你是自裁呢還是由我動手?”方穆道:“別忙,聽我把話説完。”盛乾道:“我不太習慣聽別人的遺言。”方穆道:“你老人家最出色的是輕功,用來逃命倒是挺管用。”“你敢這樣説話?”盛乾虎着臉説道。方穆胸有成竹地説道:“若沒有這份輕功,你早就被‘十七英傑’中的‘列缺鈎’蘇斯淳蘇十一俠勾去性命了。你卻馬不知臉長,竟然將自己和周大俠、雪爭飛他們相提並論。你就別讓我噁心了,底細我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你曾敗在‘外來和尚’靜照的手下,武功最多比‘還俗和尚’英中錦強一點。而我自信手中這柄長劍還算鋒利,你老人家未必便能贏我,我勸你還是權衡一下輕重,能‘省錢’的時候就省省,別將一把老骨頭毀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也不願在你身上浪費功夫。我看咱倆就當是沒碰面,各自走人,彼此留個今後相見的餘地。”“此處山風甚猛,小友説這些狠話,當心把舌頭閃了。”盛乾闖蕩江湖數十年,豈是方穆這等毛頭小子幾句話就能嚇住的?方穆道:“看來我説任何話都會被你老人家看着虛張聲勢。”“咱們少説話,多動手。”盛乾慢慢站起身來。方穆握住了劍柄,道:“你先請,免得江湖朋友説我欺負老年人。”盛乾道:“小友是想讓我落個‘以大壓小’的惡名嗎?”方穆道:“尊號‘寒灰惡丐’中不就有一個‘惡’字嗎?你老人家就別在我面前裝君子了。”“盛某二十年前已是惡名昭彰,倒也不在乎今日再多做一件惡事。”話音未落,盛乾已長身撲向方穆。別看他年紀一大把,但身手絲毫也不含糊,這一撲便撲到了方穆眼前。他雙手齊揮,“寒灰指”使出,十道指風尖利地劃破虛空,直向方穆身上十處大穴戳來。方穆劍已出鞘,一招“鳳凰劍法”中的“百鳥朝鳳”,幻出十三道劍影,不僅以其中十道劍影擋住了盛乾的十道指風,而剩下的三道劍影突破盛乾雙腿的防禦,一刺眉心,一刺心窩,一刺小腹。同時,方穆左手一招“怒海驚濤拳”中的“滄海揚塵”,掌風雄渾,猛劈盛乾胸部。盛乾雖然知道方穆這十三道劍影中有十二道是虛的,而自己“寒灰指”的十道指風卻全是實實在在的,只要敢硬拼,那麼方穆至少要被九道指風戳中,如此一來,憑“寒灰指”的陰寒之勁,方穆身上無論如何都要被戳出九個窟窿來。但是盛乾也知道,如果方穆那真的一劍是刺向自己眉心、心窩或小腹的話,自己的護體真氣未必擋着住,興許會受致命重創,何況方穆的“怒海驚濤拳”也不容小覷。盛乾有了這層顧慮,便不敢和方穆賭命,於是不求無功,但求無過,一招“狗急跳牆”在空中硬生生將身子斜提而出,向右後方退卻。同時,盛乾雙腳彈出,暗中以雙腿使出了“寒灰指”,兩道更尖鋭的勁道像兩根棍子似地砸向方穆。如果此時方穆追上來,怎必受這兩記暗算。這是盛乾近年來苦練而成的一種武功,本來是想尋“列缺鈎”蘇斯淳報仇雪恥的,卻想不到首先用在了方穆這個後生小輩的身上。方穆見盛乾在空中進退自如,心中不禁暗讚道:“這老賊輕功果然了得!”潛運內力,右手一招“萬弩射潮”,三尺青鋒脱手而出,如流星一般射向盛乾。在離盛乾不到兩尺遠的地方,長劍突然爆裂開來,化成千百碎片。盛乾一來沒有料到方穆並沒有追擊他,令他腳上使出的“寒灰指”落了空,正在惋惜,二來想不到方穆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竟能將長劍震碎,並以長劍使出“怒海驚濤拳”中的殺着“萬弩射潮”,他猝不及防之下,已避不開這千百碎片,頓時被碎片擊中。雖然碎片太小,不會造成致命之傷,但割在身上,畢竟疼痛難忍,盛乾慘呼一聲,像斷線紙鳶一樣跌落下來。盛乾終究是老江湖,心知自己受傷之軀不能與方穆再戰,當即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展開輕功,向山下急遁。方穆也完全未料到自己竟能一舉重創黑道煞星“寒灰惡丐”盛乾,看着盛乾迅疾而去,一時之間竟然忘了自己應該乘勝追擊,等到他醒悟到這一點時,盛乾已到了山腳,變成一個小黑點了,方穆知道自己是萬萬追不上對方了。方穆雖然內心裏有一絲絲惋惜,但更多的還是興奮。現在他可以沒有牽掛地去幹自己的正事了。在趕往雪崖古城的途中,方穆迎面碰上一羣人,大概有五、六十個。他認得其中的幾位:“天生殺手”羅雀兒、“天才殺手”羅鵲兒、“玉版刀”談採玉、“模稜道人”雷鯉、“扯皮匠”支霖凜、“乾坤腐儒”左敍炎和“唸佛老虎”毛先舒,這幾個人都是窮兇極惡的黑道中人,名聲甚臭,自被周諍言和“十七英傑”驅逐之後,他們一直在龜縮在黑莽原,不敢在武林中露面。方穆從他們前行的方向估計,這些人必定是受了“還俗和尚”英中錦播弄,準備到善惡園去奪寶的。他知道目前不宜和這些人發生衝突,於是躲在一旁,準備等羅雀兒他們過去之後才出來繼續趕路。這羣人越走越近,他們談話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只聽一人大聲説道:“我侯雪松窮了大半輩子,做夢都在想着怎樣發財。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等到了發財的這一天。”又一人道:“‘忘機處士’侯雪松什麼都能忘卻,就是忘不了錢財。”侯雪松道:“你‘玉版刀’談採玉也不僅僅是採花而已,你敢説自己不喜歡金銀珠寶?”談採玉呵呵笑道:“我不喜歡錢,我不喜歡小錢。”第三人聲音冷冰冰的,説道:“瞧你們的德行,真是些不長進的東西!英中錦幾句甜言蜜語就讓你們手舞足蹈起來,好像已經得到了善惡園的財寶似的。”侯雪松道:“‘乾坤腐儒’左老大果然一開口便臭氣熏天,你要是不在意英中錦的許諾,就不會跟來了。”左敍炎道:“我倒不是裝清高,我是擔心英中錦騙咱們。”談採玉道:“英中錦有幾個膽?敢騙咱們!我們一人出一拳,他就成肉泥了。”左敍炎冷笑道:“姓談的,別以為自己臉蛋漂亮,有龍陽之癖的英中錦就不拿你的血去塗抹善惡園的高牆。”其他人聽左敍炎這話説得尖酸刻薄,都轟然大笑起來。談採玉咬牙切齒罵道:“左敍炎,我操你祖宗!你他媽會不會説人話啊?”左敍炎道:“説你臉蛋漂亮你還不高興啊?莫非要我誇你屁股長得好?”不知是誰加了一句:“英中錦最喜歡漂亮屁股了,尤其是談採玉的屁股。”眾人笑得更厲害了。談採玉“唰”地一聲抽出了刀,叫道:“左敍炎,老子今天劈了你。”左敍炎道:“你別跟我耍狠,我看你這柄玉版刀連根鳥毛都割不斷。”談採玉道:“拔出你的兵器,看老子能不能砍下你的狗頭。”其他人都是不是好鳥,惟恐天下不亂,樂得看熱鬧,於是紛紛起鬨:“打打打!”“別光説不練!”“左老大,上啊!”“左老大,談採玉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你快將他拿下,讓大夥都乾乾這採花淫賊的屁股蛋。”“談採玉,我‘一粟居士’馮克明全力支援你。”“我賭談採玉勝。”“我賭左老大贏。”“賭就賭。”“賭什麼?”“我就拿這堆牛糞和你賭!”“哈哈哈,你‘天河釣叟’江繩武的家當就是這堆牛糞啊?”説到後來,竟有人拿談採玉和左老大賭彩頭了。正在鬧哄哄的時候,一個很威嚴的聲音説道:“你們沒事找事,是不是身上發癢,要人給你們鬆鬆皮?”眾人彷彿很怕這個人,鼓譟之聲立刻平息下去。談採玉道:“老虎菩薩,你也瞧見了,是左敍炎先吐不良之言。”那威嚴的聲音道:“我‘唸佛老虎’毛先舒才不管你們先前是怎樣狗咬狗的,從現在起,都給我通通閉嘴。”眾人都不敢説話了。稍頃,毛先舒道:“左老大,你似乎不太相信英中錦?”左敍炎道:“在黑莽原,沒有誰值得信任。”毛先舒道:“那你信任我嗎?”左敍炎道:“我雖然不信任你,但我怕你,所以你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毛先舒道:“我喜歡你説這樣的實話。你不相信英中錦,卻又受他的蠱惑,難道也是因為怕他?”左敍炎道:“英中錦雖然名列‘四大和尚’,但左某倒也不畏懼他。”毛先舒道;“你懷疑他提供給我們的消息是假的?”左敍炎道:“既然‘玫瑰刺客’雪爭飛都説善惡園有財寶,那就沒必要懷疑了。如今雪爭飛已被周諍言送往夢幻殿,善惡園的全部財寶按理説已是我們的囊中之物,每個人都可以多分一些了。但英中錦這人很奸詐,他與‘豹子和尚’達觀、‘外來和尚’靜照和‘歪嘴和尚’卓然又是穿同一條褲子的,靜照、卓然和英中錦倒也罷了,只是達觀武功高強,要是他們到時候侵吞我們該得的那一份,我們可就有些犯愁了。”毛先舒沉吟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我們這些人都不是達觀的對手,得想個妥善之法以備萬一。這次去攻打善惡園的人還有很多,每撥人肚裏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我們這羣人要擰成一股繩,互相照應,千萬別給他人做嫁衣裳。”左敍炎道:“老虎菩薩有什麼好主意?我們都聽你的。”談採玉和其他人都隨聲附和。一行人漸漸遠去。方穆從藏身之處出來,尋思:“事情越來越不妙了,這些人很快就要趕到善惡園,只待一月之期一到,他們就要向善惡園發起攻擊了。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善惡園的那些護院武師是斷然抵擋不住的,而且還有更厲害的雪爭飛隱藏在暗處,善惡園的情況越發危急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將周大俠請回去。”——Artp9030掃描第五指OCR獨家推出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