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柳梢之時,忽有二人出現在瞿臘娜身前。那個年約五旬的精瘦漢子甚是陌生,但那個高大健壯的女子瞿臘娜倒是識得。黑力鐵姑,曾被人倒吊在樹上,正是鬼靈子和瞿臘娜將她解救下來的。此時見鐵姑忽然出現,瞿臘娜甚覺不解,惑然道:“你們來幹什麼?”鐵姑一指身旁之人,大咧咧地道:“這是我家夫君。江湖人稱鐵算子,姓田名歸林的便是。”瞿臘娜淡然“哦”了一聲。鐵姑又道:“我家夫君可是鬼靈子陸小歪的三叔,至於我嘛,便是他的三嬸了。”陡聞陸小歪之名,瞿臘娜的面容突然一變,呆呆地看着面前二人。鐵算子田歸林開口道:“論輩份,鬼靈子是老夫之侄,別人或許不知其下落,但我這做三叔的嘛,卻知此時身在何處。”瞿臘娜美目圓睜,失聲道:“你……你們真知道他……他……陸小歪在哪兒?!”鐵姑高聲道:“我若是不知,也在做他的三叔三嬸了。”話音甫落,瞿臘娜早彈地而起,一把抓住鐵姑衣袖,連聲道:“走走走!咱們這便找陸小歪去,本姑娘倒要問問他,為何躲着不肯見我!”鐵算子一使眼色,鐵姑道了聲“好”,拉着瞿臘娜徑投西南,鐵算子自然緊隨其後。不一日,田歸林、鐵姑和瞿臘娜三人已抵達蜀中峨嵋山腳。瞿臘娜終日恍恍忽忽,竟不知已到了本派重地,只一個勁兒地問:“陸小歪是躲到這山上了麼?”田歸林心頭感慨萬端,卻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微點了點頭。瞿臘娜連忙道:“那咱們快上去。”未等田歸林和黑力鐵姑開口,瞿臘娜早先行而上。約摸兩個時辰之後,三人距萬佛頂已不足百丈,忽有一個約二十四、五的尼姑率十數名峨嵋派弟子一溜兒地堵在距他們不到十丈遠的地方。田歸林一拉鐵姑,收住腳步,抱拳高聲道:“湖北柳家堡鐵算子田歸林及鐵姑……”一語未了,早有數名峨媚弟子嘰嘰喳喳地嚷將起來——“咦?!是小師妹!”“小師妹回來啦!”卻是瞿臘娜先奔到眾師姐面前了。偏偏瞿臘娜似是不認識她們了,挨個兒看了眾師姐一眼,茫然道:“陸小歪呢?他在哪兒?你們為何要將他藏起來?”為首那年約二十四、五的尼姑正是絕因師太的大弟子逸靜,見狀大是不解,道:“瞿師妹,究竟是怎麼回事?”瞿臘娜又看了眾師姐一眼,忽然道:“你們一個也不是陸小歪,他們騙了我。”轉頭對後面的田歸林和鐵姑嬌喝道:“你們為何要騸我?”言罷竟坐地嗚嗚哭了起來。峨嵋派眾尼及俗家弟子俱是大惑不解,一時竟面面相覷。只有逸靜知小師妹口中的陸小歪是指何人,當下衝十丈開外的田歸林合什道:“阿彌陀佛,不知二位施主駕到,有失遠迎,還望二位施主勿怪。”田歸林和鐵姑連忙奔近前來,鐵姑也不還禮,直通通地道:“我和歸林受人之託,將瞿姑娘送回你們峨嵋山,咱們並沒騙她。縱有騙她之嫌,卻也怪我二人不得,只因……”田歸林連忙打斷鐵姑話頭,作揖還禮道:“湖北柳家堡田歸林及鐵姑因事急而擅闖貴山,未及拜貼求見,尚請怨罪。”逸靜看看瞿臘娜,依舊合什道:“田三俠之名,貧尼曾聽家師説過,卻不知田三俠此番駕臨敝剎有何貴幹?阿彌陀佛。”鐵姑搶着道:“便是送瞿姑娘還給你了,方才我已説過了,怎的你的記性這般差。”田歸林沉着臉喝道:“鐵姑!”鐵姑一愣,惑然道:“怎麼?”田歸林道:“你少説兩句好不好!”鐵姑道:“好當然好,只要是相公你的話,奴家自然句句都聽,但她們……”田歸林“哼”了一聲,鐵姑連忙打住話頭,大惑不解地看着他。田歸林又衝這邊一揖,道:“我家娘子生性直魯,不會説話,還請各位師太匆怪。”鐵姑正想問他憑什麼説她不會説話,卻聽田歸林稍頓又道:“箇中原委曲折甚多,在下欲拜見貴派掌門絕因師太前輩,不知——”瞿臘娜忽然截口道:“絕因師太?你説的是誰?是絕因師太將陸小歪藏起來了麼?”逸靜聞言大驚,剛道得“師妹”兩字,忽從山頂傳來一細微卻清晰的聲音:“原來是田三俠賢伉麗到了,貧尼有失遠迎,尚請二位施主勿怪,阿彌陀佛。逸閒、逸清,你們照顧好臘娜。逸靜,快請田三俠賢伉麗上來,阿彌陀佛。”峨嵋派中有此功力者,自然是當今掌門絕因師太無疑了。逸靜恭恭敬地應了聲“是”,又轉身朝田歸林夫婦合什道:“二位施主請隨貧尼去見家師。”言罷施展輕功,率先而行。田歸林見雖山勢陡艄,逸靜大袖飄飄,越級而上,若行雲流水,不禁大是驚佩,暗忖道:峨嵋派得以名列江湖四大門派,端非浪得虛名,觀這逸靜師太不過二十四五年紀,輕身功夫竟不在我鐵算子之下,且峨嵋派仗以成名的並非輕功,而是一套獨門劍法,若憑真實功夫比劃,只怕我這老江湖也不是她對手。心有所思,腳下卻不敢絲毫放慢,當下施出平生修為,緊隨逸靜而上。鐵姑雖天生神力,輕功卻是不及,幸得她人高腿長,一步跨越三級石階,倒也沒被拉下多遠。少頃,三人已至峯頂,絕因師太早在自己的練功密室門口合十相迎。雙方見過禮後,四人同入密室之中。甫一坐定,鐵姑便道:“老師太,我和歸林將瞿姑娘騙回峨嵋山,那也叫做迫不得已,這一節你可要記住了。”田歸林大皺眉頭,卻見寶相莊嚴的絕因師太微微一笑,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看着他緩緩道:“田施主,小徒似乎……阿彌陀佛,敢問姚大俠高足陸小施主因何未能同來?”田歸林連忙道:“蒙師太動問,鬼靈子他……他……”當下將鬼靈子如何為救獨孤樵性命而自戕,瞿臘娜如何因此而痴迷,他和鐵姑又如何受一蒙面人所託,説知鬼靈子下落而將瞿臘娜騙回峨嵋山來……等等諸般細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絕因師太沉思良久,才道:“鬼靈子和金童打賭,與鬼靈子自戕之事,是閣下親眼目睹的麼?”田歸林搖頭道:“在下並未親見,是那蒙面人轉告的。”“那蒙面人當時在場?”“不。但據那蒙面人説,是令徒清醒時親口説的。”“那蒙面人識得小徒?”“是的。”“若貧尼所料不差,田三俠也識得那蒙面人?”“是的,但愚夫婦已發誓決不泄漏其身份,還請師太鑑諒。”絕因師太點點頭,忽然道:“是那蒙面人救了小徒一命?”鐵姑大驚道:“師太你……你怎知道?”絕因師太淡然道:“物極必反,柔極則剛,鬼靈子既已身亡,臘娜她……唉,知徒莫如師,小徒終是堪不破紅塵了。阿彌陀佛,若非那蒙面人救她一命,小徒又怎會有清醒之時。”鐵姑由衷敬佩道:“師太真乃神人,瞿姑娘確曾擇劍自刎,是那蒙面人以掌風震偏她劍鋒,只劃破了肩頭,才使瞿姑娘清醒了一會兒的。”田歸林連忙道:“那蒙面人之所以將此事道出,只是怕愚夫婦疏忽大意,沿途中瞿姑娘再出意外,此外並無它意,這一點在下可以性命擔保。”絕因師太又微微一笑,暗忖道:施恩而不圖報,且田歸林又急於替那蒙面人證明這一點,可見那人與柳家堡大有關聯,莫非那人竟是……正思忖間,卻聽鐵姑又道:“實不瞞師太説,這一路上,我和歸林都將瞿姑娘的長劍收藏了,直到峨嵋山下才還給她的。”絕因師太頷首道:“多謝賢伉儷了,敢請二位施主多盤桓幾日,也好讓敝派上下聊表謝意。”田歸林連忙道:“師太雅意,愚夫婦豈敢不遵,無奈愚夫婦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有負貴派盛意,還望師太海涵。”言罷起身,長揖到地。絕因師太合什還禮,令逸靜送田歸林夫婦下山,並無虛禮俗套,實只有得道高人方能為之。待逸靜從山下歸來,絕因師太也只淡淡地道:“去傳為師的話,讓你黃師妹和譚師妹去照看臘娜。”逸靜奇道:“師父,不是已有逸閒逸靜兩位師妹照看小師妹了麼?”絕因師太輕嘆一聲。逸靜道了聲“是”,正欲出門,卻聽師父又道:“凡本派落髮弟子,均不可見小師妹。”“是,師父。”“讓黃雯和譚露每日來向為師稟報臘娜情狀。”“是。”自此連續三日,兩名俗家弟子黃斐和譚露早晚各來一次,每次稟報的都只是這樣一句話:“師父,小師妹問咱們將陸小歪藏到哪兒去?”絕因師太也只回答一句:“好好照看臘娜。”然後合什不停的念“阿彌陀佛。”第四日,絕因師太召集本派所有俗尼弟子,傳下令諭:逸靜暫時執掌峨嵋派門户,並由逸靜、逸閒、逸清、黃雯和譚露五人督促本派弟子勤練武功!眾弟子肅然接令。次日,絕因師太帶着依舊朦然痴迷的關門弟子瞿臘娜下了峨嵋山。正午時分,獨孤樵背靠一户農家小院的木門靜靜坐着。被瞿臘娜兩記耳光打腫的雙頰,此時早已復原如初。但因終日餐風露宿,他的衣衫早是襤樓不堪。他既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更不知將往何處去。只是他覺得這樣靜靜的坐着很舒服。忽聞“吱呀”一聲,木門開了,獨孤樵毫無提防,一個筋斗倒翻進去。接着是一聲驚叫。驚叫聲是一個身負揹簍的少女發出的。獨孤樵倒是一聲未吭,側身坐在地上,撫摸着自己的後腦勺,茫然不解地看着那少女。那少女年約十五、六歲,一襲粗布衣衫,一聲驚叫之後,也木愣愣地看着獨孤樵。屋內傳來一聲咳嗽,接着又傳來嘶啞虛弱之聲:“阿香,出什麼事了?”名叫阿香的農家少女結結巴巴地道:“人……是一個人。”一個老者顫巍巍地從內屋走出來,扶住門框,喘了幾口氣,見狀輕嘆一聲,道:“這年頭,大家都活得不容易,阿香,你將灶頭上那饃饃給他,讓他去了吧。”阿香急道:“爹爹,那可是留給你老人家晌午吃的……”老者道:“去拿吧,看他樣子,只怕有多日未進食了。唉——”阿香氣鼓鼓地回身進屋。獨孤樵站起來,茫茫然便欲出門,卻被那老者叫住:“小哥兒且請留步。”獨孤樵道:“你是在叫我麼?”老者道:“人窮而志不短,難得。咳咳!小哥兒可否進屋一敍?”獨孤樵既未點頭也未搖頭,隨那老者進了內屋。屋內空空蕩蕩,只有一牀一凳。牀上輔着一牀舊席子和一塊破氈子,凳是長條凳。老者坐在牀上,用破氈子裹着肩頭,示意獨孤樵坐在長凳上,屋內瀰漫奇特的草藥氣味。阿香拿着一塊饃饃進來,瞪了獨孤樵一眼,才氣鼓鼓地遞過去,沒好氣地道:“給!”獨孤樵茫然接過,卻沒送入口中。老者道:“阿香,今日採桑換的錢,別再給爹抓藥了,沽一斤酒,再多換二兩面粉回來……”阿香急道:“爹爹!”老者嘆口氣,從牀上摸出個布包,解開一層又一層之後,露出一隻銀鐲子,道:“這隻鐲子,是你娘留給你做嫁妝的,拿到鎮上將它當了,割兩斤肉回來……”阿香大哭道:“不!爹爹!”老者道:“爹爹無能,對不起你九泉之下的孃親,但……唉,阿香,你就聽爹爹一句話,行嗎?”阿香早已泣不成聲,接過銀鐲子,使勁兒點了點頭。老者輕輕撫摸女兒頭髮,老臉竟露出一絲兒笑容,柔聲道:“去吧。”待阿香離去之後,老者才對獨孤樵道:“阿香她命苦啊,她一出人世,孃親就死了,是我把她拉扯大的。”獨孤樵靜靜聽着。老者又道:“老朽賤姓何,敢問閣下高姓大名?”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原來是獨孤公子,恕老朽冒味,敢問公子貴庚,是否曾有婚配?”獨孤樵想了又想,終是不明所問,只得茫然搖頭。老者面上微露喜色,又道:“獨孤公,敢問閣下家居何處,令尊令堂大人——”獨孤樵道:“我不知道。”老者一愣,忽然看着獨孤樵。獨孤樵又道:“我真的不知道家在哪兒,也從不知爹孃是誰。”老者輕嘆一聲,道:“唉,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稍頓又自顧道:“先前還好些,老朽和閨女二人採桑摘藕,日子還勉強能過得下去,自從三年前老朽不幸落了這身癆病,唉……老朽今年才四十七歲,倒像是七旬老者了,我閨女雖出身貧苦,但人倒也本份善良。老朽自知沒多少日子好活了,這也是天數,只是老朽放心不下阿香,她……唉!”一嘆之後,定定看着獨孤樵。獨孤樵也茫然不解地看着他。良久,老者才道:“若阿香她終身有靠,老朽便死而瞑目了。”獨孤樵“哦”了一聲,竟又更無多言。見獨孤樵一副惑然不解之色,老者微覺失望:若將女兒終身託付給這樣一個傻瓜,也太對不起九泉之下的阿香她娘了。隨即又暗忖道:我何家三代單傳,若在我這一代斷了煙火,卻又怎對得起列代祖宗!忖罷道:“若獨孤公子不棄,便在這寒屋裏住下如何?”獨孤樵道:“好吧。”這般淡然作答,倒象是頗為勉強似的。當晚有酒、有肉、有饃饃,對如此貧寒之家來説,無異於過大年了,但獨孤樵既不飲酒,饃饃和肉在他口裏又恰似嚼蠟,倒使何氏父女大惑不解。飯後獨孤樵倒地便睡,不多時已鼾聲陣陣,何氏父女面面相覷。時至戊時,何姓老者對女兒道:“阿香,依為父觀相,此子大非常人。”阿香“哼”了一聲,道:“一個叫化子,還是個傻瓜,明日將他打發走也就是了。”何姓老者道:“阿香,你年紀也不小了,為父又是這般……唉。為父,想多留他盤桓幾日。”阿香道:“爹爹既這般説,讓他多住幾日自也無妨,只是咱們自己的生計都……”“看今日之狀,他對吃什麼並不在意。午間為父詢問過他,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是個苦命之人啊。只要人本份,能吃苦,過日子嘛,憨點傻點也沒啥。”阿香垂下頭,不再吭聲。何姓老者續道:“只不知他一個乞討要飯的,背上卻揹着那白布套兒作甚,阿香,你去將它解了下來,看裏面包的卻是何物。”阿香依言將獨孤樵翻了個身,解下那細長的白布套,打開一看,卻是一柄松紋木劍。父女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大覺惑然。待阿香將木劍包了,系回獨孤樵身上,又將他身體側過來時,忽從他懷甲掉出一封厚厚的書柬來。撿起一看,書柬上既無落款也無收閲之人,卻又用火漆封的嚴嚴實實。何氏父女更是大覺奇異。良久,何姓老者才道:“時光已不早了,阿香你去歇息吧,待明日為父再細細問他。”次日日上三竿,獨孤樵才酣睡醒來,阿香早採桑去了,何姓老者卻以挺古怪的目光看着他。獨孤樵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便聽何姓老者淡淡道:“獨孤公子,不知你背上布套中是何物事?”獨孤樵道:“是一把木劍,但木葉婆婆説是不可輕易給人看的。”“木葉婆婆是誰?”“是……是先前她給我送吃的,後來就手腳都沒有了,眼也瞎了,耳也聾了,話也不會説了。”何姓老者心頭一凜,道:“然則獨孤公子懷中的書柬又是何人的?”“書柬?”獨孤樵大惑不解,伸手入懷,取出那封書柬,一看頓即釋然,道:“是一個叫化給我的,讓我交給丐幫前任幫主或現任幫主任何一人,可我不知這二人是誰。”老者雖非武林中人,但對丐幫的名聲倒也是久有所聞的,聞言心頭狂喜,失聲道:“原來閣下是武林中人,小老兒倒是看走眼了,閣下這便請上路吧。”獨孤樵奇道:“武林中人?我不是呀!你不要我住在這兒了嗎?”老者見他言語之間絕無作偽之色,心下也自驚疑不定,道:“閣下真的不是丐幫弟子?”獨孤樵點頭道:“不是。”老者道:“但那書柬——?”獨孤樵道:“這書柬是那叫化硬塞在我懷裏的,後來他就被裴文韶和胡塗殺了。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呢。”言罷“嚓”的撕開信封,抽出厚厚一疊宣紙,自顧看了起來。何姓老者早目瞪口呆。獨孤樵將書柬閲罷,抬起頭來,道:“是一個叫黑力鐵姑的人寫的,寫給什麼胡大俠或姚大俠,又是什麼練絕世內功的《陰陽大法圖》,又是什麼雷音掌連城虎,還寫明瞭地形方位,反正我是一樣也不知道的,咱們將它燒了也罷。”老者連忙道:“原來公子竟然知書識字,這真使小老兒意料不到。但且先別燒了它,請公子念一遍給小老兒聽聽可好?”獨孤樵依言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老者沉吟良久,才道:“書柬中所説那山,小老兒倒是識得的,就在此西南不到百里遠的地方。只可是四周都是萬丈絕壁的深淵,名叫什麼雷音掌連城虎的人定是沒命的了。”稍頓又道:“雖小老兒不知那《陰陽大法圖》是何古怪,也不懂絕世內功又是何物,但寫這書柬的黑力鐵姑既説那胡大俠和姚大俠能上下那萬丈絕壁,定是了不起的人物。”獨孤樵點頭稱是。何姓老者肅然道:“這封信是個禍害!”獨孤樵驚道:“禍害?”“對!”何姓老者斷然道:“不是有個叫化為此送命了麼!”稍頓只道:“然受人之託,便須忠君之事。依小老兒之見,獨孤公子你先將它背熟了,然後燒了它,往後若遇上了那胡大俠或姚大俠,也好有個交待。”獨孤樵道了聲“好”,便又默記那了柬上所書文字。不到兩個時辰,獨孤樵已能倒背如流了!此事端的令人覺得匪夷所思,若讓飛天神龍得知,只怕會將他活活氣死!他的練功口訣僅數百字,教了幾百遍獨孤樵依然記得亂七八糟。而此書柬洋洋千餘言,獨孤樵偏只用兩個時辰便能背得滾瓜爛熟!好在此時坐在獨孤樵對面的不是飛天神龍,而是個目不識丁的老農。何姓老者非但沒有一絲兒怒氣,心頭的樂,反倒難以言表:似獨孤樵這般奇佳記憶,三年兩載之內考它個秀才舉人,那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看來他何家將因此人而門庭興旺了!似是忘了自己身患沉痾,何姓老者待獨孤瞧第三遍一字不漏將那書柬背完後,竟然滿臉堆笑地一躍下牀,親手擦燃火石,將獨孤樵手中的書柬一張張點燃。燃到最後一張時,阿香拎着一袋麪粉進屋,見狀奇道:“爹爹,你們——”何姓老者滿面堆歡,道:“阿香,大喜事啊!呆會兒爹爹慢慢與你分説。”阿香雖滿腹疑惑,但三年來第一次見爹爹如此歡快,心頭也大覺悦愉,徑自生火做飯去了。獨孤樵依舊是飯後便倒地而卧。何姓老者將那塊破氈子輕輕蓋在獨孤樵身上之後,拉着女兒輕手輕腳地出屋,到了阿香同樣簡陋的閨房。未等坐穩,便忙不迭的將白日所見所聞之事細細道了出來。阿香奇道:“他……他真的知書識字?”何姓老者臉一板,道:“連爹爹的話你也不信了麼?”阿香連忙道:“不,女兒是説……”何姓老者截口道:“為父早就看出獨孤公子大非常人,哈哈,憑如此學識記憶,將來咱何家何愁不興!”阿香面一紅,嬌嗔道:“爹爹,看你胡説些什麼!”何姓老者笑道:“好好好!算為父胡説八道。”一頓又道:“獨孤公子茫茫然然的,定是曾受了何種嚴重刺激,明日你帶他去採桑,換換腦子,或許……嗯,反正為父看得出來,獨孤公子非但不笨,而且聰穎過人。”阿香還想説什麼,卻被爹爹截住:“這是為父的心願。閨女,別人説長道短,那也由得人家,還望因女別認為父失望才好,啊?”阿香看了爹爹一眼,垂頭沉吟良久,才輕聲説:“好吧,爹爹。”第二日傍晚,何姓老者早早便扶住門框站在門口觀望。比阿香往日歸家晚半個時辰,才見女兒和獨孤樵匆匆趕回。阿香走在前頭,面色歡悦,後面的獨孤樵依舊是一派茫然。何姓老者心頭微奇,剛問得“阿香”二字,卻見阿香笑吟吟地將手從背後伸出來,道:“爹爹你看。”她左手中拎着的麪粉袋,足比平時多了一倍,右手中提着一大塊臘肉。何姓老者道:“阿香,這是怎麼回事兒?”阿香道:“爹爹,稍後女兒再與你老人家細説。”原來是獨孤樵開始傻呆呆地看着阿香採桑,不到半小時辰,只聽他道:“我也會啦。”他之手巧,真令阿香膛目結舌。採桑本是女人家活計,在村裏,阿香也算是採桑好手了,平時她早出晚歸,一天也只能採了一簍筐到鎮上換取麪粉度日,而獨孤樵竟比阿香還快得多,這一日他們竟然採了三簍!聽得女兒言罷,何姓老者直樂得嗬嗬大笑。當夜父女倆便東抽西湊,為獨孤樵臨時搭了張牀。此後數日,阿香教獨孤樵學會了摘藕、鋤地、播種秧苗……諸般農活,獨孤樵無不是一學便精,連那些一輩子以務農為生的行家裏手,皆是噴噴稱奇。何姓老者的病情似乎突然間好轉了許多。村裏人開始相信“苦盡甘來”這句話了,因為何家便是活生生的例證。只是獨孤樵雖健壯了不少,卻依舊是雙目茫然。但何姓老者已暗自決定,一旦獨孤樵將藏在心頭關於那封書柬之事了絕,便將女兒的終身託付給他。心頭既這般想,他便囑託女兒,若在鎮上遇背刀負劍的江湖中人,便請他們轉告丐幫的什麼胡大俠或姚大俠,“就説咱家的獨孤樵受人之託,有一封書柬要傳給他們。”阿香自然應了。她也的確見着兩個人。一個是身負長劍,愁容滿面,不時長嘆連連,另一個腰懸黑乎乎一根玄鐵棍,面目悽苦異常,乍看便會令人哀傷。阿春一輩子只知採桑,卻不知此二人正是江湖中人人恨之入骨的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星胡塗!見他們愁苦異常地在小店中飲酒,悶然無聲,阿香在店門口呆立了足有半盞茶時分,才咬咬牙鼓足勇氣慢慢走到二煞面前,怯生生地問:“敢問二位老爺可是江湖中人麼?”裴文韶見一個村姑突然前來問話,輕嘆一聲,才道:“唉,江湖兇險啊,莫非姑娘是欲拜我二人為師麼?”胡塗也道:“置身江湖便有道不早的苦楚,還望姑娘三思而後行。”阿香雖不嬌美,卻也豐滿端莊,愁苦二煞一般心思:這個村姑送上門來,聊以解悶,倒也不是壞事。但他二人生性一愁一苦,言語間竟似充滿對阿香無限同情。阿香不明就裏,見口氣知此二人是江湖中人無疑,當即喜道:“這就好啦!”稍頓又道:“小女子倒無拜師之心,只是咱家……咱家相公受人之託,有一封書柬要轉給你們江湖中的兩個人。”她説到“相公”二字時,面上微微一紅。裴文韶道:“書柬?什麼書柬?”胡塗則同聲道:“受何人之託,轉給何人?”阿香道:“小女子也不知是何書柬,只是聽爹爹説那封書柬事關重大。我家相……相公是受一個叫化所託,要將它……”話音未落,胡徐突然打斷話頭道:“受一個叫化所託?”阿香點頭道:“聽我家相公説,那叫化後來被一個叫裴文韶和一個叫胡塗的人打死了。唉,真可憐!”愁苦二煞對視一眼,皆是面面驚訝之色。卻聽阿香又道:“我家相公只知那叫化説務必將書柬轉給什麼胡大俠或姚大俠,卻不識得這二人家居何處,是故……”愁煞裴文貂駭然變色道:“胡醉?姚鵬?”阿香道:“原來那二人一個叫胡醉,一個叫姚鵬,先前小女子還以為這二人是同名而不同姓呢。”稍頓又道:“這麼説二位老爺是認識他們的了?”裴文韶和胡塗對視一眼,胡塗點點頭,道:“那就不錯了。”見阿香一副惑然之色,裴文韶連忙應道:“胡大俠和姚大俠嘛,我二人倒是熟識的,不知你家相公卻是何人?”阿香道:“我家相公復牲獨孤,單名一個樵字。”二人聞言心頭震驚,端的非同小可!他們雖未親眼得見,但獨孤樵一劍刺死“武帝”東方聖之事,倒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神功莫測的獨孤樵,怎麼娶這樣一個鄉下女子為妻?!然據江湖傳言,眼下獨孤樵一身神功盡失,也不知是假是真。他們希望是真的,否則憑他二人身手,決難從能殺東方聖之人的手裏弄到那封書柬。他們自是不知,其實那封書柬上的內容,十之八、九倒是他們都知道的。當下二人立起身來,對阿香道:“你這便帶我們去取那書柬吧。”雖是迫不及待,面上卻依舊布遍愁苦之色,倒象是要做此事是頗為勉強似的。阿香應了聲“是”,將愁苦二煞星帶往家中。何姓老者陡見裴文韶和胡塗面上愁苦之色,不由眉頭微微一皺。阿香連忙道:“爹爹,他們説識得胡大俠和姚大俠。”何姓老者“哦”了一聲,將二人讓進屋,坐定之後道:“二位果真識得那胡大俠和姚大俠麼?”裴文韶道:“胡大俠和姚大俠皆是武林中聲名赫赫之人,在下二人久走江湖,自然是識得的了,還請老丈這便將書柬給了我們。”何姓老者道:“這倒有些不便……”苦煞胡塗忽然目露兇光,打斷何姓老者的話道:“有何不便?”何姓老者心頭一凜,卻依舊老老實實地道:“因為那封書柬早被小老兒燒了。”愁苦二煞同時失聲道:“什麼?”何姓老者淡淡地道:“書柬確被燒了,只是咱家的獨孤公子倒能將書柬文句倒背如流。”胡塗道:“你説的是獨孤樵?”何姓老者一愣,卻見阿香端了三杯茶進屋,道:“是女兒將獨孤公子的名字告訴他們的。”何姓老者“哦”了一聲,道:“小老兒姓何,賤名志福,敝村名羊頭村,二位既久在江湖走動,若遇上胡大俠或姚大俠,還望轉告一聲,就説羊頭村何志福家有個叫獨孤樵的,有封極重要的書柬要背給他們聽,不知二位……?”話音未落,愁苦二煞星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那説不出的詭異,使何氏父女大覺惶然。阿香道:“爹爹,獨孤公子呢?何不叫他回來將書柬再書一遍,託這二位老爺轉交胡大俠或姚大使?”何志福道:“真是巧得很,今日獨孤公子到何處去了,爹爹也是不知。”愁煞裴文韶突然陰惻惻地道:“何老兒,你要耍花招了,還是快將書柬取出來的好。”苦煞胡塗也道:“唉,也怪你這窮鬼不知江湖中事,竟不識得我苦煞星胡塗和愁煞星裴文韶是何等樣人,否則你便不會耍這個小花招了。”陡聞裴文韶和胡塗之名,何氏父女驀然間如遭雷擊,駭然無聲。將書柬託給獨孤樵的那叫化,便是被裴文韶和胡塗打死的!見何氏父女良久無聲,裴文韶長嘆了一聲,道:“看來我愁苦二煞之名。你們也是知曉的,怎麼樣?不勞我二人動手搜了吧?”何志福喃喃道:“燒了,的確燒了,幸好燒了……”二煞同時冷吟一聲。阿香連忙道:“爹爹和獨孤公子燒那書柬之時,小女子也是親眼看到的,還望……”話未説完,早被裴文韶一腳將她踢倒在地,冷冷道:“憑你兩個窮鬼,還不配戲弄我愁苦二煞!唉,在下這三尺長劍和胡兄的玄鐵棍可是從來受不得戲弄的。”一使眼色,與苦煞胡塗同時立起身來,翻箱倒櫃胡亂搜尋。何氏父女早驚駭得目瞪口呆。屋子並不大,屋內的東西更是奇少,不到半盞茶時光,二煞早將三間小屋搜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愁煞拔出劍來,指着何志福的心窩道:“藏在何處,還不快給大爺取了出來!”何志福似是呆痴了一般,對指着自己心窩的劍尖竟視若未見。苦煞淡然道:“裴兄稍候,或許我苦煞能叫這何老兒將那書柬取出來的。”言罷滿面悽苦地走到倚牆僵立的阿香面前,伸手輕輕一撕,早將她的粗布衣衫撕成數塊,露出小紅肚兜來。何志福晃若大夢初醒,只高叫了一聲:“作孽啊!”便即昏了過去。愁煞長嘆了一聲,出去端了盆冷水衝何志福當頭澆下。少頃,何志福悠然醒來,雙眼剛一睜開,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阿香早被苦煞點了穴道,此時身上更無寸布遮掩,飽滿結實的軀體倚牆僵立,雙目緊閉,兩行淚水如奔泉般湧出!裴文韶早知苦煞心思,還劍入鞘,滿面愁容地看着何志福。胡塗左手握着玄鐵棍,左手按住阿香豐滿堅挺的雙峯,淡然道:“何老兒,你還不想説出藏書柬之處麼?”何志福只覺腦中空空蕩蕩,哪還再能言語。苦煞胡塗輕嘆了一聲,將按住阿香乳峯的左手放開,搖搖頭,輕輕將玄鐵棍插入阿香下身!如此慘無人道之事,他卻做得很認真,似是在玩一樁頗有興趣的遊戲。殷紅的鮮血,從阿香兩腿間汩汩流出!愁煞裴文韶滿目幽怨地看着何志福,輕嘆道:“書柬藏在何處,你……”一語未了,忽聞“哇”的一聲,何志福吐出一大口烏血,然後慘喝了兩個字:“畜牲!”就此一動不動。他先前高叫的“作孽啊”和此刻慘喝的“畜牲”兩個字,村鄰們都聽到了,但自阿香帶着二煞一進村起,早是家家門户緊閉!愁煞星裴文韶伸手一探何志福鼻息,又輕嘆了一聲,淡然道:“他死了。”苦煞胡塗也嘆道:“唉,只有着落在這妞兒身上了。”言罷伸手解開了阿香穴道,剛道:“只要將書柬交出,我二人……”十個字,便聞“砰”的一聲!苦煞胡塗忽覺面上濺了些粘糊糊的東西,待他伸手一抹之後,便看見阿香已軟綿綿地癱倒下去。再看手上那乳白粘糊的東西,卻是阿香的腦漿!阿香穴道甫解,便以頭撞牆,腦漿飛濺而亡了。二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長嘆一聲,又同時以長劍和玄鐵棍在何氏父女屍身上胡亂刺砸!隨後又同時收手,步出何家小屋,一個面色悽苦,一個滿目愁怨,緩緩離開羊頭村。默然行出裏許之後,裴文韶忽然道:“也許那何老兒説的是真話。”胡塗道:“但如若江湖傳言有虛呢?”裴文韶道:“咱們悄悄回去,找個隱蔽之所藏好身形,縱然獨孤樵武功蓋世,咱們不讓他發現便是了。”胡塗道:“若獨孤樵真的武功全失,裴兄確信能從他口中套出那封書柬的內容麼?”裴文韶嘆道:“到時便由不得他了。”稍頓又道:“總之不能讓胡醉或姚鵬遇上獨孤樵。”胡塗道:“此計甚妙,咱們這便悄悄隱回。”沒料二人堪堪摸回不到三十丈,忽聞左側三丈開外有人沉聲道:“愁煞苦煞,你二人鬼鬼崇崇的作甚!”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胡塗陡聞此言,一時只覺心膽俱裂,駭然僵立!那聲音雖不大,似對二煞來説,其震懾之力決不亞於閻羅王的索命貼。因為二煞對那聲音並不陌生。他們最後一次聽到那聲音雖是在一年多前,但此時仍歷歷在耳:“你們平時作惡多端,今日我放你二人一條生路,往後若再為惡,我胡醉要取你們小命易若反掌!滾吧!”方才發話之人,正是前任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年餘前“黑煞四星”中的笑煞莫軍和陰煞丘一西被飛天神龍兩掌送上西天,時逢胡醉現身,驚走飛天神龍,並饒了愁苦二煞性命,並嚴令二煞從此不得再在江湖作惡,但二煞兇性難改,就在半小時辰之前,還慘無人道地將不會絲毫武功的何氏父女斫成肉泥!胡醉此時突然現身,怎不令二煞如遭電擊!——武俠吧掃描風雲潛龍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