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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万岭崇山,一个人迹罕至之所。走在最前面的鬼灵子突然收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金童。金童一言不发,拉着玉女朝侧面离开二丈有余,才转头定定盯着鬼灵子。瞿腊娜则一把将独孤樵拉到自己身后,手握剑柄,怒视鬼灵子。鬼灵子仍是一副满不在乎之状。良久。金童沉声道:“大概勿须在下动手了吧。”鬼灵子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言罢从怀中掏出一柄长不盈尺的匕首,煞有介事地试操刀刃是否锋利。瞿腊娜“呛”地抽出三尺青锋,怒喝道:“陆小歪!有种你就将本姑娘和独孤公子一起杀了!”鬼灵子却依旧在试锋刃,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又过得半盏茶时分,金童大觉不耐,又冷冷道:“阁下为何还不动手?!”鬼灵子似忽然醒悟,看了金童一眼,点点头,又扫了其余人一眼。但见玉女低头垂首,面露不忍之色。瞿腊娜秀目喷火,怒视着他。独孤樵本就一派茫然,此时更似呆了一般,只死死盯着玉女。鬼灵子又是轻轻一笑,随即面色倏然整肃,直观金童,沉声道:“在下有几句话欲问阁下,阁下只可以‘是’或‘否’作答。待在下问完之后,自不劳公子动手。不知阁下——”金童淡淡道:“你问。”鬼灵子道:“在下喜欢和言而有信之人打交道,大约阁下也有同感。”“是。那么阁下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是。”“阁下答应过胡醉二十年内不亲手杀独孤樵?”“那是御妹答应的。”“在下只想知道‘是’或‘否’。”“是。”“阁下若不假手他人,定然是会信守诺言的了?”“是。”“此时独孤樵已身无半点武功,阁下定已知晓?”“是。”“在咱们未赌之前,纵若在下与瞿姑娘联手搏命,也断非阁下和玉女姑娘之敌,不过枉然送命而已?是这样吗?”“是。”“咱们赌得很公平?”“是。”“若阁下输了,定然不会杀独孤樵的,对吗?”“对。”鬼灵子将头转向瞿腊娜,淡然一笑道:“那么,瞿姑娘你可以带着独孤公子离开此间了。”瞿腊娜大觉惑然,愣愣地看着鬼灵子。金童则冷冷道:“阁下此言是何用意?”鬼灵子佯作不解道:“莫非阁下竟这般快便忘了咱们的赌约了么?”金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鬼灵子又道:“若阁下真的忘了,也许瞿姑娘和玉女姑娘还记得。”但二女也似懵了,默不作声。鬼灵子又淡然一笑,道:“阁下先掷骰子,且连续三次掷出最大点,若论赌规,阁下的确赢了,但若凭咱们的赌约而言,阁下终归是输了。”言罢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金童怒极反笑,沉声道:“原采名震寰宇的姚大侠的高足,竟这般个言而有信法,哈哈!”鬼灵子并不以为忤,只淡淡道:“在下所作所为,与老叫化师父并无多大关联。不过嘛,在下这做弟子的,倒不便太给老叫化丢脸。若阁下说不清咱们的赌约,在下倒可复述一遍。”稍顿又道:“阁下以自家性命,赌在下能杀了独孤樵,是这样么?”金童沉声道:“是又如何?阁下终归是输了,为何这般言而无信!”鬼灵子笑道:“没人说阁下输了,甚至镇西赌场的边老板也未这般说。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阁下的的确确是输了。”金童怒道:“何以见得?!”鬼灵子道:“因为阁下忽略了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死人是不会杀人的。”金童一愣,便听鬼灵子又肃然道:“今日咱们相赌的,仅是一条人命而已,在下虽赢得有些赖皮,却也不算言而无信。”言语间突然掉转手中匕首,直抵向自己心窝,冲金童淡然一笑道:“死人的确不会杀人,所以阁下已经输了。”场中任何一人均未料到事态会如此剧变,一时俱似呆了。鬼灵子又淡然道:“赌搏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不得不押上自身性命,但今日咱们有约在先,只能有一人命丧黄泉,待此间事了之后,你们径可各走各的了。”金童一愣之后,似是绝不信鬼灵子会以自身性命换独孤樵性命。突然冲天狂笑道:“鬼灵子。金童今日算是服了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但在下……”鬼灵子截口道:“在下对杀死自己倒挺有把握的,希望阁下别不相信这一点。”转头又对瞿腊娜道:“瞿姑娘,我陆小歪天生一付油腔滑调的德性,终是改不过来的了,年余来为占口头便宜,没少给你气受,还望瞿姑娘勿要介意才好。”瞿腊娜早收了长剑入鞘,闻言颤声道:“陆……小歪,你……”鬼灵子冲她扮了个鬼脸,笑道:“金公子和玉女姑娘是不会再伤害你们的了,若在途中或在柳家堡遇上我师父,还请瞿姑娘代在下问那老叫化和我师姐好,就说……”他的言语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仅说了两个字,忽闻“砰”的一声,鬼灵子已然倒地。那柄长不盈尺的匕首,赫然插在他左胸上,仅露出不到二寸的柄在外!瞿腊娜惊叫一声,疾扑过去,伸手一探鬼灵子鼻息,哪还有半点儿呼吸!金童玉女也是骇然色变。瞿腊娜索性坐在鬼灵子身侧,既未放声悲泣也未默默流泪,只伸手轻轻一抹,将鬼灵子的双目合上,喃喃道:“陆小歪。是我错怪你了……”她一刻不停地只讲这一向话。金童长叹一声,黯然道:“御妹,咱们走。”玉女看了独孤樵一眼,默默跟在金童身后离去。待玉女的背影自视线内消失,独孤樵才依然走到瞿腊娜身旁,看了鬼灵子一眼,大惑不解地道:“他怎么啦?”话音方落,忽闻“啪啪”两声,独孤樵顿觉两颊火辣辣的生疼,却是被瞿腊娜重重的打了两记耳光!独孤樵懵懵懂懂地道:“飞天神龙也是这样教我武功的。”两行清泪,恰似江河决堤,自瞿腊娜双目中潸潸涌出。良久,瞿腊娜轻轻抱起鬼灵子,茫然无绪地缓缓而行。独孤樵不明所以,也茫茫然慢随其后。二人行出里许瞿腊娜忽觉背心一麻,尚未等她大惊之下回头一探究里,昏睡穴又已被人点中!独孤樵只觉得一团灰影从眼前一闪而没,待他缓过神来时,面前只有瞿腊娜侧卧酣睡,而他怀中那胸上插着匕首的鬼灵子,已是了无踪影了。他连“喂”了两声,瞿腊娜终是不醒,再看天色,已是日落时分,便索性也原地躺下,不多时早传出阵阵鼾声。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瞿腊娜悠然转醒,四顾左右,见只有独孤樵在一旁酣睡,更无鬼灵子,心下不由大骇,当下摇醒独孤樵,喝问道:“是你点了本姑娘穴道么?陆……陆小歪呢?”独孤樵揉惺松睡眼,惑然道:“你……你说什么?”瞿腊娜见他两颊此时已高高肿起,不忍心再将它“煽下去”,强忍怒气道:“是谁将陆小歪抢去了,你看清楚了么?”独孤樵道:“只晃过一团灰色影子,然后你就睡了,我叫不醒你,就也睡了。”瞿腊娜呆立良久,忽然面露笑意,痴痴迷迷地道:“他走啦,陆小歪他去了,他真的不要我陪他了……可我瞿腊娜偏要找到你,哼!陆小歪,纵若你再有千万个鬼点子,我瞿腊娜也定要找到你……”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竟不再理睬独孤樵,径自疾逝而去!独孤樵陡觉眼底一空,哪还有瞿腊娜的影子,独自僵立良久,脑海中似突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自言自语道:“原来他叫鬼灵子,又叫陆小歪,而她叫瞿腊娜……”正自言自语间,忽闻三丈开外有人“咦”了一声。随即一个身负二袋的叫化飞奔过来,对独孤樵道:“阁下方才说什么来着?”独孤樵道:“果然人人都是有名字的,他们一个叫鬼灵子陆小歪,一个叫瞿腊娜。”那叫化大喜道:“你认识陆少侠和瞿姑娘么?”独孤樵道:“先前咱们走在一起。”“那就好办了。”那叫化道:“在下是丐帮川陕分堂属下弟子,数日前在陕南安康镇受一高大女人重托,要将这面书柬亲手交给敝帮前任和现任帮主——胡大侠和姚大侠——任何一位。”言语间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封书柬,又接着道:“也怪在下多喝了两口酒误事,无意间将此事泄露了,其它人还好,只以为在下信口开河,偏偏早先江湖人称‘黑煞四星’中的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星胡涂不知因何古怪,竟然相信了我酒后之言,一路拦截追杀,将在下追到此间。”独孤樵道:“他们很快就会追来么?”那叫化道:“这很难说;因而在下欲托阁下将此书柬传给陆少侠,告诉陆少侠将它交给他师父或胡大侠,不知阁下……”话音未落,忽闻三十丈开外有人幽幽叹道:“是那叫化子的脚印,唉!”声音中竟有说不尽的惆怅愁意。另一个声音接着道:“也不知那书柬上写了些什么,使得那叫化象是连命也可不要了。”这个声音却是凄苦异常,令人闻之而欲落泪。毫无疑问,是愁煞苦煞到了。这边的叫化面色倏变,一把将书柬塞入独孤樵怀中,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折身便跑,直奔出离独孤樵足有五十丈远之后,才高声道:“裴文韶!胡涂!有种的就过来与大爷放手一搏!”少顷,独孤樵便听到了乒乒乓乓的兵刃相击之音。大约半盏茶时分之后,声音骤然停歇。又过半个时辰,独孤樵迷迷糊糊地走过去,见地上只躺着那个衣衫槛缕,浑身浴血的叫化。独孤樵蹲下身去,问道:“你死了么?”那叫化缓缓睁开双跟,见是独孤樵,浑暗的目光突然一亮,气若游丝地道:“敢问阁……阁下高姓……大名?”独孤樵道:“我叫独孤樵。”那叫化闻言浑身一震,随即面露一丝笑意。但这只是一刹那功夫。那叫化头一侧,刚刚露出的笑意便已固定在他僵硬的面容上了。独孤樵使劲推了推他,恰似在推一段枯木,随即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原来你死了,是裴文韶和胡涂把你打死的。”他发现早先空空荡荡的脑袋里渐渐填进了越来越多的人名,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铁算子田归林虽依然黝黑瘦小,但面容已不再憔悴。二十余日来,木棚附近的飞食走兽遭了灾,对于像兔子斑鸠之类的小动物来说,黑力铁姑无异于索命罗刹。田归林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桩物事,是一张宽阔而饱含笑意的脸。至少在这一刻田归林觉得这张脸很可爱,甚至心底深处还因它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甜蜜之感,因而他微微一笑。黑力铁姑也顿时笑容四溢,轻声道:“相公今日想吃什么?”她虽然是轻声说话,但纵然是武功低微之辈,在五丈开外也决计不会听不到的。只不过田归林当然是不会这么认为的。田归林握住她的手道:“方才我试着运功,觉得此刻的功力较之伤前只强不弱了。”铁姑大喜道:“真的么?!”田归林含笑点点头。铁姑突然陷入沉思。田归林道:“娘子,你怎么啦?”铁姑道:“那个叫阿鹳的人真了不起!”田归林连忙道:“对了,请娘子将当日之情形再讲一遍,否则我铁算子连救命恩公是谁也不知晓,岂不在称侠道中人!”铁姑嗔道:“我已给相公讲过五遍啦,反正往后若遇上阿鹳,我指给你看就是了。”田归林道:“我希望你今日再讲一遍,一个细节也别漏掉。”铁姑道:“好哪。”稍停又道:“当日我正在挖坑……”田归林大奇失声道:“挖坑?!”铁姑一愣,道:“光用口讲不容易说清楚,奴家这便带相公去边看边说如何?”田归林惑然点头,从床上一弹而起,随铁姑到了当日她掘的那个大坑前。铁姑尚未开口描述当日情状,便发现田归林恰似呆了痴了一般。他手中正握着一片木块。木块上刻着这样一行字:铁算子田归林及爱妻铁姑之墓!铁姑愣得一愣,劈手夺下田归林手中木板,只往地上一摔,木块便已变成细碎木屑。田归林依旧默然无声,两颗浊泪,已在双目内转动。忽闻“啪”的一声铁姑自掌了一记耳光,泣声道:“相公,是奴家太傻,以为相公无救了,才做出这等傻事来,相公若气不过,便打死了奴家也无怨言。”田归林仰首看着铁姑双目,慢慢踱过去,伸出右掌,轻轻抚摸着铁姑面颊柔声道:“疼吗?”铁姑茫然摇头。铁算子喃喃道:“谁说娘子傻了!早先我铁算子田归林是被猪油蒙了心窍,竟不知……”他一个闯荡江湖数十载的好汉,此时竟泣不成声,老泪横流了。铁姑撩起衣襟,替他擦去满面泪痕,随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良久。铁姑巨面酡红,轻轻推开田归林。娇声道:“幸好无人看见,否则羞也羞死了。”此时田归林心头迷乱,只莞尔一笑。便闻铁姑道:“当日奴家正在挖这个坑,忽见四个长相稀奇古怪的人抬着一顶黄色的轿子过来……”当下将当日情状细细描述了一遍,当然,“阿鹳”复胜公孙,以及公孙鹳等五人是如何离去的,铁姑是毫无所知的。末了田归林道:“既然那个阿鹳的轿夫武功如此了得,阿鹳定然是超凡,咱们在江湖行走,断无不知其音讯之理,他日遇见,我田归林再谢他救命大恩不迟。”面色突然一肃,又道:“但我先前托你转告胡大侠或姚大侠的事,你——?”铁姑连忙道:“我自不敢有负相公重托,就在相公昏迷不醒的当日,奴家……”随即将当日赴安康镇之事又细说了一遍。田归林骇然道:“你敢肯定那叫化是丐帮中人?”铁姑道:“是丐帮川陕分舵属下弟子,那是决计不会错的了。”田归林突然轻叹了一声。铁姑惊道:“相公,此事有何不妥么?”田归林淡然一笑道:“娘子一片苦心,我田归林怎会不知;只是此事委实事关重大,是故……唉,罢了,反正一切自有天定,咱们且由它去吧。”铁姑还欲再说什么,却听田归林又道:“走吧,当今之事,还是以先找到独孤公子为要。”黄昏,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在荒山野岭踽踽独行。她腰悬长剑,娇美的面容此时显得甚是憔悴和迷茫。但听她轻声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吟罢又够然长叹一声,自官自语道:“帝舜死于苍梧,娥皇女英两个妃子皆能赶至湘江,以泪挥竹,染竹成斑后投水而亡,成为湘水女神,终日陪伴帝舜,死得倒是不冤,只不知我瞿腊娜死后,能否寻到那刁钻古怪的鬼灵子陆小歪……”这少女正是峨嵋派绝因师太的关门弟子瞿腊娜,方才她吟颂的,却是唐代大词人刘禹锡所作的一曲《潇湘神》。词中的潇湘之竹,因一染娥皇女英之泪便凭添了一层长存永在的哀伤情怨,情多而相思绵绵,怨深而悲韵不绝。此时虽非明月当空,更无瑶瑟凄苦之音,然词意中那迷悯惝恍,亦幻亦真之境,倒正是瞿腊娜此刻心头之写照。无论鬼灵子曾怎样作弄于她,她曾受过几多委屈,但年余来他们一道行走江湖,鬼灵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为救独孤樵一命,鬼灵子不惜自戕。虽在将匕首刺入自己心窝之前仍油腔滑调,但如此跳逃不羁,江湖中除了他这歪邪掌门,又有谁能做到!瞿腊娜突然微微一笑,寻了块平坦巨石坐下,轻轻哼起了一曲她也不知名目的小调。哼罢仰首看天,喃喃道:“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唉!日头怎的落得这般慢……月明时,月明时……,陆小歪,月明时你会在哪儿?你不是说我瞿腊娜终是陪定了你么,你为何言而无信,也不等我,竟自先离去了了……哦,对了,陆小歪决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并且他是那般聪颖机灵,定会知道我今夜要去寻他的,他一定会在那地方等着我的,我须勿让他等得焦急才好……”言罢竟然格格一笑,弹起身来,辨明方向之后,只娇喝一声:“陆小歪,看你今日还能躲到何处!”便径朝当日鬼灵子自戕之处疾奔而去。大约三十丈开外的地方,有人闻言惊“咦”了一声,也朝翟腊娜飞奔方向急追而逝。月正当空。荒山野岭,凄清沉寂。瞿腊娜端端坐在当日鬼灵子倒下之处,喃喃道:“他怎的还不来,莫非他不知道今夜我会来找他么……不!他定是故意隐身不现,想再气我一次,哼!”随即高声道:“陆小歪!还不给我滚出来,本姑娘已看见你了!”四周依旧寂然无声。瞿腊娜怒道:“你躲在那儿挤眉弄眼干嘛,本姑娘可不再吃你这一套了,看招!”语音甫落,但见她弹身而起,疾扑一棵小树“喇喇”数剑,已将小树斩成段段残枝!捡起其中一段,颤声道:“陆小歪,你为何不避开?你的武功略略比我高,你为何不闪避?为什么?!……”言罢还剑入鞘,竟嘤嘤哭泣起来。忽闻有人轻叹一声,道:“瞿姑娘,你怎么啦?”瞿腊娜骇然一惊,连忙奔过去坐在先前鬼灵子倒下的地方,厉声道:“不准你过来!”又是一幽幽长叹,从一棵大树后慢慢转出一个蒙面人来。虽一袭白衫,步履盈盈,但此人面罩黑布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在此时此地出现,端的有说不出的诡异。但瞿腊娜似是未有一丝儿觉察,只呆呆看了蒙面人一会儿,突然道:“陆小歪,你既然来了,干嘛还要蒙面?告诉你,本姑娘可不理你这套花招!”蒙面人幽怨地道:“瞿始娘,在下并非鬼灵子陆小歪。”瞿腊娜似是一愣,随即又呢喃道:“你不是陆小歪?哦,你当然不是陆小歪。”看了看手中的那段树枝,蓦然间歌斯底里地吼叫道:“陆小歪死啦!是我杀死他的!是我将陆小歪杀了的!……”蒙面人闻言浑身一震,失声道:“瞿姑娘!你说什么!?”瞿腊娜茫然道:“谁叫他不闪不避一哼?”蒙面人急道:“你真是将鬼灵子杀了?”瞿腊娜怔怔看着左手中握着的那段枯枝,自言自语道:“你明知道无论你到了哪里,我瞿腊娜都会跟你去的,你既然不闪不避,好吧,本姑娘这便随你去也就是了。”语音甫落,陡见她右手“呛”地一声拨出长剑,径往颈顶抹去!蒙面人大惊之下,未及多想,扬手一掌便拍了过去。掌风将留腊娜长剑震偏,剑刃只在她肩头划破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瞿腊娜似是毫无痛觉,只痴痴地看着蒙面人。鲜血自伤口汩汩流出。蒙面人疾奔过去,见瞿腊娜兀自坐着发愣,更不多言,运指如风,连点了她七八处大穴。待瞿腊娜昏睡过去之后,蒙面人又点了她肩井穴止住鲜血外涌,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粉抖在伤口上,又撕下半幅衣袖替她包扎停当,才坐在一侧,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蒙面人的双目中,也露出一种惆怅迷茫之色。次日黎明,瞿腊娜悠然醒来,忽觉自己正卧在一人怀中,大惊之下,伸手便欲拨腰间长剑,却又猛觉浑身竟无丝毫内力,心头之震骇,端的难以言表。瞿腊娜只觉双眼一黑,竟又昏了过去。昏迷中,一般柔和的内力缓缓自丹田穴涌入,瞿腊娜只觉通体舒泰,但待她清醒过来时,蒙面人早立于距她三丈开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殊无敌意。瞿腊娜“腾”地立起身来,手握剑柄,怒喝道:“阁下是谁?为何……为何……”她本欲问为何轻薄于她,却又终觉问不出口。却听蒙面人静静道:“在下也是女儿之身,且与瞿姑娘颇有渊源……”瞿腊娜闻言怒意大消,却依旧疑惑地道:“你……你怎知我姓瞿?再说,既然是颇有渊源,阁下为何不取下面巾?”蒙面人道:“请恕在下实有难言之隐,但在下之言句句属实,且在下与瞿姑娘是友非敌,还望瞿姑娘海涵才好。”言语中决无一丝作伪之意,瞿腊娜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姑娘决不怪罪于你便是,但在下可要告辞了。”蒙面人静静看着她,突然自顾吟道:“杨柳陌,宝马嘶空无迹。新着荷衣人未识,年年江海梦。梦觉巫山春色,醉眼飞花狼籍。起舞不辞无气力,爱君吹玉笛。”瞿腊娜待蒙面人吟毕,忽觉娇面一热,惑然不解地看着她。方才蒙面人所吟这首词,却是五代时大词家冯延已的《谒金门》,上篇出现的,是一个身着荷衣、浪迹江湖、风流倜傥而又潇洒飘逸的美少年。词的下篇,却是写那英姿少年出现于一个美丽无暇的少女梦中,并非“未识人”,反是倾慕鸳鸯!此词词意回绝吞吐,欲藏还露,本似梦一般亦幻怀真,决无半丝凄苦之意,但从蒙面人口中吟出,竟有道不尽的凄婉迷茫!见瞿腊娜惑然看着自己,蒙面人又淡淡地道:“瞿姑娘,虽说江湖凶险莫测,却也因此而奇迹迭出。同是失意人,若瞿姑娘信得过姐姐,为何不将鬼灵子之事道出,或许姐姐能……”“姐姐?”瞿腊娜突然失声道,“你是……”蒙面人连忙道:“姐姐什么也不是,只不过痴长你几岁罢?”瞿腊娜幽然长叹一声,心头竟涌起一种奇异的信任之感,轻声道:“可他已经死了……”蒙面人惊骇道:“你说鬼灵子死了?”瞿腊娜黯然点点头,当下缓缓将当日鬼灵子因救独孤樵而与金童赌命之事详尽地道了出来。末了道:“当日陆小歪就是倒在这里的,我探查过,他是真的死了。”却无任何回音。蒙面人早懵然僵立,两行清泪潸然而出。良久。瞿腊娜道:“姐姐,你……?”蒙面人依旧晃若未觉。恰在此时,忽闻远处有人“啊”了一声,声音中大有惊骇之意。紧接着又有一人失声道:“怎么啦?”蒙面人陡闻“怎么啦”三字,浑身又是一震。便听先前惊叫的人道:“是他!就是这小叫化,我将书柬给了他!”声音既惊骇又粗豪,一时倒难判定是男是女。蒙面人却不多作它想,早飞身奔向声音传来之处。瞿腊娜见状大觉茫然。待蒙面人的背影消失,她又似坠入梦中,喃喃自语道:“陆小歪,我就不信你今夜月明之时还不来见我。”——武侠吧扫描风云潜龙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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