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六十年前武林聞其名如逢蛇蠍的巫婆婆。
安琪在金沙江畔山間茅屋中時,已從南疆仙葩口中,知道巫婆婆乃一代蠱師。滇、康、藏、青等地一提起這位神山鬼沒的神秘人物,無不聞聲變色!她所施之蠱,收縱自如,甚至可使蠱母潛藏人體達數十年之久。而且發作時不但全身靡爛,且理性全失,任憑體內蠱蟲驅遣,即使千里之遙,也會應巫婆婆之召前去。
此刻,巫婆婆乾癟的兩片嘴唇微微一掀,發出刺耳怪笑,震人心神!轉眼怪笑倏杳,一對密佈紅絲的血眼朝上一翻,枴杖遙指,傲然向武林三聖言道:“老怪物不自量力,欲與中原諸老以及譽滿江湖的武林三聖、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大俠印證一下武學,未知諸位可看得起我這窮鄉老嫗否?”
她一句一頓的説畢這些話,正道中卻起了一陣小小騷亂,正是董絹絹、王秀雲、卓俊、甘川幾位年少英雄。因巫婆婆揮動枴杖時,他們的眼尖,瞧出那支枴杖上端,正附有一條青蛇吐信咻咻,另有氣焰兇兇的赤竭,血盆大口的黑色蟾蜍,亦蠢蠢而動,令人心驚肉跳!
此際正邪雙方,出乎尋常的寂然無聲。魔道請人,個個因巫婆婆的出現而覺得面上光彩恢復不少,好似已經勝券在握一般。
巫婆婆把兩道幽光磷磷的怪眼,眯成一道線縫似的,面部似笑非笑,一副狂悻無人的姿態,往返於武林三聖與黑水白山一飄風之間,其餘之人,卻不屑一顧。
正道中諸俠客,男女老少,目睹巫婆婆那種視天下如無物的狂狀,個個噴怒填膺,恨不得一掌將她打死。但巫婆婆名氣太大,大家不知不覺中已有幾分怯意,再加上那三支毒物,委實令人見了生寒。眾人只得強自按捺下心頭怒火,惡狠狠的盯着巫婆婆。
而最奇的是武林三聖的三位老前輩,此刻竟均閉目,參禪養性似的,對強敵不聞不睹,谷千里仍坐原地,睜着一對怪眼,在東張西望,那種裝聾作啞的醜狀,令人噴飯捧腹。
巫婆婆停了半晌,未見武林三聖應聲,或谷千里出陣對敵,不覺暗暗得意,抖一抖手中枴杖,冷笑一聲道:“人道中原出傑者,武林三聖德行高超,谷千里關外稱怪客,少林、武當、雪山、長白、均稱巨門大派,誰知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之下,不過爾爾,倒使我這蠻荒草野的老殘廢,開了眼界。哈哈哈哈!”
在場的中原請老,可聞她當場侮辱的一番話,個個均皆髮鬢齊張。少林派掌門病伽藍智遠禪師,高喧一聲:“阿彌陀佛!”緩緩離席,武當的妙玄,妙覺及苦行頭陀,白髮婆婆等,齊齊勃然立起,欲以一派之尊,與巫婆婆作一較量!
就在這時,但聞一聲嬌叱,起自座後,五位老輩高手微微一怔,一道白光,已然飄揚而至場中,嬌嗔滿面,悄然而立,正是王秀雲!
王秀雲這一出面,白髮婆婆和眇仙娘,王森等仨人,不覺暗暗叫苦。但人既出場,自無喚回之理,只好凝神準備,如見她危急時,趕忙上前搶救。
那王秀雲是氣她言詞狂撅,辱及大雪山一派。她少年氣盛,又持有通天犀角護身,宛如銅燒銅鑄,不畏邪毒,暗想這老婆子再厲害,也敵不過自己師門絕頂內功“雪魂冰魄罡氣”,使出自己全功,將她打個四肢冷冰,好出一口怒氣。
她蓮步立定之後,即沉着花容,怒衝衝地指着巫婆婆道:“老婆子!你也太可惡,諸位老前輩是不屑與你比鬥而已,你不撒把尿當鏡子照照,倒神氣起來,還敢侮辱本姑娘師尊大雪山一派,哼!今日姑娘倒要代師尊懲戒一下你這……”
她言猶未畢,身形已動,果真靈如閃電,出手巧妙,白影曳處,一招“反陰倒陽”絕式,已攻至巫婆婆雙頰!
巫婆婆見她出手兇猛辛辣,竟不還擊,杖拐一策,橫移一步,已向左丈餘,輕飄飄地避過王秀雲的掌勁!
王秀雲一招落空,雖暗驚於她一步即出丈餘的怪異身法,但好勝心強,絕不服輸,蓮步稍頓,反手使出“梅花三弄”、“寒英繽紛”、“步步生蓮”等怪招,正是眇仙娘師傅“百花拳”中最精奧的招式,每出一掌,暗藏大雪山威震江湖的“雪魂冰魄罡氣”,一時寒風乍起,冥霧陡生,“迷宮”殿上,四側居然冷氣降臨,拂面生寒,如臨冰窖!
王秀雲此際竟想一舉毀去巫婆婆,身形之疾,無以復加,白虹飛馳,宛同匹練一般,環繞運走,每移一寸,寒風加深一成,氣勢之雄,令人咋舌,可見大雪山絕藝之威,何等聲勢!
巫婆婆幾次被她逼擊,暴怒如火,寬大袖角,連拐而翩然飛舞,身形如絕大一頭蝙蝠,乍翻乍回,忽高忽伏,盡在銀團雪影之內,閃避進退,倏合倏分,形勢驚險之極!
這一攻一守,倏忽之間,已又是三十餘回合。劇鬥猶烈,令人眼花撩亂,心情隨之忽起忽落。
驀地!
“喋喋喋喋!女娃兒!躺下吧!”
“不好……”
“吧!”
‘吧!”
剎那間,兩個人影,恍如電馳雷發一般,驟而紛飛,驟而奮沒,快速之狀,簡直無法辨其如何發生。諸人透過一口氣之後,方才見得鐵菱仙女王秀雲嬌驅跌倒,昏死在離原座一丈左右的地面上。
另外,在她軀體之側,亦昏倒了一位潔白儒衣的青年,正是她的胞兄追魂秀士王森,一手貼在王秀雲腰間,一手所執,乃其成名兵器“追魂扇”!
這邊的巫婆婆,則仍傲立場中,鬼叫連連;手扶枴杖,毒蛇盤附其間,閃吐舌信,兇惡無比。
竺任豪之妻陸翠蘭(眇仙娘)心念徒兒安危,飛身而起。苦行頭陀德本與白髮婆婆倆人同時飛出,將王森及王秀雲倆人救回。武當掌門人妙玄道長上前觀視,只見倆人面如白蠟,氣若游絲,四肢冰冷,唯胸口起伏驟急,不覺一雙白眉,緊緊皺起,僅以“萬靈玉香丹”暫納其口,暗中對於巫婆婆所施之暗算咋舌不已。果然是“蠱毒”之師!
原來,當王秀雲奮戰巫婆婆之際,巫婆婆已發動她震驚江湖的毒蠱,王秀雲與她一答一罵時,早已在無形中吸進蠱子。只是巫婆婆有意製造恐怖氣氛,欲使王秀雲在幾乎可以取勝的當兒發作,一舉而震懾全場,故而有一場引人入勝的惡鬥。
殆至她口出怪笑時,在場旁凝神戒備的追魂秀士王森,摹見胞妹雙臂突垂,臉色倏變,已知不好,心急之下,毫不猶豫的縱入場中,企圖救回胞妹秀雲。
誰知巫婆婆的蠱毒委實厲害,王森縱入場中,伸手急攬秀雲,腳下一沾即起,返身離陣。然而這一沾一挺,喘息間的一吸氣,即覺一股奇異的惡臭味,直衝入鼻,他連想都來不及想,只一躍身,即感天旋地黑,眼前景物,一片模糊,心頭狂震不已,旋即不聲不響的昏倒過去!
王秀雲、王森相即昏倒原是剎那之間的事,但説來卻如許羅嗦,真可謂是“説時遲,那時快”。
這一來果真震撼了全場的正道人物,但是,靜立沉默的眇仙娘陸翠蘭,卻因此而被激起了萬丈怒焰,殺心陡起!
眇仙娘心懸愛徒,銀牙一咬,運足罡氣,倏見兩道閃電般金光,閃射到鐵菱仙女王秀雲的玉容上,一見她如此模樣,不由得兩眉倒豎,紅光齊道,翻身朝巫婆婆一掃,一聲冷哼道:“老巫婆,你以蠱術傷人,算那門子英雄,眇仙娘少不得和你見個高低!”
巫婆婆自始至終,迄未注意正道俠羣中有此道姑打扮的人,適才她一躍而出時,方有所警覺,此際眼見她手中吐輝,閃耀如寒虹匹練,對其內功造詣之深,慄然而凜,再不敢輕視。
不過她是個窮兇惡極的乖僻老怪物,雖對眇仙娘稍存戒心,卻仍不把她放在眼裏。眇仙娘之言甫畢,她已怪笑喋喋,頓杖而言道:“你就是江湖上傳聞的眇仙娘,白X幫總舵主無名叟的棄婦陸翠……”
其言未畢,眇仙娘已忍不下那難以入耳的“棄婦”兩字,雙眉陡豎,腳步一移,怒叱一聲:“老巫婆,找打!”
言落招出,一式“梅花五弄”,雲拂迷離,幻出五朵寒英,迎面擊去!
這一招是眇仙娘含忿出手,而又是功行真力所匯的一招,所以雲拂遞出時,狂風隨作,雲霧齊起,二丈之內,盡在她雲拂呼呼異嘯的凌風之內。五朵寒梅,如舞於朔風催促之間,各挾股股硬骨生寒的陰氣,宛如潮翻浪卷一般,瞬間已達巫婆婆面部及周身要穴,簡直一氣呵成,分不出先後次序!
巫婆婆見她雲拂尾端未至,勁氣已透,知道這一招如以硬力與之對抗,吃虧的當不是對方而是自己。以其行走江湖之經歷,對此當然瞭若指掌。故眇仙娘精奧絕招“梅花五弄”一出,她已帶着一聲怪響,橫移五尺!
然而,當她腳步方穩,回身欲發毒招時,忽覺腦後冷風加疾,猛一瞥視,卻見眇仙娘之雪拂,招式不改原來的“梅花五弄”,而所指之處,竟是“太沖”、“天門”、“大迎”、“天容”、“玉枕”等五道不同經脈的人身要穴,這種如影隨形,而又認穴奇準的步法,出自一個道姑之手,確是嚇人!
巫婆婆被她這凌厲疾攻之勢,逼得連退三步,共移二丈有餘,方取得喘息之機。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怨憤之色盡呈,但見她頭上白髮,根根有如西風頻吹之下的蘆葦獲竿,時揚時伏,身上黑服,鼓脹隆起,狀似氣球,雙手虛揮,作“天魔亂舞”之狀,飛挺起躍,隨眇仙娘之進而退,隨其退而進。
其實,此乃巫婆婆獨成一家的詭異武功,其名也就是“天魔亂舞”的怪名堂。其奧妙實非一般人所能想像。這套怪招式,乃巫婆婆觀察森林中動物之動作、聲響,以及常人練功比武的吐納,而研創出來的。
此處所言“吐納”,並非道家修練。呼吸日月精華的吐納,而是運功行氣,調息先機的動作。勿論每人功候深淺,每出一招之後,換招這當兒,恰恰就是調氣換氣的時際。話説來雖甚容易,但武林中人,卻無人注意及此。故此際表面雖是眇仙娘搶得機先,實則巫婆婆佔盡便宜。
“天魔亂舞”的招法,乃利用對方出招時,趁勢借力,向外歪斜,避正鋒,乘餘力而出,然後乘敵人回手時,藉吸力而進,直搗要害,使之防不勝防,失卻調氣的功夫。待其真氣稍有鬆懈,後繼未續時,一舉擊之,可獲勝利。
果然眇仙娘未慮及此,她一心一意,想以一百零八招雲拂,參插百花拳絕招,好歹毀她一隻胳膊,或逼出解藥以救女徒王秀雲及王森,故一出手即以進勢攻擊,演出罕見精奧手法,將巫婆婆逼在一角之地。起初,她猶一味進攻,然而三十回合之後,眇仙娘忽黨真元調流稍怠,攻出招式裏,似減少了幾分威力,而且,視線所及,僅只一丈,丈外之物,已呈不清之色!
眇仙娘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招“仙姑採荷”甫出中途,即變“李密掛角”,左臂抽回,順勢一吸真氣,急作調息!
俗話説“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眇仙娘方一變招,巫婆婆豈是等閒,當然發覺她的用意何在,不由得又是一聲冷笑,破嗓一叫:“眇仙娘!老婆婆唯有送點東西給你見識一斑了!小青、白花,速去!小黑去!”
她手中枴杖一沉,插入花磚數寸,筆直而立,拐上毒蛇,毒蠍、蟾蜍等毒物,齊齊張開血盆巨口,噴出紅、黑、白三道冥霧,傾刻瀰漫二丈。冥霧中,似有千百萬顏色不同的微小怪蟲,乘風逐氣,罩向眇仙娘。
眇仙娘陡覺慘霧瀰漫,冷氣倏生,暗覺不好,已知巫婆婆正發動她賴以成名、威懾中原的蠱術。好個眇仙娘陸翠蘭,在性命危急、名譽攸關的當兒,竟不畏縮逃避,口中陡然發出一聲震人心絃的佛號:“無量壽佛!”
高唱甫停,只見她全身頓地,呈盤坐之狀,頭上灰髮,根根豎立而起,雙臂高舉,掌心朝天,將全身功力,數十年修為的玄功,在周圍布成了一座天羅地網似的無形堵牆,以抵禦巫婆婆施放的無窮無盡的“蠱蟲”。
巫婆婆睹狀,大聲怪笑,手指眇仙娘道:“眇仙娘,你也知道巫婆婆神蠱的厲害,想叩頭求饒以脱性命嗎?喋喋喋喋!多叩幾個頭吧,也許可以讓你保全殘息!”
她狂言之際,漫天的毒蠱,已如飛蝗飛臨稻田似的,挾黑雲籠布之勢,猛朝砂仙娘當頭罩落!
説也奇怪,那些成千成萬,有如衝鋒陷陣的勇士的毒蠱,衝到眇仙娘周圍三尺左右的空間,即如撞在銅牆鐵臂一般,跌落地面,頃刻死去!
巫婆婆見眇仙娘以全身玄功來毀去自己的心血,不禁勃然大怒,枯指頻指,只見無可勝數的蠱子,前仆後繼,以無可遏止之勢,悉數射至!
眇仙娘以有限精力抵禦進擊,時間一久,就顯得功力不逮了。此際,在她額角,已漸漸浮出了紫色的血筋,雨點般的汗珠,也隨着她微抖的喘息,陣陣沁出!
她玄功所展的防禦線,此時因她的喘息而發生動搖。千軍萬馬似的毒物,已然向前進逼二寸。
周圍虎視眈眈的羣魔,自與正道方面交鋒以來,均皆陣陣敗北,個個神懊氣喪,而此際一陣更激烈而別開生面的比試,卻由巫婆婆控制全局,眼看眇仙娘性命只在須臾之際,羣魔兇威重呈,眉揚色動,洋洋得意。
就在眇仙娘面臨萬蠱穿心、生命懸於一線之際,忽的,羣魔正中高座上的百邪神君,兩道濃眉微微向下一蹙,神色突變!
正道中的武林三聖及谷千里等功行最深的老前輩,也似有所覺,心情不由忐忑起來!
原來,他們這些武林中的頂尖之人,已知目下正有一種怪異聲音,自遠在數十里的半空中傳來。那種聲音,分明是極端厲害的兇物,但不知這倚持兇物的人是何方神聖,正道抑或邪魔。
這不過是剎那間事。怪異聲音有如閃電,瞬息之間,已在“迷宮”殿內百餘人耳內響起。
佔壓倒性優勢的巫婆婆,雖傾力鬥場,但耳靈目鋭,已然聽出傳來的尖厲怪音,正是自己苦煉而成的寶貝的剋星,不由得神色大變,怪牙一咬,惡念突生,陡喝一聲:“咄!去!”
厲聲一出,枴杖上三隻兇焰畢現的毒物連聲怪叫,挾起濃密雲霧,疾向眇仙娘當頭猛噬!
好狠毒的巫婆婆,她要在剋星抵達之前,拼卻損耗千萬子蠱,以三隻母蠱之毒,將頑抗不休的眇仙娘先行毀去!
無無大師虎目倏睜,合掌高喧一聲:“阿彌陀佛!”搶先離座,飛步而出!欲拼命挽回眇仙娘懸於須臾之性命!
在他佛法未施,法駕未入鬥場之際,殿頂傳來一聲異嘯。嘯音刺耳,令人聞之汗毛齊豎。緊接着一道烏光,突如閃電,猛墜於地!
這道烏光,內級兩點碧綠幽光,乍墜地面,突然飛起,又是一陣怪嘯。只見巫婆婆放出的三隻蠱母,竟在突擊眇仙孃的途中,齊齊折回,“噗!噗!噗!”均落於烏光之中。一陣腥臭味頓時升起。
正邪諸人不由得齊把眼光注視在這烏光之上。
誰知一看之下,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起來。成百之眾,盡皆失色!
原來地面上的烏光,此刻竟變成一隻烏油發光、目突口張、形狀醜惡的怪物,它本只拳頭大小,而適才三隻極毒蠱母被它一吸入腹,變得有如酒壺般粗大!
此物在怪嘯之際,不但蠱母齊墜,而且數以千萬的蟲子,亦被怪嘯所懾,齊皆僵伏原地。此物碧眼翻了翻,突地“呱!”了一聲,急飛而起,張開血盆之口,如同風捲殘雲,將地面蠱子吸入腹內。
巫婆婆料不到此物出現得如此之快,錯愕之間,怪物已將所有蠱種吃得一千二淨,待她神志恢復時,一生心血,竟已付東流,眼前只有那隻眈眈逼視着她的怪物,欲噬自己而後快!
頻臨死亡邊緣的眇仙娘,在威脅消失之後,暗叫:“僥倖!”調息一番,即起身返回本陣。
此際全場老小,皆以萬分驚異的心情,靜悄悄地注視場中的一人一物。
“何方鼠輩,偷襲老婆子,快點現身出來,既毀我神蠱,為何不敢出面!”
其言方罷,倏聞殿頂詭笑如潮,同時自殿頂外飄下兩個小孩來!
這兩位,一位是赤足短襖的哀牢山舊主外孫嚴天恨,另一位則是他啓蒙師尊,亦系與怨氣沖霄常憂作生死鬥的飄飄道士!
他們師徒倆人一出現,魔道方面,齊齊一愕,暗暗驚駭,因怨氣沖霄功夫非是等閒,在迷宮中亦列一流,而今飄飄道士安然回殿,怨氣沖霄常憂卻蹤跡不見,則必已身喪或亡命逃竄。
飄飄道士長立殿中,含笑向嚴天恨道:“賢徒,你把對面那老婆子給一掌打死,若留她半條性命,我老人家從此以後,不承認是你的啓蒙師父,知道嗎?”
説畢之後,也不待他答應,即向巫婆婆裝個鬼臉,徑自向本陣走去!
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睜開怪眼,迎着飄飄道士笑道:“喂,假牛鼻子,你當真讓那小子去冒險?”
飄飄道人挨近谷千里,含笑答道:“好戲在後頭呢!”
他一面坐下,一面竟向場中的嚴天恨喝聲道:“天恨,對方雖是十惡不赦的老巫婆,但她年將就木,今日又是她歸仙的好日子,你就先讓她三招,方是尊老敬賢之道!”
嚴天恨此刻朗聲應句:“謹遵師命!”
即又轉身朝巫婆婆笑道:“老婆子,你不是聾子,大概都聽清楚了吧!我師父因你年老,形將就木,命我讓你三招,使你死得瞑目,來吧,時辰不早,別位老前輩們還有正事要幹,我也沒那麼多時間和你窮磨菇!”
他説畢之後,旋又呼哨一聲,巫婆婆面前怪物,竟聞聲昂首,一跳而至其腳下,伏首貼耳,狀如馴良之羔羊一般,怪異之極。
巫婆婆乃系苗疆梟雌,苦心培養而成之蠱種,一旦被毀,心中悲憤怨恨,可想而知。飄飄道人之言,她權當未聞,心中卻在暗暗謀籌,如何一舉毀去蠱種剋星的怪物及驅策此物的小畜牲。
嚴天恨帶嘲含譏之言,聽在魔道中諸人耳中,個個憤恨不已,暗怪巫婆婆竟色厲內荏,蠱死人悲,頓時氣餒。待有人擬出陣替下她時,忽見巫婆婆猛然仰首望空,“嘿嘿嘿嘿!”數聲鬼哭似的怪笑之後,咬牙切齒道:“小鬼!你破我蠱陣,滅我神物,我巫婆婆豈肯放你,瞧!”
聲如狼叫狐啼,句句入耳震心,可見其惡念之甚。嚴天恨本身功夫並不甚強,此次雖有所恃,但首次對付敵人,而敵人又係數十年功候的老巫婆,畢竟年幼心怯,忐忑不已!巫婆婆之聲,兇狠毒辣,聲入其耳,魂魄齊動,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巫婆婆已發動其兇戾無儔的攻勢,但見其大口陡張,狼嚎一聲,咽喉中“嘶嘶嘶!”怪響,數十道陰寒穢氣,宛如冰蠶吐絲,寒蛛張網一般,挾羅天罩地之勢,猛向嚴天恨當頭蓋落!
武林三聖見巫婆婆口吐絲氣,猛吃一驚,忘情的輕聲喝道:“這是‘九天寒魂氣’!”
此言一出,不獨正道中俠義齊齊神色慘變,即令邪道諸魔,亦皆聳然色動,緊張得個個雙腿打抖,汗毛齊豎!
蓋因“九天寒魂氣”若有形,若無形,沾其點滴,骨骸皆蝕,吸其微氣,毒發即斃,施放之時,隨風所至,是御之不易,破之萬難的極毒陽功,較之蠻荒毒氣,更逾十倍以上!
那巫婆婆想是憤極之下,惡念暴發,存心將面前的小鬼,毀個屍骸無存,並藉衝散之氣,讓武林三聖以下諸俠及邪道羣魔之在場者,來個齊皆滅亡,同歸於盡!
所以,“九天寒魂氣”一出,正邪諸人,心頭狂震,精神散亂,竟忘了此際的“九天寒魂氣”逼成縷縷銀線,罩向嚴天恨周身上下,傾刻間嚴天恨即將形消骸散,化為烏有!
然而,事變大出意料之外,“九天寒魂氣”剛抵嚴天恨當頭三尺之際,驀然嚴天恨懷中一聲清脆磐響,宛如晨鐘,直透九霄,脆響未斂,忽見萬道光華衝出,將嚴天恨全身包沒在祥雲瑞氣之內,嚴天恨在光華之中神色如夷,含笑而立。
巫婆婆見“九天寒魂氣”即將奏效之際,嚴天恨陡顯怪異,不覺大為驚疑,鬼叫一聲,手舞腳踏,口中縷縷絲網,吐射如雨,逐漸在嚴天恨頭上三尺左右,結成一層銀白如雪的雲網,緩緩瀰漫。
説也奇怪,巫婆婆原先未發動狂舞時,嚴天恨尚自含笑而立,護身光華,只包圍其周身而已,此際狂舞摧加,“九天寒魂氣”發揮至淋漓處,嚴天恨竟索性長笑跌坐於地,用個“坐蓮拜佛”之勢,雙掌合參,口中喃喃數句,懷中又透出一道弦形銀白光華,形同環鐲,飛至頭上,暴漲成二丈有餘的虹圈,閃熾耀目,將那層白雲緊緊圍住,任憑巫婆婆狂跳暴呼,只衝不出虹圈之外!
嚴天恨見寶貝妙用已然奏效,不禁大喜,便一掙而起,大喝一聲:“寶貝還不顯能,等待何時!”
説畢,伸手朝伏於面前的怪物頭上一拍,這一拍之下,驀聞怪物“呱!”地一聲刺耳兒啼,全身突然暴漲五倍,張開血盆似大口,仰首猛然一吸,虹圈中的白氣如逢剋星似的,化作成長瀉之泉,由虹圈缺口處直入怪物口中,瞬息之間,雲霧皆消。嚴天恨頭上的虹光及身上毫線,亦同時消逝無形!
正道諸人注目場中,陡見形勢全變,不禁欣喜如狂!
邪道羣魔,除首魁百邪神君臉色變得如同鬼魅之外,其餘均皆舒了一口氣。因為,巫婆婆慘敗,雖系本陣一大折損,但她公然不分敵我,已犯共忌,而且螞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羣魔之性命,無疑是由這乳臭未乾的“可恨的恩人”所救。
巫婆婆一生不知毀了多少性命,而今日此戰,竟兩次敗在嚴天恨這小童的手裏,心寒膽喪之餘,慘叫一聲,雙肩一錯,突然滑身三丈之外,尋隙欲逃。
但嚴天恨既奉師命,豈能讓她逃竄,留下後患,見她將身一閃,連忙大呼一聲,宛如雷鳴,怒叱道:“萬惡毒婦,還不受死,更待何時?”
話剛出口,隨手往懷中一探,疾然揮搶,倏見一道銀虹射處,巫婆婆慘叫一聲,踉踉蹌蹌,直退七、八步,“吧!”地跌倒,雙眼突出,臉孔猙獰無比,太陽穴直淌黑血,全身顫抖,半晌方斃。此時光輝返射,直入嚴天恨手中。董絹絹眼尖,早已看出天恨手中之物,通體銀白,三分寬,一分厚,形同玉鐲,正是古素貞妹妹,在峨嵋山中所得之寶,曾醫過安琪弟弟的罕世奇珍“嵯瑋珍環”!
嚴天恨一招擊斃巫婆婆之後,手託助陣怪物及“嵯瑋珍環”,昂然步入本陣,朝飄飄道士一拜道:“徒兒賴恩師法威,倚先父所留之‘神蠱’及三音神尼前輩所賜‘嵯瑋珍環’應敵,本不辱命,特稟思師!”
飄飄道士哈哈大笑道:“果然還夠資格當我老人家的徒弟,起來,待此地事了,我老人家為你引見諸位老前輩及諸叔叔姑姑,再帶你到滇池之濱,勤習我老人家這兩手混飯吃的功夫吧!”
嚴天恨依命起立,立於飄飄道士之後,睜開環眼,怒視風流書生朱丹及百邪神君,大有恨不得生啖其肉之慨!
百邪神君高據座上,審視羣魔,竟均為適才一幕震懾,畏縮神情,溢於臉上。他想,三位愛徒,僅存其一,如果風流書生朱丹再上陣,只怕也是白搭性命而於事無補。不如由自己出面,憑數十年來苦修之功,索戰武林三煞星,乘勢毀之,稍解心中之恨。
百邪神君考慮之後,一聲怪笑,人影已立於場中,手指武林三聖道:“兵卒之爭,不過徒增亡魂冤鬼,將相之戰,方能決定存亡勝負,百邪神君願以性命為賭,與三位再作四十餘年前之戲。一掌之賜,奪經之恨,今日可清。請即出陣,以免拖磨時辰。”
武林三聖互望一眼,在互望剎那,已用傳音之法,相與研討抵制之法。百邪神君之言甫畢,神儒聖者、無無大師、伏魔尊者等仁人即時起立,緩緩走出,按三才方位,犄角立於百邪神君二丈之外,由神儒聖者發言道:“百邪神君,在江湖輩份上説,神君乃高出老朽等半輩,而四十年前之事,願從此一役,不論誰勝誰負,皆隱深山,以終天年,江湖是非,不再過問。未知神君以為如何?”
百邪神君聞言狂笑道:“事至如今,閣下且收起菩薩心腸吧!”
無無大師虎眼倏睜,怒喝一聲:“老邪!別以為你魔宮苦修,就能一掌翻天,須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貧衲師兄,一片用心,乃欲挽回劫數,你卻如此不識好歹!”
伏魔尊者已阻止道:“二師兄,老邪執迷不悟,何必對牛彈琴,趁早解決公案吧!”
百邪神君大笑道:“果然假牛鼻子爽快得多,我們且作七日之戰,以決雌雄!”
神儒聖者知今日一戰,不但關係到武林三聖的生死存亡,而且亦決定正邪之消長,所以用莊重的神光,淡淡掃視在場諸人,然後朝無無大師、伏魔真君微微點頭示意,仨人齊齊盤膝坐地,以天、地、人之勢,成日、月、星之象,虛圍百邪神君。
百邪神君雖知數十年來自己功夫進展神速,但他知道武林三聖武功也是一日千里,此際正是他考驗功力,雪恥復仇的機會,絕不敢稍露輕敵之意。武林三聖坐好之後,他也收斂狂態,臉色持重的在當中盤坐下來!
武林數十年罕見的正邪大決戰,即要揭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