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收斂真氣,含威而立,觀察來人,卻是一個全身黑色緊身衣裳的少女,生得倩俏小巧,可惜是面部除了一對盈盈如春水長流的眸光顧盼生春之外,整個鵝蛋形的臉龐,卻如同鍋底一樣,心下不禁一驚!
黑麪女郎見二人罷鬥,先與老者互撞一掌,之後一抹額上汗珠,用一雙合情脈脈的眼睛,朝假桃花居士的英俊臉上風騷地一瞥,嫣然一笑,回頭向老者一禮道:“護法長老,三師叔傳令,説有位武林前輩桃花居士慕容蘭絮老先生駕臨本教聖居,囑各處守護者,放關啓閘,以示歡迎之忱,不得橫加阻截,有失待客之禮,護法長老,請準所示。”
被稱為護法長老的老者聞言,連忙回揖道:“江姑娘傳音,老夫豈敢不遵,奈這桃花居士恃強囂張,將二十八宿循環圖毀於一旦,無名叟與眇仙娘倆人,齊被救出,分明蔑視聖教,目無本山,老夫實無法忍受其辱,決心與他排命一斗!”
被稱為“江姑娘”的黑麪女郎瞟了假桃花居士一眼,含笑言道:“護法長老請息怒火,此地之事,三師叔已經瞭然,亦上達師祖知之,此地非入住之地,護法長老請回迷宮休息,一切容後再説。”
她説完這些話之後,即轉身向假桃花居士甜甜地一笑,並説道:“尊駕原來是桃花居士慕容蘭絮老前輩,本婢子黑麪孔雀江碧傳命稍遲,以致兩位發生誤會,負咎良多,目下教主有旨,舉凡慕容前輩所經,一概通行無阻,而且——”
她妖嬈的又是一陣咯咯嬌笑道:“而且小婢子的師父,也十分敬慕你的為人,咯咯,切盼到時好好合作一番!”
黑麪孔雀江碧説畢,一扭其身,竟與老者雙雙頓足躍起,疾投後山密林中消失。
安琪目送她和老者奔入林中,心頭頓時泛起一個念頭:“放我通行,不得阻截,哼哼!果然高明,我安琪正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思想至此,忽覺得竺任豪等人,已經踏進破陣之內,乃收起念頭,重新以後輩之禮拜見道:“晚輩以假亂真,乃情非得已之事,請老前輩寬宥失儀之咎!”
竺任豪與陸翠蘭倆人,連忙還禮不迭道:“安小俠莫折殺老夫夫婦了,老夫小女冷豔香,多虧安小俠救助,方得脱出絕峯石洞之困,老夫夫婦,也承蒙安小俠“千里傳音”,予以指導牽引,才能安然走出‘二十八宿循環圖’之外,深恩厚德,未曾拜謝,反而有眼無珠,冒犯小俠,此罪非輕,小俠復又謙遜如此,豈不分老夫羞殺,愧殺,快請起來,快請起來。”
安琪應聲而起,俊目含光,正和月殿嫦娥冷豔香打個照面,那安琪心思敏捷,遽見冷豔香粉容起了異樣變化,自己亦忙收斂眼光,不敢再行仰視。
竺任豪睹狀,豪興大發,不覺掀須大笑。
月殿嫦蛾冷豔香羞得躲入眇仙娘懷中!撒嬌佯嗔,失聲喊道:“娘!我不來了,爹取笑我!”
眇仙娘陸翠蘭輕摟愛女,手撫秀髮道:“傻丫頭,都快做孩子的媽了,還這樣子羞羞答答的幹嘛呀!”
冷豔香粉面埋得更深了,陸翠蘭和竺任豪一對老夫婦滿布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份欣慰和慈祥的精笑,像是夕陽歸山的餘暉似的,令人感到那是無限的舒適,温暖和祥和!
接着,幾個席地而坐,無名叟講起了被困的經過。
原來,無名叟竺任豪自聯合羣英一舉殲滅閻宣叛黨之後,將掌舵大任交給王森,自己同眇仙娘遊山玩水,吟風弄月,好不快活,三年後的一天,雙雙來到的白X幫許昌分舵樊家莊。誰知分舵主出山虎樊文亮早已偕師弟風雷道人道玄,神鞭將周應義等,遠走高飛,新分舵上乃是七極真人資能子所派總舵巡湖舵主夜星子游亦宏。總舵主夫婦蒞臨,大出遊亦宏意外,迎進之後,即向其稟報少舵主月殿嫦娥回太湖不久,重又外出,迄今未知下落。七極真人資能子因總舵主託付重責,乃將幫務交笑中原江約掌理,自己奔走各地,尋覓舵主冷豔香云云。
竺任豪夫婦無意聞凶耗,不啻揚子江翻舟,當時馬不停蹄,乃與眇仙娘匆匆返南,再回總舵,由江約口中,得悉義女為情顛倒,單身赴大雪山欲找白髮婆婆求藥。
白髮婆婆平素性情孤僻乖張,江湖人人俱知,竺任豪聞言之下,心中轉急,深恐愛女與之一言不合,干戈相見,則愛女斷非其敵。於是倆人當即向大雪山馳去。
到了大雪山,剛好比安琪、冷豔香倆位早到五日,因此撲空,於是眇仙娘懷疑冷豔香或在入滇途中,為哀牢山海外魔教之賊所擒。眇仙娘想及愛女乃單身孤女,更不可稍被沾瑕,否則一生被魔教所擄,生不如死,何況以愛女凜然之性,豈斷不肯偷生,如此一來,老夫婦怎能不急。於是,倆人商議:哀牢山縱是虎穴龍潭,人間地獄,也要闖入!
不料夫婦倆人,剛至哀牢山麓,即為青竹陣所阻,若非安琪及時趕到,此時已困死陣中矣。
安琪聽完,腦海中乍然一轉,突然想起一樣疑問,乃恭聲問道:“伯父大人,適才那位黑麪孔雀江碧,在哀牢山中,不知屬於第幾流高手,觀其身法,與擺陣之短小老人,不相上下,而為何老者卻對之有點憚忌之色,莫非她在魔教中有其特殊地位不成?”
竺任豪略一沉吟道:“江湖前輩傳聞,百邪神君為人,性狠好殺,兇戾殘暴,力道無窮,山中野獸,每為扼殺生食。昔時由岡底斯山竄至異國,竟被一界人降服,傳授中原絕無僅有之詭異功夫,異人歿後,他再出江湖,為害之烈,甚於黃河氾濫!”
“難道無人能勝得他嗎?”冷豔香問。
“百邪神君武功獨具一格,正義俠士中,尚無出其右者,然邪道中卻有一人,功夫較之又高一籌,此人即——”
安琪插口道:“玉面潘安介雲山!”
“然也!但倆人天南地北,卻未曾遭逢,畢竟誰高準低,實難斷言,玉面潘安介雲山在甲子之前,突然暴卒,墓在熊耳山巔,為八指飛天怪神醫盂功親建。至於百邪神君,則在四十餘年前,因奪養真子之‘養真金經’被令師賢昆仲協力打敗,從此遠蕩,竟至海外。”
“在他中原逞兇之初,曾收有三位徒弟,並且功夫均得其十之六、七,這仨人乃陰陽道人覺偉,紅粉骷髏聶苓,及風流書生朱丹是也,三人狠毒、好淫不相上下,而二徒弟聶苓,尤為得寵,系邪教中操持生殺予奪權柄之人,連百邪神君這個毫無人性之魔,亦對其忌懼三分,此亦屬魔教奇聞之一。風流書生善於用毒,舉手投足,談笑呼吸,均可殺人,倘遇之千萬小心為要。”
安琪聽説風流書生善於用毒,心中暗想:“天狼煞氣”,大可派上用了!”
竺任豪輕咳一聲道:“賢侄!風流書生朱丹陰險詭秘,施毒於不聲不息之中,而後與之廝殺,不可意氣用事。切須步步為防,莫為所乘方好。
“紅粉骷髏聶苓,先後收錄四徒,即無用羅剎單鳳凰,接引紅線左桃紅,黑麪孔雀江碧,金臂菩薩舒枚,這四位年齡,均在五旬以外,由於精於採補,望之仍如妙齡女郎。”
月殿嫦娥冷豔香聞得“採補”二字,玉頰一紅,啐了一口,安琪卻平靜地聽了下去:“黑麪孔雀江碧,乃聶苓屬意之衣缽傳人,她人雖奇醜,然巴結者甚多,因她與百邪神君之間,關係甚密,至於那個守門老者,卻非尋常之人,他乃哀牢七兇中,唯一尚存者莫章是也……”
安琪一聽那位老者,竟是自己血仇之敵,不禁咬牙切齒,頓足怒道:“可恨可恨!安琪若早知道,必令此賊碎屍萬段!”
眇仙娘此時插口道:“安賢侄,這莫章原與風流書生等並肩而論,只因被神簫震九州安德芳所傷,一掌打碎五臟六腑,險些歸位,後療傷數年,總算恢復如初,然功力方面,卻因此而喪其大半,聲譽也一落千丈,倘非如此,安賢侄之慾勝之固易,然欲殺之,則非易事。”
他此時可不知道神蕭震九州安德芳大俠,乃是安琪小俠的令尊大人,這是閒話不提。
“此次哀牢發帖,以‘五鬼陰符令’遍邀武林尊老,江湖前輩,赴中秋開山之典,其意在於一舉而打盡天下俠義人士也,積心處慮,達數十年之久,其發動之勢,豈是尋常可比。目下我等,人孤勢單,以老人愚見,不若暫出哀牢山外,會合中原諸老之後,齊心協力,進迷宮而掃蕩羣魔,翠蘭及賢侄之意若何?”
眇仙娘點首稱善,安琪低頭沉思有頃,答道:“伯父所言甚是,不過小侄卻想以桃花居士慕容蘭絮身份,潛入迷宮魔教之內,相機行事,等探得其中消息,屆時外攻內應,爭取一舉蕩魔或可減少性命犧牲,伯父、伯母,以及香姊姊尊意,未知以為如何……”
月殿嫦娥冷豔香聽説他要孤身侵人迷宮,立即開口阻止道:“琪弟弟,使不得!迷宮機關無窮,魔頭個個兇惡!你孤掌難鳴,還是靜候武林前輩到齊,再一起進入吧!”
安琪微微一笑:“香姊姊!豈不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迷宮艱險,才須有人先行探索!再説安琪先父埋恨其地,血仇未報,朝夕含恨,骨植未覓,夢寐難安,為人子者,豈可苟全而不思報仇乎?今日安琪腳踏哀牢山頭,已無回頭之理,香姊姊情意,琪弟弟永銘心中。此時不早,請香姊姊與伯父伯母迴轉山麓村落,安心等候我於中秋之日奔赴迷宮,到時琪弟弟已在魔教行列之中,等候諸前輩及香姊姊來臨了。”
月殿嫦娥冷豔香見他語氣堅決,知其去意已決,芳心大急,乃柔聲説道:“琪弟弟!那我和你一起去!”
安琪聞言,心中十分作難,欲帶她去,則多增累贅,不帶她去嗎?又不忍心卻之,然而此舉生死未卜,又何忍連累她呢?
竺任豪目睹此情,心知安琪難以開口,乃呵呵朗笑道:“傻孩子!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琪弟弟孤身前往,乃是為了打人敵窟,如果跟上了你,那不但你要白饒上一條性命,而且也會使他因此受累,豈非壞了大事嗎?”
他轉向安琪道:“賢侄智勇兼全,老夫自是放心,只聞魔教中善以色相惑人,其間又不乏智者,望賢侄此去,謹慎為要,不可稍有疏忽,誤己誤人。”
當下安琪恭聲答道:“伯父金石良言,小侄謹記,伯父伯母,香姊姊,就此別過!”
安琪躬身長揖,話聲一落,身形已至十丈之外,倏忽輕靈,恍如流星閃電,瞬息之間,已消失在哀牢山峯巒中。
月殿嫦娥目送情郎深入虎穴,花容黯淡,珠淚濕眶。竺任豪見之,輕喟一聲,即與眇仙娘陸翠蘭,勸之相偕出山,靜待中原諸老。
卻説安琪,因黑麪孔雀傳令開閘放行,不再阻擊,於是靈機一動,挺而走險,單身登山,伺機行事。
哀牢山山勢雄偉險惡,奇峯迭起,丘壑連亙,密林葱鬱,蔽天遮日,疊嶂層巒,無窮無盡,瀑布吼濺怒鳴,山洪湍急奔放,咆哮不絕,壁峽回聲,四谷響應,端的驚怖萬分,而懸崖絕澗,處處奇險,峭壁如削,光怪陸離之狀,令人難以暇目。
倏的,他戛然在一條峽谷之前剎住腳步,展現在他面前者,乃是夾壁如削,幾連雲天,兩壁之間,寬僅一丈左右,彎曲迂迴,草木不生,石荀犀利似刃,谷底,卻似有細砂鋪就,細觀之乃是海砂屯積,豈不怪異之極!
安琪藝高膽大,明知此間有異,硬仗寒邪不侵之體,來控哀牢之險!只聽一聲清嘯響澈九霄,餘音未斂,身形竟如飛鳥,扶搖直上,疾向峽谷中落去!
突然,峽谷之內,傳出一聲佛號,聲音轟隆如雷,佛號過後,又是一聲洪喝道:“桃花居士請勿進入!”
假桃花居士身形懸空,聞聲轉身,以“踏空換形”絕技,憑空旋迴二丈有餘,輕輕落在地面,傲然喝道:“守將何人?”
言未了,乍見一條人影一閃,一人自峽谷中緩緩而出,腳下沾沙,衣不揚塵,直至假桃花居士面前一丈方才立定。
老僧年在五句左右,身着紫色袈裟,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眼皮開合之間,寒光閃熾如電,單看他虛空行過數丈浮砂,竟氣定神閒,即可知其功夫不凡!此刻只見此僧合掌當胸,打個問訊道:“貧憎摩哈,奉命鎮守砂溝,幸瞻桃花居士丰采,不勝榮幸之至!”
假桃花居士朗笑一聲道:“原來是摩哈長老,在下承貴教黑麪孔雀江碧——”
一提黑麪孔雀,摩哈和尚急忙接口道:“是!是!是!江姑娘曾傳教主之命,禮邀慕容先生蒞臨宮中暢飲!但是……”
“但是什麼?”安琪冷冷地間道。
摩哈和尚神色突變:“慕容蘭絮,砂溝乃為應邀觀禮之武林前輩行走的,閣下既為本教嘉賓,理應合作。但此中若被閣下走過,貧憎又得化三個月之功夫,方能成之,亦壞了本教規矩。”
他用手一指道:“此溝為通往本教聖地惟一之道,閣下技藝,超凡入聖,上有一線,飛過即可到達,請吧!”
安琪循指而望,原來“砂溝”之側,乃是斜型峭壁,上寬下窄,壁面光滑,不可沾足,而峯尖直入雲層之內,高逾千丈,目光難透,峭壁距地十丈左右,刻有三字,乃是:“一線天”,字劃跡勁,入石達寸。
安琪賭狀,心中略一思量,暗想:“這禿頂有意要我露一手,如果堅持闖過‘砂溝",勢必弄僵,不如……”主意打定,轉而朗笑道:“原來貴教有此規矩,在下冒犯,不當之至。只是萬一無能上得天險,恐貽笑大方了。”
摩哈和尚見他不堅持硬闖,即恢復原態。“慕容先生技蓋中原,名揚四海,小小一線天豈在眼內,為何又自謙乃爾!”
假桃花居士冷笑一聲道:“好説了——”
“好説了!”三字出口,身形竟如同飛箭,疾向空中飛去!
摩哈和尚仰首而觀,只見彩影扶搖直上,由大而小,他口角噙笑,正欲轉身,倏而,突聞雲層裏傳來一聲厲嘯,嘯聲入耳慘厲,摩哈神色為之一變,抬首急看,卻見一團雲影,以挾星墮丸之勢,劈頭壓下!
卻説摩哈和尚仰首觀望,卻陡聞厲嘯入耳,一團雲影疾向立身之地急墮而下,勢甚危險!摩哈和尚猛吃一驚,他無暇細想,雙臂陡然一分,分拍峭壁,雙足虛空望後猛踢,果然身形吃他這一拍一踢,竟疾如飛矢,朝前射出十一、二丈之遠!
摩哈驚魂未定,回身張望,只見適才所立之處,已被亂石堆成一道砌牆,幸虧自己發覺得快,否則早已葬身石底了。不過,此“牆”已把他和“砂溝”從中隔開,欲回職守所在,説不得又得花一番功夫。
摩哈和尚認為桃花居士慕容蘭絮有意炫弄武功,破壞“一線天”關卡,與自己為難,心頭火起!驀地,他注意到石堆之內,竟埋有殘肢斷足,細細辯之,分明是守於“一線天”的本教教徒,更氣得七竊生煙!
不提摩哈和尚在恨得牙癢癢地,卻説假桃花居士慕容蘭絮的安琪,此時已在絕險“一線天”展開一場生死決鬥!
原來,假桃花居士受了摩哈和尚一肚子悶氣,十分惱恨。其實,他對摩哈和尚衝着他是“桃花居士”而不買帳,倒有幾成佩眼他的硬氣。
卻説安琪順手牽羊,於打落守衞之時,又蹬落岩石,堵住砂溝,心中暗自得意。此際人在平巖,突一頓足,頭未回,話先發,沉聲問道:“十丈之外,竟來能人,慕容蘭絮未能遠迎,失禮之至!”
“嗤!”
安琪聞聲變色:“好純厚的內功,看來竟是勁敵!”
他心中雖存此想,臉上卻神色不變,安詳含笑,打量來人容貌,誰知一看之下,腦中突然“轟!”的一聲!
此人光禿禿地一顆光頭,駝背如山,短髭似刺,環目如鈴,閃閃發光,兩旁太陽穴深深內凹,大反常態,以練功人物來説,內功臻至絕頂者,太陽穴自然而然地高高隆起,英華內斂者,也只漸趨平復而已,絕無內凹之狀,而此人竟內陷寸許,豈不怪哉!
“今天遇到此人,要想勝他,又得花費我不少精力。”
他忖度之際,來人已自發話道:“桃花居士慕容蘭絮,你身登‘一線大’,膽敢毀我設置,又殺我兩位守職助手,量來老夫不在你眼中了?”
假桃花居士聞言之後,呵呵含笑道:“駝叟老範是江湖上第一閒人,為何這回卻甘心做起風流書生朱丹的看門之狗,可見怪事年年有,不如今年多了!”
原來此人,乃是進入武林魔頭之列的一位邪道高手,駝叟範宣寧!憑其一手“扳天神功”,及“鬼爪毒功”死於其手上的江湖好漢,不知凡幾;而他素有怪僻,獨來獨往,從不與人合夥。想不出魔教魁首,以何種手段將其收羅麾下。魔宮奇人異士,如此之多,看來上哀牢之難,難於上青天!
當下駝叟範宣寧容得他把話説畢,乃又“嗤!”地一聲道:“桃花居士!我乃是聖教教主重金禮聘。為何放棄桃花滿園的‘煙緣莊’不住,偏偏到這裏來現眼!”
安琪雙眉一挑,沉聲喝道:“範宣寧!想試試在下區區的‘合歡氲氣’或‘桃花瘴’的滋味嗎?”
駝叟範宣寧緩緩收起臉上狂笑:“別人也許怕你的‘合歡氲氣’和‘桃花瘴’,可是我駝叟卻偏偏要看看你這些害人絕技,有何出色的特異功能!”
説話之際,手指間冷風飄飄,宛似遊絲,疾向假桃花居上胸前指來!
假桃花居士見駝叟範宣寧指風似箭,勁道疾厲,立即調氣布功,全身戒備,雙臂反剪於後,傲立不動,哈哈笑道:“範宣寧,在下願先領教……”
其言未畢,倏聞駝叟暴喝一聲:“嗤”!手指突地一勾,掌心猛地一吐,五指齊展,勁風凌厲!“吧!吧!吧!吧!吧!”五道勁風,挾敗革穿石之威,急向假桃花居士前胸五處要穴射至,而假桃花居士竟然不閃不避,任其拍打,駝叟正自得意之際,只聽勁風打實,如中敗革,“桃花居士”僅上身微微一晃而已,竟好像沒事人似的安祥如故。
駝叟範宣寧低估了安琪之功力,吃驚之餘,猛覺一股無形磁吸之力,裹住其身,硬向前面吸過去!範宣寧不愧為武林老魔頭之一,只見他暗提真氣,雙腳一浮,身如紙鶴迎風,狐狸撲穴,一蹴而至桃花居士身側,上出“獨抱高潔”,下奉“酒醒天寒”,猛貼上去!
假桃花居士口讚一聲:“好手法!”身形一變,左劃半步,倒翻手掌,一招“洞庭秋月”,暗含“袖裏乾坤”之勁,以毒攻毒,疾拂其胸,出手之速,令人難辨!
駝叟見“洞庭秋月”,看似尋常,實含無窮變化,不敢貿然應接,身形倏飄,退回二丈。
果然駝叟一退之剎那,假桃花居士一招“洞庭秋月”已經變式,只聽他猛喝一聲,身形如蛆附背,直逼駝叟側背,化掌為指,急指“少陰心經”、“極泉”、“手太陽小腸經”、“足少陰腎經”、“俞府”等處點來,一指點數穴,一氣呵成,如許功力,舉世罕見!
駝叟範宣寧睹狀,由驚而懼,由懼轉怒,怪嘿一聲道:“桃花居土欺人太甚,看掌!”
此時假桃花居士之指風,堪堪甫至之際,範宣寧突地一矮,雙掌齊發,“推波助瀾”,“旋天轉地”,“雲扳雁落”,招招狠辣,式式勁疾,狂風暴飈,如雲湧雷動,再看那駝叟,環目中兇光如蟒眼碧焰,短髭根根虯張,十指箕張,有如狼牙,每出一掌,砭骨生寒,異嘯刺耳,勁氣所至,石屑亂進,知他已將“鬼爪毒功”發揮十足,連忙將“一轉乾坤浩然罡氣”護住周身穴道,手展“袖裏乾坤”神風,而指、點、拂、敲、打之間,招招不離駝叟周身要穴!
原來駝叟範宣寧對於“桃花居士慕容蘭絮”的功夫,久已耳聞,“桃花瘴”與“合歡氲氣”又是世之絕毒,他豈不知?但此時與他對敵的“桃花居士”,卻不用他的成名武功,仍顯得遊刃有餘,這在他,豈能不驚心動魄!他一面拼鬥,一面注意對方手法,竟一半象武林三煞星之首的神儒聖者,一半卻象江湖上第一位老魔頭玉面潘安介雲山的拿手把戲“袖裏乾坤”!更使他如墜霧中。
“扳天神功”顧名思義,乃是一種威力極強、如同移山倒海的巨大神功。駝叟性命攸關,榮辱交界,不覺施之十成。這一來,情況自又不同;適才狂風巨浪,灰塵幻霧,頓然消失,景色也漸趨平和,倆人動作,由快而緩,由緩而慢,慢得有如初學者在出招一般。可是他們每出一招,雖慢如蝸牛,而云層之內,卻傳來隱隱雷鳴,掌風所至,岩石皆碑,一掌拍實,地面上赫然現出一個二尺左右闊的窟窿,周圍數文之內,俱無完整之地。
兩人堪堪鬥了兩個時辰,各自威力漸趨消減。安琪心下焦躁:“依照功力,我早該勝他;可鬥了這麼久,還未傷之,似此等拖延,幾時方能進入魔宮,與白骨魔鬼一斗?”
心念至此,殺氣陡起,“一轉乾坤浩然罡氣”暗暗運至右手之間,以指代筆,使出文昌筆絕招,第一招“臨軒展筆”逕點駝叟範宣寧前胸九穴“氣俞”、“氣海”、“氣口”、“乳中”、“期門”、“日月”、“户門”、“將台”、“步廊”等,而指勁運送,竟帶出絲絲冷風,分明便是“雲山生死箴”中的“天狼煞氣”!
駝叟範宣寧作夢也夢想不到假桃花居士會在神色不動之下,痛下殺着,驚詫之餘,默運立功,一招“漫天風雨”,使得密密層層,間不容髮。
然而,任他氣幕再密,安琪的縷縷指風,仍挾異嘯之音,突破鐵壁銅牆,分別點至!
駝叟範宣寧又怒又急,慌忙間使出“分光掠影”詭招,全身一浮,十指皆張,“鬼爪毒功”配合“扳天神功”真氣,劈頭打落,預備與假桃花居士安淇,拼個兩敗俱傷!
安琪“臨軒展筆”使出後,早料範宣寧必有此一舉,身形一動,已換出“蛇蟄幽穴”,反擊小腹九大穴,變化之速,恍如電光石火,猝難防範!
駝叟身懸空間,乍覺心神一動,忽感一絲冷氣已鑽入小腹,甫入腹間,即如萬頭銀蛇,穿腹破腸,心下不由一涼,雙手狂掃,身子一翻,跌出二丈餘遠!
卻説駝叟範宣寧但覺周身真氣如江堤決口,四散狂奔,絲絲冷氣,流經穴道,突變酷熱,如烈焰炙烤,汗淌如豆,目中金星亂冒。他痛苦熬煎之下,恍然悟出這是江湖上失傳不知多久的毒招“天狼煞氣”!腳底下涼氣直冒頂門泥丸宮,暗歎一聲:“完了!完了!……”
假桃花居士心對駝叟之毒功,深懷戒心,適才他只顧傷敵,背部曾受駝叟一記,此際行功調氣,將之逼出體外。現在眼看範宣寧慘狀,乃冷笑一聲道:“老範,在下數十年來,已不再用‘合歡氲氣’和‘桃花瘴’,故只讓你享受一下‘天狼煞氣’的滋味,否則,在下倒要讓你老來紅。”
“桃……桃花居士……你……乾脆把我殺了,免得……讓我受苦!”
安琪聽他鬼哭似的哀求,兩眉一挑,鳳目中毫光隱發,喝道:“老範!在下倒想成全你!”
巨喝如雷,手隨聲發,“袖裏乾坤”如山洪崩發,疾向駝叟範宣寧頂門拍至!
倏地,一股陰風,挾咻咻異嘯,自對面幽洞中,狂奔而至,猛向安琪所發罡氣撞上!
“轟隆”
兩股巨大勁風,以急撞急,在駝叟範宣寧頭上互撞一起,巨響之後,安琪發現,在幽洞之前,竟無聲無息的站着一個人。其實那何償是人!只見他滿面疤痕,亂髮披散,鼻頭爛裂,血幽之口,利牙突插,猙獰可怖,而眼眶中的光暴射,恍如鬼火,一領黑墨似的長衫,雙袖微顫,稍露出十支獠牙似的手指,陣陣冷笑中,傳來一股股寒氣!
“這不是在地府十殿的森羅地闕,被我以‘天狼煞氣’制之,反被他攜走追魂秀士王森,留字要我急出地闕的‘森羅地闕主人翁’嗎?”
假桃花居士慕容蘭絮的安琪,當時是以“孤獨老人”的面目出現,但“森羅地闕主人翁”卻照面叫出他的真名真姓。此時他偽裝“桃花居上慕容蘭絮”,恐怕也難逃法眼,冤家路窄,安琪要看看他弄甚玄虛!
“嘿嘿嘿!嘿嘿嘿!”
森羅地闕主人一雙幽光閃閃的眼睛,電掃假桃花居士慕容蘭絮,雙肩一晃,倏至駝叟範宣寧人前,手掌一搭,扳起駝叟範宣寧,空出左手,伸食、中兩指,在範宣寧周身十二經脈迅速撫觸一遍。説也奇怪,範宣寧本已癱瘓的身體,經他一陣撫摸之後,立刻汗珠下淌,他又自懷中取出一粒鐵灰色丹丸,強納於其口中,丹丸入口,駝叟只覺精神一爽,全身痛苦已輕,急睜眼爬起,當他看清對方尊容之後,竟嚇得説不出話來。
“嘿嘿嘿!駝叟範宣寧,我乃司人間善惡之‘森羅地闕主人翁’是也,念你雖身列魔教巨頭之內,然生平卻無大惡,放你一條殘命去吧,不過,自今之後,如再想為非作歹,本主人翁定追你老命!”
駝叟範宣寧聽得他就是“森羅地闕主人”,雙腳一軟,差點又再栽倒。數十年前,聞有“森羅地闕”在世間,舉凡十罪不赦之人,均被在三更半夜,捉至地府十殿去拷打刑懲,而被捉者不論武功再強,或心計再奸猾,從此永不再見,因此風傳出一句“莫欺心,舉頭三尺有神明”就是怕欺心為惡,一旦被捉至“森羅地闕”,性命即休之故。
駝叟想及此處,汗毛齊豎,顧不得數十年聲名和自己與風流書生朱丹之約,惶惶恐恐,朝“森羅地闕”主人深深一揖道:“範宣寧性命,承蒙拯救,自茲而後,決埋名深山,潛心修性,以終天年,哀牢山之事,再不干預,至於那位人間色魔桃花居士——”
其言未畢,即聽森羅地闕主人“嘿嘿”兩聲冷哼,截住其言道:“慕容蘭絮之事,不必你蝶喋饒舌,限你時辰之內,離開哀牢山,去吧!”
寥寥數句,如新鋼截鐵,冥冥中似含無限威力,駝叟範宣寧哪裏還敢開口?又朝“森羅地闕”主人一拱,回眼怒視假桃花居士一眼,疾向幽洞之端的山峯奔去。
假桃花居士慕容蘭絮的安琪,默默看着“森羅地闕”主人化解他所使的“天狼煞氣”,聽其對駝叟的一席話,心裏不覺泛出許多難以釋懷的疑惑:“他殺了第二恩師玉面潘安介雲山,難道真是為了‘去惡’嗎?”
“果系如此,則森哥哥性命,也不必擔憂了,不過他又把森哥哥帶到那裏去了呢?”
“他留字示警,叫我離洞赴滇救人,果然救得月殿嫦娥冷豔香姊姊,如此想來,他也許是個正直人物,但正道人士,又何必弄玄虛以惑人呢?”
“何況他畢竟與我有殺師之仇,深仇如海,怎可使之當面錯過!”
當下,安琪一產冷笑,面對“森羅地闕”主人微曬道:“好一個鬼門關內醜閻王,竟有一副菩薩心腸,簡直可驚天地而泣鬼神,看來十殿地府之內,大約冤鬼俱無,怨魂均消了!”
“森羅地闕”主人聽畢其言,雙眼一翻,碧綠光華閃如電,半晌之後,方自鼻中中響出一連串鬼哭似的笑聲!
“嘿嘿嘿嘿!”
安琪在金沙江畔,巧遇南疆仙葩母子,曾遭南疆仙葩冷如冰施蠱於繞牀轉行之際,此時森羅地闕主人繞自己之身,可是要弄此故技,令自己在尤聲無息中,中其毒氣不成?
安琪心下一驚,心神稍分之際,驀然見森羅地闕主人翁身形急轉如梭,口角微啓,發出“嘿嘿!嘿嘿!”的陣陣獰笑鬼叫,傳入耳內,氣血不由一陣激盪,接着只感到如置於暴風雨夜中,鬼門關卡口,愁雲慘霧,濃如墨汁,陰風陣陣,鬼叫咻咻,昏黑之中似有無數異獸怪物,張牙舞爪而至,任你安琪鳳目如炬,光華可視天地,透山川,卻萬難透視出層層黑霧墨雲三丈之外。
“嘿嘿嘿!嘿嘿嘿!”
“森羅地闕”主人的腳下生風,手揮振氣,而其刺耳獰笑,竟如陣陣浪濤,不絕於耳,愈來愈烈,假桃花居士安琪,差點按捺不住,強欲起舞!
所幸安琪心靈澄澈如鏡,幻境方生,立即覺悟,層層黑霧乃“森羅地闕”主人所施“九幽陰寒毒氣”造成的幻境幻音。
他發覺之後,不覺暗中咬牙道:“安琪如輸在你這老鬼手上,枉稱兩大奇人的弟子!”
心念至此,丹田間真氣一提,一聲龍吟似地清嘯,振奮而起,直衝九霄,這一嘯,如神劍出匣,光華萬道,如仙女下凡,豔採壓世,黑霧穢氣,為之動盪不已!
清嘯過後,倏聞一陣陣幽悠嘯聲,自密幕中緩緩引出,簫音由弱而盛,由低而高,須臾間,蓋過獸吼鬼哭,充滿平崖!
你道安琪已將“清音八奏”墨蕭及文昌筆等物,置於董絹絹之側,怎麼又有如此音響?原來安琪對“清音八奏”早已爛熟於心,此時此即,情急之下,他乃將雙唇一閉,僅留細孔,鼓足丹田之氣,如吹口哨般,奏出尖鋭嘯聲,正是“清音八奏”中的第六闕“風調雨順”之曲。以此闕卻敵,昔時安琪功力較之今日,差別千里,只是對“森羅地闕”主人亦非陰陽道人覺偉可比,故倆人仍花了數個時辰的功夫,安琪方掃盡妖氛重睹光明。
誰知,在他餘音未斂,鳳眼乍啓之剎那,他突覺微風颯然,定睛一看,只見幽洞之內,衝出一條綠影,安琪猛地歡呼一聲,急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