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筆者且擱下一筆,掉頭從擄走追魂秀士王森的假孤獨老人安琪説起。
安琪在古洞之內,度過了漫長的三年,性情上,由玉面潘安介雲山的薰陶,已變成了一種穩定機警,冷靜沉着的性子。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對於友人的思念,卻更加深刻,尤其絹姊姊、香姊姊、秀雲妹妹以及貞妹妹等羣嬌,更是環繞腦海四圍,拭不去,磨不掉,好象是千百縷無形之絲,在盤纏着他。
此次,他意外地遇見了絹絹,在他説來,這是多麼殘酷的一種懲罰呀,空懷着滿腹的柔情蜜意,但礙於當年與介雲山之誓,無法訴出,這些痛苦,如果施於他人身上,是萬萬不能忍受的。
可是安琪,因在大別山元陰教巢穴中,留下了不可寬赦的一頁罪史,內咎在心,自愧形慚,暗下遁入空門的念頭,故硬下一顆熱滾滾的郎心,趁殲滅黑龍江四絕時,將她點昏,交給卓俊三樣至寶至珍,編造了一些謊言,擄王森而去。
在安琪説話之際,他已默察到有兩位武林高人,向此地疾奔而至,而且,他還運起“陰陽兩神通”,體會出來者正是小神乞卓俊的師父,鬼見悉神偷班立,一個卻是自己二師叔無無大師。
他目下功力,不但班立難望其項背,而且,恐師父、師叔等號稱武林三煞星的老一輩高手,亦難以抗衡。皆因他原先已有神儒聖者八、九成功力,且三年來所受江湖第一魔頭介雲山傳授“蓋世神書”所載諸學,再加上他屢獲他人千載難逢奇緣之故。
他在無無大師尚未察覺之時,已想好計策,此時,他暗暗立下了一個宏願,要以剛剛學來,尚未曾一試的怪異醫術,替追魂秀士王森,彌補在太湖白X幫總舵比武時,所造成的終生遺憾。主意打定之後,他如同老鷹攫雞似的,一把提起了王森,兩腳潛移,向牛山方面的山嶺奔去。
轉瞬來到一座危巖之下,舉目所視,蒼翠滿山,芳草遍地,絕峯峻嶺,怪石嵯峨,而壑底迴環境蜒宛若蛇遊,峭壁攀藤附葛,纏結糾爬,遠處潺潺飛瀑聲音回壁鳴應,仰觀白雲幻變,不愧桃源。
假孤獨老人此際回眼一瞥,早見背後峯壁之間,洞口處有一塊巨石封閉,石約千鈞,緊緊吻合,宛似天成,洞頂依稀刻有兩字,看似用大力金剛一類勁功刻成,然因風雨剝淋,已不可辨。
孤獨老人看畢之後,立即跨步而上,左手輕提王森,右手舒指為掌,貼於石上,雙目倏然一閉一張,暗運神功,輕喝一聲:“起!”
“起!”字一出,聲似春雷乍起,千斤巨石,吃他這猛然一引之力,竟發出轟然的一聲怪響,繼而,灰塵隨漲,他再一使勁,巨石竟隨他一揮神威而起,隨着“轟隆!”一聲大崩地裂的巨響,巨石落地。緊接着石飛土揚,煙霧蔽空,隆隆之聲,因谷壁回應而此起彼落,良久方絕。
安琪將巨石掀開之後,立即閃眼注視洞中,只見此洞黯黑如墨,可是他目中神光如炬,但見洞內空蕩蕩的毫無一物,而入洞二丈左右,卻有層層石階,向下沿伸而落,不知有幾許深遠。
他仔細辨別,那些級級層階,竟都是大理石鋪成,每級高約一尺,寬六尺,石上光滑如磨,大約因洞口封閉緊密之故,石級上如同剛拭一般,點塵不染,而自下而上,卻好似有絲絲陰寒之氣,冷幽幽的直冒上來。他原先不在意,竟被那股陰寒之氣,吹得機冷冷地打了個冷戰,忙運氣御之,併為追魂秀士傳入一股暖氣。
這一下他可就有點躊躇了,原先他的本意乃是想找到一處較為安全的隱蔽所在,捉回一隻較大的猿猴,或猩猩之類,取其胳膊,施展醫術,為王森安接,同時,再用他奪得的奇珍“侏芝人”配合療治,但目下此洞甚是蹊蹺,他怎敢貿然療治,萬一被人驚動,豈不前功盡棄?安琪索性順石階走下去!
這些石階,計有三百多階,孤獨老人健步如飛,疾降底層,舉目一望,只見面前展出一條窄長的甬道,彎彎曲曲,無窮無盡,而甬道光滑滑的,恍如磨石,只是卻有一種潮濕的陰穢氣息,遍佈其間,冷人聞之,會生出陰森淒涼與嘔心之感。
約摸走了有二、三里路的甬道,即有一個轉彎之處,而每一個轉彎,頭頂丈許的壁上,皆嵌有一個骷髏頭骨的東西。而個個一模一樣,頭骨的頂端,甩出一條燈心似的綿紗線,綿線之端,薰得黑烏烏的,想是點燃過了的。/
他陡見此物之際,並不在意,可是個個轉彎,均有此物,不覺引起他的警戒心理。他暗想着,上次遇見元陰餘孽,這次又遇到這種怪異東西,別不是又是那些什麼怪教的巢穴吧!也好,正好把這些作惡的妖小,個個殺盡。
心念至此,雙眉一軒,目光如電,單掌當前,又再進入。
可是當他再轉了數彎之後,卻已來到一個寬大的石室,由於此室之頂,嵌掛着二粒巨大明珠,故地上一切,看得非常明白。誰知他不看還好,乍然舉目,不覺“呀!”了一聲,登時嚇得魂飛天外!
原來他舉目所視的一間寬大石室,竟是十個甬道所成的交叉中心,每條兩道頂端,皆嵌有一珠,磷磷幽光,照射出三個大字,字跡蒼勁如虯龍怒張,分明亦為運勁指間而劃,只見它寫的是:“秦廣殿”、“楚江殿”、“宋帝殿”、“五關殿”、“閻羅殿”、“卞成殿”、“泰山殿”、“平等殿”、“都市殿”、“轉輪殿”。
“這不是世俗傳言的地府十殿嗎?”
“孤獨老人”差點驚叫出聲來,再一細看,這間石室,寬達數丈,地面亦是大理石鋪成,正面刻有二尺大小的四字,寫的是“森羅地闕”。
字跡與十殿之字筆,一模一樣,同是深達半寸,而字下三尺處,卻有一個烏中透亮的銅鏡,大概原先是光亮可鑑的,因年代甚久,之以擦拭,故變如此!
他越看越奇,再看看距壁數尺的一張神案,更使他抑制不住心中的驚奇,全身汗毛,齊齊倒堅起來!
原來在距他數文之外的神案上,擺的是一付破舊的文房四寶,兩支引魂幡.以及一個烏漆木盤所盛的血淋淋的一顆人頭!
這顆人頭,好似剛砍下不久,滴滴鮮血,積盈木盤,人頭眉如利劍,目似朗星,藍髮美髯,美中含威,神武又瀟灑之極。
假孤獨老人安琪,陡見這顆人頭,心肝皆裂,熱淚奪眶而出,哀叫一聲,昏倒在地!
原來觸人眼簾的人頭,乃是古洞中授藝的再傳恩師,也就是留字於壁,獨自遠走的玉面潘安介雲山!想不到他剛剛重見天日、竟會死在此地,而首級被安置在森羅地闕的祭壇上!
他陡見遽而作古,慘遭他人殺害的介雲山之首級,心膽皆裂,肝腸寸斷,熱淚如同傾盆之雨一般,透濕胸襟,口中咽哽噎啞,斷續喊出:“恩師!您老人家怎麼會……”
這是他首遭對介雲山喊出“恩師”,只因當年他與介雲山洞中有約,安琪堅持只能有一位恩師,決不再向任何人拜為師父,可是此際介雲山已然死去,想及洞中三年之恩,至情至性,自然流露,激動的他頻頻呼喚!
“英雄有淚不輕流,只因未到傷心處”,他此時傷心欲絕之情緒,無以復加,滔滔虎淚,繼之以血,良久良久,方自節哀。
他再三叩拜之後,緩緩起立,銀牙咬挫,俊目含煞,恨聲説道:“恩師!是誰殺害你老人家的!恩師!只要徒兒安琪,能查出此人,徒兒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將之擒捉,生啖其肉,活剝其皮,挖其心肝,拜祭恩師在天英靈,否則!誓不為人!”
他心情激憤,如濤天巨浪,聲如截鋼斷鐵,威稜無比,目中神光電射,頂髮根根豎立,恍如凶神附體,此際如有人在這地方看見他這付表情準被嚇死!
移時,他在腦海忽的有個念頭,電般的閃過:以恩師如許功力,然甫一出現,即被人殺害,割取首級,供於此地,則殺害恩師之人的功夫,必遠較恩帥的高強,然恩師功候已臻絕響,難道此人,果真是森羅殿的閻王不成!
想及此地,他全身不由一栗,然而,另一個念頭,卻接踵而至,以恩師寒邪不侵,尚被八指飛天怪神醫孟功,以鬼計奸謀,將他幽困在地眼之洞,生受了數十年奇寒酷熱之苦,可見得殺害他的敵人,定是比八指飛天怪神醫孟功,更陰險毒辣!
他越想越覺心寒,不由得疾轉身形,朝四周作一巡視。
誰知他不看還好,這一轉身,卻嚇得面色皆變!原來在他沉思之間,正中的銅鏡,竟無聲無息地罩上了一層茫霧,煙霧無味無臭,然霧裏卻明顯的現出四字血紅的大字,觸目驚心,分明寫的是:“你來了嗎?”
偽裝孤獨老人的安琪,任憑他有天大的膽子,此時陡見如此怪異恐怖之事,亦覺心悸肉跳,他所怕的,不是“你來了嗎?”的個字,而且憑自己深厚的力,被人在颶尺之內,做了手腳而不自覺,這在他第二次出來説,簡直是一種奇恥大辱!
此時他心念之間,全身已隨意念而布起護身罡氣,口唇微張,春雷乍展,宏聲喝道:“何處妖魔在此份神裝鬼,速速現身……”
“嘿!嘿嘿……嘿嘿嘿!……”
他言尚未畢,乍聞陣陣冷笑之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洞室幽邃,聲音回應,幽光磷磷的嵌珠,被陰森冷笑,笑得光掩色蔽,洞室本已淒涼,此際更又加添了數分鬼氣。
而冷笑過後,即歸寂靜,銅鏡上煙霧越厚血字越厲,介雲山首極,恍然間倏如變成個淒厲魔鬼,在向他獰笑!
他霍的一栗,心存警惕,精神內斂,目視四面,耳聽八方,煙霧雖濃如乳,然他閃電似的精眸,卻神光炯炯,透視全場,此時他已可將護身罡氣,收發在意念之間,故地處陰險絕地,他仍步步朝石室正中的神案移將過去。
驀的,一股冷森森的陰寒之氣,在他雙肋之外,疾然射至!
安琪何許人也,陰寒之氣方才射出,他已瞭然,身形不閃不避,未容得那股冷氣近身,倏然猛喝一聲:“好!看掌!”
洪喝雷鳴電發,左臂微微一揮。五指內“一轉乾坤浩然罡氣”,挾排山倒海之勢,寬袖飄揚,“袖裏乾坤”神功繼發,乘彼洶濤湧之威,緊劈而出!
耳聽一聲轟隆巨響,猛然爆發,他身子一側,肩間微動,乘勢轉身,雙眼間視,精眸所觸,竟不見任何一人一物!
他心中大異,剛欲移步,誰知椿子方動,忽覺四方八面,齊齊傳出陰森冷氣,勢似錢塘之潮,綿亙密密,緊逼其身!令人生寒。
事出奇突,然他警覺更速。意念甫動,罡氣已布全身,口作長嘯,恍似龍吟虎嘯,丹田提氣,將全身周圍數尺之內,布成一座無形氣牆,冷氣雖烈,然他護身的“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卻是天地間至大至剛之罡氣所成,故冷氣陰風,無法搶進。
“嘿嘿嘿嘿!好小子!你卻有點鬼門道,可是‘森羅地闕’,卻不容許你在此囂張,嘿嘿嘿嘿!”
陣陣陰風,飄蕩出這斷斷續續的幾句話,似發自十殿洞口,亦似發自頭頂所在,而他卻辨之發自正中的銅鏡之內。
原來在他硬接第一股陰冷之氣時,銅鏡煙霧,已瞬息百變,原先一句“你來了嗎?”早已消去,血紅煙霧,混在白茫茫之內,染成一片桃花紅色彩,而桃紅霧內,卻現出“森羅地闕,入者即死”八個黑色大字,映着幽光,更顯可怕。
“安一一琪——你——可一一覺一一悟”
“安一一琪——你——可——覺一一悟”
“嘿嘿嘿嘿!安琪——你——可——覺一一悟”。
聲如層層波瀾,此起彼落,回應響發,而陰寒毒氣,卻好似與冷笑聲音,息息相應,冷笑越盛,化作鬼嘯慘號,冷氣竟隨其威,勢如潮湧,直朝中心滾滾緊逼!
安琪在這時候,乍聞“安棋,你可覺悟!”一句,全身一顫,手足皆冰,腦海裏“轟!”的一聲神魂險出,靈魂欲飛,剎那之間,不知所措!
“以如此裝束,竟被叫出真名正姓,難道此地,果真是陰間地府不成!”
誰知他心念微動,精神稍分之際,周圍逼攻冷氣,突然一緊,緊逼入他防禦範圍,將“一轉乾坤浩然罡氣”,硬生生地逼入一尺之內。
安琪乍覺全身機冷冷地一陣戰慄,魂魄入竅,登時驚悟,慌忙中振出陣陣豪笑,身形乍動,甫近其體,“一轉乾坤浩然罡氣”振奮而起,耳聽得“波!”的一聲悶響,冷氣陰風,陡然遇挫,朝外猛瀉,洶湧而去!
安琪一發得勢,更不怠慢,粉霧中八個黑色逐漸擴大,他卻移步浮身,疾升一丈,雙掌齊揮,覷進銅鏡方位,“咻咻!”劈出兩掌!
這兩掌看似淡然,然卻含有雷霆萬鈞之力,勢可溶鋼化鐵,撼山震嶽,無可比擬。而掌發氣至,眼看銅鏡,不碎即裂!
在這千鈞一髮之間,倏聞銅鏡無風自動,光華乍發,雲霧四散,陰風絲絲,閃射而出,而光華幻變,瞬間數度,地厥陰寒極度。此際全場無聲,惟銅鏡陣陣顫搖,發出脆銀似的細響。
安琪身在懸空,發掌時仍細辨全場動靜,此際倏見異狀,心中已在剎那裏定好主意,神色未變,掌間真氣,又復加上幾成,毫不留情地朝銅鏡擊下!
“轟!”
巨響似雪,聞如地裂山崩,一時煙霧進揚,瀰漫全場。銅屑四飛,嘩啦啦亂響若豆,遍灑地面。光華散亂,洞室黯淡。安琪就勢在空中“踏空換形”,橫移七步,疾落地面,悄然如塵落絮飄,在追魂秀士王森倒卧之地,蓄神而待。
“哼哼哼哼!安琪!安琪!你看破‘森羅地闕’之現形寶鏡,罪當萬死!嘿嘿嘿嘿!安琪!安琪……”
“別再裝神弄鬼!少爺在此!速速出來受死!否則少爺打破洞穴,讓你長埋地下!”
“安琪!你且慢吹牛。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你試試暗中運氣,看體內有何異狀!”
聲音自原先銅鏡之處傳來。原來該處被安琪雙掌真氣打碎時,竟現出一個幽長深遂的窄長洞口,聲音正是自其中傳出。
安琪聞聲暗驚,心想:“難道此人尚未露面現身,竟已在無聲無息間,傳毒至我身上?”
他心念間,微一提真氣,試行調息,果然真氣一動,恍覺血液循環道中,有一股陰寒之氣,恰似逆水之舟,循流血及真氣,逆向丹田處攻去!
好厲害!果然他在不知不覺之間,中了這“森羅地闕”的鬼氣,安琪不由得神色凜變,毛髮倒豎!
“嘿嘿嘿!安琪小子,你中了‘森羅地闕’主人翁的‘九幽陰寒毒氣’,三個時辰之內,全身將發黑冰冷,糜腐而死!嘿嘿嘿!枉費了二位武林前輩的栽培,小小伎倆,未能御卻,也敢奢言替玉面潘安介雲山復仇,好不笑煞!”
安琪劍眉軒揚,銀牙咬挫,俊臉含煞,星目放光,暗中默禱:
“恩師英靈不遠,請助徒兒施用殘酷無倫之手法,殺此頑敵!”
禱告之後,腳下踉蹌數步,偽裝毒氣攻心撲倒王森之側,冷汗涔涔流出,聲變斷續,有氣無力地朝窄道中喝道:“狗……賤!你有種……殺……少爺……師徒……現……現身出來!好……好使少爺死……死得甘心!”
其言方畢,倏聞一陣嘿嘿冷笑,響透全室。窄洞中煙霧徐噴,嫋嫋娜娜,須臾瀰漫遍處,半晌方散。而神案與窄洞之間,卻在此時,出現了一個醜惡無比、冷哭連連的鬼怪!
安琪偷眼觀視,只見此人,滿面疤痕,斷眉毛,吊眼睛,紅須虯結,亂髮散披,鼻頭爛裂,血盆之口,利牙突出,猙獰恐怖,而眼眶中幽光閃射,恍如鬼火,森森然直射向安琪。一身黑墨似的幽服,雙袖微顫,稍露出十雙獠牙似的手指,瘦細尖鋭,指甲長逾三寸,鋭如劍鋒。陣陣冷笑中,傳來股股寒氣,陰森冷峻,血色全無。稍微膽小的人,陡見他如此面容與怪異裝束及攝人魂魄的笑聲,怕不嚇死!
安琪見過海心山陰、陽雙屍的尊容,已歎為觀止,不想此時現身的這似鬼似妖的怪人,比之更為可怖,不覺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心想:“這付鬼相,可謂空前絕後,看來功夫較之於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不謹慎,恐反遭其害”。
想到此處他遽然一栗,暗運真氣,封閉全身百穴,不敢稍怠。
此時,他一雙星目,精光內斂,作出憊疲乏力及失神之狀,頭上臉上齊齊流出豆大冷汗,身體搖搖顫動,恰似垂死餓虎。其實誰知道他這種油枯燈幹似的神情內,卻暗含有無窮的殺機!
那滿面疤痕、毫無血色的人出現之後,兩道冷焰似的鬼火,一掃安琪,立即仰天發出嘿嘿冷笑,笑得珠光失色,煙霧蕩飄,冷笑方畢,臉色一沉,陰森森地在牙縫中,迸出幾句話:“安小子,你枉稱機警智慧,超人一等,兩次拜師,皆為武林奇緣,誰知竟愚蠢得如同笨豬,嘿嘿嘿!虧你還想到哀牢山迷宮去,嘿嘿嘿……”
安琪着實暗驚於此人的言語,他竟對自己的前前後後,一切都如目睹,難道他果然不是人?
他神色不動,只作聲喝出:“你……你……是……何人?”
“我?嘿嘿嘿嘿!我即是森羅地闕主人翁便是!統領十殿數千鬼卒,掌握世間億萬死人,嘿嘿嘿嘿!安小子!你的性命,在本主人的手中!你身中本主人‘九幽陰寒毒氣’,三個時辰之內,性命化為烏有,嘿嘿嘿嘿嘿嘿!”
他口中冷笑連連,腳下飄飄,漸自神案旁移出,手指安過之側的王森道:“至於此人的性命,嘿嘿!一視同仁,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安小子!你欲思奪天地造化,重接其斷臂的宏願,那隻好……”
他聲音逐漸變成冷峻,字字如劍鋒刀尖,幽幽地説出:“那隻好留在下輩子了!”
話語方落,一雙枯瘦如柴的雙臂,緩緩舉至胸,突而伸出,十隻利爪,射出十道腥惡白氣,疾向追魂秀士王森罩去!
説時遲,彼時快,就在十道腥惡穢毒的白氣,堪堪臨近王森身體之際,突聞得一聲霹靂洪喝,宛似晴空雷響,乍自安琪口中發出!洪喝餘音未絕,一聲震天巨響,猛然發出,森羅地闕主人,竟被摔出二丈餘遠,踉踉蹌蹌,倒退數步,方才立定。
而這邊的安琪也被巨大的潛力,撞出二丈開外,平空一個旋轉足尖沾地,立即翻飛,灰影乍閃,又回至追魂秀士王森之側,仰面望着洞頂,發出朗朗洪笑。這一笑如龍吟虎嘯,鳳嗚獅吼,較之森羅地闕主人之聲,又復雄豪猛烈數倍。
森羅地闕主人,原先在無聲無息中施放“九幽陰寒毒氣”於安琪身上,滿想他已中毒垂危,哪裏想到安琪天生聰敏,使用妙計,將他誘出窄洞之外,趁其不意,攻其不備,用兩次學得之神功,猛然狠擊。他被打個正着,幸虧功力深厚,能瞬間應變,將發出之真氣,硬生生收回護體,否則,早已俯地不起了。此時他既驚且怒,一雙陰毒睛光,骨碌碌地看着安琪。臉上因疤痕遍佈,看不出其憤怒之情,但單瞧他發緊須張,即可瞭然其狠毒怨恨,已達極端。
安琪朗笑既罷,立即沉聲喝道:“好狗賊!少爺第二恩師,慘遭你殺害,這回可要血債血還了!拿命來吧!”
森羅地闕主人聞言之後,幽幽地一聲冷哼,無限狠毒地説道:“安小了!你別得意,本主人翁再度提醒你,你心液中的‘九幽陰寒毒氣’已在發作,適才你妄動發掌,卻加速了你的死亡,嘿嘿嘿嘿!你再運氣試試,腹中可有異樣否?嘿嘿!一個時辰不到,你將……”
“我將瀕臨死亡之境!哈哈!狗賊,你別妄想了!少爺老實告訴你,在你接少爺之掌勁時,早已中了天下至毒的一種功夫!”
“咳!”
“這種功夫,量來你亦有所聞,其毒性凌駕你的‘九幽陰寒毒氣’之上,哈哈!狗賊!‘天狼煞氣’之毒,在半個時辰之內,將使你化成一灘血水。你自稱為森羅地闕主人翁,此山此地,正好作你埋骨之所!”
“天狼煞氣?”
安琪俊目含威,宛如利箭,透視森羅地闕主人心內所思。此際聞其聲音微顫,已知“天狼煞氣”四字,震懾了這狠毒無比的惡魔,不禁縱聲大笑,手指“森羅地闕”主人道:“狗賊!你的‘九幽陰寒毒氣’早被少爺以至大至剛的護身真氣逼出體外,化作一抹汗水,然而你這位善於害人於無形中的惡魔,卻要自其果,在少爺面前,形消骨殞,哈哈哈哈!”
他一邊説話,一邊在注視着“森羅地闕”主人的神色,見其臉上陰晴不定,情知他又在想着奸謀詭計。此時安琪全身如鋼鑄銅澆,不畏他再施暗毒,故十分從容自若地立於原地,靜觀其變。
“森羅地闕”主人聽得自己在剎那之間,中了偽裝孤獨老人的安琪之“天狼煞氣”,大吃一驚,急忙暗調真氣,以氣驅血,循環全身穴道血脈一週。誰知他不提氣還好,剛一提氣,即覺丹田總庫,由齊門穴中,有一股燥氣,順血液疏流,湧同周身十二經脈及三百六十五穴道而去,須臾間散失無形。
原來這“天狼煞氣”,乃是一種失傳數百年之絕學,狠毒霸道,殘酷至極,如被擊中,不換氣調息還好,如果誤提真氣,則“天狼煞氣”之毒,即隨血液奔放遍體,半個時辰,經脈皆裂,毒氣震破血穴,節節糜爛,形骸皆散,受者無論功力多厚,造詣多深,一經此氣所傷,即算性命當絕。除非出自原攻擊者本意,願饒其性命,賜與獨門藥丹,讓傷者以真氣融渡,徐徐化解其毒、方得無虞。此種毒功,早已失傳,在當今江湖上老一輩的高手,就算偶有所聞,也只是代代祖師申述典故時説出的而已。對於施用者何人,受害者如何,並未有人目睹親歷。故爾是一門人人聞名變色之術。
安琪所學,乃是玉面潘安介雲山在萬洪仙師“蓋世神書”中所載,介雲山當初學得此術,卻不敢使用,為的是自己功夫已致絕頂,有恃無恐,另一種原因,卻是因“大狼煞氣”過於惡毒,毫無人道,恐一旦施出,有失天和,為天所遣,故謹依所載,冶練出“天狼神丹”,以備應用。對“天狼煞氣”,長埋心中,達數十年之久,而未輕易稍露。
直到他被八指飛天怪神醫孟功困於古洞地眼,他痛定思痛,性情大變,覺得自己一生所學,惟獨“天狼煞氣”,未曾使用,“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負我!”他狠心一起,遂將它傳與安琪。
安琪為武林奇葩,於魔道煞氣,他只知“天狼煞氣”為絕傳之學,功蓋江湖,“天狼神丹”卻是此項毒功之惟一救藥。對“天狼煞氣”的真實內情,因未曾聽得神儒聖者或介雲山説出,故一無所知。此時他一來因第二恩師被殺,二來又因身上無緣無故地中了“九幽陰寒毒氣”,兩項絕大刺激,勾起他無可遏止的憤怒與鬼神凜懼的殺氣,乃施展了數百年來駭人聽聞之毒招!
故而“森羅地闕”主人一聞“天狼煞氣”之後,以他膽識氣量,與無比陰沉,亦被驚得神搖魂動,心亂如潮,魄氣燥浮,遲遲説不出話來。
安琪見他如此,情知“天狼煞氣”,壓制了此一烏賊,乃徐移步伐,含笑而道:“你我雖往日無冤,但你殺害少爺第二恩師,仇深似海,恨重如山,少爺只好用殘酷無比的功夫,讓你在半個時辰之間,享受人生最痛苦的煞氣,受你應得之報應,方消得少爺心中憤怒!”
他豪笑數聲又道:“少爺更在功夫裏法外施恩,僅用八成功力而已,可使你延長二個時辰的殘息,好讓你盡情消遣。”
“森羅地闕”主人耳聽其言,霍的一個退步,全身痙攣,聲帶絕望的憤怒,連聲喝道:“安小子!你好狠的心!好狠!本主人翁代天行道,殺死海內外第一魔頭介雲山……”
他言方至此,安琪已一聲斷喝道:“住口!狗賊侮小爺恩師!莫非欲自速其死不成?”
“森羅地闕”主人此際想是“天狼煞氣”已在其穴脈發作,周身戰慄,汗水直淌,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但他卻亦十分剛愎,硬忍痛苦,發出夜梟似的鬼哭之聲,朝安琪道:“恩師?你這武林敗類,為求他人絕學,忘了神儒聖者撫養之恩,聒顏向黑道魔頭屈膝,嘿嘿!你枉然害死對凡間瞭如指掌的本主人翁,可是你卻瞞不了天下人的耳目,遺臭萬年的小畜牲!”
安琪如何忍受得如此辱罵,怒火填膺,疾發一掌,暗帶“袖裏乾坤”絕學。“森羅地闕”主人翁內外受擊。閃無可閃,只聽“波”,一聲悶響,被安琪當場擊出六、六尺外,口吐鮮血,險些倒卧地上。
安琪見一掌猶未將其擊倒,狠狠地道:“少爺與介雲山老前輩換約學藝,其心可表日月,豈容你如許謾辱。介雲山老前輩雖殺人如麻,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洗心革面,較之你等妖魔鬼怪,何能相提並論!你這狗賊!少爺如不將你這鬼窩,剿成平地,誓不姓安!”
他説完後,俊目打量“森羅地闕”主人一眼,只見他身子戰慄加劇,豆汗淌滴,青筋暴浮,兇睛凸突,狀甚痛苦,心知那令神仙亦難忍受的“天狼煞氣”,已在他體內發作,加之適才一掌,痛苦更甚!安琪輕輕冷笑數聲,口中説道:“狗賊,你慢慢享受吧!少爺目下正要大鬧地府陰曹,讓你這座美輪美奐的大建築物‘森羅地闕’,遷回原處,不得在陽世停留!”
言落身起,猶如一道淡淡煙影,飄忽直射,猛向第一殿的“秦廣殿”石室疾射而入。
這間石室,實際乃是一條大通道,鬼氣森森,幽黯無光。片刻,微有光線射入,光線來源,在深邃之處,雖光度甚弱,但可隱約看出壁間懸掛嵌插之物。安琪眼可辨暗,有些微光,更能視之如晝,此際他精光微閃,已看出壁上所嵌,乃是以白骨交叉組成的字跡,自頭至尾共有八字!
“陰陽異路,以此為界!”
尾端是個箭頭,指向右端,安琪略一尋思即閃身向右邊的叉路走去!
叉路上彎彎曲曲,轉折無盡,直至半晌,方覺通路乍寬。安琪至此,心存警惕,猛一轉彎,恍覺金光一閃,立即縱身退避,腳步方止,只聽“咻咻!”之聲,不絕於耳,顆顆拳頭大小的金彈,疾射如雨,撞在壁上,發出聲聲悶響,噴出腥毒無比的粉沫,瀰漫全室,化作彩虹雜色,恍如繽紛萬英,乍看十分美麗,實則較之雲南密林之桃花瘴氣,更為巨毒。
他仗着百毒不侵的身體,並封閉全身要穴,施展其絕頂輕功,足不沾地,身彎半尺,“嗖!”的一聲微響,飄出十數丈外,順着甬道直通深處。隨手猛揮,鼓動“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及“袖裏乾坤”真氣,猛聽震天巨響,在他背後發出“秦廣殿”石室兩壁,塊塊巨石,竟搖搖曳曳,破裂跌落,屑片粉飛,石塊亂迸,須臾間倒塌一片,將整個甬道,塞成死路。
安琪一舉得勢,更不怠慢,腳下稍沾即起,認準前面一條寬大溪流,縱身而去。
這道溪流,像是巨大水溝,自一個地下道流入另一個地下道,上面滑不溜丟的洞頂,兩側是成個“八”字形的峭壁,水成墨黑之色,望不見對岸,但黑水中叮叮脆響,此起彼落,點點銀星,閃爍輝耀。他運足眼神一看,原來卻是種飛魚似的怪蛇,在水中追逐糾纏,乍聞異味,竟齊齊擁向其立足之處而來,兇焰暴射,“咻咻”鬼叫,入耳懾神,只差未曾飛躍搶噬而已。
安琪在元陰教巢穴時,曾見過這種怪蛇,只不知它是何物,當時以掌勁及石灰斃之,如今此地無石灰可用,掌運真氣,但怪蛇殺不勝殺,恐真力不繼,反被所害,因而略一躊躇,驀然憶起一事來:“在古洞之內,我以‘粘’斷蛟力,此際以硬中帶軟,軟中帶硬的功夫,不是照樣可以安度此關嗎?”
心念及此,精神陡振,口中長嘯一聲,身化灰蝶,扶搖直上,半空霍地一翻,腳上頭下,雙足緊蹬光滑洞頂,形成個“T”字形狀,疾走如飛,向前猛移,而起落之間,足印宛然有如鐵烙。
在他身形方起之際,溪間怪蛇條條如離弦之矢,數千萬條怪蛇,勢似暴雨傾盆,直向安琪射來。安琪成了眾矢之的!
安琪冷笑一聲,雙臂亂揮,寬袖飄拂,一時狂風暴飆大作,羣蛇射至他一丈之距,即被掃落,跌落溪流頭破身裂,被水中餘蛇搶食殆盡。然而怪蛇前仆後繼,並不畏怯退避,且溪流寬闊,蛇數萬千,宛似千軍萬馬,令人眼花撩亂,心神搖曳!
半晌之後,他計算已斃怪蛇不下三、四千條,而距彼岸,尚有十丈左右,乃猛然拍出兩掌,雙足一頓,一個“凌空飛絮”,縱出十數丈,乘勢“踏空換形”,安穩落地。
他足一落地,微一展眸,遙見滿天星斗,良夜寂寂,眼前數丈之外的轉彎,有一巨石,聳然而立。巨石頂端,宛如平台,石上依稀有字。他好奇心起,乃縱身向前,仔細一看,字係指刻,赫然為“望鄉台”三字,字大如鬥,深陷一寸,勁道驚人。
安琪看後,俊目放光,劍眉軒揚,自言自語道:“望鄉台’?少爺不管你是何物,毀去了再説!”
話一出口,右臂突揚,平舉至胸,鼓足渾身功力,宏喝一聲:“咄!”五指飛處,一股至大至剛的無形真氣,直奔“望鄉台”巨石當頭捲去!
耳聽一聲“轟隆!”巨響,驀然發出,震得地搖山顫,雙耳欲聾,“望鄉台”千斤巨石,被其九成神力,震得石屑紛飛,碎塊亂進,眨眼散成一片!
安琪見一掌之威,竟至如此,不禁雄心萬丈,壯志凌雲,仰天發出一聲龍吟似的清嘯。
誰知他長嘯未畢,驀聽得一聲細響,在他耳際微微透入!
“安小子!本主人翁先走了,嘿嘿嘿嘿!”
數聲嘿嘿冷笑,笑得安琪毛髮直豎,暗叫一聲!“不好了!”料定聲音來處,疾然狂奔而去。
此時他心急如焚,身形電般神速,轉了幾個彎,穿出無垠通道,來到一間巨室,連忙立足舉目而視。這一看,十二條神魂被赫飛了十一條,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原來他所立的石室正是十股交叉之處,神案宛然在目,但中了自己“天狼煞氣”的“森羅地闕”主人,和昏迷未醒的王森,竟然不翼而飛,杳如黃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