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素貞雖被厲嘯與冷哼所驚,可是好奇心作祟,乃運足眼力,由樹葉空隙朝林外望去。
誰知不看還好,乍看之下,嚇得全身陡起雞皮疙瘩。差點失聲驚叫出來!
原來密林之外,正站著兩個怪物!一個是殭屍,一個是腫屍,俱在六尺左右,均是黑服!
形同僵死的怪物,雙眼陷凹,嶙峋如柴,軀體僵直,頭上疏疏落落地長著些長髮,披於肩側,眼中射出骨碌碌的兩道兇焰,四下亂掃,好不嚇人!
浮腫身子的那人,和他恰恰相反,一雙銅鈴似的凸眼,慘淡的眼光,缺眉毛,禿頂,面貌模糊,簡直就象個水中撈起來的溺死鬼。
古素貞正自驚疑之間,忽覺腰間一動,安琪竟以“千里傳音”絕技,向她說道:“貞妹妹!這兩個人是海心山白骨魔鬼之徒,瘦的叫陰屍,腫的叫陽屍,白骨魔鬼是殺死我祖母的仇人之一,當時我剛下山,不知他們是仇人之徒,否則一定不放他們活命,現在恐怕……”安琪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一下,諦聽一下四周動靜,又向身旁古素貞說道:“貞妹妹!又有人來了,還分兩批而來呢!看來這裡要有熱鬧看了!”
話猶未畢,陡見陰陽雙屍,面色乍變,鬼嘯一聲,雙足候並,齊齊躍出林外。
古素貞驚疑之際,忽聞異嘯陡起,只聽山巒遙應,壑壁回聲,有啾啾鬼嘯,有嘿嘿冷哼,有震天般的狂笑,有夜梟般的怪聲,恍然如魍魅鬼怪,孤魂野兔,齊齊聚於森羅殿上似的,鬼氣森森,寒風砭骨,令人驚心動魄,神魂皆飛!聲音稍歇,林外竟陸續來了數批手執器械,裝束詭異的人物!
安琪借樹枝空隙,打量來此地人物,並指點與古素貞認識道:“貞妹妹!你看,那面對雙屍,身著黑衫,面如秋霜古月,白髮雪須,手持紫竹的老人,乃是老爺嶺紫竹叟仇雲;還有那邊四個老人,紅面駝背的是晏仁,獨眼的是晏義,微矮些兒的是晏禮,下面一個是晏智,外號常山四傑,奇怪的是,他們均被我傷折左臂,怎的又恢復如初,而且齊齊出動,來這荒山湊熱鬧呢?”
“噢!陰山雙怪也來了!這兩個老賊!”
他稍停一會,又滿懷疑惑地說道:“咦!這四人是誰呀?那矮子手中所拿的,不是我在關外時,絹姊姊無意中失去的‘慈航大士圖’嗎?”
原來在雙屍右側,竟來了三男一女,這四人均年登古稀,為首的老女人,穿著淡紅衣裳,滿頭霜發,容貌卻似三十許人,徐娘半老,風姿猶存之態,在她俏麗睨眸之間,流露無餘。她的左側,是個身著黑服、白髮虯鬚的老人,挨著黑衣老者的是個矮子,只見他雙手展著一幅圖,看那上面刺繡的字,正是絹絹失去的“慈航大士圖”。矮子一身黃衫,滿臉皺紋,顎下無須,白髮疏落,狀甚滑稽。下首一人,身形稍胖,袒衣露臍,一頭散發,滿腮鬍鬚,灰衣酒漬斑斑,惺鬆醉眼,身背一隻硃紅色大葫蘆,妙態可掬。
這四個怪物,不屑地望望四周之人。矮子忽然發出一陣狂笑。狂笑之後,突然將手中之“慈航大士圖”一揚,輕輕一丟,這張軟綢布竟如一片銳利無比的鐵片,飛向一丈餘遠的一株大樹幹,綢布一角,嵌入樹幹之內,約深二寸。這一手駭人聽聞的內力,震懾得全場肅然。
矮老頭子又是一陣狂笑,笑畢之後,暴聲喝道:“諸位聽了,今天藏珍圖在那棵樹上,誰能將它取出,而且完好無缺的,他就拿去吧!不過,嘿嘿!如果稍有損壞,我們四人可對他不客氣羅!”
這時,常山四傑老大駝背龍晏仁越眾而出,向那老女人一揖到地道:“觀前輩四位裝束,量是威震武林的黑龍江十二絕之香、毒、矮、酒四絕,在下乃是常山四傑晏仁是也,也因聞得有人取得這幅慈航大士藏珍圖,以故趕來此地,一看究竟!”
他乾咳一聲,見海心山雙屍、四絕、仇雲等人,均以目光注視,乃又說道:“這幅慈航大士圍,乃是在下四兄弟祖先所留,三弟將它掛於廳堂,以作點綴之用。不料數日之前,竟有一位乳臭未乾的小女孩,自稱武林三煞星伏魔其君之徒,欲向在下索藉此圖!”
獨眼虎晏義,一道冷焰朝四周一掃,接下老大的話說道:“老夫心中犯疑,乃動問細情,誰知她竟定三日之內來取!第三日她手持一支精光閃耀的短劍,入宅強取,老夫四兄弟不服其咄咄逼人狂態,乃以‘幻形四象陣”與之相鬥,不料竟又來了一個男童,闖入廳內,取去此圖,並闖入陣中,將老夫四兄弟齊齊打折胳膊!”
古素貞耳邊又響起安琪的聲音:“他說的女孩,就是絹姊姊,其實這幅圖是我父親冒極大危險,方才取得的,後來母親死了,此圖也就在外祖父處……”
他聽晏禮慘笑一聲,急忙住口,靜聽他說道:“常山四傑不怨他人手下毒辣,只怨自家學藝不精,落個殘廢終生,所幸八指飛天怪神醫孟功老前輩遇上我們幾個,將老朽等療痊,就在最近,老朽等聞得藏珍圖流落江湖,老朽等豁出性命,也得將先人之物追回,老前輩念武林一脈,義氣為先……”
言尤未畢,紫竹叟仇雲已發出震天狂笑,一指常山四傑道:“常山四傑,虧你們還有面子,把‘義氣’兩字,抬出來壓人!哈哈哈!這幅藏珍圖,當真是你們先人之物?”
古素貞輕輕一撞安琪,低聲笑道:“琪弟弟!這仇雲是何許人也?呸!一群魔崽子,倒講起信義來了!”
她沒有看到,安琪此時已是兩眼怒火。只聽安琪說道:“這幫魔鬼,竟非要把人家的東西,據為己有。不行!我得下去把圖搶回來!”
古素貞聞言大吃一驚,待要阻止,已來不及,只聽一聲龍吟似的長嘯響起,一條銀白身影,已從樹上射向場中!
場中眾魔頭正要展開一場生死搏鬥,忽見一白衣人從天而降,盡皆大吃一驚。待安琪落地之後,他們才看清,來人竟是一個少年。這些人中,大半以前都吃過安琪的虧,此時認出他來,那肯放過。頓時有數人一齊出手,攻向安琪。安琪在樹上一時衝動,竟忘了自己是受傷之身。直至此時,才發覺雙腿已不聽使喚,而眾魔頭掌風已全,躲閃不及,只好以雙掌與之硬抗,但聽“轟”的一聲,接著是一聲慘叫,安琪身子已被震得飛上天空,向崖下墜落!
幾乎與此同時,林中一聲嬌啼,隨之又有一個身影射入場中!
這正是安琪的隨行伴侶古素貞。
古素貞見安琪墜下危崖,悲愴欲絕,足尖一落,立即縱起,怒叱一聲:“狗賊,容你們不得!”
粉臂一揚,直取紫竹叟仇雲,玉掌翻起,一股無形勁風,直朝仇雲當胸逼至!
仇雲只覺大氣如凝,逆風倒轉,識得正是佛門至高無上的“般若神功”,心中一凜,急忙轉身倒退數尺,雙臂一揮,暴喝一聲:“小賤婢找死!”
話落掌到,兩股激厲無比的掌風,倏然拍至,挾起異嘯怪響。
仇雲掌勁方出,乍覺逆氣反退,胸口欲炸,慘嘯一聲,被震出七、八丈外,鮮血噴射,跌地不起!
古素貞一掌得勢,更不怠慢,纖纖玉指,直朝紫竹叟“氣舍”、“缺盆”、“氣戶”、“庫房”、“屋翳”等穴拂去!
倏的,鬼嘯啾啾,陰笑惻惻,陰、陽雙屍,疾躍而至,怪手張處,腥風頓起。古素貞將“般若神功”遍佈全身,玉臂攻擊之勢,稍微一緩,立即加疾,原把原式地拂向仇雲五大要穴。
她這一手果真奏了效,原來陰陽雙屍陰毒之氣雖劇,然而佛門的般若神功,卻恰巧是其剋星,因此,腐屍毒氣一近其身,即被逼散。不過仇雲卻在她這一緩之間,逃得性命!
也就在她這一緩之際,四絕之一的香絕幾聲嬌笑,身形飛至,口中說道:“小妮子心眼兒可真狠呀!”一招“巫山飛雲”疾向古素貞臂彎“通裡”指到!
古素貞倒豎柳眉,手臂一沉一收,反手拂出一招“扶葉分花”,逕向古素貞這條手臂攔去!巫芸如果手臂閃避稍遲,這支胳膊,算是全部交給古素貞了!
香絕行走江湖,垂數十載,怎會不識好歹,古素貞玉臂方變,她已暴退數步,發出嬌聲浪笑,將“飄香鎖魂粉”,以丹田之氣逼出!
古素貞情急神昏,竟未能發現香絕暗中施毒,正要逼近,忽見毒絕邵之、矮絕赤倫、酒絕呼智三面夾攻而上,各展雙掌,拍出急驟絕倫、凌厲無比的毒氣罡風!
陰、陽雙屍,適才一擊無功,已覺面上無光,互看一眼,揮起雙掌,加入鬥場,將古素貞團團圍住!
三十招之內,古素貞以一敵六,猶自抵禦得住,三十招之後,已呈不支,招式已失凌厲,步伐更見遲緩,形勢漸漸危殆!
紫竹叟仇雲,逃出古素貞掌下,翻身爬起,見眾人搏鬥正殷,乃偽裝重傷,倒地不起,其實他已暗中調元養良,緩緩將五臟六腑所受之傷,逼於一角,徐徐化去。
倏的,一聲咯咯嬌笑,發自香絕口中。古素貞步伐踉蹌地倒退數步,毒絕身形一逼,雙臂齊揮,粉影飄飄,古素貞被震飛七、八丈外,直朝懸崖落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九霄雲重,突傳來一聲鶴唳,在場群魔,正自一愕,只見一點白影,恍如銀星倏忽而至!
白影臨近,一時狂風大作。眾人運足眼神一看,是一支絕大無倫的丹頂白鶴,鶴背端坐一人,一頭白髮,滿臉含霜,手中提著一支沉重的鐵柺!
白鶴飛行,如迅雷閃電,瞬息即至古素貞急落之嬌軀旁側,老婆子鐵柺一出,高聲喝道:“阿貞捉住!”
古素貞聽在耳中,知是鐵柺娘葉秋霜恰巧來救,正自伸手,欲抄鐵柺,然而心頭迷糊,力不從心,玉臂方舉,身形逮然急落,有如丸墜,又落數丈!
葉秋霜突見意外,面色陡變,雙腳一緊,丹丹性已通靈,雙翼齊斂,身似貫地銀虹,急遽穿至古素貞之下,鐵柺娘雙手一抄,已把她接於手中!
靈鶴丹丹,見古素貞已為所救,欣喜無限,振翼而起,火炭金睛,睥睨崖上怔怔出神的眾人一眼,沖霄飛去!
卻說安琪,他雖運足護身之“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封住周身百骸,然而卻仍無法擋住數個江湖魔頭的聯手攻擊,因而罡氣受逼,心頭迷惘一片,昏迷過去。
直至身形墜落,冷風砭骨,方才悠悠醒來。自覺身形劇衝,急忙提氣翻身,以獨創之“踏空換形”絕藝,將身形放平,手腳齊張,形成“大”字。
果然如此一來,急降身形,稍見緩慢,只覺冷風砭骨,茫霧罩身,運足眼力,只見白茫茫一片,不見崖底,不禁悔恨交加。
“兩代血仇未報,自己竟做出如此冒失的事來!”
突地,他覺得下墜身形,稍稍一急。往下一看,只見身子離地面只有五、六十丈左右!
他心知瞬息即至地面,乃猛一吸氣,身形前左一移,施展“踏空換做’絕技,一條白影,恍如匹練,射向左壁,一支手掌,迅速一抓,身子如同遊壁蜘蛛,片刻即至崖底。
安琪落地,馬上打量四周。只見寬約七、八丈,長約二、三十丈的地面,除支支矗立林列的怪石之外,別無所有,不禁十分失望,心中暗想:本待自行療傷,誰知此處竟是個絕地,這卻如何是好!同時又想起了古素貞:雖然她有“般若神功”護身,可是決不能敵四絕、紫竹簍、雙屍等人一擊呀,恐怕已遭毒手!
安琪自言自語的說道:“為欲貪生,豈是神儒聖者徒弟之行逕!此處無物可食,不如在此地餓死,好謝四位姑娘,以贖自己罪過!”
心念即定,死意亦決,不禁釋然自適,乃引頸長嘯。他嘯畢之後,倦意漸起。腹中稍覺飢餓。此時暮雲漸生,他乃舉起雙手,將一雙知覺俱無的小腿收回,然而,當他雙手將小腿收回時,不禁驚叫失聲。
原來他膝蓋以下,本來是紅腫的小腿,竟然皮破毛落,汩汩流出血漿般的潰水來!並且在他手指所按之處,熱氣如炙,而膝蓋以下,卻悠然冒出一股冷氣,與熱氣混合交流著!
他緊咬鋼牙,汗流如豆,將全身功力御去,手指仍按於膝蓋之下,忍受著冷、熱交攻的無邊痛苦,心中所念的,只是死!死!死!
兩個時辰過後,他倏覺痛楚漸失。自知心願已了,可以死去,乃長吁一口氣,將全身功力,聚于丹田,預備以散功散氣的酷刑,令自己死去!
原來這種功夫,本來是施之於人的殘酷刑法,乃導其真氣,遍佈全身百骸,然後將血脈震斷,真氣無法循回,勢必鑽入骨髓以內,有如蟲蛆針穿,痛苦難堪,幾個時辰之後,真氣爆裂,骨骸齊碎,血筋脈道,方自逐漸收縮,全身縮成嬰孩似的,癱瘓而亡。
此時,他將真氣聚于丹田,心中暗暗嘆息道:“祖父,父親,您等血仇,只有下世再報了!恩師養育之恩,也只能留至下世報答了!原先我有出家之念,此時解脫,不更好嗎?”
他嘆息之後,仍將真氣,緩緩放開,直朝全身百骸,暢流而下。誰知他這一放真氣,竟又嚇了一跳,差點跳了起來!
原來他初運氣之時,僅達膝蓋“關衝”而已,而此際真氣,竟然透過“關衝”,直奔膝蓋下諸穴,經“束骨”、“通谷”、“至陰”,並連各脈之端,融流暢通之極,頓然膝蓋以下,已有知覺!
安琪亦驚亦喜,乃試行運氣一週,果然氣行血暢,毒氣去淨,傷勢頓然消失,力道所至,身形縱起七、八丈高,落地踏實,一如常人!
他估計不到自己誤打誤撞,竟然將傷治癒,不禁喜極而泣。半晌之後,方才清醒,乃雀躍再三,仰天長嘯起來!
安琪長嘯之後,陡覺腹中飢餓難當,乃收斂心神,仰鼻望著南面那道寬約兩丈的通道,原來此條通道之內,竟然傳來一股稀薄的香味。
他靈機一動,身形飄飛,直奔通道,循著高低不平的窄道而行,轉過一個彎,展現在他面前的,又是一個三、四十丈方圓的山坳!
這個山坳,怪石聳立,寸草不生。而陣陣香氣,卻越發濃郁,沁人心腑。
安琪打量一下眼前景色,竟自嘖嘖稱奇起來,原來雜亂的怪石堆,竟是依著九宮八卦佈置而成的石陣,殺氣沉沉,令人望之生畏!
他審視良久,斷定有奇人隱者居於此地,精神陡然振奮,長嘯一聲,身形飛起,白影飄揚,依著恩師傳授的走法,歪歪斜斜的闖入陣內,轉過核心,直奔生門而出!
待他走出石陣之後,四下已昏黑如墨。然而,安琪內功已到九重樓地步,視黑夜有如白晝,此際雖然昏黑如墨,而他卻能明辨毫毛,絲毫不以為苦!
他舉目四眺,只見面前有著十數丈的一片平地,平地上一曲清溪,混混而流,淙淙之聲,響亮悅耳。清溪兩側,種植著一種僅三尺,枝葉纖細的奇樹,果實累累,陣陣香氣,即自果間發出,幽幽人鼻,中人慾醉!
安琪吞了一口口水,移目向西,只見奇峰挺秀,峭壁陡立,清溪即迂迴折轉,流經峭壁右側面出。而峭壁中央,竟有一塊絕大的巨石,聳立如屏,貼立壁巖之間,離地約有一丈左右。
安琪雖然對於硃紅異果,十分喜愛,然而此際,他卻對於那塊絕大怪石,生出疑惑之心。他想到此石之大,約二丈方圓,質地色致,均與峭壁相異,一定是有人嵌進其間,而非天生,說不定所嵌之處,有個山洞,或內藏隱秘,亦未可知。
他越想越奇,身形一縱,踏上巨石上端,仔細一看,果然是人為無疑,他辨明之後,不禁躊躇起來!
原來此石,重約千斤有餘,這人能舉以嵌壁,臂力之大,簡直可以拔山扛鼎。奇的是巨石之後,宛若有一山洞。難道這人自行封住在內,不怕窒死?抑或是此中禁閉著某種絕毒之物不成。
他一躍下地,雙臂倏伸,運起“一轉乾坤浩然罡氣”,大喝一聲,朝巨石推去!
說也奇怪,他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儒家絕學,蓋世罡氣,打在巨石之上,只發出一聲震天巨響,而那塊巨石,卻屹然如故,僅只在力道貫射之處,迸裂了數十塊碎石。
安琪心中冒火,鼓起雙腮,又退一步,雙掌徐徐揚起,將“一轉乾坤浩然罡氣”運至掌心貫足十成,對著巨石,緩緩推出!
驀然,一股陰森森的寒氣,起自腦後,安琪慄然警覺,翻身揚拳打去!
這一招即狠且疾,又是安琪功力所聚,掌風所至,只聽得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巨響過後,全場寂然。安琪突然機伶伶的一陣顫抖,暗道:“好冷!”原來陣陣貶骨的寒風,竟是由這道裂縫吹出。這陣寒氣,卻也怪異,一陣比一陣寒冷,一陣比一陣疾急,吹得安琪汗毛齊立。
安琪“一轉乾坤浩然罡氣”護住全身,不為寒氣所侵,然而這種陰森冷氣卻非人力所能抗拒。安琪雖然默運元功,但寒氣卻仍貫頂而下。過了一會兒,他已無力支持,自覺真氣滯阻,心頭一陣劇熱,終於倒地!
然而,就在他倒地之時,忽覺一股熱氣,自背心直透玄關,熱氣所至,寒邪頓消,精神為之一振,急忙伸手摸地!
誰知一摸之下,竟使他驚喜交集。原來他那支黑中透亮的黑蕭缺口吹氣之處,左邊一粒米大小的明珠,珠光燦爛,熱氣如沸,將冷氣掃蕩得一乾二淨!
安琪靈機一動,乃盤膝而坐,將左邊明珠按于丹田之口,用氣一吸,明珠光華,突地暴盛,滾滾熱氣,如泉湧一般,直貫丹田而入,遍佈全身,陰森森冷寒之氣,被熱氣一逼,片刻即消失無餘!
此時天色已露清晨曦光,全谷陽光普照。清溪兩旁的奇樹上累累的硃紅果實,被陽光映照,發出晶瑩的光芒,香氣瀰漫,薰人慾醉。
安琪腹中奇餓,心想此物必甚可口,即縱身而上,雙手一抄,採下十數粒果實,猛向口內納入。
這種硃紅果實,一觸牙齒,當即破裂,果汁進流,入喉如瓊漿玉液,津津甘霖,一股清涼幽香,直透頂門,果汁流盡,只剩下一張果皮,薄如紗紙,晶瑩依舊。
安琪又摘下十數粒來,一口氣吸盡果汁,直至腹中滿飽,方才止住。
此時,他渴解飢盡,正欲打坐運功。突覺那道裂隙之內,又吹出一股熱氣來,這股熱氣由淡而濃,又逐漸在谷間瀰漫起來!
他不敢再用掌勁去打那道裂隙,乃拔起身形,估量清溪所在投去!
誰知他撲通一聲,投入清溪之際,頓時驚呼一聲,身形急起,頓坐地上,張口大罵:
“什麼鬼溪嗎!哎喲!好痛!”
原來這道清溪,在片刻之內,竟然而變成熱流,滾沸燙人!怪不得安琪要叫苦連天了!
此時熱氣益熾,喉口奇渴欲幹,他情急之下,竟想起那支墨蕭來,適才左邊一粒明珠,透出熱氣,避去寒邪,而右邊明珠,並無異樣,此刻熱氣盛熾,說不定它會發揮出去熱的功能!
果然被他猜中!當他思念既定,舉簫按珠之際,右邊這粒明珠,竟觸手如凍,陣陣涼氣,直透手心而入!
他這一喜,合同小可,仍依原先之法,仍將明珠按于丹田,吸其清涼之氣,直至熱氣消失無餘,明珠之涼氣,亦悠然失去。
安琪做夢也想不到,這支墨簫所嵌的明珠,竟有祛熱避寒之功,不禁撫摸再三,半晌之後,他才起身走近裂縫旁側,舉目注視。這道裂隙,深不見底,黯黑如墨,無法看清。
安琪自古自語道:“這裡面不是有鬼怪妖魔,就是有罕世毒物,好呀!師叔號稱伏魔真君,我今天冒充一下伏魔童子,找你這怪物鬥鬥!”
一言甫落,乃運起護身罡氣,遍佈周身百骸,並將所有要穴封閉,足尖輕輕一動,嗖地一聲,沖天而起,恍如一條匹帶,朝裂縫落去!
待他身形欲落之際,星目精光,一掃縫內,不禁驚叫一聲,吸氣挪身,以“踏空換形”之絕功,將身形飄升去,疾落谷巖之後,冷汗直流,差點昏倒過去!
原來裂隙深處,安琪自己目光所觸,競有十數根鋼絲的藍色線縷,冉冉而起,安琪幾曾見過這種怪物,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出,身子緊貼峭壁之上,兩目睜得有如銀鈴。
縷縷藍色的鋼絲,爬出縫隙,在陽光映照下,發出閃閃碧綠光華,根根如虹,爍人雙目。不消片刻,十多條怪絲,已延伸至清溪之旁,直朝鱗葉樹盤纏而上,有如蛇絞!
他驚恐之餘,突然想起一樣東西來。
“這不是銀絲蚓嗎?”
他曾聽師傅說過,“銀絲蚓”乃鍾天地奇靈、地心寶氣而生,無頭無面,首尾相同,身似銀絲。這銀絲蚓身具奇毒,一觸人體,人體立見糜爛,奇癢難止,最後必死。此物所居之地,必有奇珍異寶,此物乃吸其寶氣精華以存!
這時,只見那十多條銀絲蚓尖端各自一卷,一支卷一粒紅果實,然後婉蜒遊退,竟在瞬息之間,縮入裂隙之內。
安琪長吁一口氣,試去額頭上冷汗,暗道好險!要是被它一纏,這條小命,可就完了!
心念之間,熱氣已自裂縫之內,緩緩吹出。安琪成竹在胸,乃席地而坐,按珠吸氣,抵禦酷熱。
時辰漸近,熱氣漸消,安琪驀聞裂隙之內,傳來一聲輕微的異聲。聲音似針簪落地,然安琪卻聽得明明白白。警覺之餘,急縱身而起向縫隙間探視。那聲異響過去之後,驀然又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這聲嘆息,亦是輕微得如同線縷一般,可是傳入安琪耳內,卻使他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嘆息之聲過後,又傳來一聲怪笑。安琪暗暗驚道:“這些聲音,到底是人是鬼?說他是鬼,怎是人聲?說他是人嗎?怎能在這鬼氣陰森,奇寒毒熱的裂隙內生存?又與奇毒無比的銀絲蚓居於一處,難道竟是妖怪?”
對了,定是寶器吸得日月精華,因而變成精怪!
就在這時。他聽得裂隙之內,傳來一聲奇異的聲音,那聲音是:“您好嗎?”
安琪嚇了一跳,但馬上也就醒悟,既然是人,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他判斷此處隱匿著海內極厲害的魔道高手,他能呼出冷熱兩股毒氣,也能驅使銀絲蚓,為他攝取食物!
他反手取出墨簫、文昌筆,寒星暴射,精光如虹,凝視著巖隙。
誰知那聲“您好嗎?”過了之後,竟又有冷峻嚴厲的聲音響起:
“哼!滾出去!”
這一回安琪已經聽清,原來“您好嗎”不是對己而發,而是裂隙之內,隱蔽著兩個人,這兩個人,一是冷峻可怕的怪物,另一個卻是進入不久。
此時,那個較為和平溫柔之聲,又再度傳出:“您何苦來呢?”
“出去!滾出去!”
回答的聲音,仍然冷峻無情,嚴厲嚇人。只聽一人嘆息道:“好,好!出去就出去!”
安琪回身一縱,躍到一塊巨石之後,隱好身子,凝神戒備!
然而半晌之後,竟無人躍出,只聽得巖隙之內,那說話冷峻陰森之人竟然呻吟起來。呻吟之聲,越來越響,不消片刻,其聲竟如雷鳴,直自裂縫中源源發出。聲音中充滿痛楚、憤怒、絕望。
此時響起一聲冷笑,冷笑之聲雖然微細,但並不為悲號之聲所淹沒,笑聲由小變大,砭骨生寒!
此時呻吟之聲,已如嚎哭,冷笑之聲亦猙獰可怖,只覺得陰風陣陣,鬼氣森森,攝人神魄。
安琪運氣護身,已難抗衡這兩股怪聲,急忙掬出“清音八奏”,稍一運氣,只聞龍吟迭起,一鳴而衝九霄,神靈為之一清!
安琪奏完“清音八奏”,停簫凝神,稍作調息,自己竟聞空谷繚繞,餘音不絕,而殺氣隱附的冷笑,已消聲匿響,那一聲悲慘的呻吟,亦不復聞。
“滾出去!”
那冷峻嚴厲,毫無人味的聲音又響廠起來。
安琪心中暗笑:“這怪物才被我的‘清音八奏’壓住,現在卻又狂起來了!”乃大笑道:“怪物!我偏不出去,你可奈我何?”
那聲音顯系已被激怒,竟變得如同震天巨響!
“限數至十,如不出去,即將你打死!”
接著,那聲音便數了起來:
“一……二……三……”
聲音如霹靂春雷,震得四谷搖曳,峭壁回應。
安琪運氣護身,屹立當場,捱得怪人數至第十,即振臂長笑,朝裂隙高叫道:“妖精!怪物!少爺就是不出去,你有能耐,在少爺數至第三時,你就出來比試比試吧!”
“一……二……三……”
他“三”字並未合口,驀聽巖隙之內,怪物發聲暴喝:“進來!”
聲音甫落,安琪即覺冷氣颼颼,呼呼風嘯,千條絲蚓,自巖隙中迸射而出,直向安琪襲來。
安琪身形暴起,躍退數丈,雙臂一翻,兩股無形罡氣,猛向銀絲蚓劈去!
誰知罡氣劈出之後,銀絲蚓反被震飛,盪開二丈,遍佈半天,密織如網,但聞怪人一聲微噫,銀絲蚓竟然一起飛落,又向安琪襲來。
安琪見“一轉乾坤浩然罡氣”竟無法擊斃一條銀絲蚓,不覺心中一冷,急忙閃身躍退。
豈料十數條銀絲蚓,竟然如影隨形,安琪方自起身,銀絲蚓已如天羅地網,暴卷而至,七、八丈長銀線,恍若繞指柔絲,迅速纏上!
安琪全身一緊,遍體被銀絲蚓捆個結實,動彈不得!
他漸覺呼吸困難,全身麻痺,不禁暗歎一聲:“想不到我安琪,竟然死於斯地,唉!”
瞬息之間,他陡覺眼前一暗,心知已被扯入裂縫,乃將鳳眼一閉,任它拉扯,直奔地底!
不消片刻,安琪已覺身落實地,乃張開雙眼,打量四周,待他看清眼前一片景物,不禁又是一驚,差點沒叫出來!
在他身側一支左右的地上,靜靜躺著一個怪人,安琪能在黑暗中視物,故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全身瘦得如同一具骷髏,身著黑色長衫,雙目深凹,陷凹處兩點寒星,迸射而出,兩道眉毛,長得出奇,顎下灰須,恍如虯龍飛舞,自腹間往左引發,約有數丈之距,而纏住安琪全身的,那裡是什麼銀絲蚓?原來是這怪物的頭髮。說也驚人,他這一頭長髮,竟然在其頭上,堆成了一簇小山,縷縷纏盤絞結,乍看恰似蛇堆一般。
怪人發出一聲比哭還難聽的笑聲,笑畢之後,喝道:“小鬼!你以為功夫甚好嗎?哼!你一入谷,我就知道了!”
安琪覺得身上髮絲,已經松馳,乃振臂掙扎起來,氣鼓鼓的說道:“老怪物!你別神氣,適才要不是大少爺簫音退敵,我看你還在呻吟呢!”
那怪人也真奇怪,身子靜躺地上,手足伸張,有若“大”字形,長髮鬆放,一任安琪脫出,直待安琪言畢之後,方自怪笑連連道:“小鬼!你說得是,然而你卻害了我!”
安琪捉摸不出其言含意,然見其笑後神色十分黯淡,不禁油然激起俠義心腸,又緩和口氣,關懷的朝他問道:“我害了你,難道那……”
怪人冷峻的哼了一聲,面色一沉,厲聲喝道:“滾出去!我不願意看見偽善者的臉孔!”
此言一出,安琪大感意外,心知怪人必有傷心事,否則不至如此,乃又開口說道:“那個人還要來害你嗎?你是為何幽居此地呢?”
其語未畢,陡見怪人雙目寒光暴射,閃電似的朝安琪一掃,一字一頓的喝道:“滾!出!去!”
安琪頓覺雙足一緊,長髮已繞腿而上,“去”字一落,長髮如帶,一拉一甩,竟將安琪揮起,直落七、八丈外,再距數丈,便是洞口,如非他及早行功,運用“墜”字訣,早就摔出洞外了!
安琪雙眉一掀,殺氣呈現,朝怪人劃指罵道:“老怪物!你有何能耐,少爺偏不出去!有種就爬起來鬥三百合,死賴在地上,以鬼頭髮纏人,稱什麼英雄!”
安琪言畢,伸手抽出文昌筆,凝神戒備,等待怪人激怒而起!
然而怪人竟默然不動,安琪心中正自詫異,突見他雙眉一皺,全身發起抖來!
安琪心中一動,已覺冷氣四起,寒風縷縷,急忙按珠於胸,抵禦奇寒,並放眼四眺,尋找冷氣起自何處!
他上下左右巡視個遍,仍無法找出寒氣之源,而眼前那個怪人,卻在此時,暴縮得如同嬰兒一般,全身戰慄,臉上痛苦神情,慘不忍睹,呻吟之聲,斷續傳來,悽慘已極!
安琪見他如此,心頭一軟,乃舉步欲上,誰知罡風緊逼,舉步艱難。但他乃暗運一轉乾坤浩然罡氣,貫勁雙足,緩緩移貼洞壁,朝其處遊身移去!
此法竟然奏效,不消片刻,已近怪人身側,安琪陡然伸出一隻腳,往怪人手掌上踏去。
這一踏嚇了他一跳!那怪人全身肌膚,竟然冷僵如冰,如不聞其呻吟之聲,乍看之下,就像殭屍化石一般!
側隱之心,人皆有之。安琪驚惶之餘,忙推動罡氣,注入怪人手心。
罡氣甫入之初,怪人仍冰冷如故,半晌之後,只見他目光一動,盯視安琪一眼,安琪忽覺足心一熱,怪人全身變得炙熱異常,冷氣全消。
此時洞外天色,已亮光隱吐,安琪方欲開口,忽聽怪人輕聲說道:“他又回來了!”
此言一出,安琪倏覺身上一緊,竟被其發纏卷拋起,落入發堆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