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堡主笑聲甫畢,目注歐陽彬道:“歐陽先生,小女倩倩要與令師侄過過招,老朽也想開開眼界,不知能否見允?叫他們玩玩?”
歐陽彬已是醉眼蒙朧,口中呢喃不清地道:“咱老人家正……吃……悶酒,這樣……能……助助咱的……酒興,令嬡……一定……技……藝超羣,好……好……叫他……們玩兩手。”
那個丫環聞言,轉身要走,卻被柳堡主叫住道:“告訴你家小姐,叫她馬上出來。”
丫環轉身奔向內宅。
原來柳倩倩在閨房裏,一顆芳心就未安定下來。
她無法知道父親問些什麼?自己又不便外出偷聽,只是不時打發丫環至前聽探視。
柳夫人安氏心機靈敏,見女兒坐立不安,已知道就裏,她為寬厚,恐怕女兒會急出病來,也由於太痛愛的緣故,遂代她想了一個法子,外出比武,這樣,自己也藉機好好地看看準女婿,是否能配得過女兒。
她雖是一個不懂武功的女人,但任何一方打敗了,總還可以看出。
倩倩見母親這樣愛顧,芳心喜不自勝,遂吩咐侍女至前廳詢問爹爹是否同意?才能決定。
初時,柳堡主有點不大樂意,原因是人家孩子在舉手投足之間,即將江湖中的魔頭“塞外雙梟”的“冷魄使者”芮昆制住,憑那點武功,也能同人家相比,豈不螳臂擋車。
可是,又想到女兒的婚事,何不趁着歐陽窮酸在此,當面訂妥,一來免得古玉琪推三阻四,二來自己也放下了一份心事。
是以,應諾愛女與古玉琪比武。
不多時,一陣輕微風聲,姑娘已站在前廳,恰如一雙紫紅色的蝴蝶,含笑盈盈地慢步走進。
柳老堡主説道:“倩兒,快拜見歐陽老前輩。”
歐陽彬放蕩江湖,不拘形跡,一生最是見不得人家向他叩頭作揖,尤其是女孩兒家,既不便開玩笑,又不能伸手攔阻,這一聞柳逢春要叫女兒向自己叩頭,慌得也雙眸一翻,酒已醒了一半,説道:“老兄弟,不要折磨咱我老人家了,真要如此,咱可要走了。小子,快去同妞兒比試一下,咱要看看你近來的武功,倒底進步了多少,還有那什麼步法?”
他説完話,卻見手一抬,又喝下一口酒。再未有其他的動作。
柳倩倩距他約五步遠近,就要屈膝拜下去。
突覺腰身以下,似是陷在一個人形模子裏面,漫説無法屈膝,就是後退,也分毫動彈不得。
她的芳心大驚,這位歐陽老前輩,看年齡不過四旬左右,怎的會有這麼大的武功,自己與他相距五步餘遠,竟能推出罡氣將人拘束住,實在太令人驚羨。
往時自己眼高於頂,總覺得武功了得,看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這點技藝,太渺小了。
這時,柳堡主目睹女兒那份驚怔之狀,已知就裏,早已大笑出聲,説道:“倩兒,歐陽老前輩,不要你拜,還待著做什麼?”
歐陽彬也嘻嘻而笑道:“小妞兒,既然要比試,就到院裏去,你要想叩頭,留着以後再説,咱老人家早晚要受一個的,哈哈哈……。”
説着,轉頭又對古玉琪,説:“小子,快陪妞兒走兩招,點到為止。”
這時,倩倩突覺周身的阻礙已撤,他聽見這位歐陽老前輩一説,頓時又提起了豪興,斂衽一禮道:“尚請歐老前輩及連伯伯指導。”
嬌軀一扭,已躍向院落。
她始終就不相信古玉琪的武功會高過自己,因為她看不出他半點會武的跡象,雙眸無神光,太陽穴不高,豈能懷有絕頂武功,憑他的年齡説,還不到神光內藴之地步!
雖然他曾為父親療傷,那可能是懂得醫道,或者藥力奇效,才藥到病除,她不相信他能運內功治療。
可是,她忘記了人家會內力拒絕她拜謝的那一檔子事。
因之,她在思索着,少停動起手來,卻莽撞不得,他終究是個男子漢,一定要給他留點面子才是,何況……。
“何況”什麼?她卻未想下去,粉面倏紅,芳心也“噗噗”地跳動起來,不由偷眼看看廳中。
忽然——
歐陽彬圓瞪雙眸,叱道:“好小子,你的臉皮那樣嫩,人家妞兒在外面等,你卻坐着不動,還不出去等什麼?記着,不許勝,也不許敗,咱老人家替你掠陣。”
説着,又靠近古玉琪的耳朵,咕嚕了兩句。
他這兩句話,可把古玉琪臊得面紅耳赤。
古玉琪在無法推卻之下,只得站起身來,拱手道:“晚輩有不到之處,尚請二位老輩賜教。”
連蓬搶着説道:“小兄弟功高蓋世,抖霹兩手,也叫老朽開開眼界,請不要客氣。”
古玉琪腿未抬,肩不晃,已處飄然而去。
挺立在柳倩倩面前五尺處,輕聲説道:“尚望姑娘手下留情。”
柳倩倩到底是江湖兒女,端莊大方,脆聲説道:“公子,這句話應該是我説的。”
古玉琪正要再客氣幾句,突聞歐陽師叔嚷道:“你們兩個娃娃,不要再説客套話了,小妞兒先進招,可不要留情,這小子向來懶得很,最好能替我多打他兩下耳刮子才好。”
姑娘聞言,“噗哧”地笑出聲來,雙眸環視,台階上已站滿了人,母親也坐在椅子上,面含微笑,上下端詳着一雙璧人。
所謂“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柳夫人安氏,只覺得古玉琪猶若天上金童,真恨不得抱在懷中,好好親暱一番,以表示她的喜愛。
至於柳老堡主,又何嘗不與夫人一般心思,只是暗暗為愛女終身有靠,而高興愉快。
他手摸長鬚,笑口大開。
這時,歐陽彬又嚷道:“小妞兒,男女動手過招,當然是要女的先行動手,你還等着幹什麼?難道是你看他,他看你就算比試不成?”
古琪也接道:“請姑娘出手,不要客氣。”
陡地——
柳倩倩嬌聲説道:“古公子,注意!”説着,右掌招出“落英繽紛”,虛實並備,直指向古玉琪前胸,掌風颯颯有聲,勁疾凌厲,施展開父傳“一字十八掌”。
左手駢指如戟,直點對方“璇璣”“華蓋”“膺窗”三大要穴。
這一招兩式,快捷俐落,令人防不勝防。
古玉琪一見姑娘出手就是煞着,心裏也暗暗驚疑,其造詣確實非凡,毋怪其雙親愛如掌珠。
他的腦海裏,如同電閃似地一驚,將所學想了一遍,竟不知用何招式破解,既不傷對方之自尊,而自己也可以輕輕躲過。
眼看姑娘掌指已到,還未想出拒敵之策,他的腳下,不由地施展開新近所學習的“三光錯綜步”。
柳倩倩出手時,見他不閃不動,還以為他真的不識武功,就在纖掌距其身不到半寸之時,剛要撤掌退後,倏忽時,竟不見其蹤影。
柳倩倩一怔,暗道:“好快的身法,原來你在搗鬼。”
她知道他躲在身後,嬌軀疾轉,招出“一字十八掌”中的“靈蛇覓穴”,想出手將古玉琪抓住。
這一招,其疾速,其凌厲,無法以言辭形容。
豈料,秀眸攏處,哪裏有什麼人蹤。
她心有不甘,再閃身疾轉,仍然無所見。
如此一速三個轉身,依然未看見人家的蹤影。
姑娘家大都氣量狹窄,同時也喜歡發發嬌嗔,柳倩倩自然也不例外,她見古玉琪不知用何種身法,始終躲在身後,不由得停住身軀,將蓮足一跺,櫻唇微噘嬌嗔道:“你老躲在人家身後,倒底出手不出手?”
嬌聲甫落,古玉琪嘻地一笑道:“姑娘請注意了。”
話聲中,身軀乍現,竟又施展“三光錯綜步”。
柳倩倩一見人影,芳心暗恨他故意捉弄自己,早已功貫雙臂,全力出擊,招招狠着,式式毒辣。
然而,在她一陣猛攻之後,漫説既未碰到人家身上,就是衣角也未摸上,她只覺得周身人影重疊,劃成一道人牆,將自己團團圍住。
她一時情急,運集了全身功力,直向人牆衝去。
詎料,嬌軀未到,覺得這道人牆的前面,還有一重無形罡氣,堅逾銅牆鐵壁,而且,有着輕微彈力,復將她彈回原來的位置。
柳倩倩有生之年,幾曾受過這樣的挫折,芳心暗惱,再次猛撞,依然如故地又被彈回。
就在這時,她已感到連人影也看不到了,只有一道藍色的雲霧,罩在四周,更使她驚駭的,還不止此,只感到周身遭的正氣,漸漸同她逼攏,將空氣擋住,呼吸有點困難,頭腦也被晃得有點暈眩。
至此,柳倩倩已是計窮力渴不由輕聲説道:“公子,你這鬼身法再繼續施展下去,我可要躺下了,現在已被你晃得頭昏眼花,快停住。”
古玉琪童心未泯,他一經施展開來,竟己忘記對方何等樣人,只顧自己練習起來。
他聞言“嘻!”的一笑,身軀倏停,站在柳倩倩在前,玉面綻放着輕快的笑容,拱手説道:“請姑娘賜招。”
柳倩倩櫻唇微噘,喝道;“你再要施展那鬼身法,我可不陪你玩了。”
她倏覺自己的話有點語病,而且,過於親暱,不自覺的粉面陡紅,螓首也慢慢地低垂下來。
耳旁卻響起了古玉琪的聲音道:“請姑娘自管出手,在下不再施展了。”
柳倩倩反手掣出背上長劍,道:“古公子,我想在劍下領教幾招,不知可肯賜教?”
古玉琪感到十分為難,自己的“冷泉”劍,乃是上古神兵利刃,倘若不小心,將她的長劍削斷,對她的面子不好看,瞥眼間,卻見靠牆處,立着約三尺長的一根枯樹枝,晃身至前取在手電,説道:“在下並無趁手兵刃,請姑娘不要見怪,我就以此與姑娘走幾招,尚請高抬貴手。”
説着,順手一抖,幻出三朵劍花。
陡地——
卻聽到“鐵袖窮酸”歐陽彬哈哈朗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一套,與姑娘家對手過招,確應如此,老禿驢的眼力實在不錯,咱老人家也有光彩,快陪姑娘走幾招看看,咱老人家還有事待辦。”
他如此一説,不但柳老堡主感到古玉琪過於狂妄自大,就是柳倩倩也滿心不是味道,暗忖:“你能有多大的武功,敢如此的自大,少停不逼得你手忙腳亂,也不知道姑娘厲害。”
這是她心裏的話,自未説出口。
柳老堡主深知愛女之武功,手摸長鬚,站在台階上,面含微笑,看着場中兩人,暗道:“你們也未免把柳家父女看得太低了。”
感念中,陡見古玉琪雙眸射出尺許神光,如同兩縷電炬似地緊緊盯住倩倩手中寒光閃閃的長劍。
他的心下大驚,這個孩子的內功,恐怕已達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境地,還真看不出他竟然神光內藴,使人難以看出他身懷絕技!
忖思未已,忽聞柳倩倩輕聲説道:“公子,看招!”
長劍一抖,同樣也幻出三朵劍花,震出一片“嗡嗡”之聲,招出“推山倒海”,攻向古玉琪上、中、下三盤。
左手纖指化劍訣為指,分點“期門”、“章門”大穴。
古玉琪一聲喊道:“姑娘小心,在下要還手了。”
招出“野人虞曝”,手中枯枝猶若鳥龍戲水,勢疾勁柔,已將姑娘長劍來勢,輕輕化解。
從姑娘的第一招施出,他已看出其武功,心裏不由暗暗忖思:“我何不藉機練習一下自己所學。”
於是,身形乍展,竟白使開“天元十四劍法”。
這一施展,只有一片鳥影,圍着紫紅色在滾滾亂轉。
柳倩倩自不甘示弱,安心要掙回面子,也展開父親“五行劍法”,招招指向古玉琪要害,並偷隙蹈瑕專削他手中枯枝。
豈料,在打鬥中,古玉琪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手中枯竹略微一慢,“嚓!”的一聲輕響,竟被柳倩倩的利劍斫斷一截。
緊接着,他又一慢,柳倩倩再次斫上枯枝,頓感如同斫在精鋼上一般,震得她的玉腕有點痠痛。
兩人乍分複合,又各展所能,纏鬥一起。
這兩個人,一個是嬌生慣養,隨着父親習得一身絕技,自以為天下無敵,出盡全力狠攻猛撲。
一個是自小失卻估恃,與恩師偕隱深山,由於屢逢奇遇,已是功臻化境,但卻虛懷若谷,輕輕鬆鬆地在練習着往日所學。
台階上的“一掌開山”連蓬,迄未説話,至此顧左右言道:“歐陽先生,柳老弟,看來我們要退休了,如果當前江湖上真有一場浩劫,恐怕這位小兄弟正是為消彌此劫之人。”
説着,轉頭對歐陽彬道:“歐陽先生,如果我的老眼不花,這位小兄弟與倩侄女對招,恐怕連二成真力也未運出?”
歐陽彬哈哈大笑,説出了古玉琪學藝之經過,以及離山後的種種奇遇,説道:“咱老窮酸與這小子還真對胃口,自從他離山,恐怕江湖經驗缺乏,易落入人家圈套內,始終暗掇在後面,這幾天看來,他還夠機警,我倒可以放手至別處一行了。”
連蓬與柳老堡主聽得連連稱奇,同聲讚道:“誠乃天縱奇材,更加生得龍章鳳姿,確是一朵武林奇葩。”
柳老堡主倏地想起女兒之終身大事,説道:“歐陽先生,古小兄弟是否……”
話聲未完,一聲寒潭龍吟似的清嘯,緊接着,又是一聲厲喝道:“何方高人?不妨請下來一談,何必藏藏躲躲?!”
跟着,一條身影,疾如流星般地飄落在台階前。
台階上的人一看,卻見是一個滿面污泥,身穿一襲破爛齊膝長衫的老叫化子,咧着一張大嘴叫嚷道:“你們吃得酒醉飯飽,看人家孩子們比武,咱老叫化子站在樹上喝了一頓西北風,若不是這小子耳朵尖,恐怕咱還得站一會。”
這幾個人,除去歐陽彬認識來人外,連、柳二人均不認識,歐陽彬嘻嘻一笑,接道:“化子討飯,都在白天,而你這個老化子,夜間竟討起飯來……。”
話未説完,倏聞場中古玉琪説道:“多承姑娘相讓。”
一陣風聲颯然,已落在階前,拱手對化子説道:“晚輩古玉琪拜見老前輩。”
原來來人,乃是皮猴乞聖徐元,他與古玉琪分別後,一路追蹤“荊山雙追魂”,由於他起步較晚,以致未曾追及,暗暗後悔不迭。
行走之間,忽聞行人談及柳林堡設擂招親之事,他的心裏一動,暗忖:“荊山雙追魂,是一對色魔,説不定會前往攪擾,何不前往看看再説,倘若僥倖碰上,也省跑不少的冤枉路。”
豈料,他還未到柳林堡,卻見瞧熱鬧的人已然往回走。
這樣一來,自無前往的必要。
可是,繼而一想,説不定這兩個魔頭會夜晚前往柳林堡劫擄人家的姑娘,何不挨至夜晚前往探視一下。
就這樣,他尋找了一個隱蔽所在運功調息。
冬日苦短,轉瞬天色入暮。
他立即展開身形向柳林堡馳去,遠遠地望見堡內燈火輝煌,而且,聽到掌聲、喝彩聲,不絕於耳。
不由得心下起疑,遂施展絕頂輕功,躍上一棵巨大柳樹,發現是古玉琪與一個少女在印證武功。
他又看見台階上立着三個人,當中的一個,乃是“宇宙三絕”之一的“鐵袖窮酸”歐陽彬,其餘二人,內中可能有一個是柳堡主。
他被古玉琪的神奇劍法吸引住,不經意地動了一下,反被古玉琪聽到,這才哈哈一聲縱下地來。
至於古玉琪與柳倩倩過招中,他安心要藉機練習一下,遂展開平生所學,見招拆招,遇式破式。
當然,他並未運用全力,只是施展輕靈的步法,與倩倩在場中來往遊鬥。因此,他對自己的劍術,悟解了一部分奧秘,私心暗喜。
在遊鬥中,忽聞牆外樹上,“嚓”的一聲輕響,因此,他的心神一分,被倩倩利劍將枯枝又斷了一截。
他已趁此時,縱出圈外。
這種事情,説來費時,其實是在剎那間而已。
當下,古玉琪替雙方一介紹,連、柳驚喜若狂,伸手肅客,重整杯盤,款待嘉賓。
一個窮酸,一個叫化子,這兩位世外奇人,都是嗜酒如命,不管三七二十一,竟自大吃大喝起來。
這時柳倩倩也坐在廳中,一雙秀眸,不時情脈脈,意綿綿地偷睇着古玉琪,芳心裏有説不出的愉快,因為她知道他確是身懷絕技。
可是,她的心裏,卻又懷有無比的惆悵,因為她還是無法知道他是否訂過親事,倘若使君有婦,豈不……。
她不敢想下去,不自覺地又瞧向父親。
柳老堡主又何嘗不心急,曾幾次開口欲詢問老窮酸,可是,都被這兩個奇人喝酒的叫嚷聲截斷。
時光很快地溜走,已交二更。
陡地——
“鐵袖窮酸”歐陽彬呢喃地説道:“老化子,儘量喝,咱們可不能在此睡覺。”
“皮猴乞聖”徐元醉眼蒙朧,答非所問地道:“窮酸,將來在這裏還有一頓喜酒可喝,柳堡主,屆時可不能忘記了咱老化子的份,哈哈哈……。”
柳老堡主心裏一喜,就要接口談論女兒之事,卻不料,“鐵袖窮酸”歐陽彬已是舌根發硬地説道:“魔……崽子,你……你是……找死……”
他的口一張,竟然吐出一股酒箭,疾如流星般地射向窗外。
只聽一聲淒厲慘吼,劃空而逝。
就在同時之間,歐陽彬一把抓住“皮猴乞聖”徐元,身形一閃,燈光昏暗,這兩個奇人已蹤影杳然。
古玉琪正想追蹤而去,耳畔突聞有一縷細如蚊鳴的聲音,説道:“小子莫動,咱老人家與徐老前輩有事先行,同時,今晚柳林堡可能有事,你要好好地看守住小姑娘,莫要叫她吃了虧,她是你未來的小媳婦呢!”
這幾句話,只有他自早聽到。
適才突然的變化,使得蓬、柳二人驚得不知所措,雙雙跟蹤而去,可哪裏有什麼人影,只是滿天瑞雪飄飛。
眾人返回屋內,談論着這兩位奇人,以及適才在窗外被“鐵袖窮酸”歐陽彬所擊中之人又是誰?
談了一會,夜色已深。
柳老堡主暗向連蓬示意,詢問古玉琪曾否訂過婚?
邊蓬也是一個老江湖,當然明白柳老堡主之意思,候其父女走後,遂問道:“小兄弟,曾否訂過親事?”
古玉琪穎悟超人,即知連蓬之意思,可是,又不便撒謊,只礙如實答道:“晚輩自父母先後失蹤,即隨師深居荒山,故而並未訂過親事。”
連蓬微笑,接道:“那好極了,小兄弟如果有意一個端莊賢慧,而且,武功又高的淑女,老朽倒想作一個現成媒人,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古玉琪聽他如此一説,倏地想起失蹤的“霜妹妹”,她對自己似是芳心已許,豈能有負於她,可是,這只是一種心的交替,靈的共鳴,卻又無法説出口,如果將來不能成為事實,對“霜妹妹”豈非是侮辱?
忖思至此,遂接口道:“老前輩,這件事情,還嫌過早,晚輩準備確實得到了父母存亡之後,再談論婚姻大事,必須父母之命,才能決定。”
連蓬笑容未斂,繼續道:“小兄弟説得確有道理,不過,老朽的意思是現在有一個很適當的人選,不妨先説定,候日後得到令尊、令堂的確實存亡消息後,再行稟明長輩,似也無什過錯。”
古玉琪知道他説的是柳倩倩,對這樣嬌豔絕倫的姑娘,自然是一百個願意,可是,又不願居功邀寵,惹人非議,遂岔開話題道:“老前輩,夜已深了,我們明天再談吧!”
連蓬在哈哈大笑聲中,吩咐堡丁將古玉琪送往別院精舍內休息。
古玉琪候堡丁退出精舍後,即坐在牀上暗忖:“看來,這件事情,恐怕難以推辭,為了不負‘霜妹妹’,還是暗暗離開為妙,省得明天無話可答。”
他當即跳下牀來,將包袱背好,就要穿窗而出。
驀聞——
屋頂似有衣袂飄風之聲,從來人輕若狸貓的步履聲,可以聽出其輕功絕高,一直向內宅縱去。
古玉琪心裏一動,暗忖:“可能真如師叔所説,今晚會有不識相的江湖敗類至柳林堡打姑娘的主意?如真有意外發生,卻不能置身事外。”
他不再猶豫,身形如幽靈似地縱出窗外,翻身躍上屋頂,向四周眺望。
恍惚間,只見一條灰色身影,肩上扛着一宗物品,疾如飄風般地直向堡外飛馳。這條黑影,由於其身穿灰色長衫,如無超人的眼力,絕難發現。
古玉琪不願驚動堡內之人,遂不聲不響,暗隨後面。
兩人前後距離約十丈左右,由於古玉琪輕功乃武林一絕,是以,前行之人,毫無所覺。
奔馳了約有十餘里路程,前面一座樹林。
那人一頭鑽進林內,失去了蹤影。
古玉琪也晃身疾進。
林深樹密,雖然雪光映照,仍然暗黑異常,尚幸古玉琪已練成一雙能夜裏視物的神目,一面仔細搜尋,一面側耳傾聽。
良久,並未發半點跡象,暗道:“好快的身法,敢情,這個人已經穿林而過。”
他正想繼續前追,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得意的朗笑,笑聲甫落,竟喃喃自語起來,道:“大爺雖不能明媒正娶,也算弄到手中,這一朵鮮花豈容別人採擷,説不得就在這冰天雪地中,先來一個軟玉温香把滿懷,到時木已成舟,你即使不願意了,老匹夫又能把我怎樣。”
古玉璃闖言,暗叫一聲:“不好!”這個人可能是將柳家姑娘擄來此地。
他立即提氣輕身,縱上一棵枝葉茂密的松樹。
從松針的孔隙中向下偷窺,他不看猶可,這一看頓時他怒氣上升,幾至不可遏止的地步。
原來那個人,正是柳老堡主先時心目中的乘龍快婿“蒼龍劍客”楊子瑜,此刻正滿臉獰地笑看着面前地上的一個包袱。
這時,他已將包袱打開,裏面赫然就是柳倩倩。
只見她秀眸緊閉,似是酣睡未醒。
嬌軀緊裹着一襲薄如蟬翼般內衣,雙峯微露,蜷曲地躺在地上。
那“蒼龍劍客”楊子瑜,雙眸射出貪婪之色,不眨眼地緊盯住姑娘嬌軀,看其如同餓狼的眼色,好像要把姑娘吞下肚內似的。
他忽然又大笑道:“趁此良辰美景,何不……”
底下的話,並未出口,伸手要褫下姑娘的內衣。
古玉琪看得清楚,一聲暴喝道:“下流賊子,你徒具人表,心懷詭詐,竟敢如此的污辱人家姑娘,你這是找死,看掌!”聲落人動,凌空下撲。
“蒼龍劍客”楊了瑜聞言大驚,哪敢稍頓,就勢前縱丈餘,猛轉身軀,見是一個文弱的少年書生。
他立時膽大起來,“嘿嘿”冷笑道:“我道是何方大俠,原來是你這樣小丁酸,竟敢攪擾大爺好事,我看你是一個讀書人,還是少管閒事,倘若不知好歹,我就做給你看看。”
只聽“喀嚓”一聲,小樹竟然攔腰截斷。
接着,又是哈哈大笑道:“小書呆子,試問你的身體比這棵樹如何?還是早走你的路,今夜乃是大爺的好日子,特別放你一條生路。”
他向前邁動了兩步。
但古玉琪卻若無其事地立在原處,毫不帶驚懼之色,玉面含笑,也向前進了兩步,説道:“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還嚇不倒小爺,你的盛情,我先謝謝,不過,要想玷污姑娘,請不要做夢,我也不為太甚,放你一條生路。”
“蒼龍劍客”楊子瑜,在柳林堡時,並未見到古玉琪,聞言怒火上升,俊面帶煞,一聲厲喝道:“小雜種,你是找死!”
聲音未落,晃身疾進,招出“猛虎搏羊”,安心一下子就將古玉琪置之死地。
古玉琪一見其來勢兇猛,冷“哼!”一聲,身軀不動,所凝丹田,功貫右臂,施展“坎離拂穴”之中“彈指拂穴”絕技,點向楊了瑜胸前,“華蓋”“璇璣”以及胸乳下之“氣海”大穴!
古玉琪想來,將他制住後,略予訓誡,使其改過自新,不失為武林正義之士。
豈料,楊子瑜身形太快,古玉琪的“彈指拂穴”絕技更快,只聽一聲悶“哼”,聲“噗嗵”,楊子瑜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古玉琪頓時一怔,暗道:“我不過施展了六成功力,難道他會……”
忖思未已,楊子瑜翻身坐起,又慢騰騰地爬起身來,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惡狠狠地看了古玉琪一眼,沉聲道:“好,你留個名字,我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古玉琪從他的形像看,已知由於他的身形太快,被自己點中了“氣海”大穴,全身武功已完全廢掉。
他雖有點後悔,但事已至此,無力挽救,原因是他現在還沒有這等功力,能替他解開,恢復功力,於是道:“我叫古玉琪,今後你應該洗心革面,痛悔前非,倘能改正,將來我會找人替你解開,不過,我先告訴你,武林之中,只有一個人可以辦得到。倘若不信我的話,貪功急進,將痛苦終生,言盡於此,希好自為之。”
“蒼龍劍客”楊子瑜冷“嘿”道:“謝謝你的好意,有朝一日,我會找到你。”
説完,轉身向林外走去。
古玉琪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
心裏不由泛起一陣莫名的悵惘,他感到一個會武的人,一旦失去武功,其內心的慘痛可想而知。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自己處在人家的地位,恐怕沒有勇氣再生存下去了,只有一死去求解脱。
不過,像他這樣“金玉其外,詭詐其中”,實在要不得,既然有意於姑娘,何不光明正大的去求親,反而出此下策,夤夜偷入柳林堡,將姑娘劫到郊野,意圖非禮,這種行為,與下流淫賊何異。
即此一點,就算不得是正人君子,這樣懲戒,可以説太寬大了,若是被歐陽師叔碰見,恐怕他的小命,老早到鬼門關去報到了。
想至此,心裏立時開朗起來。
低頭一看,卻見倩倩蜷曲躺在地上,嬌軀抖顫不已,但是,仍然秀眸緊閉,沉睡未醒的樣子。
古玉琪一見,即知被“蒼龍劍客”楊子瑜點中暈穴,是以,一直就在沉沉地酣睡中,很可能她還在做着美夢呢?
古玉琪怕她躺在地上過久,會被寒氣所侵,急忙弓身,替她解開暈穴,立在旁邊等候她醒轉。
不多時,倩倩“嚶嚀”一聲,喃喃地道:“好冷!好冷!”
旋即,秀眸倏睜,坐起身來,螓首左右睇視,輕“咦!”一聲,道:“這……這是怎……的回事?”
她一眼又瞥見了古玉琪,挺身站起,倏地發覺自己僅穿一襲內衣,嚇得她復又坐在原處,用被單緊緊包住嬌軀,聲音顫抖道:“你……你……你……。”
“你”什麼?卻未説出,秀眸含怒,直蹬着古玉琪,顯然她的內心慌亂至極,驚懼至極。
古玉琪見狀,猜想她可能會誤會自己,將她弄來此地,急忙説道:“姑娘,以後睡覺最好要警惕一點,不然的話,要吃虧的。你是被蒼龍劍客楊子瑜劫來此地,僥倖在下跟蹤來此,適才已將他廢掉武功,讓他走掉。”
柳倩倩櫻口微張,似要説話,但卻未出聲。
她的秀眉緊蹙,略微沉思一下,倏地放聲啼哭起來。
哭着,嬌軀“索索”發抖,不勝寒冷之狀。
弄得古玉琪手足無措,呆立在旁邊。
良久,他見姑娘並未停止,只得勸道:“姑娘,請不要難過,快起來,在下護送你回去。”
但柳倩倩卻無停止之意,嬌軀更抖得厲害。
古玉琪忽然想起,敢情,她是被凍得發抖,一時泛起憐憫,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蹲下身來,伸手抓住姑娘手臂,默運禪功真氣,直輸入姑娘體內。
柳倩倩自是一驚,她見古玉琪再沒其他動作,才放下了心,不過,她仍然暗存警惕,以防不測。
旋即覺出一股暖流,從他的掌心透入體內,感到無比的舒暢,嬌軀也隨着暖和過來。
她漸漸停止了哭聲,嬌軀暖烘烘的,一陣激動,竟不顧羞恥,緊偎在古玉琪懷中。
軟玉温香摟滿懷,古玉琪萬想不到她會這樣。
只覺得陣陣少女異香,沖鼻而入,燻得他頭腦暈眩,有點想人非非,不由己地雙臂環摟住纖腰。
這兩個情竇乍開的少年男女,緊緊地偎依在一地,誰也沒説話,四周靜得可以聽到兩人的心跳。
人性的本能,勃然而興。
古玉琪已靈智漸失,不克自制,正要伸手,效法已經離去的“蒼龍劍客”楊子瑜之動作時。
驀聞——
身後“喋”的一聲輕響,轉頭四顧,未見人影。
古玉琪心裏一驚,暗暗叫道:“古玉琪,古玉琪,你怎的定力這樣淺薄,前天差一點與霜妹妹做出不名譽之事,怎的今夜又會這樣,如果傳到師父、師叔耳中,自己日後有何面目見人。”
他輕輕推開柳倩倩,説道:“姑娘,天寒地凍,你衣衫單薄,恐怕寒氣侵體,將會生病的,快請起來,在下護送你回去。”
柳倩倩螓首低垂,秀眸睨了他一眼,將被單緊裹住嬌軀,輕聲説道:“多謝公子搭救,沒齒難忘,只是……只是……。”
古玉琪猜不透她芳心裏想什麼,只得又催道:“請姑娘先行。”
停了一會,柳倩倩的淚水又流下來,抽泣着,竟自將頭又投在古玉琪懷中,哽咽不清地叫道:“琪哥哥,琪哥哥……”
古玉琪也情不自禁的,一手輕攔纖腰,一手撫着她的秀髮,説道:“倩妹妹,不要難過,往者已矣,你的仇人,我已經廢掉他的全身武功,再也不能為非作歹了,快回去,不要感受風寒,那將難於治療。”
柳倩倩抬起螓首,淚眼盈盈,哽咽道:“琪哥哥,今夜雖是楊子瑜淫賊將我劫來,但孤男寡女,處身荒郊,如果日後傳到人家耳中,叫我如何做人?”
古玉琪暗叫道:“糟了,這又是一個難題!”
但口中卻説:“倩妹,君子不欺暗室,我們清清白白,別人即使知道,又有什麼可説的,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話聲剛落,耳畔響起了一縷很熟悉的,細如蚊鳴的聲音道:“小子,人家是個黃花大姑娘,你抱一回,又一回的,還説清清白白,快答應下來,咱老人家辦完事後,就替你去求親。”
古玉琪一聽,知道適才之事情,都被歐陽師叔看到,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知會自己。
在他想來,柳倩倩絕不會聽到。
豈料,柳倩倩螓首高抬,淚水未於,櫻唇綻笑,脆聲説道:“那位歐陽老前輩,還未離去,他老人家……。”
古玉琪無限疑奇地將她輕輕推開,截住道:“適才歐陽師叔的話,你都聽到了?”
柳倩倩粉面羞紅,點點頭。
稍停,説道:“琪哥哥,你瞞得我好苦。”
古玉琪正在為情所擾,聞言不由問道:“我何曾瞞過你什麼?”
柳倩倩伸出纖手擦乾眼淚,脆聲道:“你在路上行走時,我一再注意你不像是一個懂得武功的樣子,想不到你卻身懷絕技。”
至此,古玉琪仔細一瞧她的粉面,頓時想起,在來柳林堡時,所遇見的那個俊美少年,竟會是她易釵而弁,毋怪自己見她時,似曾相識。
古玉琪只得説道:“倩妹妹,我為了減少旅途上的荊棘,只有如此做作,我何曾在瞞你,何況那時,我們根本不相識。天快亮了,快回去吧!省得被人看見蜚短流長。”
柳倩倩也以為是,立即轉身前行。
古玉琪跟隨後面,他看着“倩妹妹”的倩影,不禁又想起“霜妹妹”來,她現在究竟在何處?被誰劫走?倘若有個不測,豈非自己害了她。
現在,又多了一個“倩妹妹”,她倆都是蕙質蘭心,自己如何安排呢?師叔也未免太多事了。如果對“倩妹妹”明白説出“霜妹妹”之事,不知她如何的傷心?
他在暗暗打算盤,何不將她送回堡內,趁天未亮,一走了之,省得左右為難,多增煩惱。
他想着,看看前行之“倩妹妹”,似乎嬌軀有點微顫,顯然由於衣衫單薄,不勝酷冷。
他一時憐憫之心倏起,伸手緊扣纖腰,默運禪功真氣,並施展“長空流光”絕學輕功,向柳林堡撲去。
柳倩倩緊偎在他的身旁,只覺得兩旁的樹木直向後面倒去,芳心暗驚,他的輕功,簡直就像在飛。
眨眼間,已返抵堡內。
古玉琪將柳倩倩護送至內宅,轉身就要向堡外奔馳。
陡地——
從院落縱起一條灰影,同時,一聲暴喝道:“何方惡賊?敢到柳林堡撒野!”
話聲中,身形捷逾飛鳥般的隨後追趕。
古玉琪恐怕引起誤會,立時站住身軀,説道:“老前輩,在下古……”
他剛附説了“古”字,那人已飛身撲近,怒吼道:“原來是你這個錦繡其面,蛇蠍其心的淫徒,老夫只當你是俠義門中人,料不到卻是如此下流,今夜要叫你逃出柳林堡,誓不為人。”
掌風如削,直向古玉琪胸前擊來。
在電光石火之瞬間,突又由後宅飛起一倏嬌小身影,脆聲呼道:“爹爹,你不要錯……。”
原來這個人正是柳老堡主逢春,他一聽到女兒的聲音,益發怒火中燒,厲聲吼道:“不要臉的奴才,快給我去死,待我收拾了這個小雜種再説。”
他如同瘋狂一般地雙掌撲向古玉琪致命之處。
古玉琪一面躲閃,一面説道:“老前輩,你——”
但是,柳老堡主豈容他説下去,更是怒吼連聲道:“老夫拿着你當人待,原來你卻如此下賤。”
他已運集了全身功力,狠攻猛撲。
古玉琪在躲避之中,暗暗着惱,自己乃是一番好心,他卻誣良為盜,更不容人有解釋的機會,未免對事理過於武斷。
像這樣豈能再逗留下去,自己問心無愧,又何必解釋,待於他的怒火消散時,自有柳倩倩説明,現在,如果硬要解釋,愈發使其瘋狂。
於是,一聲清嘯,運集了丹田真力,説道:“事情原委,請問令嬡。”
同時之間,已全力施展開輕功,身化一縷淡淡藍煙,縱出堡外,剎時蹤影杳然。
豈料,就因為古玉琪臨行的一句話,差一點就送了柳倩倩的小命。
柳老堡主一見小淫賊逸去,自知難以追趕得上,立時返回內宅,怒氣勃勃地走進屋中,對夫人安氏叱道:“快去叫小賤人給我死,馬上給我死,不準等到天明,快去,我柳家的門風算是丟盡了。”
安氏夫人被這幾句話弄得莫名其妙,她適才雖然隱約聽到丈夫在外面吼叱之聲,而且,又在蒙朧中,以致未聽清楚,遂擁被坐起身來疑奇地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犯了錯誤?你也要説明白一點,再發脾氣,並不晚。”
柳老堡主雙眸圓睜,大聲道:“你去問小賤人,我實在無臉見她,我也無法説出口。快去,我柳家從今以後,就沒有她的名字。”
安氏知道丈夫的暴躁脾氣,遂不再問,穿衣下牀,走向女兒的閨房,輕輕推開閨門,卻見丫環桂香,睡眼惺忪,正立在女兒桌前,説道:“小姐,快不要哭了,老爺怎的會夜半三更發起脾氣來?”
説着,聞聽腳步聲響,回頭見是夫人,忙道:“小姐,夫人來了。”
柳倩倩聽到母親來了,竟一頭撲在老人家懷中,放聲大哭。
安氏被他們父女倆,一怒一哭,弄得滿頭霧水,遂坐在牀沿,一手緊擁住愛女,一手撫着她的秀髮,柔聲道:“孩子,倒底是怎麼回事,快告訴為娘。”
但柳倩倩只有哭的份兒,哪還回答得出話來。
卻又經不住慈母一再柔聲地詢問,更不忍叫母親平空為自己擔憂,芳心一陣酸楚,珠淚又復紛拋。
於是,她哽咽着説出子夜間之事。
安氏一聽,頓時氣得混身亂抖,怒道:“你爹爹也不先問問事實真相,血口誣賴我的女兒,孩子,你躺着休息一下,我去説給他聽,看他還有什麼話可説。”
柳倩倩抓住慈母手腕哭道:“娘,叫女兒日後怎麼見人?”
安氏連忙慰勸道:“孩子,心正不怕影兒斜,何況那位歐陽先生已經説過,這兩天就要來做媒,怕什麼呢?只是楊子瑜那個小畜生,你爹一向拿着他當人看待,不想竟是那樣下流,古公子為什麼不將他殺死,也好消消心頭之恨,不要哭,我去對你爹説……。”
話未説完,猛聽柳老堡主在外面大聲喝道:“小奴才,你太不爭氣,替柳家丟盡門風,必定是你偷偷地去勾搭人家,他才要我來問你,我也不想知道你們的醜事,快給我死!快給我死!柳家的風水生不出你這樣的賤貨,可氣死我了。”
柳倩倩聽父親的話,反而停止了哭聲,端坐桌上。
安氏看了女兒一眼,不虞有變,遂走出屋門,面色鐵青,但卻仍然和緩地道:“你還是江湖上有名的人呢,對事情也不問問清楚,竟敢胡言亂語,難道你親眼目睹不成?我們前屋內去説,孩子要休息一會了。”
説着,當先前行。
柳老堡主冷“哼!”一聲,隨後跟去。
迨至屋內,不待夫人開口,怒聲道:“適才我出去小解,那個小雜種,從奴才的屋內飛縱而出,他自知所為非是,不敢抵抗,被老夫一陣猛攻,只有躲避的份兒,可恨那雜種的腿快,被他逃走,難道這些事情,還有假的不成?”
語聲略頓,未讓夫人開口,又説:“我早晚還要找歐陽先生算帳,他有這樣一個師侄值得滿口稱讚,真太丟人了。”
説完,雙眸怒視夫人安氏。
那安氏本來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女人,端莊賢淑,在丈夫跟前可以説從未大聲説過一句話。
此時,見丈夫不待自己開口,即堅持己見,也不免有點惱火,於是,將女兒夜間之事,前前後後照實説了一遍,又道:“你這一陣吼叫,叫孩子以後如何做人?”
柳老堡主聞言目瞪口呆,將腳在地上一跺,説道:“你為什麼不早説?我錯怪了孩子。真……。”
安氏不待丈夫説完,氣忿忿地道:“還有我開口……。”
突然,丫環柱香慌慌張張跑進來,道:“老爺,夫人,小姐……”
柳老堡主一把抓住桂香的手腕,説道:“小姐怎的?”
桂香乃是一個弱質女孩子,豈能禁受得住柳老堡主數十年火候的內功,尤其在激動之下的一握,只痛得桂香,“哎呀!”連聲叫喚,淚水紛拋。
夫人安氏見狀説道:“鬆開她,叫她慢慢説。”
柳老堡主也感自己過於粗野,遂即鬆手,連聲摧問。
丫環桂香撫摸着被握痛的手腕,説道:“夫人走後,小姐將我支開,説她要休息一會,豈料我的返回時,小姐卻蹤影不見,我到處尋找,也未發現,不知哪裏去了?”
柳老堡主與安氏聞言,慌不迭地向後面奔去。
這時,堡丁、婢女齊集後院,東尋西找。
安氏悽聲叫喚:“倩兒,倩兒,你爹爹已經明白了。”
柳老堡主也不斷地招呼:“倩幾,倩兒,爹爹一時粗莽,錯怪了你,快出來爹爹看看就放下心來。”
眾人正在慌亂一團之時,忽然屋頂出現了一個人道:“咱老窮酸遲來一步,想不到你們竟將孩子氣走,現在咱先問一聲,孩子的婚姻,你們有什麼意見?”
柳老堡主見是“鐵袖窮酸”歐陽彬,去而復返,慌不迭地拱手道:“歐陽先生請下來,我們慢慢談談。”
歐陽彬飄然落地,與柳老堡主走至前廳,分賓主落座,説道:“咱老窮酸有生以來,就不喜歡談論人家兒女之婚事,可是,對這個師侄卻是例外,你倒底答應不?”
柳逢春大喜,説道:“歐陽先生,在下早有此意,只是倩兒現在不知去向,可怎麼辦?”
歐陽彬為人雖然放蕩不羈,在談論之時,卻是一絲不苟,聞言立即正色説道:“咱想孩子一定是受了你的斥責,負氣出走,現在諒不會離開很遠,你可以打發人出去追回,以免遇有危險,如果咱老窮酸碰到,也一定勸她回來,那麼,我們現在一言為定。”
柳老堡主連稱:“是,是。”
歐陽彬一晃,已離開柳林堡。
這時,天色已亮,天空又飄落下大雪。
柳老堡主又被安氏埋怨一頓,他顧念倩兒安危,也顧不得天寒地凍,與“一常開山”連蓬一同外出尋找。
且説古玉琪含忿縱出柳林堡,一陣急馳,約有五十餘里路程,天色已經大亮,路上漸有行人。
他自不便施展輕功,遂放緩腳步前行。
反正見過師叔,現在決定先到太行山麓原住處一行,然後再去天涯尋找“九幽穴”,以及完成師父及幾位老前輩的遺命,還有尋找“霜妹妹”的下落。
行走之間,他又想柳林堡之事,暗道:“好人真難做,真料不到會有那樣的湊巧,將倩妹妹送回屋中,就碰到柳老堡主,這也難怪,他把倩妹妹當作掌上明珠,必須要夠得上他們心中理想人物才可以匹配,豈能容許她作桑間濮上之約。不過,柳老堡主也未免太過魯莽,竟自不讓人有解釋的機會。”
心裏想着,蠻不是味道。
但事情俟他怒火消散之後,倩妹妹自會説清楚,畢竟自己還是有恩於柳家,於心毫無愧恧。
至此,他感到心裏舒暢至極,繼續緩步前進。
由於天降大雪,看不到日光,估計時間,已是得刻。
他來至朱山莊是午飯時候。
遠遠地見到街角的一座屋門上,掛着酒幌,迎風招展,正有一些路人,相繼走進去。
於是,他也急趨近前,店夥已遠遠地招呼道:“公子,現在是午飯時候,天降大雪,請進內吃杯酒再趕路,本店燒、炒、煎、炸,樣樣俱全,請進。”
古玉琪也未答話,跨步入內,裏面已坐得滿滿的。
堂倌見古玉琪衣着整潔,不敢怠慢,即將他帶至牆角處的一座位。
古玉琪隨意點了幾色小菜,要了一盤饃饃坐着等候。
這時,他偷眼打量着屋中的客人,多數是商販模樣,也有衙門中人物,除此而外,有一位身穿破舊不堪、竹青色齊膝棉袍的古稀老人,正在自斟自酌。
這位老人,雙眸開合之間,隱泛神光,旋即隱沒,如不細看,很難以發現,顯然是一位江湖隱者之流。
他也有意無意地瞰了古玉琪一眼。
自從古玉琪進入店內,所有的酒客,目光齊集於他的身上,都在暗中叫着,好俊美的書生。看他文質彬彬,在這樣的滴水成冰的季節,竟自跑出來做甚?
古玉琪被人在暗中竊竊私議,他不便再偷看人家,只得收回視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注向屋外。
不多時,堂倌端來萊餚,即低頭進食。
他還未吃得幾口,卻見桌前一閃,有一個陌生大漢,向他盯了一眼,轉身就走。
大漢剛剛離去,又來了一個和尚,也向古玉琪看了一眼,一句話未説,又匆匆離開。
如此接二連三的僧俗不等,都是依樣葫蘆。
這使古玉琪心裏暗存警惕。但他藝高膽大,仍舊低頭進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忽聞那個古稀老人自言自語地道:“老要張狂,少要穩,年輕小夥子在江湖上走動,對僧道這些人物,還是少去招惹,倘若得罪了他們,如同一窩蜂似的,不易招架。”
古玉琪聞言心裏一動,不由轉頭看了老人一眼。
卻見老人手端酒杯,雙眸緊閉,鼻息鼾鼾,竟然睡熟過去,原來是在説夢話,他這才知道不是對自己而説。
古琪心裏暗笑,這位老人家是吃得飽睡得香。
他剛回頭,老人又説:“你打不過的,因為他們的門徒遍天下,就是僥倖能勝,愈發仇深,那麼,將來荊棘滿途,打不勝打了。”
古玉琪再次轉頭,老人依然如故。
他不由得暗忖道:“難道這幾個僧俗,會是玉泉寺的門徒?”
想至此,暗暗着急,如果是玉泉寺的徒眾,可能是因自己在不意中,失手擊死一個和尚,他們追蹤而來,要為死者報仇,這是很有可能的。
忽然,有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來至面前,雙手合十,道:“敢問小施主,可是貴姓古?”
古玉琪見人家説話謙虛有禮,遂站起身來,道:“不敢,賤姓古,草字玉琪,不知師父有何見教?”
中年和尚雙眸一瞪,暴射神光,探手從懷中掏出一張柬帖,雙手端着,遞送給古玉琪,道:“請小施主—過目。”
古玉琪接過柬帖,中年和尚不再講話,轉身就走出店去。
所有的酒客,都目注向古玉琪,不免暗暗驚奇,這個俊美少年怎的會與和尚打起交道來?無不奇怪。
當萬峭盧玉琪見和尚不聲不響地離去,心裏難免有點不大高興,他回頭又向老人座位處一看,竟不知老人什麼時候離去。
他打開柬帖,卻見上面隻字沒有,畫了幾柄長劍,交叉在一起,除此,再沒有別的東西。
這顯然是為尋仇而來,當然是玉泉寺的和尚。因為他們的“霹靂劍陣”,是絕傳,現在柬帖上明明畫着此劍,豈不是為對付自己。
不過,他們既然要尋仇,卻又不定下地址,難道要我再去玉泉寺一趟?
古玉琪暗忖着不由暗“哼!”道:“你們也未免欺人太甚,小爺卻不怕你們人多。”
他將柬帖揣在懷內,又坐下進食。
迨至他吃完,酒客已離去大半。
他付過飯帳,走出店來,外面仍然下着大雪。
由於歸心似箭,同時,又想會會這些和尚,倒底要怎樣向自己尋仇,遂冒雪前行。-
剛剛走出“朱山莊”,卻見有個武士擦身而過。
回頭睇了他一眼,展開輕功疾如流星般向前射去。
眨眼間,已隱於橫亙前面的山谷內。
緊接又是一個和尚,也看了古玉琪一眼,眼色滿含怨毒,如飛而去。
如此接二連三的僧俗不一,都是同樣回頭睨上一眼,也不答話,向前激射,似是有計劃的行事。
古玉琪見狀,暗道:“來了,小爺倒要看看你們有勿大本事!”
他毫無所懼地向山谷內飛馳。
奔行了約有兩盞茶的時間,已進入深谷內。
這正是太華山,四周峯巒起伏,高插入雲,由於天降大雪,竟然分不清哪裏是山,哪裏是雲。
古玉琪飛馳於崎嶇,而且大雪沒膝的山路上,雖然險峻異常,可是,他的輕功超絕,如履平地。
他行過之處,僅在雪地上留下了淺淺的一層腳印。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尚未發現有,人邀截之跡象。
他一聲清嘯,如寒潭龍吟,鶴唳九霄,響徹長空,震得山谷響聲雷動,迥聲歷久不絕。
陡地——
一些山獐野鹿,被他的嘯聲驚得到處亂竄。
就在這時,從前面的一塊大石後面,轉出一個年約四旬左右、中等身材,手執長劍的和尚來。
這和尚恰好站在一人多寬窄谷口處。
古玉琪與中年和尚相距約有十丈,這中間是一片平地。
只聽那和尚一聲“嘿嘿”冷笑道:“天寒地凍扼守葫蘆谷,敢問小施主貴姓,冒着大雪,來此荒山幽谷,何事匆匆?”
這時,古玉琪又前行了幾步,恰好站在谷底平地當中。
他聞聽和尚説話不大禮貌,已猜測出是尋仇而來,遂冷冷地道:“在下古玉琪,以庸俗之人,欲效古聖先賢踏雪尋梅的故事,敢問師父大概也是清興勃發,與在下有同感?”
中年和尚又是一陣怪笑,道:“佛爺即使有此雅興,踏雪尋梅之勝境,俯拾皆是,還不至於到這座死谷內,今天只是想在此超渡一個亡魂。”
古玉琪心裏冷笑,但表面上卻裝作不懂似地道:“請問師父至此谷內超渡哪個亡魂?”
中年和尚雙眸圓睜,暴射兇光,厲吼道:“小雜種,你無須裝糊塗,佛爺就是超渡你!”
説着,一聲厲嘯,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
剎那間,谷底畝許方圓之地,四周密密麻麻站滿了僧俗,全是手執明晃晃的長劍,將古玉琪團團在當中。
只聽那中年和尚緊接又説:“小雜種,玉泉寺華山派與你何冤何仇?竟敢夜闖本寺,舉手殺人,今夜就是你明年的週年忌日。”
話聲剛完,另一個手執長劍俗家打扮的中年人沉聲道:“閣下自恃藝高,夜闖玉泉寺殺人,自古道:殺人償命。閣下如果聽明就請自裁,給你一個全屍,否則,要想全身而去,恐怕是夢中了。”
驀地——
又有一個和尚,一聲暴喝道:“與他羅嗦什麼?”話聲中,就要挺劍而上。
先時發話的那個中年和尚,將劍一揮道:“慢着,還是叫他仔細想想,省得他死了説我們以大凌小,以眾欺寡。”
説着,轉頭對古玉琪,説:“佛爺現在稱你一聲小施主,還是趕緊自裁吧。”
古玉琪冷笑道:“久聞華山派門徒遍及天下,常常倚勢凌人,像這樣,還想要取代武林盟主,那天下真是無人嘍!”
説完,運集了丹田真力,哈哈大笑道:“禿驢,小爺還不想死,有本事不妨就抖露兩手看看,也叫人家口服心服。不過,我還是先行告訴你們,貴派的‘霹靂劍陣’,小爺在貴寺時見識過。如果你們還憑着這點伎倆,小爺可沒有興趣陪你們玩。”
第一次發話的中年和尚,顯然有點一怔,不由得向左右看了一看,眉頭緊皺,旋即,面泛殺機,喝道:“小雜種,憑你還不配我們使用霹靂陣。”
他的話聲剛落,那個俗家打扮的中年人吼道:“我長虹貫天秦相先領教幾招。”
長劍揮舞,招出“狂風催浪”,向古玉琪前胸刺來。
古玉琪身形疾轉,口中説道:“諸位真要領教,可莫怪在下要放肆了。”
他安心一招就令秦相鎩羽,是以,運集了八成功力,施展“穿花拂柳鐵袖功”絕技,直對長劍揮去。
只聽喀嚓脆響,“長虹貫天”秦相手中鋼劍,已然攔腰截斷,僅剩下一段劍柄,擎在手中。秦相嚇得魂飛魄散,一聲淒厲長嘯,將手中半截劍,甩手丟出,“霍”然一聲,竟自沒人谷底泥地中。
轉身對那個中年和尚拱手説道:“小弟無能,替師兄丟人,一年後,誓湔此仇。”
説完,穿過人隙,竟沒入那條窄狹的穀道內。
這時,那中年和尚一聲暴喊道:“上!”
剎那間,劍氣森森,冷徹肌膚,竟自展開了“霹靂劍陣”。
同時之間,周遭轉動之僧俗,口中吐出了一種怪嘯,聞之令人毛髮悚然,全身不自覺地抖顫起來。
古玉琪在猝不及防中,心神稍微一分,被怪嘯之聲所奪,全身一陣顫怵,幾至不可自持。他猛地一震,急忙收攝心神,運功抵禦。
豈料,就在他這一分神的剎那,劍氣已臨身。
若不是他反應靈敏,難逃殺身之禍,當即身軀急旋,一聲撼山震谷的厲嘯,反手從衣襟底下掣出“冷泉”劍,施展開“三光錯綜步”,身形滴溜溜地穿插在僧俗之間。
他已被激起怒火,冷泉劍芒暴長,一陣“喀嚓”之聲響過,十幾個人手中,都剩下半截長劍。
依着他那滿腔怒火,就要個個屠戮,方泄心頭之恨,可是,在電光石火之瞬間,想起了師父常説的話!
“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饒人處且饒人,將來行道江湖,切勿多造殺孽,有幹天譴,緊記!緊記!”
但他的怒氣難消,左手五指連彈,利用劍尖連點了十四個僧俗的“分寸”穴道,個個如泥塑木雕似地呆立當地,於是,説道:“小爺看在玄靜禪師之面,略予薄懲,你們先在此地暫停一下,半個時辰後,穴道自解,請寄語貴派門徒,如果日後還要找小爺的麻煩,可就沒那麼便宜了。”
説完,將劍歸鞘,轉身向狹谷內掠進。
就在古玉琪剛剛離去之時,突由一塊大石後面,轉出一條幽靈似的身虯只見他抖手丟出一個晶瑩小丸,在空中“啪”的輕響,竟自爆開,撒出一片白色煙霧,罩住了谷底呆立的十四個僧俗。眨眼間,個個七孔流血,倒地而亡。
那人一陣“喋喋”怪笑,縱身飛上懸崖,幾個奔騰,已消失了蹤影。
就在那人剛剛離去後,又是一個古稀老人,身穿齊膝半截棉袍,佇立在懸崖上,俯瞰谷底,見那死狀厥慘的屍體,喃喃自語道:“這是塞外雙梟百毒尊者褚篤的傑作,難道那個小娃娃會與這兩個魔頭有過節?而嫁禍於他?咱不碰見便罷,既然碰見,可要打聽明白。”
説完,身形一頓,蹤影杳然。這些人先後離去,約一個多更次,倏地從狹谷內又縱出一個人來,正是去而復返的“長虹貫天”秦相。
他一眼發現谷中之情形,頓時鬚眉直豎,全身抖顫,其憤怒之狀,非言辭所能形容,口中吐出淒厲的哀嚎道:“諸位師兄弟,小弟將來誓要替你們報仇,想不到這小雜種竟會如此的心狠手辣,玉泉寺與你的勢不兩立。”他竟啓捶胸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從地上撿起一把斷劍,就在山谷內泥地上,掘了十四個窟窿,將屍體掩埋起來,直奔向玉泉寺,請求掌門派人追擊仇人古玉琪,替師兄弟報仇。
且説古玉琪一陣急馳,已離開崎嶇的峻嶺,踏上官道,尋覓鎮甸。
行不多時,已見前面黑壓壓的。
腳下加緊,瞬息進入鎮內,此乃是秦、豫交界吳楓鎮。
這座鎮甸,約有千餘户人家,街面商貿不少,由於天色已暗,而且氣候寒冷,多數已關門生火取暖。
可是,酒樓飯館,卻又燈燭輝煌,傳出猜拳豁令之聲,這樣寒冷的天氣,也正是癮君子擁爐煮酒,談古論今之大好時機。
古玉琪奔馳整天,還未進食,又經打鬥了一陣,感到有點飢餓。
於是,他首先找了一家客店,將包袱安置妥當,遂慢步走出客店,要尋覓一座潔淨飯館進食。
在直街鬧處,他走進了“玉樓春”酒肆,鄉村間,並不分什麼雅座普通座,只有幾張座桌,倒也十分乾淨。這時,座上客人滿滿的。
堂倌一見古玉琪穿着打扮貴公子模樣,尋覓座位。
恰好靠窗的一位客人吃完,堂倌將盤碗撤去,就將古玉琪讓至座位上,躬身哈腰,滿面陪笑道:“公子,本店的菜餚,色色俱全,這附近百十里風,沒有不知咱們玉春樓的菜餚出名,請公子隨便點,如果吃着順口,可以多喝幾杯酒取暖。”
古玉琪玉面含笑道:“請隨便上幾樣就可以。”
那堂倌哈腰退去,自去知會廚房準備。
這時,古玉琪雙眸神光內斂,確是一個讀書人模樣,他靜坐等候菜餚。
陡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聲響“的的得得”。行至店門前,戛然而止。
外面一聲暴喝道:“你們店裏的人,都死不兇不成?大爺們來此,連一個出來招呼馬匹的也沒有,大概是不想做生意了。”
屋內堂倌,立時接應道:“來了!來了!”
伸手掀起棉布簾就要走出,他尚未跨步,“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上,滿地亂滾亂叫。
緊接着,走進了一個豎眉橫眼,牛皮紙五旬的和尚,後面跟着五個俗家打扮的中年人,個個都是滿臉兇像。這僧俗六個人,一色身穿青衣。
座上的酒客,一見這六個人進來,剎那間,都噤若寒蟬,不聲不響地至櫃枱上付賬,溜之大吉也。那躺在地上的堂倌,已被人架往後面去了。
僧俗六人,見酒客通通溜走,似乎十分得意,相視哈哈大笑起來,即團團圍坐在正當中的一桌上。
內中有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生得獐頭鼠目,唇上蓄着三撮鬍鬚,面帶陰險詭詐之像,雙眸圓瞪,大聲喝道:“快上全桌上好酒餚,倘若再慢騰騰地,給你們點上一把火,統通燒光,看你們以且還敢怠慢不?”堂倌哪還敢稍待,即至廚房催促去了。
旋即,那個蓄有三撮鬍鬚的中年人,面對和尚笑道:“堂主,這玉樓春的菜餚,確實遠近馳名,稍停一試便知。”
話剛説完,面色倏沉,轉頭道:“你們這個店裏,敢情是真不想開了,這一盞鬼火似的燈光,能看見什麼?馬上替我多點幾盞。”
店老闆立時戰戰兢兢地吩咐堂倌燃點燈燭。室內剎時大亮。
那和尚一眼發現屋內尚有一個在低頭進食,面色稍顯不怪,旋即看清了是一個玉面朱唇的俊美少年,頓時又使他全身酥了半邊。
這時,另外四個俗家打扮的人,也發現了少年,內中一個正想發作,突見和尚的眼色,這才相視一笑。
但那個蓄三撮鬍鬚的中年人,由於背向而坐,故未發現,他一見和尚的眼色,錯會了意,只以為酒餚尚未到,是以,伸手一拍桌面,罵道:“王八雜種,你們廚房裏的人也死光了?再不快上菜,馬上叫你們在同一時刻過週年祭日。”
他一罵,堂倌戰戰兢兢地手託菜盤,端上菜餚,轉身就要離去,卻被他一聲喝斥道:“站住!”
堂倌嚇得面色焦黃,慢慢轉過身來。
只聽他又道:“其餘的菜快上。如果再慢,毀斷你的狗腿。”
堂倌諾諾連聲,哈腰退下。
這六個僧俗,立時推杯換盞,大吃大喝起來。
古玉琪安心要看看他們是何等人物,故而慢慢地吃着,一面不時用眼偷瞥一下。
內中有一個堂倌,似乎對古玉琪存有憐憫之心,遂輕輕地踅至他的桌前,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安下心來了幾個字是:“他們是青衣幫的五煞,公子快走。”
古玉琪驀地想起,確曾聽師叔説過,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專門跟俠義人士作對的“青衣幫”,其幫主究為何許人?江湖上無人知道,而且,內中還一個武功絕高的人幫忙。古玉琪輕輕向堂倌點點頭,表示謝意。
那堂倌見他並無離去之意,暗暗着急,但又不敢佇立時久,恐怕五煞見疑,只得以眼色示意他離開。古玉琪卻視而不見,自顧自地低頭進食。
那五煞與和尚,一陣風捲殘雲般的酒足飯飽,抹抹嘴,出門上馬,呼嘯而去。
臨行時,那和尚特別回頭看了古玉琪一眼。
古玉琪待他們走後,立即招來堂倌問道:“請部店家,這六個人是誰?”
那堂倌轉送向四面看了一下,才悄聲説道:“五個俗家打扮的人,乃是有名的五煞,老亦龍尊者慕修,老二虺蛇惡煞蕭瑞,老三惡蛟伍川,老四掠地鬼穆吉,老五賽諸葛花同,就是進門時打人説話的那個。至於和尚,聽他們稱其馬堂主。”
古玉琪問道:“可知他們總壇在何處?五煞住在何處?”
堂倌搖搖頭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也未聽見人説過總壇在什麼地方。那五煞就住離本鎮十餘里的山谷內五煞堡。”
堂倌看了古玉琪一眼,又道:“公子,你是外鄉人,而且,又是讀書的,最好能早一點離開此地,省得被他們欺侮。”
古玉琪點頭道:“多謝指導。”
説着,順手掏出一錠約五兩重的紋銀,説道:“店家,剩下的就送給你。”
像古玉琪吃一餐飯,最多用不了幾錢銀子,而他竟拿出五兩重的一錠,那堂倌怎得不一怔,他只以為耳朵撒謊,口中囁嚅地道:“這……這……太多了。”
古玉琪吃將銀兩放在桌上,走出飯館,返回客店。
他想先調息一會,待更深夜靜,至五煞堡探視一下,倘若真如傳言,就順手為地方除一大害,也不枉恩師八年來苦心孤詣地教誨。
當即匐榻瞑眸端坐運功。漸漸由清入渾,而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地。
時已三更,復由渾入清,此時,古玉琪之所覺,特別靈敏,可以説十丈以內,落葉飛花之地質局,亦可清晰入聞。
驀地——他聽見有衣袂帶風聲,似乎不止一人,直向自己所居住之客店這邊馳來。
當即飄身下地,輕輕拉開窗户,繃身躍上屋脊,攏目四睇,卻見從東面如飛似地馳來六條身影。他隱好身形,要看看這六個人是何許人物?
這六個人,已飄然落在古玉琪所住的屋脊上。
古玉琪隱身暗處,已看清正是在“玉樓春”所見的五煞,與那個被稱為堂主的和尚。卻見內中一個身穿青衣,年約五旬左右的人,看情形可能是五煞中的老大赤龍尊者慕修,只銅陵他的手一揮,其餘四煞,分立在四周屋脊上。
他自己正要躍進院內,那個和尚卻連連揮手,意思是在阻擋。
旋即和尚身形一晃,落在院中,真可以説輕如四兩棉花,連一絲聲音也沒有,這份輕功,值得人敬佩。
他一落在院中,即鶴行鷺伏,走進古玉琪所住的房屋窗前,從懷內掏出一個扁平盒子,盒子的一邊,安着一個細小管子。
古玉琪已練就一雙夜能視物的神眸,已然看清和尚用細小管子輕輕居戳破窗紙,伸進內去。接着,手指連連按動盒子。
古玉琪雖然未見過這種東西,但他曾聽師父及歐陽師叔説過,知道這是下流賊子採花所用的迷藥。
但他不明白這個禿驢,對自己又有何各意圖?
敢情,也是為了“九幽穴”鑰匙,若僅僅為此,也未免過於小題大作了。
他想着,決心要看看他們意欲何為?
不大時間,那和尚將盒子收起,側耳傾聽。
面色上,出現了驚疑,可是,又搖搖頭,在自語:“不可能,不可以有,這就怪了。”
其聲音過於低微,但古玉琪仍然聽到了。
古玉琪暗暗忖思:“自己離山幾天來,還是第一次遇見青衣幫,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夤夜大舉來此,除卻爭奪有關九幽繡帕之事外,再沒有值得他們看上眼的東西。”
古玉琪是珍上穎悟超人的少年,猛然想起一事,在飯館時,他曾見過和尚那色眼,曾一再盯視自己。
想至此,不由俊面倏紅,暗暗罵道:“這個禿驢,難道有斷袖之癖,哼!小爺還未支找你們的晦氣,而你們卻尋上門來,簡直是找死!”
他正想湧身縱起,先制住和尚,再對付五煞。
突見和尚舉掌輕輕震開窗户,鑽進屋內。
跟者,又跳出來,躍上屋脊。
那五煞一見和尚空手而返,齊聚攏過來。
古玉琪見有機可乘,立時用手捍起五粒雪豆,雙手齊彈,無聲無息地奔向那六個人。
五煞與和尚頓覺耳朵一麻,伸手撫摸,耳輪已破,知道近處隱有高人,倏地四散分開。
那五煞中的老三“惡蛟”伍川,是一個性如烈火,放聲罵道:“王八羔子鱉雜種,有本事出來,藏在烏龜殼裏偷襲,算得哪門子英雄好漢。再不出來,三太爺可要對不起了。”
説着,用手摸一下耳朵,滿是血漬。
這更使他怒火高漲,大罵道:“狗雜種……”
一句話未完,只聽老五“賽諸葛”花同,喊道:“追!”
六條黑影,疾入鎮外奔去。
原來古玉琪本想現身出來,可是,繼而一想,何不將他們誘至鎮外,暗暗隨同至五煞堡看看,省得自己多跑冤枉路。
是以,身形一長,施展“長空流光”絕學輕功,恰如一條幽靈似的,眨眼間,已失去了蹤影。
五煞與和尚追至鎮外,哪裏有什麼人影,只有厲嘯的北風,夾帶雪花,襯托着寒冷的冬夜,令人瑟縮。
五煞與和尚見不人,氣得“哇呀呀!”亂叫。
這六個人,輪流罵得舌乾唇焦,也無人答話。
罵了一會,見無人出來,才向對面山谷內馳去。
古玉琪躲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當即隨後追趕,他也不敢距離得太近,恐怕被其發覺,將多費手腳。
奔行了約有兩盞熱茶的時間,卻見前面一座寬大宅院,四周圍牆高達兩丈餘。
六個人不也不叫門,竟自越牆而進。
古玉琪稍微一頓,也縱上圍牆,隱好身形,發現裏面之房屋櫛次鱗比,如同一座小村莊一樣。
出乎意外的,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他正想向內踏進,驀聞有人説道:“這倒怪了,明明那小子下懂武功,怎的會不見了呢?難道有人暗中救走了他。那麼,這個隱身之人,可不能小覷了他。”
另一個人接口哈哈笑道:“堂主,先吃杯酒消消氣,由這幾個婆娘暫陪一下,我賽諸葛今夜保你愉快地過一個良宵。”
這個説話的人,正是“賽諸葛”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