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井見宮奇問出這些話,囁嚅了一下,道:“宮……宮爺,人做的事可以瞞過人,可瞞不過天……十八年前,咱柳井拿了莊主的這箱馬蹄金,來個遠走高飛,雖然人不知鬼不覺,可是老天知道……”
宮奇頸子一直,翻翻眼皮,朝柳井看來。
柳井又道:“金銀錢財是活的,就像掌心裡的水,沒有福氣的人留不住它,會從指縫裡流走……”
他指著柳家夫婦,又道:“這裡‘玉泉灣’是莊主和夫人的故鄉,相信他們遲早會回來的,十八年前,‘石禾莊’給人毀去燒掉,咱柳井用馬蹄金再造一座,就等莊主和夫人回來。”
“肥螺”宮奇浪跡江湖數十年,花花綠綠的名堂都見過,現在柳井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猛搔自己後頸肥肉,喉嚨裡冒出“呃”的一聲,再也吭不出聲音來。
柳井向柳慕庭這邊道:“莊主,小的蓋起這座‘石禾莊’,只花掉數塊馬蹄金而已,尚有剩下很多,就等著你和夫人回來……”
柳慕庭已聽出柳井話中含意,微微一點頭道:“柳井,上次彬元、巧雲、香冬三人回去‘仙岩莊院’,慕庭已知你重建‘石禾莊’的事,我夫婦倆只是回來探望看看的,還未打算久住這裡‘石禾莊’……”
“是,莊主。”柳井哈腰一禮。
柳慕庭又道:“柳井,這些馬蹄金目前還是由你保管便了。”
柳井見莊主說出這些話,又恭順地應了聲。
旁邊的徐迎真向丈夫道:“慕庭,有關喬大哥和喬婷的事,你不妨問問柳井!”
“是,是的,迎真。”柳慕庭也想了起來。
他將彬元和“紫冠鷹”喬雲之間的關係,以及喬雲之女喬婷在鄂東“臥雲巖”遇害的經過,告訴了這個老總管柳井。
柳慕庭接著又道:“喬婷和彬元之間,已有夫婦的名義,喬婷遭‘風雷幻刃’楚冰石所害,他依然是我柳家的人……”
夫人徐迎真接口道:“柳井,當時你重建‘石禾莊’時,你是否發現‘石禾莊’的附近一帶,有幽致清靜之處,我們將喬婷靈棺移來這裡安葬。”
柳井見莊主和夫人問到這一件事上,低頭沉思了一半晌,這才道:“莊主,夫人,小的想起來了,有這樣一處地方……”
“在何處?離此地遠不遠?”柳慕庭問。
“不遠,就在‘石禾莊’的後面一帶,說來也是‘石禾莊’的土地……”柳井道:“那一帶濃蔭高張,一片樹林,周圍清靜幽致。”
喬雲道:“柳總管,你陪同我等前去看看如何。”
“是的,喬爺……”柳井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指向大廳通往裡間的那扇門道:“就從‘石禾莊’後面的門出去,走前幾步就是了。”
大廳上眾人,也跟著站了起來,銜尾跟在柳井後面,自大廳通往裡間的門而入。
徐迎真旋著環顧一匝,向丈夫道:“慕庭,柳井重建的‘石禾莊’,房舍廊沿,跟十八年前咱們住的‘石禾莊’差不多。”
柳慕庭尚未回答,走在前面的柳井,轉身過來,道:“夫人,不止是差不多,跟十八年前的‘石禾莊’一模一樣……”
微微一頓,又道:“十八年前‘石禾莊’遭人所毀,小的為了恢復它的原來面目,囑咐當時建築的匠工,何處是房,何處是廊,哪裡是庭院天井,小的都說得清清楚楚。”
柳慕庭感慨不已道:“柳井,難得你如此用心良苦,有這份心意,這是我們柳門之幸!”
柳井陪同眾人,出“石禾莊”的後面那扇門,舉手一指,道:“小的剛才所說的那一片樹林,就在前面不遠。”
眾人走近跟前,四下裡一片靜定,只有遠處傳來水流淙淙之聲,垂柳迎風嫋嫋翩舞,草木有知,似乎在迎迓數位嘉賓。
柳彬元問喬雲道:“岳父,這裡一帶,你老人家看如何?”
喬雲慨然道:“彬元,這裡築下婷兒‘陰宅’長眼之地,她地下有靈,也該含笑九泉了!”
翁婿兩人談著時,突然一股子怒火從宮奇胸頭冒了出來:“媽的,楚冰石這個老小子,把他活口抓來,恭祭喬姑娘在天之靈,再把他臭皮囊斬成了八大塊,喂河裡的魚蝦大王八。”
柳慕庭緩緩點頭道:“不錯,宮兄,十八年前‘風雷幻刃’楚冰石屠門毀屍,毀我‘石禾莊’,十八年後今日,楚冰石加害我兒媳喬婷,這些暴行劣跡,他得有個交代!”
“紫冠鷹”喬雲默然不語,但兩條濃眉微微軒動之際,雙目閃射出冷電似的凌芒。
眾人回進“石禾莊”大廳,時宇向柳慕庭道:“柳老弟,‘石禾莊’依然是你的‘石禾莊’,喬婷靈棺安葬之地,已也有了安排,我等回去‘武龍坪’鎮郊‘仙岩莊院’,就決定如何應對‘鐵旗門’總壇之策。”
“是的,時兄。”柳慕庭道:“‘鐵旗門’倒逆施行,禍害天下蒼生,楚冰石令人髮指暴行,人神共憤,朗朗乾坤,不容楚冰石此獠留下。”
喬雲道:“慕庭兄,喬某準備取道往九宮山石屋之行……”
柳慕庭還沒想到那回事上,就即問道:“喬兄往九宮山石屋之行,為了何事?”
喬雲道:“九宮山西端石屋峰山腰的‘煙霞觀’,是婷兒師父‘劍翼子’浦虹道長修禪養真之處……”
“不錯,喬兄。”柳慕庭想了起來。
喬雲又道:“浦虹老道長久久未去喬某‘青龍寨’,可能是雲遊外出,喬某此番赴‘煙霞觀’之行,看看這位老道長是否業已回返!”
“一點不錯,大鬍子……”宮奇接口上來:“楚冰石這小子,什麼花樣都會玩出來,‘惡人先告狀’,到時他見到浦虹老道長,歪由事實,亂蓋一通,來個顛倒是非,那就壞事啦!”
喬雲道:“宮老兒,這已是鐵錚錚的事實,楚冰石再是詭詐狡黯,無法顛倒是非,婷兒已含恨歸天,同時當時‘臥雲巖’之麓,除了你數位之外,‘青龍寨’的‘石鼓’項飛、‘七翎掌’路奎亦在現場,楚冰石在浦虹老道長如何自圓其說?”
喬雲目光移現柳慕庭,又道:“如果浦虹老道長已返回‘煙霞觀’,喬某就將婷兒遭楚冰石所害的經過,告訴她師父浦虹老道長。”
“是的,喬兄。”柳慕庭點頭稱是。
柳家夫婦向老總管柳井囑吩一番,他們目前不留在“石禾莊”,偕同眾人依然回去“武龍坪”鎮郊的“仙岩莊院”。
※※※
蹄聲得得,數匹馬兒行在大道上。
眾人沿途上談的話題,又移轉到“臥雲巖”之麓的那條“流沙河”上。
馬鞍上的喬雲道:“環繞‘臥雲巖’之麓的‘流沙河’,乃是鬼斧神工之下,所成的奇蹟,但天下萬物萬生相生相剋,‘流沙河’雖然駭人可怖,置人於死地,但仍然有它剋制之物……”
眾人聽到這些話,都注意起來。
喬雲又道:“‘流沙河’若是遇到‘水、火’兩字,就前將其剋制……”
時宇不禁問道:“喬兄,‘火’是當時喬姑娘所用的‘烈火銀珠’炸藥,你所指的‘水’又是哪一種的‘水’?”
喬雲道:“喬某所指的‘水’,是山洪瀑布諸類的洶湧激流。”
宮奇眨眨眼道:“大鬍子,其他東西都可以遷移搬動,可是洪山瀑布諸類的水流,即使能找到,咱們也無法把它搬去‘流沙河’啊!”
“宮奇兄,說得不錯……”喬雲點點頭道:“‘臥雲巖’雖然山勢不高,但自山上滾滾而下的懸瀑激流,時有所見……”
柳彬元道:“岳父,自‘臥雲巖’山滾滾而下的山瀑水流,難道不流入山麓的‘流沙河’?”
“是的,彬元……”喬雲道:“說來這也是當年老天爺所留下的奇蹟,自‘臥雲巖’山流下的山麓的山瀑,另有出口水道,流向別處,並不進入‘流沙河’之中……”
柳慕庭道:“喬兄,如果將山麓水道出口處移向‘流沙河’,相信並不很困難!”
喬雲點點頭,道:“是的,慕庭兄,喬某剛才所說的就是指這種情形,山瀑如果衝入‘流沙河’,將河中沙漿沖走的,這‘流沙河’已虛有其名,就是一條普通的溪流了!”
馬鞍上的宮奇,轉過臉咧嘴一笑道:“這辦法可真天衣無縫,穩紮穩打,大鬍子,怎麼會給你想出來的?”
喬雲道:“這不是喬某想出來的,是楚冰石自己說出的。”
一頓,又道:“當時楚冰石和我喬某找去‘臥雲巖’之麓‘流沙河’一帶,險些失足活埋沙漿,後來發現‘臥雲巖’有此自然形成的天塹之險,就將‘鐵旗門’總壇設於‘臥雲巖’山腰……”
安巧雲問道:“喬伯父,楚冰石告訴你,從‘臥雲巖’傾流而下的山瀑,能沖走‘流沙河’的沙漿?”
“是的,安姑娘……”喬雲道:“楚冰石心機穎悟,觀察入微,他發現‘流沙河’受制於‘水、火’兩字,除此之外,別無所懼。”
“嘿,楚冰石這個老小子……”宮奇道,“他既然已知道‘臥雲巖’之麓‘流沙河’有此兩大敗筆,幹嘛不想辦法補救過來?”
“無從補救,也無法補救……”喬雲道:“宮奇兄,相生相剋,乃是宇內自然現像,至少要楚冰石想來,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回事!”
宮奇重重哼了聲,道:“大鬍子,現在咱們大夥兒,不全都知道啦?”
喬雲與眾人這段時間相處到現在,已知道這個“肥螺”宮奇為人如何。
喬雲微微一笑,不見外的道:“宮奇兄,如果喬某不說出那些話,你是否也知道有關‘流沙河’其中內委曲折?”
宮奇怔了怔,回不出話來。
眾人回來“仙岩莊院”柳慕庭將自己這夥人,此去贛北“玉泉灣”“石禾莊”的經過,告訴了梅家夫婦和“銀笛”符堅。
梅九松問道:“慕庭兄,‘石禾莊’附近一帶,可有找著喬婷靈棺的安葬之處?”
“己經找到……”柳慕庭道:“位置就在‘石禾莊’的後面,那一帶清靜幽致,喬婷地下有靈,有此長眠之處,也該含笑九泉了。”
“紫冠鷹”喬雲見大廳上柳慕庭、梅九松兩人談到掌珠婷兒身上,心頭愁思盤結。
就即道:“慕庭兄、九松兄,喬某擬往九宮山石屋峰‘煙霞觀’之行,一訪婷兒師父‘劍翼子’浦虹道長……”
時宇接口道:“喬兄,你自石屋‘煙霞觀’回來,我等再決定‘臥雲巖’之事。”
“是的,時兄。”喬雲向眾人告辭,取道九宮山石屋“煙霞觀”之行。
※※※
“霧中花”喬婷的魂歸瑤池,使寧靜的“仙岩莊院”,罩下一片愁雲,眾人也就等著“紫冠鷹”喬雲從“煙霞觀”回來,直搗“臥雲巖”,要“風雷幻刃”楚冰石有個交代。
“仙岩莊院”老總管安慶進來大廳,他沒有向誰招呼,兩顆眼珠向這間豪華、富麗、偌大的大廳上,連連遊轉看去。
大廳上眾人都在,安慶這副出奇的神情,安巧雲不由注意起來。
“安慶,你來大廳找誰?”她問。
老總管安慶,平素委實厚道,不苟言笑,平時安巧雲也不把她看作底下人。
安慶見安巧雲問出此話,臉肉扯動了一下,磨了磨上下兩排牙齒,這才艱澀地道:“小……小姐,喬姑娘沒有來大廳吧?”
安慶向巧雲回答這話,大廳上其他人也都聽到。
“誰……哪個喬姑娘?”其實安巧雲不用問安慶,她自己也知道,“仙岩莊院”除了過去那個喬婷喬姑娘外,哪還第二個喬姑娘?
安慶臉肉抽搐了一下,吶吶道:“就……就是那位‘紫冠鷹’喬雲的女兒,喬……喬婷姑娘……”
安慶的話中,似乎滲夾著一股凜冽的寒意,聽進大廳諸人耳中,隱隱打了個冷顫。
宮奇眼皮連連翻動,猛搔後頸肥肉,兩眼直直朝安慶看去。
梅香冬似乎希望有更多的暖意,緊緊往安巧雲身邊貼去,她輕輕問道:“安總管,你在哪裡見到喬姑娘的?”
“就是剛才……”安慶指了指大廳通往裡間的那扇門:“喬姑娘就走在庭院邊走廊上……”
“安慶,那是你自己眼花看錯了……”柳彬元沖淡眼前這份令人驚悸、不安的氣氛。
“不,柳少俠……”安慶搖搖頭:“不是咱安慶眼花,咱沒有看錯……”
安巧雲問道:“安慶,你剛才看到喬姑娘,她身上穿的是什麼衣衫?”
“喬姑娘身上穿了一套黑色裙衣……”安慶說得歷歷如繪:“臉上蒙著一塊薄薄的黑紗……”
時宇問道:“安總管,喬姑娘有沒有看到你?”
安慶道:“咱拐上庭院邊廊沿,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背影……”
指向安巧雲、梅香冬,安慶又道:“小姐和梅姑娘都在這裡大廳上,‘仙岩莊院’沒有這般年輕俏麗的姑娘,咱心頭一寒,突然想到喬姑娘身上,不由朝前面招呼了聲道:‘喬姑娘!’走在前面年輕女子,站停下來,轉過身,朝咱安慶望了一眼……”
柳慕庭問道:“安總管,你沒有沒看錯,那年輕女子是喬婷?”
安慶道:“柳爺,年輕女子雖然臉上蒙著一塊薄薄的黑紗,但黑紗後面的那張臉,依然可以看得清楚,一點不錯,是喬姑娘……”
“她看到你後,說了些什麼?”時宇問。
安慶道:“喬姑娘朝咱望了眼,拐進前面一條橫廊,咱安慶心裡驚奇不已,急急銜尾趕去,想問個清楚,咱走向橫廊口看去,已不知喬姑娘去向何處。”
宮奇一臉不解之色,道:“猴子,剛才安慶看到的,如果真是喬婷,那天大鬍子在‘青龍寨’盛殮安葬的女娃子又是誰?”
宮奇見時宇濃眉軒動,沒有回答,他接開嗓門又道:“嗨,猴子,難道喬婷遭楚冰石那老小子所害,死不瞑目,陰魂不散,她一縷鬼魂找到‘仙岩莊院’啦!”
時宇蹙眉沉思,依然沒有回答。
“銀笛”符堅道:“宮兄,鬼魂之說,乃是庸人自擾,剛才安總管看到,如真有這回事,喬婷會在‘仙岩莊院’露臉出現,真真假假不談,一定有它來龍去脈的原因。”
時宇緩緩一點頭,道:“符兄說得不錯,喬婷會在‘仙岩莊院’出現,顯然有其曲折的原因。”
“符大哥……”梅九松向符堅道:“據剛才安總管來說,其中有一點令人疑竇重重……”
“九松,你指的是哪一點?”符堅問。
梅九松道:“喬婷過去來過‘仙岩莊院’,曾逗留一段時間,她不會不認識安總管,剛才安總管在庭院邊廊沿招呼喬婷,她只是望了安慶一眼,並不出聲回答,拐入前面橫廊消失。”
梅九松話未中落,宮奇接著道:“不錯,梅老弟,這叫人疑竇重重,難道喬丫頭魂歸地府做了鬼,連‘仙岩莊院’的安總管也不認識了啦!”
時宇目光投向柳彬元、安巧雲、梅香冬三人道:“‘仙岩莊院’可能又有一場風雨來臨,你們不必疑神疑鬼,從魑魅離魂上去找答案,任何一個謎都有揭開的時候,只是早晚而已!”
“是的,時前輩。”柳彬元應了聲。
宮奇翻翻眼皮,問道:“猴子,會不會又是‘鐵旗門’中那雜碎耍的鬼名堂?”
時宇目注朝他看來:“宮老兒,你說了,除了‘鐵旗門’和‘風雷幻刃’楚冰石之外,其他又會是誰?”
“楚冰石這老小子……”宮奇“格登”一咬牙:“咱們還沒有找去‘臥雲巖’,他卻來個‘先下手為強’,派人來‘仙岩莊院’啦!”
符堅道:“時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鐵旗門’派出這樣一個年輕女子,扮裝成喬婷鬼魂找來‘仙岩莊院’,我等不能等閒視之。”
“是的,符兄。”時宇點點頭。
他向彬元、巧雲、香冬三人又道:“就是剛才符兄所說,‘鬼魂’兩字乃是庸人自擾,夜晚後面庭院如有風吹草動之事發生,你三人要沉著氣應付,我等自會前來接應。”
“是的,彬元知道。”柳彬元應了聲。
梅香冬道:“時前輩,安總管在庭院邊廊沿看到的喬婷,是活人扮裝的假鬼?”
時宇道:“是的,香冬,此年輕女子扮成喬婷鬼魂,潛入‘仙岩莊院’,是懷了何種目的、謀算,我等還不清楚,但對方鬼蜮伎倆,玩出這一手的玄虛,業已給我等識破。”
安巧雲柳眉一展,道:“這年輕女子懷有多大能耐,竟敢來‘仙岩莊院’撒野,那是她嫌自己命長,來這裡找個超渡!”
宮奇眯眯眼,道:“安丫頭,江湖上就有這樣一句話:‘沒有三分膽,不敢上梁山’,那年輕女子可能會玩出一手名堂,才會來‘仙岩莊院’抖抖威風的!”
※※※
夜色深沉,星月無光。
“仙岩莊院”進深庭院精舍,原來住了四人,自喬婷留書離開後,左端“翠林院”仍然住的是彬元,但右邊“月眉軒”精舍中,眼前住的只是巧雲和香冬兩人。
“翠林院”中的柳彬元,尚未上床休息,孑然一人,坐在書房案桌邊座椅上。
他冥思極索中,似乎在追憶一件事,但凌亂的思潮中,他自己也不知道,想的是哪件事。
窗外夜風吹送,依稀中,傳來一陣聲音。
這陣聲音,漸漸移近“翠林院”書房的窗外,聽來漸漸清晰。
“噓……噓……噓……”這陣聲音,隨著夜風繚繞、遊轉,聽來那麼單調,但這陣單調的聲響聽進彬元耳中,在無法抗卸之下,渾身汗毛根豎,四周撩起一片森森寒意,陷入莫名的恐怖之中。
“哦!夜靜更深,哪裡傳來這陣怪怪的聲音?”書房中的彬元,暗暗稱奇不已。
“噓……噓……噓……噓……噓……噓……”這陣聲音,還是持續不斷,繚繞在書房外夜空中。
柳彬元涉足江湖未久,過去在贛北“雙溪灣”鎮上,與義父母和香冬生活在一起,曾聽到過“鬼哭”、“鬼叫”這些駭人的字眼,但他自己從未聽到過遼陣喻作“鬼哭、鬼叫”的聲音。
今夜,這陣聽來駭人、可怖、怪怪的聲音,似乎就是傳聞中的“鬼哭、鬼叫”。
“篤篤篤!篤篤篤!”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彬元心頭一沉,從座椅站了起來。
“彬元,快開門……”這是安巧雲說:“咱和香冬找來你這裡啦!”
柳彬元取掉門閂,拉開房門。
巧雲和香冬急急走進房裡,香冬旋首朝黑黝黝的庭院看了一眼,“砰”的把房門推上。
柳彬元正要開口問時,梅香冬像頭受了驚的小兔子,顫聲問道:“彬元,你剛才有沒有聽到,庭院裡那陣駭人、可怖的聲音?”
“是的,我也正感到奇怪,庭院裡怎麼傳來這陣聲響?”彬元說。
“彬元……”安巧雲抑低了聲音道:“恐怕喬婷真的回來‘仙岩莊院’了,剛才那是鬼叫的聲音。”
彬元見安巧雲說出此話,他聽到外面庭院“噓噓”的聲音,原來那份驚恐不安的意念,驟然消失。
白天老總管安慶在庭院邊廊沿看到喬婷後,大廳上宮奇、時宇、符堅等人所談的話,柳彬元也跟著想了起來。
不錯,這又是“鐵旗門”“風雷幻刃”楚冰石玩出的名堂。
這是活人扮成假鬼,深更半夜,來“仙岩莊院”掀風作浪的。
彬元心念閃轉,把白天大廳上諸人所說的情形,告訴了巧雲和香冬。
“巧雲、香冬……”柳彬元道:“外面‘噓噓噓’的鬼叫聲,是活人扮裝成的假鬼,我等不必加以理會……”
白天大廳上眾人談到這件事時,巧雲和香冬也都聽到。
三人在書房裡悄悄談著時,外面庭院“噓噓噓”之聲又響了起來。
巧雲和香冬經柳彬元如此一說,已不再害怕,香冬道:“彬元,雲姐,咱們悄悄找去外面庭院看看,是何等樣的鬼玩意兒?”
外面“噓噓噓”之聲,似乎就在書房外面附近草地上繚繞、遊轉。
柳彬元微微一點頭,道:“我們別從書房門出去,可由花牆上窗戶縱躍而出。”
安巧雲悄悄把門窗張開,向後面招招手,自己掠身飛出窗戶。
三人出來外面庭院,閃身藏進一大樹後面,縱目遊轉看去。
“噓噓噓”之聲,出自庭院假山池水邊的紅亭後面,倏然磷芒閃耀,一團有人體般大,散發綠油油磷火似的光體,由紅亭後面飄移而出。
眼前這一幕出現,三人若非白天經時宇等一番叮嚀、囑吩,此刻映入目中,真個認為魅魑,會給嚇個魂飛膽裂。
藏身大樹後面的三人,看到這個散發出磷火般的光體,雖然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亦不禁為之遍體生寒,暗暗吸了口氣。
這具光體直向三人藏身之處的大樹移近過來。
安巧雲從囊袋裡取現兩枚鐵蓮子,扣在掌心,光體移近大樹,有兩丈來相隔距離時,巧雲一聲薄叱:“著!”鐵蓮子翻腕彈飛而出。
射向光體的兩枚鐵蓮子,由於給一團綠油油的磷火所掩住,使巧雲無法捏準準頭,但打出的部位,分別射向光體上盤、下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具光體笑了,這陣笑聲脆生生的,但聽來如冰滴石,冷厲無比。
安巧雲出手兩枚鐵蓮子,打向光體,但鐵蓮子尚未打著對方的任何部位,僅是碰上那層綠油油磷火似的光幕,鐵蓮子像是撞上一層堅韌無比的皮革,分別彈飛而出。
大樹後面的柳彬元,看得不由心頭為之一沉,悄聲道:“巧雲,裝鬼作怪的是個年輕女子,罩在她身邊這層綠油油火般的光幕,又是怎麼回事?把你出手的兩枚鐵蓮子擋下來。”
柳彬元問出這話,顯然安巧雲也無從回答,至少眼前來說,是個令人不解的謎。
這光體裡散發出脆生生的笑聲,聽來出自一個年輕女子。
這年輕女子似乎已知對方藏身之處,向大樹這邊移過來。
這時,庭院通向外間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猴子,符老大,小兄弟和兩個丫頭會不會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如果那個假鬼找去後面庭院,他們沒有一個準備,就壞事啦!”
時宇的聲音道:“彬元,巧雲和香冬三人平素機警靈活,不會如此誤事的……”
符堅道:“剛才後面庭院傳出‘噓噓噓’的怪響,我等不妨前去一看究竟!”
草地大樹後面的彬元、巧雲、香冬三人,已知道宮奇等找來後面庭院。
那個混身上下籠上一層綠油油磷火似的女子,走向大樹的腳步停了下來。
三人走來庭院,看到星月無光,暗淡的草地上,站著一個遍體磷光的怪人,先是詫然為之一震,但宮奇嘿嘿笑了起來。
“嘿,猴子,符老大……”宮奇指了指道:“這是下三濫、飛賊、夜行人玩的把戲,用了硫磺、硝煙、松香,再加上那些見不得人的名堂湊成的玩意兒,今兒夜晚竟來‘仙岩莊院’裝鬼作怪!”
宮奇這幾句話可真管用。
這團綠油油磷火似的光幕,霍然消失,黝暗的夜空之下,草地上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裙衣,臉蒙著黑紗,身材俏麗的女子。
柳彬元、安巧雲、梅香冬三人,已從大樹後面的草地上走了出來。
時宇向那蒙面女子問道:“姑娘,你夤夜來此‘仙岩莊院’有何貴幹?”
蒙面女子黑紗後面那一雙墨玉似的眸子,朝柳彬元注視了眼,道:“咱來找柳彬元的……”
“姑娘,能否示下你名諱、稱號?”符堅問。
蒙面女子哈哈、哈哈笑了,這陣笑聲雖然勝生生的,但聽來一點也沒有笑的味道。
她薄紗後面,兩顆凌芒閃射的眼珠,從柳彬元移轉到符堅的臉上,如冰滴石道:“咱是‘霧中花’喬婷。”
蒙面女子說出她是“霧中花”喬婷此一名號,草地上諸人莫不詫然為之震住。
別說喬婷曾在彬元身上留下一段情,喬婷曾在“仙岩莊院”逗留一段時間,在場諸人還有哪個不認識她的?
眼前這個年輕女子臉上蒙著一層薄紗,從朦朧暗夜中,還能依稀辨出她的五官臉相,只能說跟“霧中花”喬婷容貌酷相,但不是喬婷。
宮奇一拍禿頂大腦袋,向時宇道:“猴子,‘青龍寨’的‘紫冠鷹’喬雲,有幾個大閨女啊?”
宮奇問出此話,誰都知道,時宇沒有接下回答,宮奇又道:“前些日子,‘臥雲巖’山麓之役,喬婷遭楚冰石那老小子‘蠍子梭’暗器所害,香消玉殞,魂歸瑤池,哪來第二個‘霧中花’喬婷呢?”
時宇對宮奇問的話,依然沒有接口回答,他向蒙面女子問道:“姑娘,你來‘仙岩莊院’找柳彬元,又是為了何事?”
蒙面女道:“柳彬元辣手摧花,糟蹋我玉潔冰清的喬婷,我要他交出一個公道!”
當初喬婷在柳彬元身上留下一段情,固然沒有其他人知道,但喬婷遭楚冰石“蠍子梭”暗器所傷後,彬元臂彎抱著喬婷,連夜趕程,滴水未曾入口,趕回“青龍寨”。
喬婷嚥氣“青龍寨”大廳橫榻,柳彬元失聲痛哭,跪倒在地。
這些片片段段的往事,雖然已是逝去的一段,但卻已留在眼前諸人的回憶中。
現在蒙面女指柳彬元辣手摧花,糟踏玉潔冰清的“喬婷”,顯然這些話無法使眾人所能接受。
宮奇翻翻眼皮,問道:“女娃子,你說你是‘霧中花’喬婷,‘青龍寨’的‘紫冠鷹’喬雲,你可認識?”
蒙面女並未回答宮奇所問的話,薄紗後面兩顆眼珠,像星星似的又向柳彬元閃耀看來。
“人死不能復生”彬元已知道眼前這個蒙面女,不是“霧中花”喬婷。
但蒙面女這幾句黑白顛倒,亂朱成碧的話,卻像一支銳利的箭,射進柳彬元的胸窩。
眼前蒙面女與宮奇、時宇、符堅三人,以及跟彬元、巧雲、香冬三人,所站的位置,成了一幅三角型的圓面。
蒙面女的右斜角頂端,是宮奇等三人,左斜是彬元他們。
宮奇向蒙面女問出此話,蒙面女目光投向彬元等三人這邊看來,這僅是個短暫的剎那間而已。
蒙面女沒來由的一陣陰陰冷笑。
這陣笑聲繚繞在暗夜草地上時,蒙面女驀地推肘翻腕,一蓬銀絲似的凌芒,用了“滿天花雨”發射暗器的手法,向柳彬元等這邊自掌心彈飛而出。
眼前這幅“三角型”的圖畫,相隔都在兩丈來的距離,蒙面女這手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很難使人有所防範。
但這夥人,偏偏就有“飛猢”時宇參與其間。
時宇是個暗器行家,他不但與人照面交上手時,就是在任何跟人敵對情況之下,就會注意到對方是否會出手某種暗器的可能。
此刻時間的移轉,比眨動一個眼皮還快,但所有的演變,已盡入時宇眼中。
蒙面女推臂抖腕,翻掌疾吐,一蓬銀絲似的凌芒,出自掌心,打向彬元那邊。
時宇已看出蒙面女所使用的,乃是一種體積幼細,陰歹無比的“天星凌芒針”暗器。
一聲冷叱,時宇雙掌平吐而出,朝向“天星凌芒針”的凌空走勢劈出。
一聲碎金裂鐵“鏘鏘”聲中,這蓬滿天花雨的“天星凌芒針”,尚未落向彬元這邊,凌空與時宇的劈空掌撞個正著。
這蓬銀絲似的凌芒,撞上劈空掌,震裂成粉末,隨風而散。
宮奇生恐這蒙面女娃子尚有歹毒的名堂襲向彬元,擺動這付肥禿禿大水缸似的身子,已疾速無比的擋在彬元等三人前面。
蒙面女見時宇出手劈空掌,毀掉自己的“天星凌芒針”,有這股威猛的力道,暗暗為之震住。
此蒙面女夜晚扮鬼裝怪來“仙岩莊院”,找上柳彬元,顯然有她的謀算。
任何人,除非不得已時,不然不會下只輸不贏的賭注。
時宇此一出手,落進蒙面女眼中,已知道今夜來“仙岩莊院”,別想佔到便宜,何況除了時宇之外,庭院草地尚有其他人。
蒙面女心念閃轉,一聲陰陰冷笑,不進反退,身形閃電,向庭院幽暗一端疾馳逸去。
眼前,憑時宇身懷輕功之技,銜尾追去,不難將此女截下。
但時宇若有所思中,並未採取任何行動。
“嗨,猴子,你幹嘛不從後面追去?”宮奇兩眼直直朝他看來。
時宇道:“宮老兒,今夜這蒙面女子來犯‘仙岩莊院’,不是時某銜尾追去,將其截下,所能解決的,可能這件事並不單純……”
符堅似乎也有這樣想法,接口道:“時兄,剛才那蒙面女子,顯然就是白天老總管安慶所看到的那個!”
“是的,符兄……”時宇道:“那蒙面女子‘一擊不中’,會捲土重來的,揭開其中內委真相,要從整個大局著手。”
※※※
大廳上眾人,談到昨夜後面庭院鬧假鬼的那回事上。
安巧雲把昨夜蒙面女子闖入“仙岩莊院”的經過,告訴了柳家夫婦、梅家夫婦。
梅九松聽來為之詫然,他向柳彬元道:“彬兒,那個蒙面女子來‘仙岩莊院’,找的是你?”
“是的,爹……”柳彬元道:“時前輩問那個蒙面女子,來這裡‘仙岩莊院’有何貴幹,她說找我彬元……”
梅香冬接口道:“爹,那蒙面女子自稱喬婷,指出彬元辣手摧花,要他交出一個公道!”
梅九松見女兒說出這話,不由含怒道:“此話從何說起,昨夜那蒙面女子,既然是喬婷,魂兮歸來的一縷幽魂,贛北‘石禾莊’已有她墓地,彬元並無有虧欠她之處,彬元又有何事需要給她一個交代?”
宮奇敞開嗓門道:“梅老弟,你別話題扯得太遠,那蒙面女子,在彬元身上找的藉口,大塊文章還在後面呢!”
時宇道:“只是那蒙面女子的開場白、藉口並不高明,昨天給安總管看到,我等已揭開她的玄虛。”
匆匆數天過去,那蒙面女沒有再出現“仙岩莊院”,“紫冠鷹”喬雲回來“仙岩莊院”。
宮奇咧嘴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大鬍子,咱肥佬可想你呢!”
“多蒙宮奇兄的關注,咱喬雲謝了!”喬雲含笑道謝。
時宇問道:“喬兄此去石屋峰‘煙霞觀’,可曾見到那位浦虹老全真?”
喬雲道:“浦虹老道長雲遊訪友,尚未回返石屋峰,喬某在‘煙霞觀’留下一封信函。”
宮奇眼睛遊轉一匝,看到大廳上柳彬元、安巧雲、梅香冬等,目光都投在喬雲身上,他此一發現,已聯想到另外一回事上。
“嗨,大鬍子……”宮奇問道:“你膝下有幾位掌上明珠的閨女?”
“哦……”喬雲微微怔了一下,宮奇這話問得出奇,問來也是多餘的。
到目前為止,“仙岩莊院”中人對他喬雲已知道很清楚,喬雲膝下只有喬婷這個女兒,喬婷魂斷情續,遭“風雷幻刃”楚冰石所害,已是柳家的兒媳。
喬雲道:“宮奇兄,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喬某身邊只有婷兒這個孩子,現在已離喬某而去……”
柳彬元道:“嶽爺,前些時候‘仙岩莊院’來了一個蒙面女子,自稱是喬婷……”
“會有這等事?”喬雲聽來殊感驚奇。
安巧雲道:“喬伯父,那年輕女子臉上蒙著一塊薄薄的黑紗,但她黑紗後面的臉龐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臉型跟婷姐十分相仿!”
喬雲濃眉微微軒動,不禁問道:“那蒙面女子來此做甚?找的是誰?”
梅香冬將那天,先是白夫老總管安慶在庭院廊沿看到那蒙面女子,繼後夜晚扮鬼裝怪的經過,告訴了喬雲。
香冬又道:“喬伯父,那蒙面女子來‘仙岩莊院’,說是找彬元的,她批彬元辣手摧花害了她,她要彬元交出一個公道。”
喬雲虎目龍威,含怒道:“這女娃兒竟敢扛了婷兒的名字,來‘仙岩莊院’掀風作浪!”
大廳上眾人從“紫冠鷹”喬雲這兩句簡短的話中聽來,可能他知道那夜來擾“仙岩莊院”,那蒙面女子的底細來歷。
宮奇口沒遮攔,不重不輕地問道:“大鬍子,那天來‘仙岩莊院’的蒙一面女子不會是你閨女吧?”
喬雲聽來有點不是味道,朝宮奇斜目一瞥,道:“喬某除了婷兒這個孩子之外,哪來的女兒!”
時宇試探問道:“喬兄,蒙面女子自稱是喬婷,此年輕女子是否跟‘青龍寨’有所淵源?”
喬雲見時宇問出此話,若有所思中沒有很快的回答,半晌,這才道:“此女叫喻蓮,江湖上有‘池中玉’的稱號……”
“哦……”宮奇一拍大腦袋,接口上來:“‘池中玉’、‘霧中花’,這兩外稱號,其韻其音,聽來十分接近,大鬍子,那個‘池中玉’喻蓮,認不認識你女兒‘霧中花’喬婷?”
宮奇問出這話,大廳上眾人朝喬雲這邊看來。
“認識……”喬雲道:“兩人不只臉龐酷肖,平時無話不談,不啻同胞姐妹……”
“平時無話不談,不啻同胞姐妹……”這話聽進柳彬元耳中,心頭暗暗起了一陣激盪。
當初“霧中花”喬婷,在柳彬元身上留下一段情,至少在彬元想來,這件事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不會再有第三者知道。
那天夜晚,“池中玉”喻蓮扮鬼裝怪,來“仙岩莊院”後面庭院,指名道姓要找柳彬元,同時在彬元身上,加了“辣手摧花”的罪狀。
“池中玉”喻蓮不會空穴來說出此話,當時可能喬婷曾向喻蓮提過此事。
但喬婷在喻蓮跟前,提到她與柳彬元這段情,絕不會用了“辣手摧花”這四個字。
“池中玉”喻蓮會亂朱成碧,顛倒是非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另有其人,唆使參與其間。
柳彬元心念遊轉,向喬雲問道:“岳父,‘池中玉’喻蓮認不認識‘風雷幻刃’楚冰石?”
喬雲道:
“楚冰石當時是婷兒的義父,喻蓮當然也認識。”
時宇雖然不會像柳彬元那樣的想法,但他揣測道:“喬兄,‘池中玉’喻蓮找來‘仙岩莊院’,向柳彬元興師問罪,這可能出自楚冰石的主意!”
喬雲尚未回答,宮奇接口道:
“猴子,錯不了,楚冰石這老小子唯恐天下不亂,除了他還有誰?”
安巧雲想到那夜晚,“池中玉”喻蓮找來“仙岩莊院”那回事上。
“喬伯父……”巧雲道:“那天夜晚,咱出手兩枚鐵蓮子,打向喻蓮,喻蓮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這套邪名堂,鐵蓮子尚未襲中她身子,她身上繚繞著一層綠油油磷光似火的光幕,鐵蓮子觸著這層光幕,並未傷到她身上,前後彈飛而起,這是怎麼回事?”
喬雲道:“安姑娘,身上圍著一層綠油油磷火似的光幕,那是掩飾自己廬山真面目的行藏,江湖上飛賊、夜行人亦有所見……”
微微一頓,又道:“喻蓮擋下你兩枚鐵蓮子,這並非出於這光幕的威力,喻蓮身上穿了一件‘天蠶絲’織成的護身衣,可以擋下外來的刀劍暗之襲,身上不致受傷。”
安巧雲經喬雲如此一說,這才知道“池中玉”喻蓮不畏自己鐵蓮子暗器,是由於身上穿了一件“天蠶絲”護身衣,並非其他玄奇之處。
時宇道:“喬兄,那個‘池中玉’喻蓮,可能會再來‘仙岩莊院’……”
“不錯,有此可能……”喬雲道:“喻蓮顯然出於楚冰石的唆使、授意,上次她來‘仙岩莊院’,一無所獲,鎩羽而歸,她不會就此打消了這個主意。”
宮奇道:“喻蓮這個女娃子,活鬼扮不成,反而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猴子,她如再找來這裡‘仙岩莊院’,可不能恭送如儀,讓她乖乖離開這裡‘仙岩莊院’啦!”
“是的.宮老兒。”時宇微微點頭。
喬雲慨然道:“楚冰石的名堂可真不沙,如何會把‘池中玉’喻蓮收攏下來?又授意喻蓮找上彬元,他的目的何在?打的什麼主意?”
符堅道:“喬兄,兵家所謂‘不戰而敗人之兵’,楚冰石對這裡‘仙岩莊院’的情形,雖然知道一點,但不甚清楚,卻用了‘不戰而敗人之兵’之策。”
“符老大,這話把咱肥佬聽糊塗啦!”宮奇眨動眼珠朝他看來。
符堅又道:“喻蓮來‘仙岩莊院’扮鬼裝神,那是渙散我等軍心,指彬元辣手摧花,是醜化這年輕人的清白……”
符堅繼後如此一說,宮奇業已理會過來,連連點頭道:“符老大說得不錯,楚冰石雖然想出這些見不得人的名堂,但咱們卻是棋高一首……”
咧咧嘴又道:“白天安總管在庭院廊沿發現喻蓮扮成喬婷,咱們就已識破對方的玄虛……”
一指跟巧雲、香冬坐在一起的彬元,宮奇又道:“那女娃子指小兄弟辣手摧花,媽的,辣的什麼手?摧的什麼花?喬丫頭的老爹大鬍子,現在還在這裡呢!”
時宇點點頭,道:“符兄說得不錯,兵家有此之話,‘不戰而敗人之兵’,但‘風雷幻刃’楚冰石沒有將‘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八字,善加運用。”
眼前,有關“池中玉”喻蓮的來歷雖然業已揭開,但剛才喬雲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池中玉”喻蓮與“霧中花”喬婷之間,不啻同胞姐妹。
喻蓮與喬婷有“同胞姐妹”之誼,喬婷的父親“紫冠鷹”喬雲,喻蓮對這位老人家,當然也不會把他視作外人。
柳慕庭問道:
“喬兄,如果‘池中玉’喻蓮再找來‘仙岩莊院’,我等如何迎對較為適宜?”
喬雲見彬元的父親柳慕庭,向自己問出此話,已聽出話中玄外之間。
“慕庭兄。”喬雲感慨不已:“楚冰石不念我喬雲與他有數十年交往,婷兒又是他義女,他竟用‘蠍子梭’暗器殺害我膝下唯一的孩子……”
微微一頓,又道:“‘池中玉’喻蓮,過去與婷兒雖然有同胞姐妹之誼,但她已被楚冰石所收攏,用來對付這裡‘仙岩莊院’,對付彬元,也無異與我‘紫冠鷹’喬雲相峙對壘,對付我喬雲……”
喬雲朝大廳上眾人,視線緩緩遊轉一匝,又道:“該如何迎對喻蓮,由你等數位決定就是。”
“是的,喬兄。”柳慕庭點點頭:“我等數位恭敬不如從命。”
彬元向父親柳慕庭道:“爹,‘池中玉’喻蓮與‘仙岩莊院’並無夙怨亦無新仇,只是被人利用而已,我等將喻蓮活口擒下,再將其釋放,喻蓮已知‘仙岩莊院’厲害,量也不敢再來擾事了。”
柳彬元這話是在向父親說的,但聽喬雲耳中,不禁點了點頭。
“彬元說得有理……”柳慕庭接受了兒子的建議:“至於如何應付‘池中玉’喻蓮,我等到時候看當時情形演變,再作定奪。”
※※※
夜晚,晴空如洗,星月高掛,巧雲、香冬兩人尚未休息,都在柳彬元的書房裡。
其實不止是今晚,那天眾人在大廳上談後,生恐“池中玉”喻蓮夤夜騷擾“仙岩莊院”,免得到時措手不及,提早有個防範。
可是話又說回來,彬元、巧雲、香冬三人在一起,就會有說不完的話。
他們又談到那回事上。
“彬元……”安巧雲道:“你那把‘紫玉劍’暫且借我一用……”
“巧雲,這把‘紫玉劍’,本來就是你的,還用這個‘借’字?”彬元聽來出奇。
巧雲輕輕一笑道:
“給了你,就是你的,說不定咱們用到之處,暫且借我一用。”
彬元把掛在書房牆上的“紫玉劍”取下,放到桌上。
梅香冬問道:“雲姐,你向彬元借‘紫玉劍’,用在何事、何處?”
安巧雲道:“如果‘池中玉’喻蓮再次找來這裡‘仙岩莊院’後面庭院,由咱巧雲前去擋下……”
目光移出彬元,又道:“上次喬伯父說,喻蓮身上穿了一件‘天蠶絲’護身衣,不畏刀劍暗器,可是這把‘紫玉劍’倒是例外了!”
柳彬元聽來,心頭不禁暗暗為之一沉。
從巧雲話意中聽來,她和“池中玉”喻蓮照面交上手,不惜展開一場血的拼殺。
安巧雲似乎從彬元投來的兩道目光中,已找出對方疑慮之處,微微一笑。
安巧雲又道:“彬元,我隨身攜帶‘紫玉劍’,乃是我自己的準備,跟喻蓮這女娃兒照面交上手,不能不多加防範,上次來後面庭院扮鬼裝怪,她迅雷不及掩耳之下,用‘滿天花雨’暗器手法,向咱們三人這邊出手,一蓬‘天星凌芒針’暗器差一些就……”
巧雲這麼一說,梅香冬也想了起來:“真的,雲姐,當時若不是時前輩出手劈空掌,凌空擋下‘天星凌芒針’,那情形就可怕了……”
三人在書房談著時,外面響起一陣脆生生,聽來卻是沒有半點笑味的笑聲,接著如冰滴石道:“柳彬元,姑娘再次前來‘仙岩莊院’與你一會,別見不得人,龜縮在屋子裡面……”
屋子裡面三人,已知來人是誰,安巧雲拿起桌上“紫玉劍”,柳彬元吹熄油燈,梅香冬接開書房房門,三人自房裡來到外面草地。
前面兩三丈相隔之處,依然站著是上次見到那個身穿黑色裙衣,臉上掩著一塊薄薄黑紗的年輕女子。
“姑娘,你兩次來‘仙岩莊院’後面庭院,能否示下名諱稱號,我等可以有個稱呼。”柳彬元雖然已知道此蒙面女的來歷,但他依然不帶半點火氣的問。
蒙面女陰陰的道:“柳彬元,你辣手摧花,糟踏我‘霧中花’喬婷,現在你見到我喬婷,還問我是誰!”
安巧雲又聽到蒙面女指彬元“辣手摧花”,此話,聽得不由激起滿腕怒火。
“臭美……”巧雲指向蒙面女道:“不知羞恥,鬼頭蛤蟆臉,你扛了‘霧中花’喬婷之名,來‘仙岩莊院’滿嘴胡說!你叫喻蓮,江湖上有你‘池中玉’三字的稱號,沒有錯吧?”
“池中玉”喻蓮見安巧雲揭開她來歷底細,一聲輕“咦”薄紗後面兩顆星似的眼睛,閃耀出凌厲的光芒,朝巧雲逼視了一眼。
霍地向後一扭身,左手翻腕一揚,一聲“嘶”的微細掠風聲中,一枚“天星凌芒針”,疾若冷電,直向巧雲射來。
安巧雲手中“紫玉劍”出鞘,早已有所防範,但估不到對方出手如此快速。
塌身挫腰,巧雲側身一閃,這枚凌芒針擦著她耳邊掠過,險些擊中肩頭。
安巧雲勃然大怒,提劍一躍,揉身逼近,戟指道:“你這個賤婢,冒名頂替,張冠李戴,你再次找來‘仙岩莊院’,那是你活膩了!”
喻蓮並不認識安巧雲,有關“仙岩莊院”中情形,亦僅是“風雷幻刃”楚冰石當時向她片片段段的提供些而已。
一探臂,喻蓮將隨身佩帶的青鋼劍,已執握在手,冷然一笑道:“不錯,咱家是‘池中玉’喻蓮,你硬著頸子替柳彬元出頭,你是誰?”
“‘仙岩莊院’主人‘飛鳳’安巧雲……”安巧雲說出自己底細。
喻蓮不待對方說話,一聲冷叱道:“小賤人,先宰了你,咱家再找柳彬元……”
手中單劍一提,一招“金針引線”,劍尖朝巧雲刺來。
安巧雲見喻蓮出口不遜,亮劍刺來,更是怒不可遏,一領劍訣,“推窗望月”,劍氣如虹,劍光似電,一聲“錚鏘”聲中,手中“紫玉劍”劍脊,與對方青鋼劍迎個正著,兵刃相擊,爆出一溜水花。
柳彬元和梅香冬兩人,格守江湖上照面交手的貫例,僅作壁上觀,並不替巧雲插手助陣。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喻蓮手中青鋼劍,一記硬招上對方“紫玉劍”,發現這個“仙岩莊院”主人“飛鳳”安巧雲,走勢凌厲,腕勁沉重,原來輕敵之心,頓時消失。
霍地向左一移步,“池中玉”喻蓮一式“東風舞柳”,向對方雙腿橫砍而下。
安巧雲一旋身,使個“登山望月”身法,對方一劍走空。
喻蓮見自己劍勢走空,倏地變招易式,一伏身,施展出“龍門三擊浪”,劍光錯落,“刷!刷!刷!”一連三劍,一劍三式連綿而出。
安巧雲身懷之技,自幼學自乃父“雁翎劍”安天浩,尤其劍術這一門,盡得其中真萃。
喻蓮出手“龍門三擊浪”,一招三式連綿而出,安巧雲卻是不慌不忙,施展一招“金雕展翅”,前去相拒,“錚!錚!錚!”金鐵交鳴聲中,“龍門三擊浪”一招三式全給架開。
“呀!”脆生生一聲嬌叱,安巧雲手中“紫玉劍”,幻如一輪圓月,揮揮霍霍,捲起一片寒光,狂風暴雨般回攻過去。
柳彬元與安巧雲之間,雖然留下一段難忘的回憶,但巧雲身懷之學抵達何種境界、何種火候,彬元從未目擊一見。
今天,安巧雲跟“池中玉”喻蓮照面交上手,使彬元觀之暗暗讚佩不已。
喻蓮見對方劍術走勢銳厲威猛,絕非一般姑娘家花拳粉腿所能比擬,她不敢怠慢,把自己一身所學施展開來。
兩人施展的都是正宗劍術,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以眼前來說,分不出誰輸誰贏。
安巧雲施展的是“玉女劍”劍法,運用挑、點、劈、刺、刪、砍、連七個劍訣。
劍身走處,銀虹翻飛,冷電竄舞,真個滴水難能飛濺而入。
喻蓮施展的是一套“馭影劍”劍法,招式輕靈,吞吐撒放,快如風飄,宛如行雲流水,銳厲中有柔順之處。
雙方照面交上手,一個以剛見勝,一個以柔取巧,各有千秋,各有所長。
兩人在庭院草地上,眨眼之間,已走了一百餘回合,鬥到熾烈之處,兩條身影宛若星飛丸擲,更若幻虹遊池而馳。
庭院草地上,展開這場打鬥,壁上觀的柳彬元、梅香冬兩人,目注觀戰時,旁邊已悄悄多了數人。
宮奇、時宇、符堅、喬雲,以及梅家夫婦、柳家夫婦等諸人,都來作壁上觀。
眼前“仙岩莊院”高手如雲,“池中玉”喻蓮孑然一身,只有她單身一人。
但眾人恪守江湖上照面交手的貫例,何況都是武林中前輩人物,自然不會插手助陣,參與其事。
雖然並未參與其事,但眾人莫不以迫切關注的神情,朝草地上打鬥中兩人看去。
草上的兩女,鬥到一百二十餘回合,時間一久,漸漸判出強弱來。
安巧雲自幼即習武技,父親“雁翎劍”安天浩,不但劍術造詣深奧,而且還是一位享譽江南武林的知名之士。
安巧雲從小時即練武,紮下渾厚內家其礎,藝技是由內家入門的。
巧雲施展的這門“玉女劍”劍法,全以耐戰見長,是以巧雲的劍法,得心應手,與人照面交手之間,已入心神合一之境。
“池中玉”喻蓮固然資質穎慧,她這套“馭影劍”劍法,絕非一般江湖人所能比擬。
但若與安巧雲相比,功力、火候不純,似乎又遜了一籌。
是以,雙方鬥到百餘回合之後,安巧雲手執“紫玉劍”愈戰愈勇,但喻蓮漸覺氣、力不繼,汗水溼衣,已無法支持。
激戰中的喻蓮,側目一瞥之間,發現草地上除了柳彬元、梅香冬兩人之處,又添增了數人。
其中那個魁梧高大,虯髯滿頰的老者,竟是喬婷的父親“紫冠鷹”喬雲。
喻蓮此一發現,心頭不禁暗暗感到意外,她自己固然不會想到,而當時“風雷幻刃”楚冰石,亦並未提到這回事。
“池中玉”喻蓮,平素爭好鬥勝,雖然業已發現眼前處境,同時她自己亦感受到後勁不繼,已漸漸無法支持。
但這個芳齡二十二的年輕姑娘,卻不願乖乖認輸,“寧願玉碎,不原瓦全”,一咬銀牙,準備與安巧雲同歸於盡。
喻蓮心念遊轉,手上可沒閒下來,手中青鋼劍往外一展,“黑虎露爪”,向巧雲分心便刺。
安巧雲一晃身,虛向對方劍上一截,倏地斜步一橫身子。
左手劍訣一指,右手“紫玉劍”一揮,“翔空滑啄”,反挑對方小腹井田穴。
喻蓮急忙身子往後一仰,“白猿獻果”,踏前一步,劍光一閃,反身向對方削來。
這是武家稱作“以攻取攻”的手法,施展開來十分兇險。若功夫稍欠精純,或是迫於不是已之境,不然不敢輕易使用。
喻蓮施展這一著,那是冒險求勝。
安巧雲卻是出其不意,猛吃一驚。
霍地向下一塌身,藏頭露尾,一聲“嘶”的輕響,把巧雲包頭巾布,連同一縷秀髮削了下來。
安巧雲心頭憤怒已極。
就在對方劍勢收回剎那,猛然一長身,直踏中宮,一招“銀河摘星”劍鋒一挑,來截對方脈門,劍勢走處,快速如電。
喻蓮心浮氣躁,門戶大開,加上對方快速無比,已躲閃不及。
一聲“嘶”的裂帛聲響聲,喻蓮給對方右臂劍尖一劃,立時及破血出,疼痛難忍。
她朝圍立草地一端,壁上觀的數人投過一瞥,疾向庭院進深的風火高牆,飛馳而去。
安巧雲一聲冷叱,道:“喻蓮,今晚你再次來犯‘仙岩莊院’,就不容你如此輕易離去!”
巧雲銜尾在後,急急追去。
眼前短暫前,星月高掛的庭院草地上,出現了一幕“令人惑然”不解的情況。
“紫冠鷹”喬雲兩條濃眉連連軒動,似乎陷入了莫大的困擾中。
柳家夫婦、梅家夫婦諸人,卻是按兵不動。
時宇、符堅兩人,目光從“紫冠鷹”喬雲移向這兩對夫婦,亦未採取任何行動。
宮奇摸摸鼻子,扯扯耳朵,晃動頸上大腦袋,東張西望,目擊到庭院草地上眾人的情形,他似乎亦已想到那回事上。
梅香冬悄聲道:“彬元,咱們從後面追去,協助巧雲、把那個‘池中玉’喻蓮截下!”
柳彬元聽到香冬此話,卻做了另一個決定,身形扶搖暴遞而起,不消一個起落,已來到安巧雲後面,朗聲說道:“巧雲,‘池中玉’喻蓮再次鎩羽‘仙岩莊院’,目前勝負已定,讓她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