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中午,正是陽光從樹葉透過,淘得一片片的葉子都晶瑩剔透閃着光,正是下午第二節課的時間,整個華工大學校園非常安靜,各系的教學樓都掩在綠樹裏,筆直的六車位主道上也沒有什麼行人。
在音樂系那四正的教學樓北面,爬山虎長的殺機騰騰,佔了所有的空間,那爬山虎綠葉之下是一條由石頭鋪成的小道,兩邊都是高低錯落有致的灌木叢。
顏茴正穿着那套相親未遂而配置的淑女裝,頭髮也拼命的弄的有一點舒貼,擺着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和身邊的帥哥隔一個拳頭的距離,在做漫步狀。
那個,今天打電話,你已經醒了。顏茴歪着頭,努力拉出一點學生氣。
嗯,在宿舍裏,早就已經醒了。
今天沒有什麼事吧!顏茴想到大清早自己就拿起電話,打給那個蛋糕店的帥哥陳思諾,完全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可能是被劉巖搞得太頭痛,實在是想給自己的心情放一個假,沒有想到,陳思諾卻説自己還在宿舍裏睡覺,一打聽才知道他和自己是校友,他是在校的研究生,在蛋糕店打工一方面是愛好,一方面是想掙點外快。
好久沒有回母校了,畢業之後,雖然在一個城市裏,可是,沒有什麼事卻也想不起回母校看看,正好找個借回母校的藉口去找陳思諾,陳思諾帶她散步在校園裏。
陳思諾帶着顏茴在校園裏走着,一路上對顏茴側目的女生有無數白眼。顏茴自我感覺很良好,感覺自己很得意,受到了比自己年少的女人的嫉妒。
如果,她能聽到那些翻白眼的女生的對話,估計不會這樣想。
有女生下頭,輕聲説:看,陳思諾又換新女伴了,不知道又是哪個款婆。
有人不屑的答道:還不是大齡花痴,陳思諾泡這種類型的女人,一泡一個準。
這次陳思諾水準不行,你看上次那個款婆,都是開寶馬進學校的,這個女人長的了一般,衣服和包都不是名牌,唉,看來陳大少爺也有失手的時候。一個女生手裏拿着手機,酸酸的揮動了幾下。
瞎説,什麼時候有陳大少爺走眼的時候,別出聲,過來了,陳思諾發脾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這一幫女生於是裝看書看入迷的樣子,一個個很淡然的擦肩而過。
顏茴高興極了,對身邊的帥哥説:你很受歡迎啊!
哪裏,我在學校都沒有怎麼和女生來往,可能是她們都太幼稚了,沒有那麼容易説的上話。陳思諾一副很無助的樣子。
顏茴聽到他的側面暗示,禁不住心裏有一點微動,説不定他比自己還要小几歲,這樣做是不是有一點老牛吃嫩草的成分。
不過,轉念一想,這年頭不是流行姐弟戀嗎?這事也很好。
陳思諾本來是想帶顏茴回美術系看看,可是,走到音樂系邊上,看了
看手錶説道:你知道靜空絕城嗎?
什麼,靜空絕城?顏茴奇怪的問。
哇,你不知道,就是林靜空的舞蹈課,因為她跳的太好了,所以,一到了林靜空上課,整個音樂系都會跑光去看她,所以,成了我們學校現在最熱門的現象,大家叫她靜空絕城。
顏茴當年可沒有這麼個妖孽的老師禍害學生,看陳思諾一臉的嚮往,心裏已經不是快,但又忍不住好奇:真有那麼好?
去看看吧!陳思諾一指音樂系的教學樓,顏茴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她並不知道有時候命運的交錯,只不過在一剎間就會完成大轉折,有時候是一個回眸,有時候是一次擦肩,有時候就是一次點頭。
跟着陳思諾一氣跑到四樓的教室裏,很久沒有那種像學生一般輕快的心情,和陳思諾在一起,不自然的心情就會很陽光,所以,她伸出手去,想去拉陳思諾的衣角,沒想到,一到了四樓,只看到一走廊的人都趴在牀前看教室裏。
陳思諾佔了靠教室東邊的一個窗,手撐着窗邊也惦着腳往裏看,讓顏茴來,顏茴看了幾眼,果然有一個身材很好的女人人正在做示範的動作,棕色的木地板上正坐着十幾個穿舞衣,舞鞋的學生,教室很大,白天也開着兩排日光燈,更是顯得兩邊的鏡子組成的牆明晃的要命。
顏茴沒看清那個讓大家驚歎的偶像派老師長什麼樣,隔那麼遠,想看的很清楚也不容易,而且她也沒有這個興趣跑到學校來對美女流口水,不過,看了一會兒,顏茴一邊好奇的問:她跳的是什麼舞?好奇怪的樣子,是印度舞嗎?
陳思諾在邊上隨口答道:日本的歌伎之舞,做的是離別的手式。
幾人回過頭來奇怪的看着這倆人,顏茴一臉的崇拜接嘴:這你都知道!
正在這時,似乎有一個女生站了起來,因為教室很大,這一羣學生又離的比較遠,隱隱聽到説什麼:展示……妝容。那女生就已經站在學生面前,一扭身,一張臉正對着顏茴這個方向。
那是一臉慘白的臉,白的嚇人,而嘴卻是血紅的,塗成櫻桃妝,眉細而眼角往上吊,顏茴在電視裏看到過這種日本藝妓的妝容過,但沒有想到現實版的這麼恐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女生沒有化好的緣故,整張臉沒有任何美感,倒讓人感覺一種彆扭而窒息的錯位感。
陳思諾正在説:天啊!用了幾斤麪粉能白成這樣。話音剛落,聽到後面嗵的一聲悶響,回頭一看,顏茴已經昏倒在走廊的地上了。
顏茴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學校的醫務室裏,陳思諾正一副偶像劇場男演員的標準體態坐在她左手邊,一臉着急的看着她。
你醒了?説話卻是陳思諾邊上的另一個女人,那女人讓人初見之下會不由的讚歎,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人存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是從古代穿越來的吧!
漂亮的女人很多,有的女人時尚,有的女人性感,而這個女人,她的漂亮是一種很古典的美,很空靈。
顏茴的心裏不由自主的浮起那首古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在這個世界還有這樣氣質的女人存在,不得不説是一個奇蹟。
我怎麼了?
醫生説你血糖低,已經輸了液進去,沒事了。陳思諾温柔的答道。
減肥的時候要注意身體健康。那個女人開口的時候也是冷冷的,像是很不耐煩遇到這種事情。
顏茴這才想到一整天自己都沒有吃什麼東西,難道是餓昏的,她細想了一下,似乎是看到那個女生的妝容的時候,心頭一緊,就昏過去
了。
她皺着眉頭想,到底看到了什麼,怎麼會忽然昏過去呢?
那個女人走了之後,顏茴才小心的問道:她是誰?
林靜空,你倒在她教室外面,她沒辦法,只能陪你來醫務室。陳思諾看着顏茴在林靜空面前一副老實樣,忍不住好笑。
顏茴盯着她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陳思諾看自己的眼神,第一次和帥哥約會就昏倒做為句號,她感覺這一天真是過得太黴了。
陳思諾送顏茴回家休息,顏茴站在樓下,沒有約陳思諾上去,她實在不想倆人的進展太憶,太早請男人上樓,會嚇跑男人的。
陳思諾恰到好壞的先説再見,然後揮揮手轉身就走,顏茴心裏充滿了讚歎,不知道是讚歎這個男人處處都那麼完美,還是讚歎他長的那麼帥,是自然的寵兒。
就在這種讚歎還沒有來得及消失去的時候,她一轉頭就看到了讓她反胃的人。
劉巖站在樹蔭下,雙手環抱,冷眼看着這一對揮別的男女,顏茴感覺他的表情像是來捉姦的丈夫。
顏茴對着陳思諾是一種温柔小女人的表情,一看到劉巖就像川劇變臉一樣的變成了怨婦憤恨狀。
因為她已經總結出一個條律,見到劉巖準沒有好事,傳説中的剋星應該就是長成這個樣子。
劉巖的臉色很不好,任誰遇到昨天那樣詭異的事情,都不會睡的有多安穩。
劉巖撞到了那件黃色的雨衣之後,在那個晚裏,他的車速都快到一百了,而路卻像是永遠都開不到盡頭。
那條路很安靜,有一條小小的上坡,劉巖看到陰暗的燈,在黑夜立像一雙雙在偷窺的眼睛,也看到自己的倒影在車窗的那邊顯得非常的驚恐。
但他的驚恐並不是因為路燈,而是因為,他看到車窗的外面有一個人在不緊不慢的跟着。
如果那是個人的話,如果人能跟上時速一百的車還那麼的從容,如果那個是人的話,為什麼穿的是剛剛那一件黃色的雨衣。
這次劉巖看清楚了,那雨衣裏確實有一個人,但並沒有側面看着他,只是很安靜的陪他散步,用那樣的方式,一個人車裏,一個在車外。
劉巖不知道為什麼那人並沒有坐在車裏來,或者,那人也意識到,倆人之間不僅隔一個車子,還隔着陰陽。
劉巖的手依然很穩,只是腿在微微的發抖,但車還在開,而且越來越快,他用餘光看着,那是一個女人,垂着頭,手像是在胸前捧着一個東西。
劉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是那個抱着鐘的女人,那個鍾跟來了。
那個女人雖然垂着頭,可是,側面可以看出她在路燈下看來那樣的蒼白,單薄,像是失血過多的樣子。
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紙人,貼在劉巖的車窗外,跟着他的車憂傷的前行着。
劉巖一踩油門到底,咬牙扭過頭沒去看她,只知道,不管他是瘋了,還是撞鬼了,反正一定是不正常了。
好不容易到了天亮,劉巖就趕來找顏茴,那個鍾真的有問題,但顏茴那個時候已經奔往了母校見帥哥的路途中,哪裏有心思知道劉巖都快急瘋了。
所以,當她甜蜜的回來時候,看到的劉巖是馬上就要發狂的半獸人了。
在九月新娘的單獨的化妝間中,顏茴坐在一旁,對正在被一堆人包圍着的女人訴苦。
你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強盜,搶了我的鐘就走了。顏茴頭已經大了。
化妝間裏燈光很明亮,鏡子也擦的都能發光了,鏡圈那也裝着白色的燈泡,把鏡子給包圍着。
那麼多燈的中間,就是貝拉拉的正在上色的臉,她今天是來九月新娘試妝的,離她出嫁的日子不遠了。
顏茴被劉巖拿走了鍾之後,睡意全無,感覺這一天真是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在掀起,正好被貝拉拉拉去點評試妝,於是,小小的化妝間成了顏茴訴苦的天堂。
問題是,因為被人在不停的化妝,要求嘴巴緊密,不時要翻眼球,抿嘴角,所以,貝拉拉現在只能做盆景擺設着人,根本不能發表看法。
等貝拉拉化完妝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説道:你一個人説這麼久,要不要喝一口水?
顏茴感覺自己也説的口乾的很,於是起身去倒水,一轉頭,看到貝拉拉頂頭大大的黑眼睛就在自己面前立着。
她嚇的半死,尖叫一聲,罵道:為什麼無聲無息的嚇人,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的嗎?
貝拉拉麪無表情的説:我也渴,要喝水。
為什麼用這種表情?顏茴比劃了一下,意思是像殭屍一樣。
因為剛剛上了妝,我不想擠眉弄眼搞得臉上妝嘩嘩往下掉。
邊上有人叫着去試新娘妝了,貝拉拉站起身來,對顏茴偷偷説:一會兒用手機給我拍幾張照片,她們不讓拍照,你偷偷的拍啊!
顏茴做了一個OK手式,倆人交換了個眼神,貝拉拉進那個小房間的時候,又回頭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顏茴,顏茴手往外送了送,做走吧走吧的樣子。
顏茴坐在很服舒的沙發上,等着貝拉拉進來,化妝間裏的音箱裏,放着一個女人乾淨像一把陽光下沙沙做響的幹稻草的嗓音,低低的呤唱着:你是純潔,天真的,玻璃一樣的,你是純潔的,天真的,水流一樣的。
就在她半睡不睡的時候,好像又回到那個樓梯上,陳思諾在前面走着,她在後面一步步的跟着,那種温暖的跟隨讓人很舒服。
那樓梯一步步的好像永遠也走不完一樣,顏茴微眯着眼,笑了,是的,這種似夢非夢的感覺才是最美妙的。
就在這樣的美好的回憶裏,猛然的顏茴坐了起來,她想到了,在教室課昏倒是為了什麼?
當那個女生站起來,像大家展示妝容的時候,她分明看到那個女生身後還有那張臉,那張臉就懸在那個女生的頭頸另一邊,一樣的妝容,似笑非笑,也在扭頭看自己。
就在那一秒間,她就昏倒了,像是世界斷了電,像是她的開關被人關上了,所以,她才會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顏茴站了起來,比起這件事情,剛剛貝拉拉的回頭笑容才讓她真正的害怕,貝拉拉扶着門,扭頭笑,那個臉色的妝容和那個笑容,分明就是那個女生後面那張臉上的。
似笑非笑,又像是帶着一種惡毒的注視。
顏茴瘋狂的推開門,她看到一副讓她窒息的畫面。
貝拉拉就那麼安靜的跪着。
長髮很温柔如墨染被化開一樣,濕濕的貼在蒼白的臉上,那一張尖尖的美人臉更被削得只有巴掌大那麼一塊,有人説她像范冰冰,是那種天生的狐狸臉,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美的驚心動魄。
但現在的貝拉拉很安祥,潔白的婚紗被染的到處都是豔紅的花,除了嘴角含着的那種詭異的笑意,我看不出她與往常有任何的不同,只不過在她身後是盛大了一片無邊的花海,紅的豔眼,她跪在花海之側,頭稍往下垂,眼睛半睜着帶着笑,望着顏茴。
顏茴的心在一剎間都忘記了跳動,她知道自己要如何,剛剛還好好的貝拉拉怎麼會弔死在這個更衣室裏,身後還站着一個女人,垂着頭,手裏捧着什麼東西。
顏茴再仔細的看,卻是貝拉拉的頭,像捧着一顆水珠一樣的捧在胸前。
顏茴尖叫一聲,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貝拉拉的頭從頸那裏斷掉,血噴得很高,她一臉都是那帶腥味的血。
怎麼了?貝拉拉的聲音傳來。
顏茴睜開眼,看到換上了新娘婚紗的貝拉拉正站在她面前,完好無損。
顏茴環顧了四周,她還在沙發上,一切都沒有什麼問題。
她抹了一把汗,這可真是一個噩夢,幸好這是一個噩夢,不然她真非
得嚇死不可,她不準備在這個時候和貝拉拉説這個不吉利的夢。
可是,當貝拉拉扯着她説:這個婚紗漂亮嗎?我感覺就是這一套漂亮。
顏茴再也説不出一句話了,剛剛在夢裏的貝拉拉就是穿着這樣的一套
衣服,一模一樣的,連胸前的潔白的花都是一個款式。
所有的禮服都掛在更衣室裏,顏茴從來沒有看到過,怎麼會夢到同一款衣服?顏茴這一次是徹底的被震驚了。
她和那個時候的劉巖一樣,只有一個想法。
那個鐘有問題。
顏茴一直強撐微笑,她根本不敢告訴貝拉拉自己夢到了什麼,但是,那種不祥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雖然她不停的和自己説,不要這麼迷信,不過是做一個夢,巧合罷了,可是,為了讓這種巧合不成真,她還是拼命打擊貝拉拉不要身上那套婚紗,雖然那套衣服確實是最適合貝拉拉的。
貝拉拉卻和那套婚紗對上眼了,非這套不成,還説,結婚那天就要穿這套。
顏茴一直陪貝拉拉到天黑,倆人匆匆在化妝間裏吃了個盒飯,這時貝拉拉的男友黃展峯來了,顏茴才有機會脱身。
結婚真是一個累人累到脱虛的事情,真不知道為什麼貝拉拉怎麼那麼會有精力拼得這麼賣力。
顏茴匆匆上了一個公交車,公交車像一個奇怪的工具,時空穿梭機嗎?在城市裏運輸什麼東西呢?人類是電腦的新能源,《黑客帝國》裏説,我們的世界是一個虛無,吃的牛排都是數字。
所以,擁擠的到底是人類,還是數字,顏茴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麼了,充滿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一點也不願意去想剛剛那個夢,如果真的是夢的話,為什麼一切都那麼真實?
正在想不清的時候,公交車遇到了紅綠燈,這個時候紅綠燈總要等很久,忘記交待一聲,這個城市的交通實在是太不方便了,走路十分鐘的距離,如果坐公交可能要三十分鐘。
顏茴百般無奈,拿出手機打開音樂,聽着《白玫瑰》,陳奕迅唱:白如白蛾潛回紅塵俗世,俯瞰靈位。扭頭去看身邊緩緩停來的一輛公交車。
這輛車真的很有意思,每個人都垂着頭,手裏捧着一個東西。
顏茴心裏發虛,她現在特別怕別人用捧這個動作,這個動作讓她都要了,於是,她仔細一看,原來那輛車的人都捧着一個靈位,車子也駛定,因為兩車很近,所以顏茴睜大眼睛看,最前排的那個胖女人捧的靈位上寫着:張曉鈴。
顏茴開始有一點心慌,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從來沒有看過一公交車的人都捧着靈位低着頭坐着的事情,雖然不是自己的車子,卻感覺那一車人都很怪,難道是拍電影,哪個變態的導演要拍這種電影,拍電影也不能這樣嚇人。
顏茴往回縮了一下,不敢多看,好在綠燈很快就到了,那輛車先啓動往前開。
顏茴裝出一副認真聽音樂的樣子,其實眼睛用餘光不停的看那輛公交車,那車快過的時候,她看清了最後一排有一個女人居然一下子抬起頭來,和我目光對視,臉上露出很詭異的微笑。
顏茴大叫一聲,往後一翻,那車就已經馬上過去了。
但是她看清那個女人了,那樣的眉目,那樣的嘴唇,那樣的頭髮,那樣的衣服,太熟悉了,每天她照鏡子就會看到女人。
那個女人就是顏茴。
不不,那個女人是我,顏茴搖着頭想,怎麼可能呢,我明明在這裏,不過是長的相似罷了,但是,那明明就是自己的樣子。
顏茴摸了摸自己,可是,我在這裏,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她會捧着靈位坐在那輛車子裏?
顏茴腦子裏大亂,想了很久才想到那輛公交車看起來很眼熟,於是,她不顧別人的奇怪的眼神,衝到最前面。
要死居然真的最前排坐着一個胖婦人,一樣的衣服,一樣的髮型,因為那個車子裏的女人垂頭,而這一張臉卻活生生的對着她看。
眼神是那樣的麻木,卻又像隱着一個很深的陰謀,顏茴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在一點點的吞食,連骨頭都被咬的沙沙的脆響。
那沙啞的聲音發自顏茴的胸腔:張曉鈴?
那胖婦人奇怪的應道:什麼事?你哪位?找我有事嗎?
她再環顧一下四周,這裏的人都是她在那剛剛那輛公交車上見過的捧靈位的人,不對,連她自己都不對了。
顏茴第一反應撲往司機那裏,幾乎是不要命的尖叫:下車,要下車,下車,快停車。
整車人都被她嚇到了,可能以為顏茴是一個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女人,正好車快到站了,司機一個猛剎,車身往前一衝,有人撞到她身上。
那不是活人的身體,是充滿了屍臭的身子,冰冷的,帶一種絕望的滑液樣的手臂皮膚。
神經病!
媽的,瘋婆子。
發什麼瘋?有病嗎?
車子裏的人詛咒起顏茴來,可是她連回頭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半走半滾的跌下了車,整個身子都發軟到什麼力氣都沒有,整個後背都是麻的,四肢也不像是自己的,像是在做惡夢,又知道是在現實裏,所以,不知道怎麼辦,好不容易站起來,走了幾步,手撫在車站的廣告牌喘氣。
旁邊有一個男人奇怪的看過來,顏茴想這個時候的她像是發了急病,下一分鐘她會不會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死在這個人來人海的商業街頭,冷涼的屍體根本就沒有人會理會,她倒在那裏,灰塵和汽車的尾氣把我包圍,她死了,可是,她的意識還在,沒有人會搭理這具無名的屍體的城市裏,如果她想回家,怎麼辦,只能坐上公交車,抱着自己的靈位,除了用自己來安慰自己,沒有人可以再能顧及。
那一車都不是人吧?顏茴自問,可是,我還活着,我還活着,顏茴做了幾次沉呼吸,告訴自己還活着,沒死一切都要繼續,所以,她得放開廣告牌,直着腰板,然後回家。
正在她準備往前走的時候,手機響了,她因為手機的響聲,停下了腳步,只一秒摸手機的時間,有一輛車就從她身邊貼身飛駛而來,狠狠的撞到廣告牌上,發出一聲巨響。
如果,顏茴不是去摸手機而再往前走一步的話,那麼,這個車就會撞到她的身上。
那個鈴聲救了她,但她卻嚇傻了,站在那裏,等着交警和路人來救已經渾身發抖,不能動彈了的她。
劉巖半夜聽到門被敲的震天響,這種敲門的力量和速度,用腳指頭想就知道是那個短髮妹。
他衝過去拉開門,對門外的人説道:你來的時候,打個電話就是了,非得搞得這麼有音效嗎?
但卻沒有聽到意料中的頂嘴聲,看到的是顏茴一張已經扭曲的臉,那張臉上佈滿了驚慌失措,她站了半天,終於走進房間,像是鼓足勇氣
對人劉巖説:我想看看那個鍾。
劉巖雖然沒有細問,但是看這個情況也知道在顏茴的身上發生了特別恐怖的事情,他想到了自己的經歷,所以,只是遞上一杯熱茶。
顏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緊緊的握着那杯茶,她還沒有從那個車禍裏回過神來,畢竟那麼近距離的看着一個生命的消失,並不每個人都能承受的事情,何況,如果沒有那個手機響起,她就是那個從車子裏拖下來血肉爛泥一灘的東西。
交警好像説是酒後駕車,才會把車開成這樣。
顏茴從車邊走開,毫髮無損,心靈卻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坐在路邊好一會兒,才想到把手機繼續摸出來,她想知道那個救她命的電話是誰打的。
因為太驚恐,她看不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只好打回去,接電話的是她最熟悉的聲音。
顏茴,是媽媽,你剛剛怎麼不接電話。
媽。顏茴一下子眼淚就湧了出來,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
媽媽在那邊不好意思的笑笑:總給你打電話,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忙。
顏茴忙擦了眼淚鎮定的説:不忙,不忙,我很好,剛剛才吃完晚飯,雖然很好吃,可是,媽,我還是很想你做的紅燒肉,別人都不如你做的香。
媽媽在那邊笑着説:傻瓜,這麼大了還這麼好吃。
媽,你剛才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顏茴知道母親一直都早睡早起,平時這個時候早就睡覺了。
唉,其實説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我又夢到你爸了,你爸很着急的搖我,喊你的名字,我醒來就感覺心裏怪怪的,想和你説説,你説,我是不是也老了,怎麼老夢到你爸呢?媽媽不好意思的説道。
顏茴心裏也奇怪,又安慰了媽媽幾句,掛上電話,她就打車去了劉巖家,她一定要找到那個鍾,至少要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劉巖看着顏茴拿着那個鍾在那裏不停的研究,就差把眼睛貼到那個鐘上去了。
劉巖在一邊開口:不要再找了,我今天已經研究了一天,也沒有看出這個鐘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除了做工精工,材質特殊之外,別的地方都很正常,沒有字,也沒有什麼跡痕,一切都很正常,什麼錯都沒有。
劉巖是有一點泄氣,從他拿到鍾到現在一直都在那裏擺弄這個玩意兒,除了大拇指能動,這個鍾別的地方都沒有什麼裂隙,而且也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顏茴細看了那個垂着頭的女人的臉,和普通的鐘座一樣,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這下倆個人基本上都灰心了,把鍾放在一旁,倆人對坐在沙發裏,顏茴喝茶,劉巖抽煙,倆人看起來像是在享受人生,但實際上都差不多面臨崩潰的情緒。
顏茴先開口:我剛剛差點被車給撞死了。
劉巖也沒有吃驚:昨天,我回家沒有出車禍,完全是因為我不接受自己看到的現實。
説到這裏,大家都停了下來,知道自己並沒有發瘋,既然對方也承受了不可思議的事件,那麼,至少大家都不再懷疑自己是神經病,而是面對了這個不容易被接受的事實活見鬼。
顏茴看了一會兒鍾,目光隨開,嘆了一口氣,有一個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劉巖看到顏茴從沙發上彈起來,然後奔向桌上的佳能相機,拿着這種專業相機,就開始對着鍾猛拍。
別亂動,這是專業的鏡頭,要對焦的。劉巖擔心的喊。
我知道,我從前玩過攝影,你把電腦準備好,讀卡器在哪裏?翻出來。顏茴很有信心的發揮號令,
等劉巖把電腦給搞好,顏茴已經把鍾從各個角度裏拍了一次,倆人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的看照片,等照片完全看完了,才徹底的灰心,什麼都沒有,這些照片正常的像淘寶上用來做工藝品展示。
劉巖看到顏茴失望的臉龐,不僅安慰幾句:那個拍的不錯,光影和角度都很好,高水準啊!
顏茴沒有領情,只是隨手拿出包裏的U盤,給自己拷備了一份,然後就離開了劉巖的家。
走的時候,她沒有帶走鍾,因為她實在沒有勇氣再和那個鍾單居一室了。
回到家,顏茴感覺自己這一天用倒黴來形容,那簡直就不能表達出其中艱苦的千萬分之一,所以,她躺在自己的牀上,只不過是閉目養了一下神,就馬上睡着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因為有心事又自然轉醒,再也睡不下去,顏茴苦惱的想,難道不要因為一個鐘而搞得失眠,變成神經衰弱,最後來個抑鬱症嗎?如果睡不着躺在牀上更是難受。
顏茴把筆記本電腦打開,把U盤插好,那些鐘的照片拷出來,她一張張的翻看,最後確實像劉巖説的那樣,她感覺自己拍的照片真是精品,於是就靠着電腦椅背,慢慢的欣賞起自己的傑作來了。
手按着鍵盤翻着頁面,手指停在一個照片上,久久的不動了。
有一種第六感告訴她,這張照片有問題,她盯着那個照片,那是從一個角度拍的鐘座的臉,那張臉漂亮,像所有工藝品一樣是一張美倫美奐的女人臉。
眼睛雕的特別的細,而且還加重了黑色,看起來像是美麗的黑瞳。
顏茴就看到了那雙眼睛,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從腳底慢慢的升起,她開始放大那個女人的眼睛,一倍兩倍,最後直接拉大。
因為相機很好,所以拍的很清楚,就算是放的那麼大,依然可以看的清楚。
顏茴感覺自己的後頸像是有一條,兩條,不,是幾千條毛蟲在一起蠕動,那種讓她頭皮一下子就炸開的感覺,馬上就佔領了她整個頭頂。
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頸部,那種不適太強烈了,過了很久,她才有勇氣去看那個照片。
佔了整個屏幕的眼球裏,顏茴看到那個美女的大眼睛裏,我看到的是滿滿一眼框的曈孔。
很小,又很黑的瞳孔,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整個眼睛,一點眼白都沒有,不細看,就以為整個眼睛都是黑色的。
其實不是,你仔細看,可以看到整個眼睛裏都是瞳孔,那樣光滑又有黑點的瞳孔,每一個都看盯着你看。
顏茴這一次沒有尖叫,只感覺頭皮發炸,身上一陣陣的惡冷,她一想到那個鍾是那樣子,而且還被放在自己的牀頭閣板上,晚上睡覺的時候,這個變態的女人就這樣看着自己,她就受不了。
往後退了一步,看着自己電腦屏幕露出的這一雙眼睛,千曈萬曈,為什麼每一個都那麼的詭異,那樣的殺氣騰騰。
忽然,顏茴看到了什麼,那種害怕佔領她現在的思維,她衝上去,不停的點放大,終於那些眼瞳放到特別大,那裏居然印着一個人影。
雖然隱隱約約,卻還是看的很清楚,那樣雪白的妝容,滴血似的嘴唇,和似笑非笑的表情,特別是在今天顏茴看到了兩次,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女人是貝拉拉,是的,這麼熟悉的表情,就是貝拉拉在拉開更衣室的門之後,轉頭而來的那個笑容。
那個笑容和在舞蹈教室裏看到的女生後面的笑容重疊在一起,終於顏茴明白了什麼,拿起包飛快的衝下了樓。
空氣裏有一種讓人失去力量的氣味,就像兔子遇到了狼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跑就已經嚇得軟掉了。
顏茴在奔跑的時候,感覺自己就是那隻失去了力量的兔子,不知道被什麼在追趕着,卻完全無能為力。
她打不通貝拉拉的電話,她得馬上去打到貝拉拉。
舞者在暗赤色的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的騰飛舞動,整個身子像一枝在三月的春風裏自由飄舞着的柳條,隨着音樂的每一次催促而不停的擺動而扭出不可思議的角度。
整個房間裏都騰起一種類似於精靈的氣息,那不像是人類跳出來的舞步,像是從林中無意闖入的山精,那種和自然的渾然一體,讓人只能驚歎。
顏茴立在窗外,呆呆的看着,什麼話也説不出來,這時,她才明白那句讚歎:靜空絕城果然名不虛傳,只有親眼看了她的舞蹈才會感覺到這樣的美,才知道這樣的讚美一點也不誇張。
顏茴一邊欣賞着舞步,一邊想着昨天夜裏她跑去找貝拉拉那一幕。
她衝到貝拉拉的住處,在門口就聽到了裏面女人的尖叫聲,她以為自己來晚了,着急的馬上開了門,推門進去。
然後就看到了一幕非常不應該看到的春情畫面,路傑和貝拉拉在沙發上扭看着她,大家都傻了,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顏茴只能説一句:我,我以為你出事了,你們,繼續,別,管我。
然後,退出房間,把門給關。
裏面很久都沒有聲音,老半天才聽到有人重重的跌倒在地板上,還有貝拉拉的抱怨:我天啊,顏茴瘋了嗎?
顏茴在門口聽到這句話,馬上就一溜煙的跑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家給剝光丟到街頭一樣的丟臉。
她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穩一點,最後才決定,這件事情不能老驚動貝拉拉,得先從那個林靜空身上下手,誰叫第一次看到那個日本妝容的東西,是在她的課堂上。
顏茴正在窗外等着林靜空時候,感覺一雙手輕輕的捂住了她的眼睛,那手有一點涼,像春回時,在小溪邊流過的一條紅尾的鯉魚。
耳邊傳來輕輕的聲音:猜猜我是誰?因為隔的近,所以,男人的鼻息就噴在她的耳垂上,她感覺癢癢的,笑了,伸出食指去摳那個捂在眼睛上的那雙手的掌心。
然後,手鬆了,她就回頭,和陳思諾一起笑。
那個時候,顏茴像是看到那個穿着白色棉布裙的自己,在年少的時候,上初中那會兒,在校園後的梧桐樹邊,也曾經和心儀的男生這樣的玩鬧過。
時光一下子就被拖到了那個時候,陳思諾笑着説:怎麼,來偷看林老師上課也不叫上我。
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課?
最近都比較輕鬆,對了,你什麼時候再去蛋糕店,我研究了一款新的蛋糕出來,去試試。陳思諾熱情的邀請。
現在嗎?顏茴看了一眼教室,那個林靜空好像上起來課來沒完沒了。
嗯,正好時間差不多,一起走吧!
陳思諾也不管顏茴同意沒有,拖着她的手就往外走,顏茴這時也就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來學校是幹什麼的,跟着陳思諾就走了。
教室裏的舞者像是停了一下腳步,又繼續舞了下去,但是旁邊看的學生,似乎聽到林老師一聲輕輕的嘆息。
這種嘆息一點也不像林老師這種很少有什麼七情六慾表達的人,所以,就算是聽到的學生也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