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舒緩的樂曲徐徐響起,謝阿蠻的身體也開始隨着音符徐徐扭動,像一條曼妙多姿的美女蛇。那一舉手一投足,一轉身一擰腰,無不與雲依人神似,但是她的面容卻又明白無誤地告訴任天翔,她跟雲依人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任天翔心神恍惚,一會兒將她認成了雲依人,一會兒又看清她是謝阿蠻,他的心神整個兒落在謝阿蠻身上,忘了周圍的歡宴,忘了需要應付的貴客,甚至忘了自己
任天翔醉了,不記得酒宴是如何結束,如何被人送到卧房。當他半夜從大醉中醒來,只感到口乾舌燥、頭痛欲裂,習慣性地呼喚:茶!桌上的茶壺遞到了他的面前,他接過茶壺就是一陣鯨吞海飲,直到壺中茶水涓滴不勝,才意猶未盡地將茶壺從嘴邊拿開。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是獨眠,睡房中怎會有第二個人?一瞬間他毛骨悚然,轉頭望向方才遞來茶水的方向,失口輕呼:什麼人?
我!黑暗中傳來一聲應答,雖然僅有短短一個字,也嚇得任天翔差點從榻上滾落下來。他翻身而起,急忙凝目望去,就見黑暗中有個黑影端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中,隱隱約約如鬼魅一般。
雖然對方只説了一個字,但任天翔也已經聽出了他的嗓音,不由喝問:季如風,你、你怎麼進來的?
難得你還記得你季叔,黑暗中傳來那人的感慨,我原以為任大人春風得意,早將我們這些老傢伙忘了呢。你還有臉自稱我叔?任天翔心神稍稍平定下來,冷笑道,好像你忘了當初在義安堂,你們一幫自稱我叔叔伯伯的傢伙,聯手將任重遠留給我的東西搶了去。那時我就説過,我跟義安堂再無干系,我跟你們這些背信棄義的傢伙也再無任何關係。
季如風靜默了片刻,淡淡問:你可知道老堂主當初為何要將那塊玉片傳給你?而它為何又被稱為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
任天翔啞然,雖然他對那塊玉片有過無數種揣測,但所有揣測卻都經不起推敲。這是他心中最大一個謎團,可惜任重遠已死,無人為他破解這個謎團。今見季如風這樣問,他心中一動:莫非你知道?
季如風沒有立刻回答,端起桌上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這才款款問道:你可知秦始皇焚書坑儒這典故?知道!任天翔慶幸在陽台觀苦讀了三個月的書,對許多歷史大事知之甚詳,秦王贏政一統天下之後,因其嚴刑峻法受到儒生、方士的詬病,怒而坑殺四百多儒門弟子和方士,並下令焚燬百家典籍,這即是歷史上有名的焚書坑儒。
季如風輕輕一嘆:這是史官的記載,但真相卻並非如此。任天翔心有靈犀,頓有所悟:莫非焚書坑儒跟義安堂代代相傳的那塊玉片有關?黑暗中季如風微微額首:不錯!當年秦王正是為了尋找義字璧的下落才不惜大動干戈,做下焚書坑儒這等遺臭萬年的暴行。其實他坑的不是儒,而是我義門先輩,儒生和方士只是掩人耳目的陪葬。他也不是要焚盡諸子百家的典籍,而是要毀滅一切可能讓義字璧復原的線索。他沒能得到完整的義字璧,所以要讓義字璧永遠殘破不全。
任天翔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這義字璧究竟有何奇妙?值得已經一統天下、擁有四海的始皇帝為它大動干戈?義門又是什麼來頭?我怎麼從來就沒有聽説過?史書上好像也從無記載。
季如風微微嘆道:義門是現在的稱呼,所以前人的典籍上沒有它的記載。它誕生在百家爭鳴的春秋戰國時代,由墨子所創,所以最初也稱墨門。不過自秦漢以後,墨門遭到朝廷殘酷的屠戮和禁絕,倖存的墨門弟子不得不隱藏身份混跡於江湖,自稱為俠而不再稱墨,也不敢再公開敬拜祖師墨子。但是散落於江湖的墨門弟子,始終忘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便以祖師倡導之義為共奉之精神,這便是義門的由來。
任天翔聽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道:這麼説義安堂就是義門?難怪義安堂無論總舵還是分航,議事大廳中央的照壁上,總是篆刻着一個大大的義字。我原以為這只是義安堂的標誌,沒想到它竟是來自諸子百家中的墨門。每年九月十三日,義安堂弟子都要在義字照壁前上香祭拜,原來他們是在祭拜祖師墨子!
季如風點點頭,卻又搖頭道:"義門是墨門的延續,義安堂只是其中支。當年墨家弟子遭到秦王的追殺,不得已將墨子傳下的義字璧裂為七塊,七名墨家弟子各持一塊逃命,以免義字璧全部落到秦王手中。為隱藏身份,他們不再稱墨而稱俠,不再拜墨子而拜義,所以自秦以後,世上再無墨門,只有義門,世上也再無墨士,只有俠客。
"漢時義門各支興旺發達無數遊俠行走於江湖,他們或行俠仗義,或救民於水火,做下了不少為民除害的義舉。不過其中也不乏義門敗類,或打着義門旗號的江湖宵小,以俠義之名行恃強凌弱、爭權奪利之事,終為朝廷所忌。於是漢武帝以一句俠以武犯忌,大肆取締和鎮壓各地遊俠,從此義門一蹶不振,漸漸絕跡於江湖。
隋朝末年,楊廣無道民不聊生,義門弟子趁機舉事成為推龘翻暴政的中堅。無論是瓦崗寨還是李世民的秦王府,都有義門弟子活動的身影。但有前人教訓,義門弟子不敢自稱為墨子門徒,只以俠自居。經過上千年的風雨,義門各支之間早已失去了聯繫,義門弟子甚至不知彼此的身份,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以義為先,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任天翔恍然大悟:這麼説來任重遠就是義門其中一支的傳人,他交給我的義字璧殘片,就是來自千年前那七名墨家弟子之一?季如風點點頭:任堂主是義門百年難遇的人才,是他率我們十八個義門兄弟打下了義安堂這片基業。義安壘不僅幫助過當今聖上奪回李唐江山,也做下了不少濟世救民的義舉,所以才得到當今聖上的默許,成為可以公開活動的江湖幫會。原來如此!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那塊不起眼的玉片,被稱為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可是它除了來自墨門創始人墨子,總還有點別的什麼用吧?不然公輸白為何願花大價錢來買?
季如風頷首道:雖然義門各支之間早已失去了聯繫,但所有義門嫡傳弟子都記得祖先傳下的那句話一破璧重圓,義門歸一。這面義字璧不僅是當年墨家鉅子的信物,也暗藏着墨門創始人墨子的葬身之地。世人都知道墨子乃不世出的奇才,當年他和他的弟子,創造了無數的戰爭奇蹟,可見他不僅有當時最先進的軍事技術,而且也創造了極其高明的墨家武功。公輸世家的先祖公輸般,千年前曾慘敗於墨子,所以他的後人覬覦墨子的兵法也就不奇怪了。季如風略頓了頓,突然望向任天翔問道,知道了義字璧的來歷,你還認為任堂主傳你那塊玉片,是父親傳給兒子的私產?你還會為厲長老強留你那塊玉片而心懷憤懣嗎?見任天翔無言以對,季如風語重心長地道你是老堂主唯一倖存的兒子,老堂主傳你這塊玉片,是希望你繼承他的遺志,肩負起振興義安堂乃至整個義門的重任。誰知你卻將義字璧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大違老堂主傳你義字璧的良苦用心。你若心中無義,也就不配擁有義字璧。
任天翔默然良久,突然道:不對!我看過諸子百家的典籍,墨門弟子最是清貧和自律他們食則粗茶淡飯,穿則緇衣草鞋,堅持以苦修身。義安堂中好像沒一個是這樣的人。
季如風微微頷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墨門分為顯、隱二宗,墨子當年似乎已預料到後輩的遭遇,所以除了廣收以苦修身的墨門顯宗弟子,還傳下了另一支與常人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的墨門隱宗弟子。自秦漢之後,顯宗因歷代朝廷的殘酷鎮壓而滅絕,隱宗卻秘密傳承,所以世上已很難再看到一個緇衣草鞋、以苦修身的墨家顯宗弟子。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問:你深夜前來,還跟我説了這麼多義安堂的隱秘,你已得知摩門送我義字璧殘片的事,想要我乖乖交出來?想也別想!我對義安堂的歷史不感興趣,我只知道這塊玉片乃別人送我的賀禮,要我還給義門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須給我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價錢。季如風淡淡問:在你心目中,義字璧殘片值多少錢?任天翔想了想,笑道:它值多少錢我不管,我只知道自己還欠着別人幾十萬貫鉅款。義安堂的家底我多少還知道一點,摩門送我這塊玉片,開價二十萬貫不算多吧?如果義安堂能爽快付錢,以後要再收到這樣的賀禮,我一定先賣給你們。
任天翔心中暗自盤算,如果義安堂肯花二十萬貫來買一塊義字璧殘片,那麼不妨將自己擁有的另外兩塊也一併賣了。知道義字璧的秘密後,他反而興趣大減,如果能將自己擁有三塊玉片賣個六十萬貫,那麼欠韓國夫人和司馬瑜的鉅額債務就可全部還清了。
誰知季如風聞言冷笑道:你以為我深夜來此,是為了你手中的玉片?難道不是?任天翔笑問。就聽季如風微微嘆息道:枉你聰明絕頂,難道就沒想過,摩門為何要送你這塊玉片?
任天翔啞然,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卻始終不得其解。按説自己跟摩門根本沒有任何交情,就箅它有心與自己結交,也無須送這樣一件價值連城的玉片為賀禮。尤其摩門行事讓人高深莫測,所以任天翔心中始終不踏實,現在被季如風這樣一問,他只得虛心討教:我也一直很疑惑,莫非季叔知道他們的企圖?季如風淡淡道:義字璧只有七塊聚齊才能體現價值,就算差一塊也形同廢物。如果你是摩門中人,要想找齊七塊義字璧碎片,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任天翔頓時醒悟:將自己擁有的玉片,送給最有希望找齊它的人。等他全部找齊後,再給他來個連鍋端!季如風額首道:你還不算太笨。你手中還有幾塊玉片?還差多少才能全部找齊?
任天翔連忙道:除了摩門送我這塊,再沒有了。季如風聞言冷笑道:你還是信不過你季叔?你手中要沒有更多的玉片,摩門何必將一塊塗滿千里香的玉片送給你?你以為他們真這麼慷慨?他們是想從這塊塗滿千里香的玉片上,追蹤到別的碎片的下落!任天翔嚇了一跳:他們怎麼知道我手中還有義字璧碎片?季如風冷笑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的手下重金請妙手空空偷公輸白的事,已經讓那傢伙泄露出來,這事連我都已經知道,難道還能瞞過摩門?別看摩門才入中原,他們的精英卻早已在中原潛伏多年。據我所知,摩門總壇在波斯,首腦稱為教尊,下設東南西北四大教長。大教長之下又設左右護法、五明使和七長老。這次率眾來中原傳教的便是摩門東方教長拂多誕,他身邊除了五明使在江湖上露過面,另有左右護法和七大長老誰也沒有見過。我敢肯定他們早已潛人中原多年,所以才對中原形勢瞭如指掌,輕易就獲得了朝廷認可,並將首座大雲光明寺堂堂正正地建在了長安。
任天翔撓撓頭,不以為然道:摩門中人雖然行事隱秘詭異,高深莫測,但也沒做什麼惡事啊,不然也不能獲朝廷認可了。不知季叔為何對摩門忌諱莫深?季如風憂心忡忡地嘆道:摩門行事不可以常理揣度,正因為此才令人擔憂。五明使僅為求見白馬寺住持無妄大師,就不惜以自己性命相逼,他們若要作惡,該有多麼恐怖?
任天翔沒想到五明使白馬寺破腹逼無妄的事季如風也知道,可見義安堂在江湖上消息還真是靈通。他想了想,笑道:多謝季叔提醒,我不將摩門送我那塊義字璧碎片,與別的碎片放在一起便是,這樣摩門就算循香追蹤,也僅能找回他們送我那塊。其實我對義字璧已經沒多大興趣,還是那句話,誰肯出高價來買,我就賣給誰好了。看在義安堂與我多少有些淵源的份兒上,我可以優先賣給你們。
季如風淡淡問:你手上還有幾塊義字璧碎片?任天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説:除了摩門剛送我這塊,我手上還有兩塊。一塊是沃羅西大汗送我的,它原是靜安公主多年前帶人沃羅西的嫁妝;另一塊是從公輸白手裏偷來的,這塊原是宮裏的東西,被人給偷了出來,我再偷回來也不算過分吧?任重遠送我那塊算我還給了義安堂,加上蕭傲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那塊,義字璧已經有五塊面世了。
不是五塊面世,是七塊!季如風神情複雜地嘆道,另外兩塊義安堂幾個長老都知道其下落,雖然要拿回還有點麻煩,但比起你手中那些下落不明的碎片,巳經容易多了。任天翔聞言喜道:這麼説來你們更應該趕緊花大錢將我手中這三塊買去,加上你們手中巳有的兩塊,再找回已經知道下落的另外兩塊,七塊殘片全部湊齊,就可實現義門先輩夢寐以求的破璧重圓,義門歸一的夢想。這麼説來我這三塊僅要你們六十萬貫,還真是賣便宜了,你要再不下決心,當心我臨時變卦,賣給別人。
季如風神情複雜地望着任天翔,幽幽問:少堂主,難道你心裏就只有錢嗎?哎!任天翔趕緊道,我早已經不是什麼少堂主,而且也不再是義安堂的人。我知道你們敬拜的義,就是免費、白乾、不求回報的意思。可惜我不是義安堂的人,也不信你們所拜之義,我在江湖上窮過、餓過,讓人輕視過,所以深知錢的重要,要想我將手中的義字璧碎片交給你,除了拿錢來買,親孃老子説情都沒用。我知道義安堂的家底,雖然六十萬貫有點多,但以義安堂的實力,硒砸鍋賣賣鐵還是拿得出來的。
季如風定定地望着任天翔,久久沒有開口,讓任天翔心中有些發毛,正要説點輕鬆的話題緩和氣氛,卻見季如風突然垂淚道:真不知老堂主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兒子,我都不知道當初答應老堂主,輔佐你成為義安堂新一任堂主的諾言,是不是夠明智!你以為我深夜來訪,是為了謀奪你手中的義字璧碎片?恰恰相反,我是要幫你找齊碎玉,助你成為義安堂乃至整個義門的新一代鉅子。而且是免費,不要你花一個銅板。
任天翔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千萬別,我才不想做什麼鉅子。你也看到了,我這個人唯利是圖,根本不是個俠客義士。我當初答應你做義安堂的堂主,只是看上了做堂主的威風,不過現在我巳經是御前侍衞副總管,聖上御口親封的國舅,再做江湖幫會的堂主反而有失身份。況且義安堂已經有了堂主,你新立堂主是謀反,弄不好要掉腦袋,我可不想陪你冒險。我看不如這樣,你回去跟厲長老他們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湊齊六十萬貫錢,將我手中這三塊義字璧碎片贖回去。別耍花樣啊,現在我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你們要敢不告而取或者巧取豪奪,我定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季如風定定地遒着任天翔愣了半晌,突然身形一晃,一頭撞向一旁的窗欞,一穿而出,舟影轉眼消失在夜幕深處。聽到響動的楮剛和崑崙奴兄弟急忙衝了進來,褚剛塱苻碎裂的窗欞驚呼:有刺客!快追!
別追了!任天翔望着碎裂的窗榥暗自咂舌,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向冷定從容的季如風如此失態,不過他並不後悔。他故意將季如風氣走,就是想絕了對方的念頭,就算季如風所説全部是真的,任天翔也不想陪着他冒險。雖然任天翔對義字璧中隱藏的秘密,尤其是可能藏有墨家典籍的墨子墓也充滿了興趣,但也還沒有到拿性命去冒險的程度。
將褚剛和崑崙奴兄弟打發走,任天翔掏出摩門送自己的那塊碎片,仔細用茶水洗了數遍,估計上面的千里香洗得差不多了,然後才想找地方藏起來。但找來找去,始終找不到一個妥善之處,這時睡在外間的小薇也被驚醒,睡眼蒙曨地進來問:出了什麼事?方才怎麼那樣吵?
任天翔靈機一動,忙拉過她道:來得正好,這東西你替我收起來。小薇迷迷糊糊地接過錦帕包着的玉片,疑惑地問:這是什麼?你別問了,總之你幫我找個地方藏起來。任天翔叮囑道,別告訴我你藏在哪裏,也別告訴任何人。以後除非我當面向你要,你決不能拿出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能不能保守這秘密?
小薇連忙點頭:好!這是我們倆之間的秘密,我誰也不告訴!任天翔笑道:"那好,你去藏吧要讓任何人都找不到。小薇興沖沖離去後,任天翔這才放下心來。他根本不想集齊七塊義字璧碎片,所以要將三塊碎片分開藏起來,卻又怕自己萬一被人逼供,這才想出將其中一塊交給小薇來藏。他打定主意要將這三塊玉片賣個好價錢,所以一定要仔細收藏,決不能像公輸白那樣輕易就讓人給盜了去。
做完這一切窗外天光已經矇矇亮。想起昨日的酒宴,任天翔忙叫來褚剛,問道:咋日酒宴是怎麼回事?
褚剛答道:昨日酒宴不知公子為何早早就喝醉,我只好讓小薇將你扶回睡房。大家見你這主人都醉了,興致便少了大半,就早早散了。
任天翔遲疑道:昨日那個跳舞的舞姬你有沒有覺得她的舞姿很像雲依人?褚剛撓撓頭:我對舞蹈一竅不通,看着都是差不多。也許她們都曾跟公孫大娘學過舞蹈,所以舞姿有幾分相似也不奇怪。
任天翔默然片刻,小聲道:你去查查她的來歷,越詳細越好。沒問題,我親自去査。褚剛遲疑了一下,昨天小澤從洛陽趕來了,可惜公子巳經喝醉,沒有看到他。
小澤來了?任天翔大喜許久不見,這孩子長高了不少吧?他來做什麼?有個不好的消息,褚剛道,北方邪窯燒製出了與陶玉不相上下的瓷器,而且其上色技術比陶玉更勝一籌,其色彩之絢麗令人歎為觀止因其主要使用黃白綠三色為基本釉色,因此也被人稱作三彩瓷。
任天翔忙問:陶莊的生意受到了影響?褚剛點點頭:三彩瓷比陶玉色彩更絢爛,定價也比咱們低,因此受到了許多人的追捧。現在咱們陶莊的生意一落千丈,再不想法改變,只怕就要陷入虧損的境地。這麼嚴重?任天翔十分意外,陶玉怎麼説?褚剛搖頭道:他正在球磨三彩瓷、上色的訣竅,但短時間內恐怕不會有什麼結果。所以小澤才趕來洛陽,要公子想想辦法。
見褚剛欲言又止,任天翔忙問:你有什麼主意?褚剛遲疑道:依我之見,咱們乾脆將陶莊賣了。咱們已經從這上面賺了不少錢,及時收手可保住勝利果實。世上賺錢的門道多得是,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任天翔負手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搖頭道:陶玉曾幫咱們賺到了第一筆錢,不能丟下他不管。雖然在他發明比三彩瓷更好的瓷器前,陶玉市場會有所萎縮,但咱們依然有機會保住最後的市場,甚至實現盈利的增長。
褚剛奇道:咱們要怎麼做?任天翔信手拿起桌上那本翻開的《呂氏商經》,笑道:呂公最擅長的一招叫奇貨可居,也許咱們可以學一學。你讓小澤回去告訴陶玉,封掉九成陶窯,只留最好的幾座,將陶玉的產量壓縮到目前的十分之一,然後將它的售價提高十倍。
售價提高十倍?褚剛十分驚訝,陶玉的價格已經很高了,售價提高十倍還會有人買嗎?現在邢窯、越窯的瓷器品質與陶玉已經不相上下,而且價錢更便宜,我實在想不出陶玉有任何漲價的理由。任天翔自信地笑道:照我吩咐去做,我相信呂公的智慧和經驗,即使到今天依然有效。
褚剛將信將疑地離去後,任天翔草草洗漱了下,感覺宿醉已過,這才躊躇滿忐地開始巡視自己的新家。但見這座三重門的宅院雖算不上多麼奢華,卻雅緻清幽,粗粗估價恐怕要值萬貫之數。他再次意識到權勢地位的好處,只要身居高位,隨便一筆賄賂就足夠普通人奮鬥一輩子。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爭吵和喧囂,任天翔心中暗忖,剛搬進新家第一天就有人上門來找事兒,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匆匆來到門外,就見一個衣衫襤褸、體壯如牛的少年不顧一切往裏闖。兩個門房手持棍棒:把他往外驅趕,不過二人的棍棒招呼在少年的身上,就如跟他撓癢一般,任天翔一見之下急忙呵道:快住手!
兩個看門的家丁依言收手,正要解釋,卻見那少年已撲通一聲跪倒在任天翔前,垂淚道:任大哥,快救救突力將軍吧!
仟天翔急忙將他扶起,驚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找到這裏?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陪同突力來長安的左車。自從任天翔與他在長安郊外分手後就再沒聽到他與突力的消息,沒想到今日突然找上門來。任天翔連忙將他讓到內堂,仔細一問,才知他陪同突力進京告御狀,因有哥舒翰的保舉,剛開始還受到鴻臚寺卿的接待,但沒多久恆羅斯之戰的消息傳到了京中,高仙芝雖百般隱瞞戰敗的消息,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朝中依然知道了大食軍隊在恆羅斯擊敗安西軍的消息,石國作為大食的盟友,自然成為大唐敵國,突力作為石國將領,自然被當作奸細下獄。左車也受牽連下獄,只因為他是哥舒翰的親兵,所以關了幾個月後總算給放了出來,不過突力卻被刑部判了死刑,不日就要斬首。左車出獄後打聽到任天翔做了御前侍衞副總管,所以急忙趕來求救。
得知事情原委,任天翔忙讓褚剛款待左車,自己則直奔刑部,找到高名揚,向他打聽突力的情況。誰知高名揚得知他來意後,為難地連連搖頭:老七,若是別人,大哥還可以想法給你撈出來。這突力是什麼人?他乃石國高級將領,而且協助石國太子逃回故國,這次石國協助大食大敗安西軍,消息已經傳到京中,令聖上震怒。連高仙芝都已被撤職,誰敢去觸這個黴頭替敵國將領求情?我勸你別惹禍上身,弄不好會把自己給搭進去。任天翔嚇了一跳:這麼嚴重?難道一點希望都沒有?半點希望都沒有!髙名揚拍拍任天翔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恆羅、斯一戰安西軍死了多少人?不殺突力怎能告慰陣亡將士在天之靈?有謠言説恆羅斯之敗好像還與你有關,老七你好好想想如何應付自己的麻煩吧,千萬別再惹火燒身。
任天翔心中一陣發虛,趕緊告辭出來。失魂落魄地回到新的任府,就見褚剛與左車都焦急地迎上來,齊聲問:怎樣?任天翔不忍讓二人失望,故作輕鬆道:我已託了刑部的朋友去活動,很快就會有消息。左兄弟別擔心,突力將軍也是我的朋友,我定會盡最大努力將他救出來。
令人將左車領去客房休息後,任天翔愁容滿面,褚剛察顏觀色,猜到七八分,忙小聲勸道:突力跟咱們雖然交情不淺,可畢竟是敵國將領,要救他出來只怕不易。兄弟在朝中根基尚淺,跟薩克太子的交情更是見不得光,萬一要讓人查出當初正是咱們幫薩克太子逃脱,只怕要被當成奸細問斬。
任天翔神情怔忡地問:難道咱們就袖手不管?任由一個朋友被朝廷冤殺?褚剛黯然嘆道:也只能如此了。我想突力將軍和薩克太子知道你目前的處境,恐怕也會理解你的決定。
任天翔木然半晌,突然道:走!陪我去刑部大牢探望突力。褚剛忙勸道:還是由我代兄弟專探視吧,兄弟現在身份不同,一舉一動都要顧及別人的目光,現在這個時候,兄弟最好還要避嫌。
任天翔聞言怒道:咱們跟突力同路回中原,這事也瞞不過別人,去探望一下他有何不可?如果這都要受牽連,那我兵好認了,這個官本公子不做也罷!褚剛還想再勸,但見任天翔神情堅毅,只得搖頭作罷,招呼昆倉奴準備車馬,陪他到刑部大牢探望突力
由於有高名揚這層關係,任天翔總算在刑部死牢中見到了突力,但見當初那個彪悍如狼的猛將,早已被牢獄之災折磨得形銷骨立、奄奄一息。任天翔見狀不由哽咽道:突力將軍,你受苦了!
突力不以為意道:任兄弟不用難過,這點苦對我來説不算什麼。我只是想不通,堂堂大唐,竟容不下一個對她滿含希望的臣民?我原本還希望朝廷能為石國主持公道,原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公道,有的只是弱肉強食、攻悍殺伐。我死得不冤,我死得不冤啊!哈哈
突力憤懣的笑聲在大牢中迴盪,令任天翔異常尷尬,雖然突力的遭遇與他並沒有多大幹系,但作為唐人,他也不禁為朝廷的判決感到羞愧。突力的冤屈令他感同身受,讓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那是一種維護公平和公正的良心與責任。他隔着柵欄對突力毅然道:我不會讓你含冤受死!我以我的名字發誓!
出得刑部大牢的大門,任天翔目光堅定地望向天邊,毅然自語:我要救突力。你瘋了?褚剛變色道,恆羅斯一戰的消息已經傳遍長安,有多少陣亡將十的家眷和親友,正等着殺掉突力為親人報仇。誰要想救突力,必被當成通敵叛國之敵,遭萬眾唾棄和仇視。
我知道!任天翔望向褚剛,眼中閃爍着一種堅毅的微光,但是我們更清楚突力坫為了自衞才與安西軍作戰,即便遭遇滅國之災,他依然對大唐朝廷飽含希望,才不惜千里迢迢來長安告御狀。恆羅斯一戰根本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沒有主動攻擊過大唐軍隊,至少在人獄之前,他都認為自己是大唐臣民。無論於情於理他都不該死,更不該被當成敵國奸細被處決。褚剛點頭道:不錯,我們都知道這些,但朝廷不知道,百姓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沒人在乎。現在無論朝廷還是百姓,只需要他這個敵國將領的性命來泄憤,誰在乎他有什麼冤屈或不平?
值是我在乎!任天翔肅然道不是因為薩克太子跟我是結義兄弟,也不是因為我與突力的交情,而是因為我也曾被人當成奸細,差點被人斬首祭旗,所以我能體會到突力此時的悲慟和憤懣。他的遭遇讓我感同身受,我救他就像是在救我自己。
褚剛以不可理喻地目光怔怔地望着任天翔愣了半晌,最後無奈問道:你打算怎麼救?不知道。任天翔沉聲道,但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人有無窮之智,只要咱們集思廣益開動腦筋,總能找到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