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來説好上午跟支教隊的人馬一起出發的,臨行前海局長改變了主意,他通知陳東説,局裏有急事要處理,乾脆下午自己去輛車,直接飆到支教點上,還免得參加人家縣政府的歡迎儀式。陳東當然只好從命。他一時弄不清局裏有啥急事,後來才意識到,這也許是海局長的託詞,他其實是想親自用小車送陳東到支教點上去。
這樣上午這段多出來的時間,便顯得有些無聊,陳東只得沒事找事,在科裏瞎忙乎了一陣。他不想坐在辦公室裏乾瞪眼。科裏在職人員有五個:一個主任科員,兩個副主任科員,做實際事或實際做事的,也就陳東和小馬兩位。陳東還是所謂的負責人。説是負責人,其實是科裏沒科長,一切都由陳東這位副科長負責。算來這副科長也當了七八年了,四年前老科長退休後,陳東就一直主持科裏工作,都得了婦(副)科病了。照理早該扶正了,卻未知領導出於何種考慮,遲遲沒有動作。當然説未知不是很確切,陳東心裏明白,這原因主要在一個人身上,這就是今天要親自送他去支教點上的海懷寶局長。
快下班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小馬拿起話筒,嗯嗯了兩聲,轉身告訴陳東,海局長的車已在辦公樓前等着了。陳東跟小馬道聲再見,提着包來到樓前,往那部嶄新的銀色本田小車裏鑽。車上只有海局長和司機。兩人都坐在前排,整個後排都空着。陳東就説:“我的待遇不錯嘛,有軟卧。”海局長説:“你肩負着光榮的支教任務,特意獎給你的。”
説着話,車子已無聲地上了大街,往城外徐徐駛去。這時海局長側轉身,將下巴往靠背上一擱,對陳東説:“我只能到點上打個照面,表示財政局對支教工作的重視,晚上還要趕回局裏主持黨組會議。你就安心在點上待着,看給你安排什麼具體工作。”
陳東身子前傾,一邊點頭,一邊嗯嗯着。海局長轉回身子,擺正當,只把腦袋靠在靠背上,又用一種語重心長的口吻説道:“陳科長啊,咱們彼此的交情不薄吧?你那個綜合科的科長一直空缺着,你實際上已經做了四年科長。實話對你説吧,這科長位置還有人蠻想來的,黨組會上幾次有人提議安排人到你科裏去當科長,我都擋了回去。這次支教對於你來説,無論如何都是一次難得的機遇,你的綜合能力又強,好好幹吧,年底拿份好經驗材料出來,看誰還能阻止你轉正!”
聽海局長的口氣,好像過去他一直在暗中護着陳東,為他的事簡直到了處心積慮的程度。陳東暗暗覺得有些滑稽,心想我陳東又不是三歲孩童,是那麼容易輕信這種花言巧語的嗎?但轉而又想,轉正的事已再順理成章不過了,這次姓海的説不定還真會送個順水人情呢。這麼一琢磨,陳東竟然毫無出息地就有了一絲激動,説話的口氣也似乎生動了幾分:“一切聽從老闆的教誨。”
出了城,迎面是一個收費亭,一根塗了半截紅顏色的木槓橫在前面。小車只得停下來。海局長的本田交警給的是湘O牌照,享受省市黨政領導的待遇,什麼樣的收費站、收費點都不得收費。司機心裏因此就起了毛毛火,按下窗玻璃,吼道:“你們的眼睛長到額頭上去了!沒見這是什麼車子?”
收費人員行了個抬手禮,一邊連説對不起,一邊拉過旁邊的女人,請求搭車。司機正要發作,一旁的海局長低聲説道:“就讓她上吧。”海局長髮了話,司機不再吭聲,反過手去,開了身後的車門。女人低頭邁進車裏,客氣地説了聲“謝謝”。
車上雖然寬鬆,陳東還是下意識地往一旁挪了挪。前面的海局長此時把腦袋轉過來,盯住女人紅潤俊俏的臉蛋,説:“你這位女士還蠻有辦法的嘛。”女人説:“原來是有包車的,有事耽擱了,只好到收費站來求熟人幫忙。”海局長説:“往哪裏去?”女人説:“通渠。”海局長説:“正好也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敢問貴姓?”
女人猶豫了一下,大概覺得既然搭了人家的車,把自己的姓氏招供出去的義務還是有的,於是説:“免貴姓呂,就叫我小呂吧。”這時司機帶着幾分炫耀地説:“這是海局長,市財政局的海局長。”小呂趕忙説:“哦,海局長,久仰了。”海局長説:“是不是呂洞賓的呂?”小呂説:“正是。”海局長説:“這個姓很有意思。”小呂説:“姓只是一個符號,有啥意思?”海局長説:“兩個口合在一起,還沒有意思?”
聞言,司機便誇張地笑了。陳東覺得不笑更不好意思,也裝模作樣地咧了咧嘴,算是對領導的尊重。卻見小呂的臉色紅了,紅得有幾分羞怯、幾分嫵媚。這羞怯、這嫵媚,是頗能讓人心動的。陳東就為剛才自己那低級無聊的笑感到有些後悔。
一個小時後,車子抵達通渠縣,海局長對小呂説:“你告知要去的具體地方,車子送你去。”小呂説:“不麻煩了,離縣城只有十來裏了,公共汽車多的是。”海局長説:“不就十來裏嗎?你説吧,什麼地方。”小呂見推辭不了,就説:“古馬鎮。”海局長説:“這就巧了,我們也正要到古馬鎮去。去古馬鎮幹什麼?”小呂説:“去那裏支教。”
海局長不由得笑起來,説:“你怎麼不早説呢?”
四人來到古馬鎮,接待他們的是鎮上的周鎮長。周鎮長説:“上午來的幾名支教隊員已經到了點上,就在對河的古馬鎮中學。”於是幾個人加上週鎮長便一同上車,往古馬鎮中學趕過去。
把陳東和小呂安頓下來後,海局長便準備打道回府。海局長堂堂市財政局長,人稱財神菩薩,周鎮長和中學的王校長自然不想輕易放走他,好説歹説挽留他。海局長説:“你們別客氣了,我那一攤子事多,抽不開身啊。”
周鎮長他們自然不好拿繩子把海局長綁起來,只得眼巴巴望着他朝本田走去。
打開車門,海局長回頭關切地對身後的陳東説:“我會常來看你的,你就安安心心把教支好,至於科裏的雜事小事由小馬去做,大事要事小馬會打電話給你,你還是科裏的負責人嘛。”然後上車,揮手離去。
也許是忽然身處異地的緣故,陳東怔怔地站在操場上,望着海局長的本田在煙塵中漸漸遠去,耳邊竟然無故響起海局長剛才那幾句關切的話語,心頭生出幾許感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