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方浩倒是对自己的去向想得开,没有抱不平,自然没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他乖乖坐在监察室里,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觉得不比在办公室天天写材料差。实在闲得无聊,就上图书馆翻翻书,一翻就是一下午,日子过得挺自在。
这天下午,方浩在图书馆借了一本名叫《闲雅小品》的小书,准备晚上好好受用。回到家里,就见好久没来的夏云坐在客厅里,神色有些不对。方浩想起她进律师事务所的事,问手续办得如何了。夏云却缄口不语。一旁的夏雨黑着脸说:“还提这事干什么?”方浩莫名其妙,说:“我前不久还找了伍怀玉的,他说人事局和劳动局就要研究了,莫非又出了什么偏差?”夏雨对夏云说:“你跟他说说。”
夏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今天我是来向姐夫姐姐告别的,准备明天就到县里去,制药厂有几位姐妹已在那里办了一家中药加工厂,效益据说很不错。”方浩急了,说:“律师事务所不好吗?你看我们已经花了这么大的劲。”夏云说:“我已经跟伍怀玉吵翻了。”
方浩抬了右手手掌,在左手手心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能跟他吵翻呢?你这点修养都没有!出了天大的事让你非吵不可?”夏云委屈的泪水就流了下来,一时竟说不出话了。夏雨在一旁骂方浩:“你教训夏云干什么?你该教训你自己,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人是什么货色,也看不出来?”
方浩就摸不着头脑了,只好耐心等待夏云把话说明白。夏云用手绢揩揩泪水,说:“我那天去伍怀玉办公室给他打扫卫生,偶然在他办公桌上那个装资料的塑料篮子里发现了我那个申请报告。伍怀玉不是说过,我的报告他和司法局长都签了字,已送往人事局,他们正在研究吗?谁知那报告还是我们当初送给伍怀玉时的原样,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签。我这才知道我们都被耍了,跟他大吵了一场。”
说完,夏云把那个报告拿出来,递给方浩。
方浩接过这个在伍怀玉那里放了好几个月还依然如故的报告,只觉得血液直往顶上冲。他要拿着这个报告,去跟伍怀玉去讨个说法。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来到宿舍区外的水泥路边,准备招部出租车冲到伍怀玉家里去。
不料就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碰上了板栗。板栗还是那身皱巴巴的西服,肩上依然挂着那个旧挎包。板栗的脸色有些黑瘦,但目光却显得很有神采,不似上回那样混沌、茫然了。板栗告诉方浩,他是到城里来给一家施工单位押送他们加工好的石料的,顺便来看看方浩,要他以后留意一下,哪家单位搞基建,就给村里捎个信去,他们好来推销石料。
方浩点点头,答应给板栗打听基建单位。
板栗又得意地告诉方浩,村里虽穷,石头却是响当当的优质,他们加工的石料大受欢迎,供不应求哩。石料厂的效益自然也跟着看好,已经把建校的资金筹足,再过几个月,娃娃们就可进新教室上课了。
也许是说到娃娃们,板栗忽然想起自己那个被水冲走的儿子,那得意的目光里忽然闪过一丝忧伤。
方浩不知怎么安慰板栗才好,忽然想起他家那个被罚归村里的板装屋,问他是否已收了回去。板栗说:“村里因我的石料厂办得好,贡献大,要把板装屋退给我,我不要。石料厂办好了,收入高了,修座砖屋,不是更气派?”
说到这里,板栗黑瘦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意。方浩也替板栗高兴,邀他去家里叙叙,板栗不肯,说今晚还要赶回去,明天要押货去桂林。
板栗走后,方浩还在路边立了许久。看来板栗他们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出路。如今向政府要钱,越来越不容易。而找对门路,去向市场要效益,那才是正途。也不知缘何,方浩慢慢就打消了到伍怀玉家去责问他的念头。
方浩想,夏云进不了律师事务所,也许并不是坏事,否则她也就下不了决心,跟姐妹们到外面去办厂子。
方浩拿着夏云那个申请报告,抖了抖,然后撕碎,轻轻抛入逐渐浓厚起来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