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英客棧的生意比往常還興隆,樓下大堂也顯得更擁擠。
江湖野馬的離開侯府,比進去的時候更加轟動。
城裏的武林人物,不論目的何在,都難免要趕來看看究竟。
亞馬仍舊住在那間最靠角落的客房裏。
陰暗的走廊一片寧靜,沒有護衞,也沒有閒雜人等,除了偶而從大堂傳來的幾聲喧譁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靜得就像沒有人住在這裏一般。
丁月亭昂然闊步的穿過走廊,直走到亞馬門前,伸手便將沒有下栓的房門推開來,亞馬正在面窗而立,有人進房裏,他竟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丁月亭砰地一聲,關上房門,緊張兮兮道:小馬,你是怎麼搞的?你離開侯府,為甚麼事先不跟我打個商量?
亞馬轉身笑道:這有甚麼好商量的?住在哪裏還不是一樣?
丁月亭道:住在哪裏都比這裏好,你難道沒發覺這裏有多危險麼?
亞馬笑笑道:我卻認為這裏比侯府安全得多了。
丁月亭登時怪叫起來,道:你有沒有搞錯?你腦筋是不是出了毛病?進出侯府,少説也得通過三道關卡,而方才我到這裏,竟然一路通行無阻,連鬼都沒碰上一個,來的幸虧是我丁月亭,若是換了別人,你江湖野馬還站得起來嗎?
亞馬趕緊把窗子帶上,道:你的聲音能不能低一點?
丁月亭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道:我為甚麼要偷偷摸摸的?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存心要喊給他們聽聽的。
亞馬搖頭嘆息道:你方才能夠順利進來,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若是換了別人,就算有十條命,也早就報銷了
丁月亭嗤之以鼻,道:你也真敢吹牛,你當我不知鄺美雲有幾兩重麼?你當我不知她那批手下都是些甚麼材料麼?
亞馬道:那麼你也總該知道這兩天天地盟來了多少高手?
丁月亭冷哼連連道:人是來了不少,高手嘛哼哼,我可是一個都沒有見到。
話剛説完,陡聞嘩地一聲,房門不啓自開,顯然是被一股陰柔的掌風震開的。
丁月亭一閃出房,橫掃了空蕩蕩的走廊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對面的房門上,冷笑着道:這又何足為奇?只不過是招普普通通的隔山打牛罷了。
亞馬道:招式是很普通,但相隔丈餘出掌,力道又能控制得如此平穩,我相信具有這等火候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見,你能説他不是一名高手麼?
丁月亭冷笑不語。
就在這時,忽覺一絲勁風拂面而過,只聽叮地一響,一根細小的細針竟將一隻飛行的蒼蠅釘在牆壁上。
而且附近的牆壁上已釘了不少同樣的細針,每支針上都有一隻蒼蠅,每隻蒼蠅的翅膀還都在嗡嗡的顫動不已。
丁月亭呆了呆,道:這算甚麼?
亞馬苦笑道:這就是告訴你,現在的聚英客棧已被防守得固若金湯,莫説是人,便是蒼蠅,也休想飛進來。
丁月亭呆立良久,忽然閃身進房,將亞馬推到門後,輕聲細語道:小馬,這麼一來,你就更危險了。
亞馬斜瞟着他,道:為甚麼?
丁月亭聲音壓得更低,道:鄺美雲調兵遣將的目的是甚麼?總不會只是為了保護你吧?
亞馬道:當然不是,但東西不在我手上,他們動我也沒用。
丁月亭道:如果他們先將你制住,你不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成麼?
亞馬泰然道:你放心,時候還沒到,他們絕不可能現在就動手。
丁月亭道:何以見得?
亞馬道:若他們現在將我制住,立刻就會變成眾矢之的,而且有侯府虎視在旁,我想他們也不敢。
丁月亭冷笑道:你倒好像蠻有把握?
亞馬淡淡一笑,道:我對自己的事一向都極有把握,但你目前的處境,卻很讓我耽心。
丁月亭愕然道:我有甚麼值得耽心的?
亞馬笑得神秘兮兮道:你有沒有想到,萬一你被水蜜桃閹掉,你或許還可以到宮裏去混混,可是七嫂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丁月亭狠狠的啐了一口,臉紅脖子粗道:你胡扯甚麼?
亞馬吃吃笑道:你也不必氣惱,我只不過是在提醒你罷了。
丁月亭板着臉孔道:我可沒有心情跟你鬼扯淡,我來找你,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你聽,我就説,你不聽,我回頭就走。
亞馬忙道:好,好,你説,你説。
丁月亭豎起耳朵,聽聽門外的動靜,才低聲道:縣裏剛剛接到齊天壽召集手下歸隊的秘令,這種緊急措施,在西廠説來,是極少有的事。
亞馬淡淡道:八成是侯府派出去的那些人已被他發現?
丁月亭不以為然道:齊天壽不僅武功奇高,為人更是狂傲無比,除非紫衣侯親自出馬,如果僅是侯府一些屬下,莫説他還有幾名高手隨行在側,就算只有一人一刀,也絕不至於發令求援。
亞馬略顯不安的咳了咳,道:那麼依你看,他要對付的是甚麼人?
丁月亭沉吟着,道:我懷疑他極可能要向袁紫瓊師徒下手。
亞馬強笑兩聲,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袁紫瓊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以齊天壽的身分,豈會做出那種以大欺小,遺笑武林的事?
丁月亭正色道:你錯了,袁紫瓊年紀雖輕,卻是一派宗師,而且為了馬家的事,兩人相互敵視已非一朝一日,如非袁家有弟兄在朝為官,而袁紫瓊門下又有不少權貴子弟,齊天壽早就對她下手了,你想,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會輕易錯過麼?
亞馬頓足道:你當初難道就沒料到這兩人在途中可能碰面麼?
丁月亭嘆道:那時我只竭盡所能將兩人引出京來,哪裏還顧得了其他的事?
亞馬垂頭喪氣的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道:你現在總可以老實告訴我,你究竟為甚麼不計一切後果把他們引了來,是為了升官?還是為了發財?
丁月亭忙道:都不是!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
亞馬叫道:為了我?
丁月亭道:不錯,你要想報仇雪恨,難道還有比利用侯府和袁紫瓊兩股力量還好的方法麼?
亞馬瞪着他,道:我報甚麼仇?雪甚麼恨?
丁月亭立刻道:當然是報你們馬家二十年前那段滅門之恨。
亞馬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馬家的後人?
丁月亭道:咦?你不是姓馬麼?
亞馬氣得狠狠的在茶几上拍了一掌,道:天下姓馬的多了,難道每個人都是鐵劍馬大俠的後人?
丁月亭心平氣和道:別人不是,你是這可不是我叫你硬充,而是大家都認定你就是那個人,連紫衣侯、袁紫瓊,以及齊天壽等人都已深信不疑,你想否認都不行。
亞馬恨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有沒有想到後果問題?如果我不是那個人,袁紫瓊一到,豈不是馬上就被揭穿?
丁月亭悠然道:那有甚麼關係?到時候齊天壽已死,你已變成人人敬仰的除奸大英雄,再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也不可能有人再動你懷裏那批東西的腦筋,至於袁紫瓊,她更沒理由怪你,因為你從來都沒有承認過你是那個人。
亞馬氣極敗壞道:可是你有沒有替袁紫瓊想一想,她以後怎麼辦?
丁月亭輕輕鬆鬆道:她照樣帶着她的徒弟回她的北京,你也照樣扛着你的黃金跑你的江湖這件事就像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
亞馬急得跳起來,道:你説得可簡單,齊天壽一死,她還能回去麼?
丁月亭笑眯眯道:她為甚麼回不去?人是你和紫衣侯殺的,跟她一點點關係都扯不上。
亞馬愣了愣,道:萬一齊天壽死不了呢?
丁月亭神色一冷,道:他非死不可,我匆匆趕來,就是請你趕緊想個辦法,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把袁紫瓊這股力量毀掉,否則一切計劃全部泡湯。
亞馬冷笑道:很抱歉,禍是你惹出來的,你自己去想辦法吧,我可無能為力。
丁月亭急道:亞馬,緊要關頭,你可不能跟我嘔氣,你不是一直都很敬重袁紫瓊麼?你忍心看她毀在那老賊手上麼?
亞馬沉思片刻,猛一跺腳道:好吧,你説,你叫我怎麼做?是不是想叫我趕去跟她做個同命鴛鴦?
丁月亭連忙陪笑道:那倒不必,你只要想辦法説動侯老爺子,請他老人家跑一趟就夠了。
亞馬登時叫起來,道:你瘋了?紫衣侯會置一家老小於不顧,跑去支援不相干的人?若是你,你肯嗎?
丁月亭道:我若是侯老爺子,我一定肯。
亞馬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有一件事你還沒有想到。
丁月亭道:甚麼事?
亞馬道:就算紫衣侯肯去,公孫策也絕對不會答應。
丁月亭道:為什麼?
亞馬道:如果公孫策也跟你我一樣,是個不計後果,孤注一擲的人,他還有甚麼資格號稱神機妙算?
丁月亭也不禁嘆了口氣,道:好吧,那麼咱們就退而求其次。你不是説這兩天天地盟來了不少高手麼?你不妨跟鄺美雲談談看,叫她抽一部分人去支援一下,你看這個辦法怎麼樣?
亞馬道:辦法是不錯,可惜我和鄺老闆的交情有限,不便啓齒,我看還是你跟她説吧!
丁月亭苦笑道:我更不成,我們一直都是處在敵對狀態,她不暗中把我作掉,已對得起我,想開口向她借人,簡直是瘋人説夢。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接道:丁頭兒言重了,這兩年多次維護之德,奴家感念久矣,莫説是借人,便是想借奴家的項上人頭,奴家也會毫不考慮的摘給你。
房裏兩人聽得相顧愣了半晌,忽然同時笑口大開,急忙開門迎客,畢恭畢敬的把鄺美雲請進來。
鄺美雲笑容滿面道:方才那件事,已不勞兩位吩咐,敝會汪大哥和楚老弟途中發覺情況不對,立刻便折了回去,並已通令沿線弟兄,全力保護袁紫瓊師徒,只是敞會弟兄能力有限,難以擔當大任,只希望魏蘇兄能早一點趕到,有他在場,那可就安全多了。
丁月亭聽得一愣一愣道:奇怪,為甚麼每個人都把蛇鞭魏蘇捧上了天?他除了趕趕馬車,耍耍鞭子之外,究竟還有啥本事?
亞馬道:他還會騙人。
丁旦苧道:騙人?
亞馬道:不錯,不過他跟你可有點不一樣。
丁月亭小心翼翼道:哦?怎麼不一樣?
亞馬一本正經道:他只騙外人,從來不騙自己朋友。
這輛破舊的篷車,風馳電掣般奔馳在寒風裏,路面顛簸,輪聲亞亞,車後揚起一片煙塵。
煙塵中十幾匹快馬緊追不捨,馬上的人一色衙役打扮,為首一名中年捕頭,以刀當鞭,一面催馬,一面大聲喝道:停車,停車!
魏蘇咬緊牙關,連連揮鞭,對後面的呼喝就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他趕的是六輛篷車的第一輛,也是其中最破的一輛,破得隨時都有散掉的可能,連他自己都有點耽心。
轉眼間車隊已奔上了一條大道,車行速度更快,後面迫騎的距離也更近。
呼喝聲中,陡見魏蘇的車身一偏,一隻車輪竟然脱軸而出,直向正前方滾去。
魏蘇經驗老到,急忙勒繮,饒是他反應得快,依然不免車仰馬翻,車上衣物銀兩登時灑了一地,他的人也已栽出車外。
後面那五名駛者,也都是個中老手,匆忙中一個急轉,便將五輛篷車安然停在路旁。
緊隨在車後的十幾名追騎,剎那間已將人車團團圍住。
為首那名中年捕頭,縱身下馬嗆地一聲,抽刀出鞘,用刀背輕敲着魏蘇的肩膀,冷冷道:魏蘇,憑良心説,你趕車的功夫還真不賴,只怪你這輛破車實在太不爭氣了。
魏蘇忙道:王頭兒説的是極,在下拼命賺錢,也就是想換輛新車。
王頭兒似笑非笑的緊盯着他,道:哦?你倒説説看,你替他們賣命,他們給你多少?
魏蘇伸出雙掌,翻動了一下。
王頭兒臉色一寒,道:甚麼?才二十兩?
魏蘇點頭不迭,道:正是。
王頭兒冷笑,慢慢將捕刀抬起,刀鋒也陡地轉過來。
魏蘇慌忙叫道:王頭兒慢動手,在下還有下情容稟
王頭兒道:説!
魏蘇卻一句話也沒説,只從懷裏取出四個黃澄澄的元寶,雙手託到王頭兒面前。
王頭兒立刻眉開眼笑道:原來是二十兩金子,這還差不多!
他一面説着,一面匆匆四顧。
身旁那些衙役,馬上將目光避開,有的甚至調頭趕馬,故意昂首眺望遠方
王頭兒趁機飛快地把金子收進自己荷包,事後還有些不安的朝四周掃了一眼。
就在案衙役鬆懈之際,突然兩條人影自篷車後疾撲而出,直向荒郊一片原野逸去。
王頭兒只朝那兩人背影一瞄,立刻喊了聲:殺!
眾衙役一聲應諾,六、七匹馬同時追趕下去,也衝入原野
過沒多久,兩聲慘叫已隨寒風傳到眾人耳裏
魏蘇登時嚇得面色如土,顫聲道:請王頭兒高拾貴手,這可不關我們弟兄的事!
王頭兒拍拍荷包,道: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們,只要你們乖乖把這幾輛車拉回縣衙,我立刻放你們走路。
魏蘇千恩萬謝,急忙命手下弟兄動手修車。
後面那五輛車篷裏已急急傳出哭泣之聲。
魏蘇不禁嘆了口氣,正想去取回那隻脱軸的車輪,手臂卻忽然被王頭兒捉住。
只見王頭兒正兩眼直直的凝視着前面不遠的一片樹林。
魏蘇這才發覺林中已緩緩走出九匹駿馬,馬上的人個個衣着鮮明,一看就知道大有來歷。
那九匹駿馬不徐不急,並排馳來,轉瞬間已到眾人面前。
王頭兒悶聲不響打量那些人半晌,突然走到一個眉心長了顆青痣的老者前面,道:敢問閣下可是韓濤韓大人?
那老者冷冷道:你認得我?
王頭兒滿臉堆笑道:小的王長貴,十年前在大人手下當過差。
韓濤默默的望着他,目光中充滿了迷惑之色。
王長貴急忙調轉刀頭,將刀柄高高托起,道:大人請看,這是當年大人親賜的捕刀,小的使用至今,一直未曾更換。
韓濤彎身接刀,仔細察看了一遍,道:哦,我想起來了,這是在彭知縣任上,為了偵破虹橋棄屍一案,我當時賞給你的。
王長貴微微怔了一下!立刻陪笑道:那次大人賞的是李順,這一柄,是第二年小的追隨大人捕獲錢府血案的元兇,才僥倖獲賞的。
韓濤笑笑道:哦,難得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王長貴道:小的一向以此事為平生殊榮,怎麼忘得了。
韓濤道:你今天的運氣不錯,又碰到一件足夠你榮幸一生的事。
王長貴小心翼翼道:但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韓濤指指身旁一名兩鬢斑白,面色紅潤的老人,道:這位就是我們西廠的齊統領,你趕緊過來參見吧!
王長貴當場愣住!所有的人都同時僵在那裏,連車中的哭泣聲均已截然而止。
嗆地一聲,韓濤隨手一甩,那柄捕刀剛好還進王長貴懸在腰問的刀鞘裏,顯然是有意提醒他。
王長貴這才如夢乍醒,慌忙跪倒下去,畢恭畢敬道:德安縣捕頭王長貴,叩請大人金安。
身後那班衙役,也慌里慌張的滾下馬來,一齊跪在地上,一旁的魏蘇等人,也不得不跟着矮了半截。
齊天壽好像很滿意的點點頭,淡淡道:你們都給我站起來回話!
每個人都乖乖站了起來,但身子卻一個個彎得像大蝦一樣。
齊天壽緩緩的道:這是怎麼回事兒?簡單扼要的報上來!
他一口京腔,慢慢道來,聲細圓潤,卻是威儀十足。
王長貴戰戰兢兢道:啓稟大人,這兩人是朝廷久緝不到的要犯,直到昨天才發現藏匿在本縣境內,圍捕之前,也不知為甚麼走漏了風聲,這兩人竟攜帶家小細軟,連夜逃出縣城,幸虧小的發覺得早,否則又被這兩個點子溜掉了。
齊天壽道:嗯,你處理的很好,碰到這種事,一定要就地解決,以杜後患。
王長貴連道:是是是
齊天壽看了看那幾輛篷草,又朝遠處那兩具屍體瞄了一眼,道:活的你帶回去交差,死的就地掩埋,這種場面,可絕對不能落在老百姓眼裏。
王長貴遲疑道:這個麼
韓濤截口喝道:甚麼這個那個,有申大人的吩咐,你還怕回去沒法交代麼?
王長貴即刻回首喝道:來人哪!
十幾名衙役齊聲一諾,倒也很有點氣勢。
王長貴大聲吩咐道:挖坑,埋人,快!
應諾聲中,其中兩人很快便從篷車下找出兩把鐵鍬,往馬上的同伴手中一拋,兩匹快馬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齊天壽瞧得連連點頭道:你這批手下選得很不錯,做起事來倒也乾淨俐落,回去車上的細軟和那二十兩黃金你可不能獨吞,可要好好的賞他們。
王長貴身子又彎成了一隻大蝦,臉孔漲得如同紅柿一般。
齊天壽得意的哈哈一陣大笑,突然換了聲:王頭兒!
王長貴一驚!道:小的在。
齊天壽話題一轉,道:這兩天地面上怎麼樣?還平靜吧?
王長貴道:託大人洪福,最近倒是沒有甚麼大案子,只是自從江湖野馬那件事傳出之後,江湖人物個個都往信陽趕,本縣是通往信陽的必經之路,這幾天難免有些緊張。
齊天壽沉吟着道:有個姓袁的丫頭,可曾經過這裏?
王長貴一怔!道:大人指的可是袁大小姐?
齊天壽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王長貴忙道:回大人的話,聽説袁紫瓊師徒昨天一早已經離開新野,如果走這條路,也差不多應該到這裏了,不過據小的猜測,她師徒路經此地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齊天壽道:為甚麼呢?
王長貴道:袁紫瓊第六個徒弟住在漢川附近,她應該走西邊那條路才對。
齊天壽笑笑道:你的看法跟你們韓大人剛好相反。
王長貴一呆,道:韓大人的看法是
齊天壽道:那些丫頭們為了避免被我們堵住,一定會走這條路,而且今天晚上極可能住在德安城裏。
王長貴道:小的正怕回程會出毛病,如今有各位大人同行,那就萬無一失了。
齊天壽卻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的看法卻跟你們完全不同,所以這趟德安不去也罷。
王長貴臉上立刻現出失望之色。
齊天壽突然輕輕道:你也不必失望,我可以派游龍劍陳豪與鐵戟震關東張一洞兩個人護送你回去,不過這兩個人的身價可高得很,你可不能虧待他們。
陳豪、張一洞立刻應聲道:屬下遵命!
齊天壽脖子一昂,又是一陣敞笑,領着幾個屬下,向前趕去
那兩個挖坑的衙役手腳果然俐落,片刻工夫,已挖了兩個半人多深的坑。
左邊那具屍體,突然睜開眼睛,道:這個坑得挖得寬一點,鐵戟震關東張一洞太胖,窄了裝不下他。
左邊那具屍體狠狠吐了口唾沫,道:我叫他們用豬血,他們偏偏用羊血,腥死我了。
那挖坑的衙役道:腥死總比被人殺死好,如果用豬血,早就穿幫了。
另一名衙役接道:不錯,你別以為這批老傢伙們老眼暈花,其實一個比一個厲害,尤其是碧眼神鵰韓濤,那老兒不但工於心計,眼光更是高人一等,能夠把他騙倒,可真不容易!
左邊那具屍體忽然道:哎呀,你挖得太短了,游龍劍陳豪起碼比你我高出半尺有餘,你説這麼短,你叫他怎麼伸腿?
鐵戟震關東張一洞從第一輛車已察看到第三輛,他對車上的人倒不太注意,對東西卻盤算得很仔細,他想估計一下,這一趟他們兩人究竟可以撈多少?
游龍劍陳豪騎馬撐劍而立,他的人高,劍也長,遠遠望去好像生了三隻腳,他默默的觀察着四周的動靜,也等於在替張一洞把風。
魏蘇不慌不忙的修整車輪,連看也不看那兩人一眼,直到張一洞走近第四篷車,他才突然站起來,同王長貴打了個眼色。
王長貴馬上笑哈哈的趕上去,往懷裏取出一隻細而長的藍絨布盒,輕聲細語道:大人請看,這便是前兩年太原府鄭財神失竊的那十三顆貓兒眼,據説最少也值十萬兩銀子。
張一洞一聽十萬兩,急忙將鐵戟往馬車旁一靠,小小心心的把盒子接過來,盒蓋一掀,晶光奪目,果然不是凡品。
王長貴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目標太大,實在吞不下去,否則
張一洞道:否則怎麼樣?
王長貴聲音更低道:否則小的真想借花獻佛,乾脆拿它孝敬二位大人。
張一洞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忽然道:你方才説這盒貓兒眼一共多少顆?
王長貴道:十三顆。
張一洞由右數到左,又由左數到右,怎麼數都少了一顆,不禁詫異道:怎麼只有十二顆?
王長貴道:還有一顆鑲在盒子底下。
張一洞合起絨盒,反過來一瞧,果見晶光一閃,卻不是貓兒眼,而是一支雪亮的槍光穿篷而出,閃電般刺進了他的胸膛。
他想高聲大喊,但他的嘴巴卻已被王長貴從身後緊緊捂住。
就在這時,一條紅衣身影已自最後那輛車中竄出,直撲游龍劍陳豪。
陳豪久歷江湖,反應奇快,身形一轉,已閃到馬後,正待挺劍禦敵,卻發覺一根蛇鞭已伏捲到,竟將他的腿和馬腿纏在一起。
健馬驚嘶,前蹄蹶起,陳豪的身體竟被倒吊起來。
正在此時,紅衣身影已到,但見槍光一閃,已自陳豪背部直貫胸前。
蛇鞭一鬆,健馬潑蹄奔出,陳豪卻躺在地上動也沒動,只兩眼狠狠的睜着那紅衣女子,嘶聲道:石飛虹,果然是你。
石飛虹輕輕拔出了槍,唉聲嘆氣道:陳大人,你的時間已不多,如有遺言請趕快告訴我,我負責替你帶到北京。
陳豪咬牙切齒道:我我我只想咬你一口。
石飛虹道:那好辦。説着,當真挽起衣袖,當真把一條白嫩細緻的手臂送到陳豪嘴邊,細聲道:你咬,你咬,給你咬!
陳豪嘴巴張得蠻大,可惜尚未晈下去便已斷了氣。
石飛虹走到第四輛篷車前,輕輕將車簾掀開。
袁紫瓊端坐車中,雖然車中很冷,但她端莊秀麗的臉上卻已有了汗珠。
她身旁擠着四名弟子,其中一人正在擦槍。
石飛虹一瞧袁紫瓊的臉色,不禁有點耽心道:師父,您沒事吧?
袁紫瓊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我耽心死了,這魏蘇的膽子也太大了,簡直是在玩命嘛!
石飛虹應和道:可不是嘛。
一旁那名擦槍弟子卻吃吃笑道:我倒覺得很好玩兒。
袁紫瓊橫了她一眼,道:好玩兒?你有沒有想到,如果齊天壽親自察看,結果會怎麼樣?
那名弟子泰然道:不會吧?
袁紫瓊道:萬一會呢?
這時魏蘇忽然走過來,笑呵呵接道:就算會也不要緊,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我都已作了萬全的準備。説着,竟突然高舉雙臂,在袁紫瓊面前伸了個大懶腰。
只瞧得袁紫瓊師徒全都怔住!
原來他這個懶腰也只是個暗號,他的手臂尚未放下,遠處的官道上便已響起一片排山倒海的輪蹄聲,透過稀疏的樹林,龐大車隊奔馳的雄姿依稀可見。
袁紫瓊恍然道:原來魏蘇哥早有安排!
魏蘇謎眼笑道:有你在場,我不好好安排行麼?萬一出了毛病,我回去怎麼向江湖野馬交代?袁紫瓊臉孔一紅,慌忙垂下頭。
身邊那五名弟子,卻各各變得掩口葫蘆,只是都不敢笑出聲來。
魏蘇唯恐袁紫瓊臉上掛不住,急忙咳了咳,道:石姑娘,依你看,齊天壽他們今夜可能住在甚麼地方?
石飛虹不暇思索道:新安渡。
魏蘇道:為甚麼呢?
石飛虹道:若要選一個既可攔截我們師徒,又可監看漢川孫家的所在,還有比新安渡更合適的地方麼?
只聽噹的一聲,那名擦槍弟子一時失神,竟將方才刺殺張一洞的槍尖滑落在魏蘇腳下。
原來她正是袁紫瓊座下排行第六的孫秋月,也就是漢川大豪孫雷孫大俠的寶貝麼女。
魏蘇拾起槍尖,含笑遞給她道:其實你一點都不必驚惶,你看到方才那二十一輛馬車了吧?
孫秋月點點頭。
魏蘇道:那些馬車便是直趕漢川的,他們準備三個時辰之內,把你府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通通接走。
孫秋月怔怔道:接到哪兒去?
魏蘇道:哪兒安全,到哪兒去。
孫秋月道:那麼我們呢?
魏蘇道:我們當然要到新安渡。
孫秋月一驚!道:莫非我們還要跟齊天壽那些人鬥下去?
魏蘇道:當然要鬥下去,否則怎麼對得起你孫二小姐?
孫秋月又是一怔!道:咦?這跟我有啥關係?
魏蘇笑呵呵道:當然有關係,你不是剛剛才説過這件事蠻好玩的麼?
新安渡唯一的一艘渡船又從對岸搖了回來,去的時候幾乎把船擠沉,回來的時候船上卻空無一人。
這是上面的命令,今天夜裏新安渡不準留客。
岸邊上的周家老店當然也不必懸掛招子燈籠,甚至連大門都關起來。
其實就算敞着門,也沒有人敢在這裏進出,因為西廠的大統領齊大人今晚在這兒下榻。
大官過境,地方遭殃,尤其是縣裏的衙役更是忙得團團轉,明崗暗啃,佈防得滴水不漏,生怕有人驚駕。
新安渡是漢川境內的一個小渡口,除非有特殊事故,平日縣裏的捕快極少在這裏露面。
可是今天,齊天壽等人剛剛歇下腳,漢川捕頭何玉昆便已親自趕到,簡直快得出人預料之外。
齊天壽不免疑惑的盯着他:道:你這兩條腿倒也快得很?
何玉昆恭聲答道:回大人的話,小的腿倒不快,消息卻比一般人靈通得多。
齊天壽道:哦?
何玉昆即刻接道:小的是在查巡途中,接獲德安縣飛報,得知大人駕臨敞境,是以才來的如此之快。
齊天壽恍然道:原來是王頭兒通知你的。
何玉昆道:正是。
齊天壽對他的答覆好像還算滿意,緩緩點了點頭,繼續的道:你在路上可曾聽到甚麼消息?
何玉昆道:大人垂問的,可是有關袁紫瓊師徒的行蹤?
齊天壽目光一亮,道:不錯。
何玉昆道:據説兩個時辰之前,道人橋附近曾有二十一輛馬車疾馳而過,不知跟袁紫瓊師徒有沒有關連?
齊天壽沉吟着道:二十一輛馬車?那丫頭明知我離她不遠,她敢如此招搖麼?
何玉昆道:就是因為太過招搖,小的才懷疑這是她們師徒的聲東擊西之計,所以小的猜想她們必定跟在大人後面,不過距離恐怕不會太近。
齊天壽道:依你看,大概有多遠?
何玉昆道:那就得看袁紫瓊了,她的膽子有多大,距離就有多遠。
齊天壽聽得連連點頭,對何玉昆的應對錶現,顯然十分欣賞。
這時天色已暗,店小二正好端了一盞燈進來。
何玉昆急忙接在手裏,仔仔細細的檢查一逼。
齊天壽擺手道:這種事不必你來耽心,有子午斷魂唐老麼在此,我相信絕對不會有人敢班門弄斧。
坐在一旁的一個面容清瘦,身材瘦小的小老頭兒淡淡的笑了笑,眉目問卻充滿了高傲之氣,毫無疑問,這人便是以斷魂砂威懾武林的唐門老麼唐籍。
何玉昆忍不住對他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把燈擺在桌上。
齊天壽道:你還有沒有甚麼特別的消息要告訴我?
何玉昆立刻道:有。
齊天壽有點出乎意外的望着他,道:甚麼事?你説。
何玉昆道:聽説侯大少負了傷,好像是傷在西廠兩位大人手上。
齊天壽微微一怔!道:哪個侯大少?
一直站在齊天壽身後的韓濤立刻接道:他説的想必是侯義的大兒子侯傳宗。
何玉昆道:正是他。
齊天壽淡淡道:哦。
何玉昆忽然嘆了口氣,道:聽説他傷得好像還不輕,如果侯老爺子想靠他來傳宗接代,恐怕是沒甚麼指望了。
他慢慢道來,一副幸災樂禍模樣,就像跟侯家有甚麼深仇大恨似的。
齊天壽忍不住重新打量他一番,道:你説你叫甚麼名字?
何玉昆道:小的叫何玉昆。
齊天壽回首道:韓濤,把他的名字記下來,我看他倒有點當年你年輕時的調調兒,將來有機會想辦法拉他一把!
韓濤立刻向何玉昆打了個眼色道:何玉昆,大人要栽培你,你趕快叩恩吧。
沒等何玉昆跪倒,門外已有人道:且慢!
門簾一掀,一個身着長袍馬褂的人切身而入,雙手捧着一堆東西,目光逼視着何玉昆,道:你的腰牌呢?
何玉昆一瞧那人手上的東西,急忙在自己的懷裏摸了一把,駭然道:你是葛半仙,葛大人?
那人道:不錯,我是葛半仙,那麼你又是誰?
何玉昆道:小的當然是何玉昆。
葛半仙道:如果你真是漢川捕頭何玉昆,你為甚麼連腰牌都沒有?
何玉昆胸膛一挺,理直氣壯道:誰説我沒有腰牌?我的臉就是牌,我十七歲進衙門當差,今年已經二十八歲,縣裏的百姓哪一個不認得我?假使大人有疑問,不妨問問韓大人,他當年做捕頭的時候,可曾帶過腰牌?
葛半仙笑笑道:好,算你有理,那麼我再問你,你既非強盜,也非珠寶商人,你身上哪兒來的這許多首飾?
説完嘩啦一聲,將十幾件首飾和其他東西全都堆在枱案上,燈光照射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何玉昆臉孔一紅,道:這是今天出來查案,崔員外硬塞給我的,想推都推不掉。
葛半仙道:哦?有這等好事?是甚麼案子?説給我們聽聽。
何玉昆吞吞吐吐道:其實也不算甚麼大案子,只因為他家裏一個丫頭,得了急病死了,崔員外怕事情傳出去不好聽,所以所以
葛半仙道:所以給你們點東西封嘴?
何玉昆道:是是是。
葛半仙冷冷道:何頭兒,人命關天,你可不能胡來啊!
何玉昆忙道:小的不敢。
葛半仙從那堆東西找出張字條,道:你跟王長貴是甚麼關係?你姓何,他姓王,在這張字條裏,他為何稱你昆兒?
何玉昆道:他是小的岳父。
韓濤一旁笑道:難怪你年紀輕輕,就當了捕頭,原來你是王長貴的女婿!
何玉昆垂着頭沒敢吭聲,一雙眼睛卻偷瞟着枱子上的那堆東西。
葛半仙又從那堆東西找出一根長近一尺的鋼管,道:這是甚麼?
何玉昆道:這是小的使用的兵刀。
葛半仙拿在手上擺弄着,道:這算甚麼兵刀?
何玉昆突然將腰帶解下來,往鋼管上一扣,手腕猛地一抖,只聽叭的一聲,聲音清脆悦耳,赫然變成了一條長鞭。
葛半仙仍然面帶迷惑之色道:如果只是根鞭杆,何需做得如此考究?隨便用根木棒,效果還不是一樣?
何玉昆神秘一笑,道:實不相瞞,這根鞭杆還另有妙用。
葛半仙道:還有甚麼用處?你不妨試給我們看看。
何玉昆走到枱案前面,從那堆首飾中揀出一隻最不值錢的琥珀戒指,將那塊褐色的琥珀挖下來,裝進那根鞭杆裏,往後退了幾步,陡將鞭楷一拉啪的一聲,那塊琥珀已牢牢鑲在牆壁上!
葛半仙忙將鞭拿過來,又仔細的瞧了瞧,道:嗯,這東西威力雖然不大,倒也叫人防不勝防。
齊天壽道:幸虧何頭兒是自己人,否則方才他對準你的腦袋來一下,説不定你現在已經變成葛全仙了。説罷,哈哈一陣大笑。
葛半仙苦笑着將鞭子朝何玉昆手上一拋,道:你趕快把你的東西收起來,到廚房去張羅一下,叫他們快點上酒上菜,齊大人難得如此開心,等一會兒你好好敬他幾杯,説不定會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
何玉昆如獲重釋,將東西往懷裏一揣,畢恭畢敬的倒退出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依然不見何玉昆前來敬酒。
葛半仙笑着道:那小子大概喝醉了,把我方才交代他的話都忘光了。
韓濤端着酒杯,看了又看,道:這酒烈得很,莫説是他,連我都有些醉了。
齊天壽也皺着眉道:這是甚麼酒?後勁兒好像足得很。
唐籍突然揮掌將窗户震開,喝道:糟了,咱們上了那小子的當?
齊天壽駭然道:你説這酒裏有毒?
唐籍道:不是酒,是牆上那顆東西。
説話間,取出幾顆藥丸,分別放在眾人的酒杯中。
葛半仙眯着眼睛朝牆壁上望了半晌,道:那不是一塊琥珀麼?
唐籍搖首道:那不是琥珀,是一塊類似琥拍的五更毒膠。
葛半仙失聲笑道:想不到那傢伙居然用一種最普通的迷藥,便把使毒的祖師爺唐門老麼給騙倒了,我算服了他。
唐籍臉色紅一陣,忽地站起來,道:各位大人慢慢喝,我到外面去看看。
説着,將那盞燈往旁邊挪了挪,匆匆忙忙的衝了出去。
明燈高懸,爐火正旺,一塊即將溶完的五更毒膠,正在爐蓋上吐着紫色的火焰。
濃烈的毒煙下,八個人全都躺在地上,其中五名侍衞都已被人點中死穴,氣絕身亡。
店老闆和兩個店小二則氣息尚存,而且還發着均勻的鼾聲。
唐籍急忙將爐蓋扔出門外,然後提了桶冷水,整個潑在店老闆頭上。
店老闆連喘帶咳,半晌才清醒過來,立刻老臉堆笑道:大人是否要酒?小人這就給您送過去。
唐籍一把將他抓起來,冷冷叱道:那個捕頭兒呢?
店老闆一看廳裏的情形,不禁嚇了一跳,顫聲道:哪個捕頭兒?
唐籍道:何玉昆。
店老闆左顧右盼道:何頭兒來了麼?小人怎麼沒看見?
唐籍呆了呆,道:你説那個很會鬧酒的年輕捕頭兒,不是何玉昆?
店老闆搖頭。
唐籍道:那麼他是誰?
店老闆道:小人不認識他,小人還以為他是跟隨各位大人一起來的呢。
此時西廠幾名高手均已擁入大廳,每個人都楞楞的站在唐籍身後,只有齊天壽大模大樣的坐在凳子上,右手拄着他那柄薄而細長的精細寶刀,左手手指不停地敲着堅硬的棗紅桌面,神色極其不耐。
唐籍無可奈何的鬆開手,回首望着平日一個個比猴子還精的同僚。
碧眼神鵰韓濤忽然大步走上來,把店老闆往椅子一推,一隻腳踏着椅子邊緣,彎着身子,一副問案模樣道:你方才説的可是實話?
店老闆戰戰兢兢道:小人説的句句實言,方才那人的長相跟何頭兒完全不同,小人絕對不會認錯。
韓溝道:哦?你倒説説看,真正的何頭兒是甚麼長相?
店老闆道:何頭兒只有一隻耳朵,各位大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韓濤點着頭,拉着長聲問道:聽説他是德川縣王頭兒的女婿,不知是真是假?
店老闆張大嘴巴,愣了半晌,道:王長貴只有一個兒子,根本就沒有女兒,哪兒來的女婿?
韓濤也不禁愣了愣,道:你不會搞錯吧?
店老闆道:絕對錯不了,小人跟王頭兒私交好的不得了,當年他在世的時候,每隔一兩個月,總要趕來看小人一趟。
韓濤失聲道:你説甚麼?王頭兒死了?
店老闆唉聲嘆氣道:已經死了兩年多了,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啊!
只聽卡地一聲,齊天壽突然將堅硬的桌面抓了個大洞,手掌搓動,木屑紛飛。
韓濤腳也放下了,身子也挺直了,臉色難看得就好像家裏剛剛死了人一樣。
就在這時,一片急驟的馬蹄聲疾奔而至,只見一個捕頭兒裝扮的人急急衝進門,目光稍一搜索,低頭碎步走到齊天壽座前,單膝跪倒,恭聲説道:漢川縣捕頭兒何玉昆,恭迎來遲,請大人恕罪。
齊天壽死盯着他那兩隻完整無缺的耳朵,惡聲道:你説你叫甚麼?
那捕頭兒道:小的何玉昆
語猶未盡,但見刀光一閃,那捕頭兒當場栽倒在地上。
撻的一聲輕響,一件東西滾落在齊天壽腳下。
齊天壽垂首仔細一瞧,竟是一隻檀木雕成的耳朵,雕工精緻,幾可亂真!
後儀穿過黑暗的院落,興匆匆的衝進房裏。
隱在暗處佈哨的師妹們,也一齊跟了進來,每個人都睜着眼睛,豎着耳朵,等待着她的最新消息。
後儀喘了口大氣,笑嘻嘻道:師父,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西廠那些人被亞馬師伯騙走了。
袁紫瓊即刻替她更正道:不是騙走,是引走。
後儀忙道:是,是,引走
又喘了口氣,繼續道:亞馬師伯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買了十五個女子,裝扮成咱們師徒模樣,簡簡單單就把他們引過江去了。
袁紫瓊皺眉道:不是買,是僱,是僱了十五個人。
後儀連連點首道:對對,是僱聽説那十五個女子,是五龍會的,個個都是水中高手,船到江心,人已不見,他們追一輩子也休想追得上。
袁紫瓊沉吟着道:跟在齊天壽身邊那幾個人,都不是簡單人物,想瞞過他們,只怕不太容易,説不定天還沒亮便已折回來,咱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後儀立刻道:這一點師父儘管放心,就算他們馬上發現真相,至少也得在那邊耽擱一天時間。
袁紫瓊道:為甚麼?
後儀道:亞馬師伯已在他們的馬匹上動了手腳。
袁紫瓊道:有唐門老麼在,使毒下藥恐怕都不會有效。
後儀吃吃笑道:這次亞馬師伯動的好像是他們的馬蹄。
袁紫瓊苦笑道:你們這位亞馬師伯的花樣倒也真不少。
後儀道:他説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袁紫瓊臉色一冷,道:替我告訴他,該收手了,夜路走多總會碰到鬼的。
眾女弟子同時發出一聲嘆息,好像每個人都意猶未盡。
石飛虹忽然道:師父,您看齊天壽他們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會不會拐到孫師妹家裏去?
袁紫瓊道:孫家除了一片莊院之外,已一無所留,就算他們趕去也不足為害?
石飛虹道:如果他們放火呢?
後儀接着道:沒關係,亞馬師伯説咱們有的是金子,舊的燒了,馬上可以蓋新的。
袁紫瓊瞪眼道:你胡説甚麼,你亞馬師伯哪兒來的金子?
後儀道:您不是知道麼,他懷裏那張圖,少説也有一百萬兩。
袁紫瓊道:道聽途説,不足為信,縱然真有那批黃金,那也是保皇除奸的經費,我不相信他會據為已有。
石飛虹道:我也不相信。
眾女立即紛紛附和,每個人都不相信他們所仰慕的亞馬師伯是個貪財之輩,只有後儀心裏有幾分懷疑?卻不敢表示出來。
一直未曾開口的孫秋月忽伏傷感道:其實我孫家也薄有資產,重建家園的財力倒也還有,可是我對那座莊院卻有説不出的依戀,真想回去再看它一眼。
她淚眼汪汪的望着袁紫瓊,道:師父,您讓我回去轉一下好不好?我只要看一眼馬上就回來,絕不耽誤師父的行程。
袁紫瓊嘆了口氣,道:好吧,讓你回去看看也好。
孫秋月破泣為笑道:謝謝師父。
袁紫瓊想了想,道:後儀、雪兒,你們兩人對附近的地形最熟悉,明天你們就陪秋月跑一趟,記住,途中不準生事,也不得在外流連。
二女連忙答應。
袁紫瓊好像仍有些不放心,停了停,又道:飛虹,你也陪她們一起去,有你在,我比較安心。
石飛虹微微怔了一下!道:可是我去了,師父怎麼辦?
袁紫瓊道:有你這許多師妹陪我,你還耽心甚麼?
石飛虹道:我耽心師父的安全問題。
袁紫瓊失笑道:我有你魏蘇師伯和他手下幾十名雄糾糾的大俠保護,你還怕我被人搶走麼?
石飛虹道:我是怕我不在,師父剛剛創出對付齊天壽的那招槍法便不出來。
袁紫瓊笑笑道:你放心,那一招一時半刻還用不到,你們早點回來就好了。
石飛虹無奈,只好點點頭。
袁紫瓊揮了揮手,眾女一鬨而散,房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面對着一盞孤燈,她不禁想起了從未謀面的亞馬。
她只希望亞馬真如傳説中那麼英挺、豪邁、熱情。
當然,她更希望他不是一個貪財寡義的人。
亞馬推門而入,慕容美立刻抓住鏈子槍,翻身坐起。
亞馬道:別怕,是我!
慕容美一下子撲到他懷中痛哭道: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怕
亞馬道:你怕甚麼?
慕谷美哭泣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受了傷,又有病,整天昏昏欲睡你又不在身邊
亞馬只得抱住她,哄拍着她,道:好了,現在沒有事了
慕容美還是將他抱得緊緊的,深怕他跑掉,泣道:你怎麼會回來的?
亞馬道:我來拿那張圖。
慕容美哦了一聲,道:好,我拿給你
説着,去把門關上,又察看了一下窗户,然後開始將扭扣一顆顆的鬆開來。
面對美色,任何一個男人都免不了要多看兩眼,但是這慕容美口口聲聲叫他師伯
他只好嘆了口氣,轉過身去背對着她
只聽嗆的一聲,慕容美竟將短刀拔出來,亞馬吃驚轉身,駭然叫道:你要幹甚麼?
慕容美左手提着那件鴛鴦戲水的肚兜,右手晃動着短刀,道:把它割開呀。
她那潔白的胸膛,高聳的乳房,和那兩點嫣紅,都在他眼前跳躍不止!
亞馬趕緊收斂心神,從她頭上取下發簪,插進肚兜的夾層
慕容美好奇道:這是做甚麼?
亞馬並未回答,只是輕輕轉動着髮簪,一會兒,一幅染滿血跡的薄絹隨簪而出
慕容美驚訝叫道:原來你是這樣放進去的!
亞馬小心翼翼的將緝帕收起,將肚兜遞還給她,笑道:現在你該相信我沒做過別的事了吧。
慕容美笑靨含春的垂下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亞馬也垂下頭,目光卻停頓在那對挺拔顫動的乳峯上。
慕容美猛然警覺,嚶嚀一聲,全身撲進亞馬怦怦跳動的胸膛。
兩人身形一個不穩,同時倒在牀上,任由那件已毫無價值的肚兜滑落下去
亞馬步出房門時見到司空玄和小丁當正匆匆向這走來。
亞馬道:你們來的正好,小丁當現在馬上替我跑一趟侯府,把公孫策給我叫來。
小丁當點點頭,又搖搖頭,回手指了指門外。
亞馬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空玄接道:他的意思就是説公孫策已經候在門外。
話聲方落,公孫策已面含微笑地走進來,高挑着拇指,道:亞馬老弟,有你的!你實在比我高,我想不佩服你都很難。
司空玄立刻道:對,小弟對小馬兄也一向佩服得很。
小丁當也急忙道:對對,我對亞馬大俠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亞馬瞪了兩人一眼,乾咳兩聲,道:公孫兄來的正好,我本來正想派人去請你。
公孫策笑眯眯道:如果亞馬老弟只是為了叫我欣賞那幅鴛鴦戲水圖,那就不必了。
亞馬低聲道:我要給你看的是另外一張圖。
小丁當不等吩咐,已將房門栓起,耳朵也已緊貼在門板上。
公孫策卻擺手阻止道:多謝你的好意,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看了。
亞馬一怔!道:你不是相辨認那張圖是真是假麼?
公孫策道:當初我想知道那張圖的真假,是為了猜測齊天壽攻擊侯府的日期,但現在我們已經不能等他攻過來,非得立即採取主動,跟他一拼不可。
亞馬道:為甚麼?
公孫策道:因為袁紫瓊師徒以及魏蘇和他一批弟兄已跟齊天壽交上手,而且我派出去的人也已死傷累累,連侯大少都負了重傷我怕他們已無力阻擋西廠後面那些人馬,一旦讓他們跟齊天壽會合起來,咱們的勝算就更小了。
亞馬不禁大吃一驚!道:公孫兄可有甚麼對策?
公孫策嘆了口氣,道:看情形,只有再派幾個人打打接應。
亞馬忙道:昨天汪鐵鵬和楚天風已折回去,並已通令天地盟弟兄全力保護袁紫瓊師徒,我想對咱們多少有點幫助。
公孫策搖頭道:沒有用,外面所須要的不是他們,而是一個對各門各派都有影響力的人。
亞馬道:公孫兄是否打算自己趕去?
公孫策道:不是我,是你。
亞馬失聲道:你有沒有搞錯?我有甚麼影響力?
公孫策道:你是目前武林中最有身價的人,只要你善加利用,保證各門各派都會對你唯命是從。
亞馬道:你的意思是想叫我以黃金為餌,策動其他門派跟咱們合作?
公孫策道:不錯,只要你能設法把西廠後面的人馬阻住,儘快把齊天壽引過江來,咱們就有機會了。
亞馬道:機會有多大?
公孫策道:你能把他引多近,就有多大。
亞馬猛地把頭一點,道:好,我去。
公孫策道:現在楊欣和孫不羣正候在外面,準備與各位同行,我已備了三匹馬,三位隨時都可以上路。
司空玄突然道:一匹就夠了。
小丁當立刻喊道:兩匹。
司空玄道:咦?你瘋了?你兩千八百兩銀子不要了?
小丁當笑着搖頭,不停的搖頭。
亞馬詫異道:你們哪兒來的兩千八百兩銀子?
司空玄道:七百兩翻一個身就是一千四,再翻一個身就是兩千八,再翻一個身就是五千六,剛好每人二千八百兩,我的賬沒算錯吧?
亞馬寒着臉道:你為甚麼不再多翻一個身?每個人五千六百兩豈不比兩千八百兩更加過癮?
司空玄忙搖頭不迭道道:不成,不成,有道是知足者長樂,人不能太貪心,否則非出毛病不可。
亞馬冷笑道:你的腦筋好像還不太糊塗嘛?
司空玄道:小弟的腦筋一向都很清醒,尤其算起銀子來,一兩都不會錯。
公孫策一旁笑道:那麼司空玄公子想必也知道這一戰千載難逢,正是我輩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你輕易放過豈不可惜?
司空玄淡淡道:我對生死榮辱看得都很淡,唯一的樂趣是坐在賭桌上,只要一坐上去,任何事都可拋諸腦後。
公孫策道:朋友呢?是否也拋諸於腦後?
司空玄道:朋友當然例外,尤其是小馬兄這種朋友,我看得可比賭重要多了。
公孫策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肯跟他一起去呢?
司空玄道:誰説不肯?只要他一歪嘴,水裏火裏,我也跟他走。
亞馬神色立刻和緩下來,話不説,嘴巴一歪,轉身便走,把關在屋裏的慕容美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五匹健馬漏夜兼程,一口氣奔了四、五十里,亞馬陡然勒繮駐馬,呆坐在雕鞍上。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慕容美。
其他四騎也紛紛勒馬,遠遠回望着他。
距離他最近的袖裏乾坤楊欣,匆匆轉回來,道:馬老弟莫非有何發現?
亞馬急忙搖首道:沒有,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忘了跟鄺美雲交代一聲。
楊欣道:那好辦,到了前面的鎮上,你寫張字條,我差人替你送回去。
亞馬沉吟了一陣,道:算了,她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説話間,其他三人也抹馬轉向,司空玄一再追問事由,亞馬只是苦笑不語。
就在這時,亞馬座下的白馬,忽然發出一聲長嘶。
楊、孫兩人不約而同的踩鞍翹首,眺望遠方。
曙色蒼蒼中,但見一條身影疾奔而至,瞬間已停在亞馬馬前。
亞馬嘆道:快腿陳平的腿,果然快得驚人。
陳平呆望他半晌,方道:原來是江湖野馬!
楊欣忙對亞馬笑道:這匹白馬原本是公孫先生的座騎,是以陳平才幾乎弄錯。
亞馬聽得眉頭不禁一皺,過分禮遇,反而使他極不自在。
楊欣立刻接道:公孫先生感念老弟對侯大少救助之德,無以為報,才以愛駒相贈,希望老弟萬勿推卻才好。
亞馬一愣!道:你們有沒有搞錯?我幾時救過你們侯大少?
楊欣道:當然不是你本人,是你的朋友,如非他及時援手,侯大少和他身邊那幾個人,恐怕一個也休想活着回來。
亞馬猶墮五里霧中,道:我的朋友哪一個有這麼大的本事?是誰?
楊欣道:大風堂少總舵主莊雲龍。
亞馬失笑道:楊兄真會開玩笑,莊雲龍跟我只見過一面,怎麼能算是我的朋友?
楊欣道:但他卻曾當場言明,他不顧身家性命出手搶救,全是看在你江湖野馬的面子上當時在場的不止侯大少一人,我想他們不可能全都聽錯。
亞馬這次倒真的愣住了!
司空玄忽然道:也許莊雲龍是看在小馬兄那批黃金分上,先賣給他一個交情。
小丁當也立刻道:也許莊雲龍看出亞馬大俠將來一定是一代大俠,先攀好交情,等他接任了總舵主的寶座,好能坐得穩一點。
楊欣道: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眼光,跟我們公孫先生的看法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