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一劍刺得很深,負傷不輕,但比起原本必死的那一劍,這種傷勢簡直不算一回事了。
不過在亞馬來説實在很不划算,因為如果他不改變劍路,他可以毫無阻滯斜跨兩步,避過兩枚流星錘,以及另一邊的利鈎;但如今卻遲滯了一些,所以雖然還能夠躲過致命攻擊,只是左肩已被利鈎鈎出一道裂口,鮮血一下子染紅衣服。
幸而亞馬百戰之身,負傷已是家常便飯,所以暫時毫無影響;只見他劍光一閃唰唰唰三劍連環攻出。
那使流星錘的人和另一個黑衣人聯手之勢登時散亂。
不過亞馬的真正危機其實不在院子裏,而是在院牆上扣着可怕暗器待機出手的那個人。
亞馬一定也知道暗器難防,所以不讓使流星錘的人和另一個黑衣人拉開距離,只要保持這種混亂得有如走馬燈的局面,暗器就無法發揮威力了。
使人想不到的是,那兩對眼睛居然不是使暗器的兩人,因為他們突然像黑夜飛行無聲的夜梟,飛出藏身之地,分頭撲向兩邊院牆上使暗器的人。
他們為何居然幫助亞馬?他們是誰?又為甚麼各自施展了深厚功力,奇奧手法以及驚人速度,一招就點住對手穴道之後,連一聲招呼都不打,齊齊一掠數丈,離開拼鬥現場?
曙色已透過重重黑暗,在天邊染出魚肚白色,曉風中秋寒更濃、更冷,池塘水面或者草木上的露珠都結了寒霜
巷內一隻狗忽然吠叫,轉眼間附近吠聲大作,第一隻狗的確看見兩個人站在巷口,所以發出警告吠聲,其餘的犬吠卻只是本能的反應,其實並沒有看見人影。
俗語説:一犬吠影,百犬吠聲。就是描述這種情形。
巷口的兩個人果然惹人注意懷疑,因為他們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僧、一道。
剛剛天亮時分,一個年輕和尚和一個老道人有甚麼好談的呢?
年輕和尚先嘆口氣,道:蒼松道長,我不知道有沒有做錯?但當時我覺得很慚愧,所以忍不住就出手了。
蒼松老道人就是那位全真教著名高手,他也嘆了一聲,徐徐道:無心道兄,貧道也有無量慚愧之感,不過我知道咱們沒有做錯;亞馬反問得好,誰見過他殺人時用甚麼手段?誰親眼見過他鬼鬼祟祟用歹毒暗器?誰見過他不聲不響抽冷子從背後給人家一劍?誰見過他糾集人手倚多為勝?
無心和尚道:所以我對殷世豪很不滿意。名門正派之人,怎可用這等卑鄙手段?就算不共戴天之仇也不應該如此何況他還找來那個聲名狼藉的暗器專家
蒼松老道人道:貧道那兩個師侄也太不對了,他們豈可參與這種暗算羣毆的尋仇事件中?所以就算亞馬第一劍要了他性命,貧道亦無話可説,亞馬真了不起,的確不是殘酷濫殺之人,他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肯胡亂殺人。
無心和尚道:像他這種人怎會去做殺手?咱們離開之後,不知情況有何變化?如果他後來殺死殷世蒙或者令師侄,仍然是一件很遺憾、很麻煩的事
蒼松老道人對此不敢胡亂推測,胡亂下結論,只好默然不語。
無心和尚又道:咱們都知道亞馬不會妄開殺戒,但我耽心的是亞馬到了自己性命交關之時,為了自保不得不殺人;我雖然不能怪他,卻不能不耽心別人的性命。
蒼松仍不作聲,他經歷世情已久,明知世上很少有兩全其美的事,又知道世事變幻莫測,難以逆料;所以沉默往往是最好的辦法。
愚蠢的人是因為想説話而説話,智慧的人卻是有話要説才説話,蒼松道人不是愚蠢的人,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
亞馬劍勢忽變,由纏戰變成放手凌厲進攻!
一連五劍殺得殷世蒙全身都冒出冷汗!
這是因為亞馬已知道暗中窺伺他的暗器專家,已經沒有作用了,故此氣勢大是不同。
他的劍法又快又狠,絕無花巧,每一招都是兇狠殺着,所以敵人即使招架得住,也一定驚心動魄,鬥志大幅削弱。
又因為那黑衣人急於察看另一個的傷勢,同時又匆匆忙忙掏藥敷治,所以流星殷世豪變成以一對一的局面。
最不妙的是殷世豪的流星錘,雖然以九天流星名震武林,但他自己卻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確比不上弟弟的趕月十三刀!
所以如果亞馬並沒有用暗算手段,而能夠殺死他弟弟趕月殷世雄,他當然也絕對不是亞馬對手。
因此殷世豪兩枚流星錘忽然變得全無生氣,像破鞋一樣落在塵埃中,而亞馬的劍則頂住他咽喉要害時,也就無須感到驚奇了。
殷世豪面色蒼白得像紙一樣,他自己亦不明白為甚麼忽然變得那麼會流汗,以至全身一下子都濕透了。
亞馬斜眼冷冷望着那個未受傷的黑衣人,聲音也冷如冰雪,道:你最好丟掉護手鈎,最好換用你最拿手的劍,然後你試試看能不能救回殷世蒙的性命。
那黑衣人怔了怔!顯然不知如何是好?
亞馬又問道:你是玉璣子?還是玉璇子?
黑衣人只好應道:我是玉璇子。
亞馬道:以少林和全真教的三位高手合力對付我一個,已經會被天下人恥笑,更何況還有暗器偷襲
殷世豪慚愧地嘆口氣,玉璇子卻説道:你儘管罵吧,我們的確以五對一,我絕不怪你。
亞馬道:殷世豪,我可以保證有生之日,都不提這件事,但你也要做一件事。
殷世豪望望那支頂住咽喉的劍,含糊道:我一定盡力而為。
亞馬道:不是要你放棄報仇,只要你遣走跟蹤我的高手,他是誰?
殷世蒙喉嚨可以感到劍尖傳來的森冷鋒鋭感覺,所以立刻回答,道:是黃雀許一萍,你當然知道他是誰,我答應請他立刻返回京師。
亞馬道:你還想不想報仇呢?
殷世豪眼光無法離開那把精光閃閃的長劍,口中吶吶應道:我我也不知道
這問題實在叫人難答得很,殷世豪如果回答説不想報仇,那是假話,誰也不會相信,但給劍尖頂住要害,又豈敢説出要報仇呢?
亞馬道:如果你不想報仇,當然我甚麼話都不必説了,我們各行各路,從此不再見面也就是了。
殷世豪忍不住問道:但如果我想報仇呢?
亞馬道:那我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殷世豪不禁呆了,眼見對方收回長劍,於是又鬆一口氣。
負傷已不能縱躍奔跑的玉璣子,忽然大叫道:亞馬,你雖是殺手,卻是真正君於,那一劍你明明可以殺死我,但你沒殺我,我知道你的用意何在
亞馬微訝道:你知道?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當時為甚麼會這樣做,你怎麼會知道?
玉璣子嘆口氣,道:你不必掩飾了,你當時一聽我們説一句話,就知道是我們師兄弟,你一來回報當日我們不乘危出手之情,二來知道我們兄弟向來使劍,現在為了掩飾身分而改用其他兵刀,所以更不肯殺我,你殺人一定要那人死得瞑目,因此我認為你是真君子,是大丈夫!
亞馬至此也不禁深深嘆口氣,道:玉璣子你將來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人生就是如此複雜奇怪,你的朋友往往不瞭解你,往往還會誤解你,但敵人卻偏偏會對你有深刻奇異的瞭解
所以亞馬不禁嘆氣,不禁為之心絃顫動,為之惘然神傷,而且更感到知己難逢的無限落寞情懷
玉璣子輕輕道:請你把好消息告訴我們,但也請你原諒我,因為先師死於你劍下,所以我們之間很難化敵為友。
亞馬振起精神,目光移到天邊魚肚白的曙光,微笑道:好,我告訴你們,我似乎很難能夠活着離開襄陽。
他不理會他們吃驚的表情,又道:但如果我能活着離開,三年之內我一定會通知你們,何時何處可以找到我。
玉璣子大惑不解,道:為何要三年呢?
玉璇子居然替亞馬回答:道:他意思説他可能要一段時間養傷,有三年時間,當然任何傷都醫得好,否則咱們也不必找他了。
殷世豪和玉璣子卻輕啊一聲。
玉璇子又道:既然你在極大危險中,我全真教派一定撤走,只可惜我們不能幫助你。
殷世豪也道:如果敝派無心師叔肯離開的話,在下亦一定拍拍屁股走路。
亞馬雖然對殷世豪的答覆並不滿意,但又知道黃雀許一萍必定會離開,有全真數派之人見證,殷世豪絕不敢抵賴。
一大片低矮擠迫,簡陋的屋子,其中一間連破舊窗簾也拉上,使外面的人完全看不見那滿面鬍鬚的男子,走入這間屋子後究竟幹甚麼?
不過鄰居們亦沒有閒心打聽窺探,因為那個老頭子張老爹帶着十二歲孫女小莉到處賣唱,常常有一些奇奇怪怪朋友來訪
在江湖混久了,這是很平常的現象。
亞馬在明亮燈燭下對着一面鏡子,很快染白眉毛和鬍鬚,裝上假鼻子以及在額上描畫幾道皺紋
小莉目瞪口呆,望住一真、一假兩個老人,説道:大叔,你簡直變得跟爺爺一樣。
亞馬有顧影自憐之意,聲音忽然變得很蒼老,道:小莉,你有兩個爺爺好不好?
張老爹、小莉祖孫倆忍不住掩嘴而笑,他們很想大笑,卻怕驚動鄰居。
亞馬忽然用藥水很快恢復原形,道:張老爹,已經三更了,我走啦你不會忘記應該怎樣做吧?
張老爹年紀雖老,卻仍保持雄壯響亮的嗓子,道:不會,我怎會忘記呢?
王筱蟬玉體橫陳在繡牀上,她鼻翅兒上微微閃出汗珠光芒,那是剛剛被端木通放縱過情慾,劇烈動作後的遺蹟。
端木通喝一壺酒,吃了一點東西,回到牀邊坐下,巨大手掌不禁落在她挺聳的乳房上
王筱蟬也撫摸他身上的肌肉,他的大腿粗壯結實,小肚也居然沒有軟厚的脂肪;這個男人縱然在十八歲的少女面前脱光赤裸,也不必有絲毫自卑不安。
王筱蟬忽然發覺端木通凝眸尋思。
啊!一定發生甚麼事?他是如此深沉、聰明的人,如果不是很嚴重的事,他絕不會在神色中流露出來。
是甚麼事呢?莫非又是亞馬?
王筱蟬心兒大跳幾下,柔聲道:老爺,你可不可以不想事情?先睡一會兒好麼?
端木通道:現在已三更多,他應該來啦。
王筱蟬坐起來道:誰?亞馬?
端木通點點頭,忽然把面孔埋在她高聳雪白的乳房中。
王筱蟬抱住他的頭,感覺到男人鬚根刺在滑膩膚上,使她全身發軟,心裏冒火;但亞馬這個名字又使她全身僵木,使她不會像平時一樣擠在端木通懷中
她在他耳邊喃喃道:亞馬,該死的野馬!你是要來就趕快,我恨死你啦但我也想死你,為甚麼我會想你呢?
端木通面孔磨擦時,使王筱蟬感到硬鬚根簡直都刺入她體內,使她身體最深處都起了騷動,她幾乎又像平時,變成一條蛇纏繞吞噬那個男人的身體。
但端木通撞起頭輕輕道:他來了
羅帳的玉鈎放下,遮住任何目光,所以誰也看不見牀上的王筱蟬,伸展開四肢那種無比誘惑姿勢;她面孔向外,以便任何人一撥開羅帳,都能清清楚楚看見她全身和麪孔。
一陣歌聲在夜風中飄蕩飛散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她仍然感覺到端木通身體很柔軟温暖,但她知道只要歌聲一歇,端木通身體馬上會變成石頭般硬,鐵塊般冰冷。
歌聲還在遠處,但羅帳忽然無聲無息地撩開。
最後的瞬間必將來臨,那是一定不能避免的,但事到臨頭卻反而使人有虛幻不真之感。
王筱蟬目瞪口呆地望住牀前那個男人,一來她總算正式看見亞馬了,二來她又知道端木通的確太厲害高明瞭,因為那陣歌聲是亞馬唱的,既然他還在遠處,端木通實在無須立刻就擺好陣勢。
現在情況已顯示亞馬落於下風,因為他利用歌聲尚在遠處而突然間來到,他一定以為端木通尚未準備好,因此端木通的詐睡會使他誤以為是真睡。
最要命的當然是王筱蟬自己了,任何男人絕對不會不看她身體一眼,更不會不看她面孔,然而亞馬只要一看她的面孔,就是他死亡的時刻了。
亞馬到底反應如何呢?
王筱蟬麻木中卻也看得清清楚楚。
亞馬果然一眼掠過牀上赤裸的男人和女人,當然他也看見端木通被王筱蟬白皙手臂和大腿壓住而熟睡的姿勢、樣子。
跟着他看見充滿誘惑魅力,白皙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眼睛的女性裸體。
王筱蟬擺出的姿勢絕對不像櫥窗的假人,是端木通再三研究過才決定的,而甚至王筱蟬自己也覺得到這個姿勢真可以迷死男人。
但最可怕的事接踵發生了,亞馬目光移到她面龐上。
這一剎那間,忽然幾件事同時發生!
最先是亞馬看見她,顯然認出她是誰而呆怔一下。
跟着就是兩道光芒,比冰雪還寒冷十倍,在她嬌美迷人身體上空出現。
她只能用感覺測知牀內射出光芒快了一些,亞馬果然也是第一流殺手,雖然他一怔神之時遭到突襲,但他仍然能還擊,亦只不過慢了那麼一點點,簡直不易覺察得出來的一點點而已。
王筱蟬夾在當中做一個旁觀者,她的神經簡直已經麻木了,所以反而很冷靜。
她看見一把亮閃閃的長劍,由牀內伸出刺中亞馬腹部。
這時亞馬的劍也刺中端木通胸口,但端木通轉入牀內的動作那麼迅速,所以不問可知端木通即使受傷,亦絕不嚴重。
絕對不像亞馬搖搖晃晃後退,直至碰到十八步遠的牆壁才停得住腳,而且這時他的腹部還插着一支長劍,搖動之時寒光映耀。
任何人腹部被長劍插入而不會掉下來,想活下去必定機會微小之極。
端木通坐起來背靠牆壁,胸口有塊血漬,但看來並不嚴重;只是他面色有點古怪,嚴厲森冷地瞪着亞馬。
羅帳其實是被削下來的,以亞馬劍術之精妙,自然不算困難之事。
密室內沒有人説話,亞馬靠牆滑坐厚地氈上他皺起眉頭,目光從端木通面上移到王筱蟬的嬌靨,忽然用低沉的聲音説道:端木通,我很佩服你
端木通深深吸一口氣,才道:我也很佩服你,我敢説除了我之外,近百年來你是最偉大的殺手。
亞馬微微咧開嘴唇,不過看起來不像笑容,他道:就算連你在內,我仍是無雙殺手,因為,你也跟我一樣一定活不了!
端木通道:我為何活不了?
亞馬道:我刺你那一劍,是我生平最凌厲、最完美的一劍,就算一塊大石也能插穿;何況即使劍尖刺入你心臟,但劍氣已足以取你性命有餘。
端木通道:我只承認你這一劍的確達到暗殺道最高境界,不過能不能殺死我卻是另一回事,因為有一件事你大概還未學會,我胸口有一塊黑犀皮,用人皮矇住,所以你絕看不出來這塊黑犀皮唯一作用就是可以抵消劍氣。
亞馬冷笑道:這一手我的確沒想到,可是你怎知這一劍必定刺你胸口?
端木通道:因為我只讓你進攻這個地方。
王筱蟬忽然清醒能夠活動,她跳下牀,白皙赤裸的身軀在兩個男人眼前晃動。
她開始説話,卻是同時向兩個男人詢問:你們為何説個不停?你們聲音都衰弱無力,究竟誰負傷重些?
兩個男人靜默一下,端木通才説道:好,既然亞馬你尊重我,我就回答吧,筱蟬,我們仍然未分勝負,仍然作殊死之鬥,他中我那一劍雖然嚴重,但他功力之高,大得出乎我意料之外,別人老早就死了一百次都不止,而他居然還能夠繼續跟我拼鬥。
亞馬道:我功力不及你,但我也有東西防身,我用的是一塊萬年黑沉香木;雖然受傷很重,卻不至於立刻死亡。
王筱蟬心亂如麻,道:這樣説來,老爺傷勢輕得多啦,但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端木通道:我另外中了他的毒針,他不知幾時做了手腳,所以我一滾入牀內,卻變成自己往毒針上碰!這一點我正想問你,他來過麼?
王筱蟬嘆口氣,道:來過。
端木通道:他居然沒看見你面孔?
王筱蟬道:沒有,我掩面叫他快點走。
端木通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看見你面孔而怔了一下,我抬手發劍必定刺不着他?
王筱蟬道:你要我脱光睡在牀上,不正是為了要他怔一下麼?
亞馬佩服道:此計真是絕世無雙,任何人忽然看見你的兒媳婦,居然脱得精光躺在你牀上,你本人不但也在牀上,而且也沒穿衣服誰能夠不驚奇得怔一下呢?好計謀,我佩服死了!
他們靜默下來,此時卻聽到那幾句熟悉的歌聲。
亞馬卻趁此空擋,掏出那隻小瓷瓶,將那少林寺療傷聖藥,全部倒入口中。
端木通冷笑道:亞馬,剛才看見你服藥,但以我看來你的傷勢仍然很嚴重,正如我隨便服任何解毒藥物一定也解不了暗器之毒一樣我意思説你早算好毒針的威力,但我何嘗沒有算準這一劍的效果?如果我不認為那一劍已經足夠,我絕不會滾入牀內躲你的劍。
心中暗笑,他如知道這是少林無心和尚給的大元慈悲散他一定不會説出這種話來。
既然他不知道,亞馬也不説,甚至就他所希望的,作出一副虛弱無力狀,眼睛眨呀眨的,想睡又不敢睡的樣子
端木通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目光卻移到膝前那口劍,那是亞馬遺落的,又道:你的劍,尺寸居然和我用的一樣,只不知你會不會用刀?
亞馬道:會。
端木通道:我們誰也不敢收攝心神調息運氣,但這樣熬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同意麼?
亞馬道:我同意。
端木通道:所以我打算叫筱蟬幫忙一下
王筱蟬大驚道:不,老爺,我不敢殺人。
端木通柔聲道:你過來替我捶捶背就行啦,我怎會叫你殺人?
亞馬冷冷道:她不會幫你。
端木通假笑一聲,道:她不會?難道她反過來幫你不成?
亞馬道:這可説不定,我跟她雖然沒有一點關係,可是我們之間卻有小秘密,那是天涯海角都忘不了的
王筱蟬露出欽佩而又悵惘神色
亞馬又道:我很尊重她,所以我替她殺死雨過天青徐浩,因為徐浩把秦叔泉點了死穴又推下樹去活活跌死了,我已替她報了殺夫之仇!
端木通聲音有點乾澀,道:我也要感謝你才對。
亞馬道:徐浩奉你之命暗算秦叔泉,而秦叔泉那時爬到樹上,為的就是想瞧瞧筱蟬你才是真兇,何須謝我?
兒子是我的,何須你來挑撥?
兒子是你的,卻非親生,那孩子只是某個被你先奸後殺的女人的孽種
王筱蟬立刻想起了母親,心中驚疑,那秦叔泉難道是失蹤的弟弟?
亞馬已瞧出她臉色不對,立刻開口道:他本姓周,父親是河西飛熊堡主周杰!
説完這麼多話,亞馬已疲累得微微瞑目
王筱蟬輕輕啜泣起來,心亂得不會思想了
但奇怪的是她又很清楚知道,這兩個都是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在比賽毅力、意志;哪一個能早點提聚氣力出手,就贏了這一場生死決戰。
她一面拭淚一面瞧着,首先望向端木通,這個曾經使她真正感到自己是個女人的壯健男人,看來絕對不會比亞馬先死。
王筱蟬畏畏縮縮向端木通走去,一面道:你説要我捶捶背,怎麼捶?
端木通這才展露一絲微笑,道:這裏有把劍,你只要過去刺進他的胸部
王筱蟬顫顫抖抖拾起劍,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刺入了端木通的胸部!
端木通卻比她更迅速地伸手握住了劍鋒,及時阻擋了刺入的力道。
即使如此,仍是入肉三寸,深及內臟!
端木通厲吼一聲,奮起最後餘力,左掌平切,擊中王筱蟬,將她擊得飛出三丈砰然跌在地上。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一擊仍造成王筱蟬極大的傷害,只見她口中溢血,兩腿之間更是大量流血不止
王筱蟬厲笑道:你終於親手殺了你自己親兒子!
端木通道:你説甚麼?
王筱蟬道:這些天你拼了命耕田,已經有了你的種!
端木通怔道:你怎麼知道?
王筱蟬道:我是女人,我怎麼不知道
端木通嘆道:你為甚麼要向我下手?
王筱蟬慘笑道:一張寶圖
端木通怒吼道:甚麼寶圖?
王筱蟬道:你殺了關雲山,奪了他的圖,才發覺他是天地盟十大長老之一,才不得不退休歸隱,埋名隱姓,躲了二十年
端木通一再受傷,已經無力再開口。
王筱蟬道:我嫁到你家兩年,始終查不到線索,卻在這幾天之中,無意間發現
已經無力再開口的端木通,竟勉強抬手,攏攏頭髮,冷哼道:你騙人,你怎麼可能發現?
王筱蟬道:你看,你又一次泄露了秘密你早已是禿頭,你弄了一頂假髮,那寶圖就藏在你的假髮裏!
端木通怒吼一聲,一躍而起,哈哈大笑道:你們都把我看扁了,我的傷,仍然足夠殺死你們有餘!
他首先撲向王筱蟬,手中長劍疾劈,生似要把她砍成兩段。
不料一道人影疾閃,整個撞進端木通懷中!
是亞馬及時來救,糾纏滾跌,長劍終於再度刺入端木通腹中,透體而出!
作亞多端的殺手之王端木通,終於惡貫滿盈,一命嗚呼
王筱蟬拍手笑道:幹得好,你終完成了刺殺任務
亞馬喘息道:如果不是你在牀上安置毒針,死的是我們
王筱蟬虛弱慘笑道:現在不要説那麼多,去把那寶藏圖拿來
亞馬揭下端木通的假髮,果然找到了一張寶藏圖,拿來交給她。
王筱蟬緊緊握在手中,淚留滿面,道:為了這張圖,我們作了多大的犧牲可見這張圖對我們天地盟有多重要
亞馬只關心另一個問題:你究竟是不是那個小秘密?
王筱蟬卻道:我可不可以信任你?
亞馬毫不猶豫道:可以!
王筱蟬將那張圖塞到他手上,道:請你儘快把這個小包交給我們的人,我知道這件事很危險,可是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沒有別人可託了
外面已有人聲
事情發生了這麼久,一定已驚動了許多人,亞馬已無暇多想,只向她道了一聲保重就已疾掠而出
背後卻傳來她温柔又惆悵的歌聲: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信陽,是個很大的縣城,在江湖上尤其赫赫有名!
因為紫衣侯府就在這個小城裏。
紫衣侯在武林中絕對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事業遍及大江南北,門下人才濟濟,據説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的耳目,所以他的消息比任何人都要靈通。
秦烈遇害的消息,在當夜二更左右,就已傳進了侯府,侯府總管公孫策立刻趕到議事廳待命。
廳中燈火通明,爐火也已燃起,案上一罈陳年女兒紅剛剛啓封不久,酒氣瀰漫,滿室芳香。
酒罈旁邊擺着兩隻精緻的酒杯,杯中均已注滿了酒,公孫策卻碰也沒碰一下,只垂手肅立案旁,靜靜等待着紫衣侯的駕臨。
足足等了半個更次,金馬公孫先生的紫衣侯,才在四名年輕的弟子扶持下慢慢走進來,身子尚未坐定,酒杯已撈在手裏,脖子一仰,杯中酒一飲而盡
同來的年輕弟子立刻又替他將酒斟滿。
紫衣侯滿面悽容,長嘆一聲道:想不到大善人秦老員外,最後竟然落個如此下場
他一面説着,一面搖頭,好像對假員外秦烈的遇害,感到十分悲痛。
公孫策也不由嘆了口氣,道: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四名年輕弟子個個垂下頭,彷彿都在向已死的秦烈致哀。
過了很久,公孫策才揮揮手,那四名弟子立刻躬身退下去,小心的把廳門帶上。
紫衣侯臉上悽容立刻一掃而光,目光炯炯的望着公孫策,低聲問道:那件東西在誰手上?有沒有弄清楚?
公孫策答道:回侯爺的話,已經確定是落在一個叫亞馬的客串殺手手裏。
紫衣侯道:亞馬?那是誰?
公孫策道:江湖上都叫他江湖野馬據説只是關洛道上的一個小人物。
紫衣侯冷笑道:現在,他已經是大人物了。
公孫策笑笑道:侯爺説得對極了,現在正有二十幾個幫派的人在守護着他,唯恐他出了差錯。
紫衣侯眉頭微微一皺,道:咱們的人呢?
公孫策道:那個亞馬現在正在霹靂劍雷鳴的地盤上,早就把他盯牢了,只等侯爺的命令一到,他們馬上動手捉人。
紫衣侯搖首道:雷鳴猛勇有餘,機智不足,難當大任,再派幾個人去接應。
公孫策道:不勞侯爺費心,大半個時辰之前,韓家弟兄已趕下去,明天午時前後,就可以跟雷鳴會合了。
紫衣侯滿意的點點頭,道:好,很好但願那個亞馬能夠撐到明天午時。
公孫策自信滿滿的道:只要明天午時他還活着,那件東西就是侯爺的囊中之物了。
説完,兩人同時舉杯,兩張臉上同時展露出得思的微笑
午時,午時將盡。
汪家酒店依然擠滿了客人。
樓下的八張桌子,坐的盡是佩刀帶劍的武林人物,每個人都在悶聲喝酒,每雙眼睛卻都在窺伺着樓上的一舉一動
整個店堂裏,充滿了緊張氣氛
樓上宴客用的大廳,一早就整個被霹靂劍雷鳴包了去。
而雷鳴只有一位客人亞馬。
卻請了許多陪客女人。
鎮上的坤伶名妓,幾乎全都被他請到,一直不停的添酒加菜,嬉笑之聲不絕於耳,場面顯得非常熱鬧
不多久,就連做主人的雷鳴也藉機避席而去,這整座二樓大廳,就任由亞馬與女人們胡鬧了
汪老闆是老江湖,一看情況,就知道今天非出毛病不可,緊張得他冷汗直淌。
跑堂的夥計們也早已累得滿頭大汗,只有年紀最輕的小六子體力最好,樓上樓下的跑了兩三個時辰,精神仍然好得很。
現在他又端起托盤,準備上樓送酒,誰知剛一轉身,整個人就愣住了!
店裏每個人全都愣住!每雙眼睛都從樓上轉回來,直直的瞪着店門口。
也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店裏多了一個女人,一個十分出色的女人。
那女人手上緊抱着一個花布包袱,頭上還插了一朵小紅花,看上去好像個剛剛過門的新娘子。
雖然一副村姑打扮,卻顯得格外清麗脱俗,比樓上那些濃妝豔抹的女優,更加動人。
小六子連自己在幹甚麼都忘了,竟端着擺滿酒壺的托盤迎上去,笑嘻嘻道:姑娘是打尖?還是找人?
那女人俏生生道:喝酒。
答得乾乾脆脆,聲音也好聽的不得了。
小六子一失神,托盤差點翻在地上。
汪老闆急忙趕過來,滿臉陪笑道:實在對不起,小店已經客滿了,請姑娘多走幾步路,到別家去看看吧
那女人臉上立刻流露出一片失望的神色,萬般無奈的呆望着滿堂賓客,那副表情,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於心不忍的。
果然有位客人已忍不住道:隨便讓她在哪一桌擠擠算了,大冷的天,何必叫人家跑來跑去!
汪老闆正在為難,最靠外首有個年輕人已站起,笑道:如果姑娘不嫌棄,就在我們這桌擠一擠吧!
那女人悄悄在年輕人臉上瞄了一眼,即刻垂下頭,輕輕道了聲:謝謝。
那年輕人高興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同桌的人也個個興高采烈,有的收桌子,有的擦凳子,歡天喜地的請那女人坐下。
旁邊的人也都圍上來,個個饞涎欲滴,一副色中餓鬼模樣。
汪老闆卻神色凝重的走回櫃枱,他自己也搞不清今天為甚麼總是疑神疑鬼?連這麼可愛的女人,他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兒
那年輕人色眯眯的盯着那女人,輕聲細語道:想吃甚麼?只管叫,今天我請客。
那女人又道了聲:謝謝。
那個花布包袱卻緊緊的擋在胸前,好像生怕那些人對她有非禮的舉動。
這時小六子已趕回,從人縫裏笑嘻嘻問道:姑娘想吃點甚麼?
那女人好像想了半晌,才道:先替我來壺冷酒。
那年輕人愕然道:冷酒?這麼冷的天,為甚麼喝冷酒?
旁邊已有人接道:説不定是姑娘肚子裏太熱,想拿冷酒消消火。
説完,立刻引起一陣爆笑。
小六子拼命往裏擠了擠,又道:姑娘還要甚麼?
那女人道:順便再替我帶塊磨刀石來。
小六子,目瞪口呆道:磨磨刀石?
那女人點頭道:對,就是磨刀用的石頭,廚房裏就有吧?
小六子又愣住了!
旁邊的人全都愣住!每個人都斜着眼睛瞧着她,誰也搞不懂她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
小六子楞頭楞腦的走進去,過了一會,果然提着壺冷酒,捧着廚房裏搬出來的磨刀石走出來,一聲不響的擺在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將冷酒灑在磨刀石上,這才解開那個花布包袱,從一件紅花棉襖底下取出了一柄全長不滿兩尺的紅鞘短刀。
短刀出鞘,寒光四射!
刀柄崁嵌着一枚豔光四射的紅寶石。
旁邊的人個個臉色大變!
那女人一副旁若無人模樣,竟在眾人面前磨起刀來。
整個店堂登時靜了下來,樓上的嬉笑聲也已不聞,只有霍霍的磨刀聲。
過了很久,磨刀聲才啞然而止,那女人突然伸手從那年輕人頭上抓起一絡頭髮,輕輕放在刀刀上,頭髮迎刀而斷。
那年輕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只呆呆的瞪着那女人。
那女人的刀又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看這把刀夠不夠快?
那年輕人這時才如夢乍醒,連人帶凳子同時翻倒,指着那女人失聲大喊道:
金金燕子!
喊聲一出,滿堂騷動,每個人都一兄出兵刀。
金燕子也已出手,桌上的筷子已飛快的被她充當甩手鏢打了出去,碗盤也都已變成暗器。
那柄短刀更是鋭不可當,但見刀光閃閃,碗盤紛飛,剎那間已連傷數人!
店堂裏早已亂成一片,有的穿窗而出,有的奪門而逃,有些負傷的更是連滾帶爬的衝出店外,轉眼工夫所有的人全都跑光,連汪老闆和夥計們也都已蹤影不見。
金燕子環目四顧,還刀入鞘,將短刀往背上一系,這才昂然抬首,目光如刀一般往樓上望去。
亞馬正斜坐在樓上的欄杆上,俯視着威風凜凜的金燕子。
看着這自動送上門來,卻乘機竊走物品的金燕子。
這兩年他聽到很多有關金燕子的傳説,但卻從來也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個女人
有關金燕子的傳説很多,但是最多人津津樂道的,卻是有關她對男人的態度。
你若是個男人,有幸見過金燕子一面,你會認為實在不虛此生,因為你已見識過天下最美的女人,朝聞道,夕死可也,雖死也沒有甚麼遺憾了。
你若是個男人,不幸見過金燕子一面,你會後悔為甚麼來到人間這一趟,因為她有一千七百九十一種整人的方法,整得你死去活來,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同為一識,為甚麼有幸與不幸之別?
原因無他,禍福無門,唯人自招。
你若規規矩矩地在一邊靜靜的欣賞,甚至於目不轉睛,做到禎獨平視,盯着她瞧上老半天,都不會有事。
有時候遇上了她高興,或許還會對你露齒一笑,把你的靈魂笑上天去。
但你若不肯安分,自恃有點本事,或是認為自己有點本事,就對她浮言浪語,或者是賊兮兮地用眼睛從上到下溜着偷看,想要看透她的衣服裏去,那你就倒足了楣了。
你會恨不得立刻死去,可以少受一點她的懲誡。
但你也活不過三天了,因為她整人最長的紀錄是三天三夜。
桃花浪子韓秀在開始受罪到斷氣,足足熬了三天三夜!
誰也不知道他受的是甚麼罪?但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只看見他的心還在他的腔子裏緩慢地跳着,他身上的皮肉卻已有一半不連在骨頭上了,整個人躺在血泊中。
更絕的是這些皮肉還是韓秀自己用手撕下來的
那個人親眼看見韓秀用僅餘的一點氣力,伸入自己的胸腔,一把揑碎了那顆正在跳動的心!
韓秀痛苦扭曲的臉上才獲得一絲平靜,然後嚥了氣。
韓秀是當今武林中排名十九名的高手,遇見了金燕子卻一籌莫展。
排名第七的全真教門下玉郎君檀明,被金燕子亂劍碎屍,剁成了兩千多小塊,卻只費了抽袋煙的工夫。
所以這個女孩子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從來沒人知道!
想到這裏,亞馬心頭有些震撼,忍不住大聲道:夥計,替我送杯酒給那位姑娘,我將好好的敬她一杯。
小六子立刻從廚房裏跑出來,手上端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杯酒,滿滿的一杯酒。
金燕子嘴角忽然掠起一抹冷笑,酒杯剛一入手,人已騰身而起,凌空美妙的翻了個身,正好坐在距離亞馬不遠的欄杆上,坐姿跟亞馬完全一樣,只是亞馬的腿在裏邊,她的腿卻在外面。
她雙腳不停的在欄杆外晃動,手上的酒卻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亞馬不禁讚歎道:江湖上都説金燕子的輕功、暗器妙絕武林,今日一見,方知傳聞不假。
金燕子回首朝那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瞟了一眼,淡淡的道:你這江湖野馬好像也名不虛傳。
那幾個女人好像對金燕子十分畏懼,一個個低着頭走下樓去,不但沒有招呼一聲,連看都沒敢回頭看一眼。
直等到那幾個女人全都走出店門金燕子才含笑舉杯,一飲而盡,隨手將酒杯呼地一聲,甩了出去。
酒杯在空中劃了個弧形,飄飄擺擺的落在方才給她送酒的托盤上。
托盤正擺在樓下的櫃枱上,站在一旁的小六子嚇得差點栽倒,連見多識廣的汪老闆,都已吃驚得合不攏嘴巴。
他也曾聽説過暗器中有一種迴旋鏢的手法,卻從沒有親眼見到過,想不到今天倒讓他開了眼界。
整天在江湖上打滾的亞馬,當然不會被她唬住,他只覺有點不明白,年紀輕輕的金燕子她這身功夫是怎麼練出來的?
證佩之餘,他也含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也隨手將酒杯扔出。
他只想把杯子扔到距離最近的一張桌子上,只可惜那隻杯子實在太不爭氣,竟然滾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金燕子傲然一笑,道:現在,咱們可以談談生意了?
亞馬莫名其妙道:甚麼生意?
金燕子道:當然是你懷裏的那個東西。
亞馬莫名其妙道:我懷裏有甚麼東西?
金燕子一股怒氣升起,又隨即深深吸氣,壓住自己的情緒,嘆了口氣,道:二一添作五,如何?
亞馬道:甚麼二一添作五?
金燕子道:你一半,我一半。
亞馬搖着頭,走到臨窗的座位上倒酒。
金燕子跨進欄杆,從背後打量亞馬良久,突然道:我看你這個人還不錯好吧,我就吃點虧,四六拆賬,怎麼樣?
亞馬依然搖頭。
金燕子俏臉一沉,冷冷道:亞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也不想想,那批東西,憑你一個人吞得下去嗎?
亞馬也沉下臉,道:你認為兩個人就能吞得下去?
金燕子道:總比一個人安穩得多。
亞馬連連搖頭道:金燕子你太沒有自知之明瞭,方才那些人不過是江湖上的小角色,説不定只是人家的眼線,倘若來的是正主,嘿嘿
金燕子眼睛一瞪,道:來的是正主又怎麼樣?
亞馬冷笑道:只怕你金燕子早就夾着尾巴跑了,跑得比那些人還快!
金燕子聽了不但沒生氣,反而笑盈盈的走上來,嗲聲嗲氣道:你仔細瞧瞧,看我是不是真的有尾巴?
亞馬坐在凳子上,舒舒服服的伸直雙腿,招手道:來,讓我仔細的看看
金燕子急忙止步,冷冷道:亞馬,你也未免太藐視我金燕子了,沒有三分三,豈敢上梁山,沒有幾成把握,我就不會來淌這場渾水!
亞馬笑笑道:把握?幾成?一成?還是兩成?
金燕子道:廢話少説,肯不肯,一句話!
亞馬道:我要是不肯呢?
金燕子道:最好你不要逼人太甚。
亞馬嘆了口氣,道:瞧你年紀輕輕的,人長得又漂亮,何苦跟自己過不去?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送命,划得來嗎?
金燕子沉默,死盯着亞馬良久,猛一跺腳道:好吧,他媽的就算我上輩子欠你的,三七,你拿七成,我只拿三成,總可以吧?
亞馬不禁又嘆了口氣,眼睛望着門外,道:我倒很想答應你,只可惜就算我答應了,恐怕也有人不答應。
金燕子道:誰敢不答應?
遠處忽然有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我
另外又有個冷冰冰的聲音接道:我們!
墅曰還在樓下金燕子已經變色。
亞馬聳肩攤手,做無可奈何狀?
金燕子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往前湊,輕聲道:這兩個小子不可怕,只不過後台太硬,我暫時還不想惹,看樣子我得先走一步了。
亞馬也輕聲道:方才我沒説錯吧?
説着,還伸頭朝她身後看了一眼。
金燕子臉孔一紅,指指窗口道:能不能借個路?
亞馬做肅容狀,道:請。
金燕子道:三七,可別忘了!
説話間,人已穿窗而出,不但用嘴咬走了一個饅頭,同時雙腳也將桌上僅餘的大半壺酒夾走
店堂裏又沉寂下來。
汪老闆和小六子早已不見,只有堂中間站着兩個相貌完全相同的人。
兩人不僅同樣的身型,同樣的打扮,而且也同樣都是鬢髮灰白的中年人,唯一的差別是一個左手持劍,一個右手持劍。
寒風透過破碎的窗紙,穿堂而過,兩人灰髮飄飛,人卻動也不動。
亞馬站在樓上,遠遠朝兩人舉杯,慢慢將最後的一杯酒喝光。
左手持劍的人終於開口道:閣下是不是亞馬?
右手持劍的人立刻接道:是不是江湖野馬?
亞馬嘆道:兩位的運氣真不錯,在下剛好是亞馬,外號也剛好是江湖野馬看樣子,兩位是找對人了。
左手持劍的人道:在下韓風。
右手持劍的人道:在下韓雨。
亞馬拱手道:風雨雙龍劍韓氏雙俠的大名,在下是久仰了。
韓風道:閣下的大名,我弟兄也久仰得很。
韓雨勉強接道:嗯,久仰得很。
亞馬苦笑,笑得也很勉強。
韓風道:我弟兄是奉命而來,專程恭請閣下到紫衣侯府做客,希望閣下能賞光。
韓雨道:臨來的時候,公孫先生一再交代,非將閣下請回去不可,希望閣下千萬莫辜負了他的盛意。
亞馬道:不瞞兩位説,在下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做客,因為做客一向都比請客划算得多。
他忽然嘆了口氣,接道:只可惜在下這幾天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請兩位先回去上覆紫衣侯爺及公孫先生,就説等在下將手邊的事情處理完畢後,即刻趕到貴府登門求教,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韓風冷笑不語。
韓雨冷笑不語。
亞馬道:既然兩位都不反對,想必是都已同意在下的請求,那麼在下可要告退了。
嗆的一聲,雙劍同時出鞘。
亞馬立刻反手抓刀,卻抓了個空,他這才想起,鋼刀和馬匹都已被他賣光,手上除了一隻酒杯之外,已一無所有。
面對着名動武林的風雨雙龍劍不禁慨然長嘆道:聽説兩位雙劍聯手,比全真教的兩儀劍法更具威力,不知是真是假?
韓風、韓雨同時傲然一笑。
亞馬感嘆道:如今江湖上能夠抵擋兩位聯手攻擊的人,為數已經不多,能夠勝過兩位的更是屈指可數看到兩位前輩過人的風采,不禁讓人想起了當年笑傲江湖的鐵劍追魂馬大俠。
韓風、韓雨相顧變色,四隻眼睛同時冷冷的盯着他。
亞馬卻若無其事道:據説當年兩位跟馬大俠打賭,曾在追魂十八劍下硬撐了三十招,逼得馬大俠不得不服輸放人直到現在,江湖上對兩位當年的神勇事蹟,仍在讚佩不已。
韓風、韓雨聽得同時愣住!
只因當年兩人不僅敗在馬大俠劍下,而且敗得極不光彩
想不到亞馬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竟將兩人平生最大的恥辱,變成一件非常光榮的事
雖然明知是假,但聽起來還是十分過癮,是以兩人的神色也自然緩和了不少。
亞馬這才繼續道:在下也很想附庸風雅,東施效顰一番,不知兩位還有沒有興趣再賭一次?
韓風道:閣下想賭甚麼?
韓雨道:怎麼個賭法?
亞馬道:咱們也不妨以三十招為限,如果三十招之內,在下敗在兩位雙劍之下,立刻乖乖跟隨兩位趕回信陽紫衣侯府覆命。
韓風想了想,道:好。
韓雨想了想,道:很好。
亞馬道:如果在下僥倖也能夠撐滿三十招呢?
韓風道:我弟兄回頭就走。
韓雨道:絕不跟你羅嗦。
亞馬也不羅嗦,抖手將空杯打了出去。
空杯擊中大梁,砸了個粉碎,碎片紛紛落下,韓風、韓雨急忙閃避。
亞馬趁着兩人分神之際,已從樓上一躍而下,腳下一沾地,手裏已多了一把刀。
一把那些逃命的人所遺留下來的刀。
韓風冷哼一聲,道:閣下的花樣還真不少。
韓雨冷哼一聲,道:但不知功夫怎麼樣?
亞馬道:試一試便知分曉。
説着,人已撲出,一刀直向韓風的腦袋劈去。
韓風輕鬆閃過,側身回劍,韓雨的劍鋒也同時刺到。
亞馬躲開前面一劍,後面的劍卻險些頂到屁眼上,他拼命往前一撲,慌忙的從一張桌子底下竄過去,才算被他逃過了一劍。
韓風笑道:這是第一招。
韓雨笑笑道:還有二十九招。
亞馬一聲不響,越過桌面,又是一刀劈出,目標又是韓風的腦袋。
韓風閃身反擊,亞馬的刀又已攔腰削到,同時左腳一鈎,一張長凳陡然豎起!
只聽唰的一響,韓雨的劍正好刺在凳子上,韓風的劍招也硬被他虎虎生風的鋼刀,給逼了回去。
亞馬喘了口氣,反手抖了個刀花,鋼刀連環劈出,雙腳也連連運用桌凳,儘量阻止韓家弟兄的雙劍聯手。
但見刀光閃閃,滿堂桌凳都在挪動,一時之間,韓家弟兄也很難將他奈何。
轉眼又是十幾招過去,亞馬鋼刀舞動,腳下卻忽然落空,他這才發覺滿堂桌椅板凳,都已被韓風、韓雨二人堆積到牆邊去了。
就在這時,韓風的劍已刺到,韓雨的劍也尾隨而至。
亞馬別無選擇,只好一個懶驢打滾,接連又衝出好幾步,才讓他勉強脱出兩條森冷劍鋒的夾攻。
韓風、韓雨也不追擊,只抱劍望着他,兩張臉上同時展露出輕蔑的冷笑。
亞馬驚魂乍定,氣喘喘道:好像差不多了吧?
韓風冷笑道:還早得很,才不過二十三招。
韓雨冷笑道:還有七招,難過的七招。
亞馬連連透了幾口氣,手腳活動一番,又來來回回的走了幾趟,陡然騰身躍起,凌空翻了個筋斗,又是一刀直向韓風的腦袋劈去。
韓風對他這招早已習慣,依樣畫葫蘆的又已輕鬆避過刀鋒,剛想回劍,卻突然覺得耳後生寒。
他對敵經驗老到,毫不思索的就已翻了出去,再慢一點,縱然腦袋不丟,恐怕耳朵也難保。
只可惜他翻出去的身子,正好擋住韓雨的劍路,逼得韓雨只得匆忙收劍,踉蹌倒退不迭。
雖然兩人很快就已站定,但那副狼狽模樣也極不雅觀。
亞馬也不還擊,只在一旁抱刀觀賞。
韓風跟隨紫衣侯多年,熟知各家刀法,卻從來未有見過這種招式,不禁愕然問道:你這是哪一家的刀法?
韓雨立刻接道:這招刀法叫甚麼名字?
亞馬翻着眼睛想了半晌,突然道:這招刀法就叫做一石打落兩隻鳥,一個翻來一個倒,大鳥摔得吱吱叫,小鳥臉都嚇白了。
説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韓風、韓雨面色的確有點發白,卻不是嚇的,而是被他氣的。
亞馬得意洋洋道:這已是第二十四招,僅僅剩下六招,兩位節省點用吧!
韓風、韓雨相互看了一眼,突然雙劍齊出,劍風勁急,分向亞馬刺來。
亞馬刀勢竟也一變,原本虎虎生風的刀法,忽然變得極其細膩,穿躍在兩劍之間,刀出無風,狡詐異常。
風雨雙龍劍在武林史享名多年,不但劍招凌厲狠毒,應變也迅捷無比,且韓家弟兄一向心意相通,攻守相濟,武功再高的人,跟他們對敵之際也很難全力施為!
而現在難以施為的,卻變成了他們自己!
亞馬的刀法雖然雜亂無章,卻有許多奇招怪式,剛好將兩人心手相聯的劍招分化。
刀光劍影中,韓風、韓雨忽然同時躍出丈餘,分站亞馬左右,吃驚的瞪着他。
亞馬扳着指頭算了算,道:已經打了二十九招,只剩下一招,為甚麼不索性幹掉?
韓風突然道:閣下使用的不是刀法。
韓雨接道:是劍法。
亞馬哈哈大笑道:幸虧這把刀並不太長,如果再長几寸,只怕兩位一定會懷疑在下使的是槍法。
韓風、韓雨同時冷哼了一聲,雙劍又已刺出,森冷的劍鋒,疾如閃電般分向亞馬胸背刺至!
亞馬突然欺身直上,回刀撥開韓風一劍,竟從韓雨脅下鑽過,分身撲倒在地,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撐,竟已擦地平飛而出,腰身一挺,已站在兩丈開外。
韓家弟兄也快速無比,就當亞馬身形剛一站穩,韓風的劍已抵住他的咽喉,韓雨的劍也已頂在他腰上。
兩柄鋒利無比的長劍,就這樣將亞馬制住,他卻毫不畏,含笑拱手道:剛才三十招恰好已滿,承讓了!
韓家弟兄的兩劍當然也刺不下去
三十招之數已滿,這個賭約他們已輸了,而風雨雙龍劍絕對不能做輸不起的人
亞馬説完,縮頭挺腰,小心翼翼的從雙劍縫隙閃身退出,鋼刀隨手一丟,甩一甩衣袖,轉身出門,揚長而去。
韓風、韓雨呆呆的愣在原地,連姿態都沒有改變,看上去好像弟兄兩人正在切磋劍法一般。
小六子忽然跑出來,抓着金燕子的花布包袱追出店門,口中不斷的高聲喊着:
亞馬。
回來的時候,包袱沒有了,手上已多了一塊很大的銀子。
霹靂劍雷鳴也在這時衝進來,急得連連頓足道:難道咱們就這樣把他放走不成?
韓風、韓雨卻動也不動,直到此刻,兩人的腦筋還盤旋在亞馬的招式裏,臉上充滿了迷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