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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金童玉女

    不一會,兩名短衣壯漢,會同另外兩名漢子,合力抬出一隻大木箱,送至青衣老者身前放下。

    麻四爺頭一點道:“打開!”

    四名大漢搶着掀開箱蓋,箱蓋掀開後,四名大漢同時探手人箱,閃電般分別抄起一件物事。四件物事,白花花的,很像銀子,不過事實上卻是四支鋒利無比的匕首!

    當下四名大漢腳下一滑,身形散開,迅速佔定有利方位,將青衣老者分四面團團圍住!

    麻四爺冷笑一聲道:“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嘿!”

    青衣老者輕輕一哦,分別朝四名大漢掃了一眼,既不感意外,亦無恐懼之色,他緩緩轉向麻四爺點頭道:“老弟不要後悔才好……”

    麻四爺取得絕對優勢,得色畢露,嘿嘿連聲道:“我麻老四在長安城中,雖然只是一個小腳色,但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是沒有見過,像你這樣一個糟老頭兒,既無來歷又無實學,僅憑几句空言大話,就想賈某人竭誠孝敬?嘿嘿!你他奶奶的簡直做夢!”

    青衣老者悠然揚臉道:“老弟底下打算怎麼樣?”

    麻四爺獰聲陰笑道:“縛虎容易縱虎難,儘管你老小子什麼也沒有,如就這樣放出去,終究是個麻煩……”

    青衣老者哦了一聲道:“老弟敢殺人?”

    麻四爺哈哈大笑道:“講得真是妙極了,麻四爺不敢殺人!哈哈哈哈!”

    青衣老者接着又問道:“就在這茶樓上?”

    麻四爺目露兇光道:“有什麼不可以?宰了你老小子,然後在你老小子手裏塞把血刀,就説你手持兇器,白晝闖入民居,公然逞橫勒索……”

    青衣老者打斷話頭攔着道:“你老弟自信,官家到時候全聽你老弟的一面之詞?”

    麻四爺抬眼滿樓一掃,大聲問道:“我麻老四的話,想大家都已聽清了,今日之事,設若驚動官府,諸位父老,屆時可願作見證?”

    眾茶客均為當地人士,懾於威勢,誰還敢説個不字?當下紛紛點頭。

    麻四爺見眾人全都點頭,表示願意如命行事,不由得躊躇滿志,再度哈哈大笑道:“你老小子看到沒有?”

    青衣老者點點頭道:“看到了,請吧!”

    雙目一閉,上身微微後靠,竟以一個非常舒適的姿態,在那張竹椅上打起盹來。

    麻四爺看得心頭火起,冷笑一聲:“你估量老子不敢麼?”

    接着一揮手,厲聲喝道:“替我……宰!”

    四名漢子全是三元坊一帶無惡不作的牛鬼蛇神,平日裏憑了幾手拳腳,吃在三元茶樓,住在三元茶樓,早成為麻四爺魚肉鄉里的左右手,他們殺人,根本不算一回事,聞言之下,自然不會猶豫。

    當下,四名惡漢不約而同,匕首一挺,一個虎撲,四道鋒利的刃尖,從四面齊向青衣老者蝟集刺去!

    銀芒打閃之下,椅倒人翻,接着是一聲淒厲慘嚎!

    椅倒人翻,是指青衣老者,那一聲淒厲慘嚎,卻非由青衣老者口中發出!

    整個過程,發生於一瞬間,動作之快,有逾電光石火;滿樓目擊者,包括麻四爺在內,幾乎誰也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

    原來當四方匕首分從前後左右,交攻而至時,瞑目安躺的青衣老者,身軀卻突然一沉,重壓之下,竹椅迸裂,四支匕首乃從頂空成斜十字形穿馳而過。結果,由於角度與衝力各別,四名惡漢,有幸有不幸;左前方的一名漢子,因衝刺過猛,正好迎上右後方那名漢子的匕首,被齊根插入肩窩之內!

    等到身為始作俑者的麻四爺定過神來,青衣老者已自地板上緩緩站起來,不慌不忙地拂拂衣袖,抬頭和悦地道:“塞刀賈禍之計,已告失靈,第二步老弟又準備作如何打算?”

    這位麻四爺,姓賈名大榮,外號“麻皮太歲”,在西京黑道中,雖然不過是一名三四流人物,論經驗閲歷,卻還有些。他見青衣老者上得樓來,光動口,不動手,以為老傢伙僅是一個過了時的混混兒,充其量在年輕時跟他一樣,縱然會兩手,亦極有限。這時事情鬧開,才知道老傢伙來歷不凡,就憑剛才那一式千斤墜,他姓賈的就是再練上十年八年,都別想摸到一點邊兒!

    青衣老者見他面無人色,冷汗直流,不禁微微一笑,又道:“老弟假如別無表示,那可就要聽老夫的了?”

    説着,轉過身去,向就近一名茶客問道:“麻四爺這爿茶樓開設多久了?”

    那名茶客期期地道:“大概三年多……”

    青衣老者頭一點道:“就算三年好了。”

    接着轉過身來,抬頭含笑道:“三三得九,三六一十八,三五一十五,三年共計一千零九十五天,零頭不計,只算整數,一千天,換句話説,也就是一千兩銀子,老夫的五成乾股,就算從你開張那天搭起,老弟反對不反對?”

    三元坊逞橫一時的麻皮太歲,如今竟成了個啞口葫蘆,除了不斷地抹額汗,似乎再無他事可做。

    青衣老者點頭輕輕一咳道:“既然老弟不反對,那麼,親兄弟明算賬,咱們不妨暫且結一結,老夫的五百兩股利,請於明天下午籌齊,送去南城太平棧如何?好,一切勞神,改日再見!”

    晚上,金素蓮找來俞人傑房中,責問道:“這兩天你都在忙些什麼?昨天出去一個下午,今天又是一個下午,是不是討厭跟我們爺兒倆在一起?”

    俞人傑笑笑道:“你説呢?”

    金素蓮微嗔道:“我不管你,你一定得説明白,這兩個下午,你都去了哪裏?”

    俞人傑輕輕咳了一下,説道:“昨天是去碑林,看了一個下午的字帖,今天則在書鋪中,翻了一個下午舊書,目的是想買兩本合適的曲譜……”

    金素蓮轉嗔為喜道:“買到沒有?”

    俞人傑搖頭道:“有是有,只是價錢太貴。”

    金素蓮着惱道:“既然不想買,為何不早些回來?明天就是王府壽慶正日,看你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俞人傑微笑道:“有一個晚上,還怕不夠麼?”

    説着手一伸道:“準備唱的,是哪幾首曲子,拿來我看看!”

    金素蓮道:“那本摺子我沒有帶過來,爺爺打算叫我唱一首‘人月圓’、一首‘折桂令’,兩首雙調‘殿前歡’‘殿前歡’你吹得來吹不來?”

    俞人傑搖搖頭道:“如此安排,我看不甚妥當。”

    金素蓮怔了證道:“為什麼?”

    俞人傑道:“唱曲子必須適合一個地方的風土民情。如東平一帶愛聽本蘭花慢,大名一帶愛聽摸魚子,南京人喜聽生查子,彭德人喜聽木斛紗,都是明例。這些,同時是規矩,也是禁忌,一點錯亂不得!”

    金素蓮驚奇地張大雙眼道:“你怎麼如此在行?”

    俞人傑微微一笑道:“這並不能説我有多內行,而只證明你們爺兒乃半路出家,當初決不是吃這一行飯的人,我猜得對不對?”

    金素蓮眨眨眼皮道:“何以見得?”

    俞人傑微笑道:“真正以此為生者,少不了總會備有幾本太平樂府、青樓韻語,或十七宮調之類的集子,以上所述禁忌,都載在這些集子上面,為歌者不可不知之常律,你爺兒倆若是此道中人,焉有不察之理?”

    金素蓮眼圈一紅,點頭道:“你猜對了,這位爺爺,他並不是素蓮的親爺爺……”

    俞人傑甚感意外道:“怎麼説?”

    金素蓮似覺失言,連忙亂以他語道:“那麼,依你説,在這長安一帶,要唱哪一類曲子,才算合適呢?”

    俞人傑朝小丫頭注視了片刻,知道小丫頭另有隱衷,再問也未必問得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點點頭答道:“在長安這一帶,須唱大江東去、陽關三疊、‘天淨沙’或‘黑漆弩’!”

    金素蓮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這兒要唱惆悵雄壯的正宮調,或是高下閃挫的中呂調,而不時興富貴纏綿的黃鐘,或是悲傷宛轉的商角!”

    俞人傑大笑撫掌道:“完全對!”

    金素蓮又羞又喜,臉孔一紅,匆匆站起身來道:“你在這裏稍為等一等,我去爺爺那邊拿歌折,看正宮和中呂方面,有沒有我能唱的……”

    望着小丫頭雀躍而去的背影,俞人傑不禁怔怔然出起神來。這是他説什麼也想不到的,這一老一小,原來竟非親祖孫!

    依他猜測,這對義祖孫之間,必然有着一段離奇的身世,只可惜丫頭欲語還休,不肯繼續説下去。

    他不知道明天那五百兩銀子,能不能順利拿到手,假使這對祖孫女流落江湖,真的只是為了生計難度,那麼,明天的五百兩銀子,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是的,這將是一個完美的結局。他既然一時興之所至,插上了這一手,就必須有一個令人心安的交代。過了明天,他這位被摒於天龍門外的笛叟裔孫,尚有他自己沒有走完的路,等待他去繼續摸索和跋涉!

    第二天,長安城中,謠言滿天飛,有人説,昨天出現於三元茶樓的青衣老者,其遊戲人間之作風,頗像當年之逍遙書生柳子放;有人則説,這名青衣老者,極有可能為金筆四友中某一友所飾扮,因為四友已有好幾年未到江湖上來明查暗訪了!

    更有人繪聲繪形地説:該青衣老者,既非逍遙書生柳子放,亦非四友中的某一友,而是五台天厭叟端木剛!

    最後這一説,有無根據呢?

    有根有據,根據便是青衣老者穿的那襲青色長袍!

    如説該老者是逍遙書生柳子放,或是四友之一,試問:以逍遙書生和四友之身份,長安城中,惡人多的是,什麼人不好找,何以竟會找上麻皮太歲這一個三流角色?

    但如果換成一代鉅奸天厭叟,情形便不同了。

    誰都知道,當年新野之役,這老魔只折去一條左臂,以老魔之性格推斷,其東山復起,捲上重來,不過是遲早問題。如今,一晃眼八年過去,在時間上來説,也該是這魔頭再度出山的時候了。

    而這魔頭如想有所作為,首先必須加以考慮的,當是金筆大俠令狐玄方面之動靜。

    所以,歸根結底,總説一句,老魔悄然來到長安,先找個小人物,挑起一點小風波,其作用無非在試探那位天龍傳人金筆大俠方面的反應而已!

    在竊議紛紜中,最可憐的還是那位當事人麻皮太歲,青衣老者昨日約定他的雖然是今天午後,但他卻一早就將五百兩銀子裝箱送到南城太平棧了!

    太平客棧的夥計很驚訝,他們説,昨天有個青衣老頭兒,來棧交待他們,聲稱今天會有人送五百兩銀子過來,要棧中代他收下存管,他們還以為老傢伙是個瘋子,想不到竟然一點不假!

    這幾句話一經傳開,又引起一番新的騷動。

    於是,太平棧前,閒人蟻聚,熙熙攘攘,一時為之途塞。都盼望能在那青衣老者前來提取銀子時,一睹廬山真面目!

    同一時候,城北王府中

    在那座華麗寬敞的大廳上,當金素蓮唱完一闖大石調百字令,以及一闋雙調步步嬌之後,一名滿臉邪氣的中年賀客,忽然站起身來,攘臂高呼道:“我們王公子,風流藴藉,京下知名,歌賦詩詞,尤擅勝場。現在,我謝老五建議,請我們壽星公,親自來上一段,大家以為怎麼樣?”

    “好!”

    “好!”

    “好極了!”

    從眾人附和之熱烈起勁看來,這種阿諛性的穿插,顯然已非今天的第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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