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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北东西路

    蔡掌柜把那汉子恭送出门后,满脸含笑地走回来,向俞人杰点点头,笑着说道:“恭喜你了,小哥儿!”

    俞人杰猛然一怔道:“喜从何来?”

    蔡掌柜又笑了一下道:“还记得今天在状元楼赏了你们十两银子的那位王公子吗?”

    俞人杰眨眨眼皮道:“怎么样?”

    蔡掌柜拇指一竖道:“刚才来的这位管二爷,可说是我们公子今天身边的一等大红人!”

    俞人杰咦了一声道:“这跟我们爷儿何关?”

    蔡掌柜笑笑道:“你且猜猜看!”

    俞人杰摇头道:“猜不着。”

    蔡掌柜笑着道:“真的猜不着?……那就只好告诉你了。大后天是王公子的三十大庆,他要你们爷儿三个再去唱几支曲子!”

    俞人杰微微一哦道:“三十大庆?”

    蔡掌柜压低声音道:“你管他几十大庆?有钱的大爷们就是打个喷嚏,都有特别的说处,到时候你们只管去赚他的银子就是了!”

    俞人杰抬头道:“不问赚多少,麻四爷方面仍是三成?”

    蔡掌柜点头道:“当然。”

    稍顿,又接道:“去王府跑上一趟,胜似你们平常辛苦半年,能净得五成,也就相当可观了。”

    俞人杰微怔道:“还有二成又要付给谁?”

    蔡掌柜一咦道:“刚才来的那位管二爷啊!他们这些二爷,不在这方面刮几文,平时吃的喝的哪里来?”

    俞人杰注目道:“王公子这次找我们去,是这位管二爷推荐的么?”

    蔡掌柜叹了口气道:“话不能这样说,哥儿。在外面跑跑的人……唉唉……总之……这些骨节眼儿,明天你问问你爷爷就明白了!”

    俞人杰点点头,咬唇沉吟不语。

    蔡掌柜拢近一步,低声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哥儿必须记住,就是大后天在应对之际,可千万不要得罪了那位王公子!”

    俞人杰愕然抬头道:“您的意思是说”

    蔡掌柜压着嗓门道:“还记得我适才提到过的那位龙威镖局主么?这位王公子,他便是我们那位马大局主的内弟!”

    俞人杰星目微转,点头道:“谢谢掌柜的关照,在下记住便是。”

    蔡掌柜这才似乎放下一颗心,含笑说道:“哥儿吃过东西没有?”

    俞人杰摇摇头道:“现时还不饿。”

    跟着又抬起头来道:“对了,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哩。那位马大局主,您说他表面上像个大善人,实则乃大恶棍一个,那么他那龙威镖局,只是开来做幌子的了?”

    蔡掌柜摇头道:“算了!俗语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知道得太清楚了,对你哥儿并无益处,这些闲话,不谈也罢。”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道:“那位麻四爷住在哪里?”

    蔡掌柜似甚讶异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俞人杰皱眉道:“不然大后天王府领得红赏,他那三成拆头,怎知送往何处?”

    蔡掌柜轻哼道:“你还怕他不会找上门来?”

    俞人杰摇首道:“人情要做就做到底,每次等他找上门来,弄得彼此都不是滋味,那又何苦?”

    蔡掌柜点头道:“这话也是道理。后面过去两条街,有家三元茶楼,便是他一个姘妇开的,到时候你进去,只要说一声找四爷,他就出来了。”

    俞人杰道:“谢谢,现在请那位伙计替我叫碗面来吧!”

    第二天,金老头将俞人杰找去房中,取出三两碎银,颤声感激地道:“我那丫头不懂事……”

    俞人杰朝金素莲看了一眼,转向老人赔笑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再过两天便是那位王公子的三十岁生日,他昨晚又派人来找我们了。”

    金老头听了甚是高兴道:“真的么?那么你们两个快将几支祝寿的曲子,多练几遍!”

    俞人杰转向金素莲点点头道:“走,到我房里去练!”

    进入西厢一间客房之后,俞人杰转身责问道:“你怎么如此不守信用?”

    金素莲粉颊微绊,抿唇低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

    俞人杰怔了怔,为之语塞。

    其实,他也知道,要小丫头保守秘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当下皱了皱眉头道:

    “过去的不必再提它,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希望你最好别让你爷爷他老人家知道才好。”

    金素莲白他一眼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啦。”

    俞人杰拿起那本歌折,边翻边问道:“用于祝寿的是哪几首?”

    金素莲将歌折一把夺了过去道:“只要报出调门儿,相信你都吹得来,练它作甚?我们还是说说别的吧!”

    俞人杰抬头诧声道:“你想聊什么?”

    金素莲双手一背道:“说点有关歌唱方面的典故给我听听!”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你爷爷没有说给你听么?”

    金素莲唇角一撅道:“他呀?哼!”

    俞人杰含笑注目道:“他怎么样?”

    金素莲又呼了一声道:“他呀!他说女娃儿家抛头露面,已是大大不该,再要问东问西的,是更加不该。应该怎样呢?应该趁他还弹得动,串得动的时候,好好地唱,认真地唱,积上些银子,置点产业,备他养老,然后”

    俞人杰笑接道:“然后为你找一个合适的人家?”

    金素莲瞪眼道:“你再说”

    俞人杰连忙咳了一声,笑接道:“刚才你说……典故……是想听有关哪一方面的?”

    金素莲转怒为喜道:“先告诉我,古往今来,有没有人因为曲子唱得好,而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

    俞人杰笑道:“可多啦!”

    金素莲抢着道:“拣最有名的说!”

    俞人杰笑道:“最有名的有三人:韩素娥、沈古之、石存符,这三人都是平民百姓。帝王方面则有唐玄宗、后唐庄宗、南唐李后主、宋微宗、金章宗!”

    金素莲大感兴趣道:“连皇帝都会唱曲子么?要曲子唱得好,有没有什么特别诀窍?”

    俞人杰想了想道:“大致说来,有八个字可以概括一切,便是:字真、句笃、声圆、腔满!不过,主要还是要看一个人的天赋,所谓天赋便是像你这样……”

    金素莲掩耳不依道:“我不要听啦!”

    俞人杰站起身来笑道:“那就留到有空时再谈吧,我正好要出去买点东西!”

    第三天,未牌时分,坐落三元坊后街的三元茶楼门口忽然缓步踱人一名青衣老者。

    这家三元茶楼,内部极为宽敞,里面大小茶座,有近百付之多。平常时候,午牌一过,便有七成座。茶客之中,除了喝茶的客人之外,尚有爱好皮簧的、下棋的、聊天的、会客的、看小书的、打磕睡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此外,还有一些依茶楼为生的小贩,例如:卖瓜子花生的。卖包子馒头的,卖汤团、卖水果的、背着山植串儿赌天九的。

    总而言之,每天一到午未之交,在这里便充满了各种喧声,拥挤、混杂一片。

    不过,任何茶楼里,通常都有着一个共同现象,就是不管这家茶楼的生意好或坏,凡是来泡一杯茶的,差不多都是几张熟面孔。

    所以,当青衣老者登楼时,虽然这名老者的衣着并不惹眼,脚步又是那沉稳从容,仍然一下便引起了那名冲茶小厮的注意。

    那小厮深知巴结一名新茶客之重要,当下连忙放下其他客人,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来,拉开了一把椅子哈腰道:“老爷子请这儿坐!”

    青衣老者轻轻一咳,就椅落座。

    那小厮赔着笑脸又道:“老爷子要泡什么茶?”

    青衣老者眼皮一合道:“麻四爷知道!”

    那小厮当场一怔,期期道:“可否请您老……”

    青衣老者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再聒噪就叫你们四爷着你卷铺盖!”

    那小厮怔怔然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然后身子一转,如鱼钻网般,从人丛中一溜烟向后面奔去。

    不一会,麻四爷领着两名短衣壮汉与那小厮,从后面小房间走出来,目光四下一扫,沉声问道:“人在哪里?”

    那小厮畏畏缩缩地用手一指道:“在前面,靠近楼梯口!”

    麻四爷轻轻一嘿,循着小厮所指方向,大踏步向青衣老者坐处走来。

    走近之后,一个沉马式,双足微分,目光如电,负手冷冷道:“哪一个要会我麻老四?”

    青衣老者缓缓睁开眼皮,从头到脚,将麻四爷打量了一遍,淡淡反问道:“麻四爷就是阁下?”

    麻四爷铁青着脸孔答道:“是的,敢请高人亮万字,以便承教!”

    青衣老者安闲说道:“三十年前金陵道上的‘是非客’,便是老夫。不过,岁月不饶人,如今也许改称为‘是非叟’或‘是非翁’了!”

    麻四爷冷冷一笑道:“为了礼节,本来该道一声久仰,只是,抱歉得很,尊驾这万字,实在太耳生了!”

    青衣老者眼皮微合道:“这也不能怪你,那时你还小!”

    麻四爷一张脸孔给气得青中泛白,白里透紫,活似一张紧绷在胡琴底筒上的花蛇皮。

    但此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下仍然强忍着道:“敢问阁下,咱们之间,究竟有何怨嫌?”

    青衣老者简短地道:“毫无怨嫌。”

    麻四爷注目接着道:“那么尊驾来此意欲为何?”

    青衣老者缓缓说道:“老夫在自我报名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麻四爷寒着面孔道:“请恕贾某人愚昧!”

    青衣老者一字字地说道:“老夫之所以被朋友喊‘是非客’,是因为老夫在年轻时,不但喜欢‘无事生非’,而且非常‘自以为是’;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是非不分’。故凡认识老夫的朋友,差不多都知道,老夫只要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是非!”

    头一抬,悠悠然问道:“这样说该够明白了吧?”

    麻四爷勃然大怒道:“老子不信羊上树,你他奶奶的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了!”

    青衣老者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说着,弹一弹衣袖上的灰星子,身子一欠,便待站起。

    麻四爷一方面由于对这名青衣老者之底细莫测高深,一方面碍于地主身份,尽管气得两眼发黑,七窍生烟,兀自无先行出手之打算。他身后那两名短衣壮汉,却早就按捺不住,这时全都露出一付跃跃欲动的狰狞之态。

    满楼茶客,见有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惹事惹上麻四爷开设的三元茶楼,不由得一个个又兴奋又紧张,当下纷纷离座,各向四角退去,眼光则始终集中在楼梯口青衣老者身上。

    麻四爷看在眼里,眉头一皱,忽然向青衣老者一挥手道:“朋友且慢!”

    青衣老者抬头道:“老弟还有什么要说?”

    麻四爷咳了咳道:“常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朋友今日枉驾,如果只是为了缺少一点酒资盘缠,事情尽可商量,犯不着伤和气,只要我贾某人拿得出,无不照办。假如朋友别有所图,意不在此,亦望朋友明示!”

    青衣老者点点头道:“你老弟还算是个聪明人!”

    麻四爷注视着问道:“朋友歉用多少?”

    青衣老者仰起脸孔,两眼望着天花板道:“老弟这爿茶楼,每天有多少出息?”

    麻四爷平静地答道:“两把银子。”

    青衣老者头一点,自语说道:“一天一两,一个月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五两……

    唔……不错。这样吧,就算老夫搭它个五成干股好了!”

    麻四爷脸色一变,但仍平静地问道:“什么叫五成干股,可否请朋友说得明白些?”

    青衣老者板着脸道:“老弟不会是明知故问吧?”

    麻四爷眼珠一转,忽又赔笑道:“贾某人意思是说,您老侠迹无定所,背上这个呆包袱,也许有所不便。现在何不由贾某人出个数儿,假如您老不满意,咱们再谈?”

    青衣老者仰脸道:“说来参考参考也不妨。”

    麻四爷转身喝道:“去跟阿杜他们将七号银箱抬出来!”

    两名短衣壮汉恭应一声是,如飞入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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