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山這邊的漁村裏死了人,我們為什麼要去西山那邊找程小青?”
“因為他是個肯用心的人。”卜鷹解釋:“他進了刑部之後,就學會了一件事。”
“什麼事?”
“驗屍。”
“驗屍?那豈非仵作的事?”
“是的,那是仵作的事。可能做總捕頭的人,什麼事都應該懂得一點的。”卜鷹説:“就等於一個好主婦,自己雖然用不着煮飯燒菜,但卻一定要懂怎麼燒怎麼煮,才不會被廚子欺負。”
他又説:“邢堂有個老仵作,今年已經八十九歲了,被他驗過的屍首,據説已經有三千口,別人驗不出人是怎麼死的,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把死因看出來,萬無一失。”
“你説的是不是計瞎子?”
“是他。”卜鷹説:“我説的就是他。”
“據説他人瞎心不瞎,眼睛其實也不瞎,金針打穴的功夫,也萬無一失。”
“對。”卜鷹説:“日行千里馬跛腳,明察秋毫計瞎子,他的眼睛其實比誰都亮。”
“程小青的仵作功夫,就是跟他學的?”
“是。”
× × ×要找程小青並不難,大解真人要請他們吃晚飯的時候,他們就逃了出來。
小蟲問他弟弟:
“有人要請你們吃晚飯,你們為什麼要逃?”
“因為那些菜實在太好了,沒有人能消受得了。”聶小雀説。
“那是樣什麼菜?”
“蚯蚓燒泥鰍。”
──難道他們那位老祖宗平時吃的就是這一類的菜?
幸好程小青沒有吃飯,他若吃了,就算吃的不是蚯蚓燒泥鰍,現在也要吐出來。
現在屍首已經增加到十六具,十六個死人的屍體,就像是排隊一樣擺在程小青面前,頭頂上還掛着盞氣死風的孔明燈。
燈光直射在這些死人青紫死黑腫脹而且扭曲的臉上,每個人都顯然在水裏泡了很久,有些人全身都已被泡得變形發腫。
要把這些死人一個個的仔細檢查一遍,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可是程小青卻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臉色既沒有改變,額上也沒有冒汗,這些死人的屍體在他眼中看來,就好像是一個個布娃娃。
他居然還好像看得很有趣。
一個多時辰之後,他才宣佈了他檢驗的結果。
他説:
“這些人的確都已經死了,絕對沒有希望能夠救活。”
──這不是廢話,這是必須要首先肯定的一點。
“可是這十六個人中,只有五個人是淹死的。”
這一點一宣佈,立刻就有人問:“程老總怎麼確定只有五個人是淹死的?”
“因為只有這五個人的肚子裏有水。”
“其餘的十一個人肚子裏沒有水?”
“沒有。”
“他們是怎麼死的?”
“其中八個,是被一種極陰柔的內力震斷心脈而死的。”程小青説得極有把握:“還有三個人是被一種金針類的暗器刺入死穴。”
他攤開手掌,掌心金光閃閃,果然有一根金針,只不過和平常的針有點不同。
它不是圓的,而是三角形的,就像是一根縮小了的三角銼。
程小青説:
“這一類的金針,不但歹毒,而且大多都是餵過毒藥的,見血封喉,必死無救,這三個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的,就是中了這一類的暗器的人。”程小青説:“據我所知,近五十年來,江湖中已經沒有人使用這一類的暗器了,我相信各位大概連見都沒有見過。”
聶小蟲苦笑:“老實説,我連聽都沒有聽過。”
小雀也苦着臉,卜鷹低頭咳嗽。
一種暗器如果連聶家的人都沒有聽過,那麼這種暗器就一定沒有在這世界上出現過。
不管怎麼樣,結論總是有了──
這十六個死人中,至少有十一個是被人用內力或暗器土崩擊斃之後,才拋入水裏,教別人認為他們是被淹死的。
這些人活着的時候,並不住在同一個村子裏,彼此間也沒有什麼太密切的關係,但卻在同一天晚上,同時死在附近。
“説得準確一點,他們氣絕的時候,都是在四月初十的深夜,也就是四月十一凌晨前的一個時辰裏。”程小青斷然説:“那就是説,這十六個人氣絕的時刻,絕不會有三百指以上的差異。”
一“指”就是一彈指,六十剎那為一彈指,三百指大概最多隻有通常所説“一盞茶”的功夫。
這種計算時刻的方法,雖然是楚留香設定的,可是近來已漸漸被大家接受。
因為直到那時為止,還沒有別的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尤其是計算比較短的時刻,更沒有別的法子能比這種法子更方便精確。
× × ×就在普通人以普通的速度喝完一盞茶的時候裏,這十六個本來還在鮮蹦活跳的人,就這麼樣忽然死在同一段湖面上,這其中當然不會沒有問題。
──他們為什麼會死?是誰殺了他們?為的是什麼?這些問題好像很難回答,其實卻很簡單。
十六個本來毫無關係的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同時死在一起,死因當然也只有一個。
──這十六個人一定同時在同一個地方看見了一件他們絕不該看見的事,兇手要殺他們,當然是為了滅口。
卜鷹在閒逛。
只要能夠不説話,也沒有別人逗他説話,卜鷹一向都很少説話的。
他一向認為一個人用嘴來吃肉喝酒,遠比他用來説話時的麻煩是少得多。
忍不住要説話的是小雀和小蟲。
“他們看見的也許不是件不該看見的事,是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人。”小蟲説:“這個人也許就是紫丁香的貴客,也許就是紫丁香的主人。”
“合理。”
“這個人的行蹤一向很詭秘,想不到他來的時候,卻被這十六個人在無意間看見,所以就下了毒手,把他們殺了滅口。”
“合理。”
小雀説:“不但合理,而且時間也吻合,這個人就是在四月初十的深夜到的。”
小蟲説:“能夠在一盞茶的功夫裏,縱橫在方圓數里的湖面上,殺人如割草,十六個水性那麼精熟的人,竟全無反抗之力,這個人的身手,江湖中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小雀嘆息:“這樣的兇狠,這樣的毒辣,江湖中又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他們沒有再説下去,卻聽見有人接着他們的話説道:
“我也想不出江湖中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可是我知道死在他手下的人絕不止十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