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來時候,覺得頭很痛,昨夜一切恍如一夢。
蜜丹意已經不在身旁,蘇薇撐起身,抬頭看向窗外。外面已經是大天亮,日光明麗。然而她只看得一眼,便怔在了當地,臉色蒼白:外面那個聖湖竟然是乾涸見底,根本不曾有一滴水!那昨夜看到的萬頃波光和凌波而來的人,難道是……
蘇薇怔怔地看着,忽然覺得有森森的冷意——昨夜,她定然是不知不覺墜入了對方的幻術之中,眼耳鼻舌身意都完全被人矇蔽和掌控,所聽所見均是幻象。
那個靈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那面具之下的臉,又是如何?
出神之間,卻聽到外面有人西行上前,低聲稟告:“姑娘醒了麼?靈均大人吩咐,今日您用過午膳之後,便可以去藥室探望原先生了。”
她一怔,忽然想起昨夜靈均説過的話——“他很好。已經處理過傷口了,除了左手可能有些麻煩之外,一個月之後雙腿應該可以完全恢復。”
幻境裏説的這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顧不得梳洗,從榻上一躍而起。
從朱雀宮到藥室,需要繞行過半個聖湖。
蘇薇坐在轎子裏撩開簾子看着月宮裏的一切。日光下,這個神秘的所在彷佛和世間別處也並無區別,亭台樓閣均為中原款式,圍繞着中心乾涸的聖湖佈置,離湖最近的地方有一座高台,是所有建築羣裏最高大的一座,顯然是月宮裏最主要的祭祀所在。
她抬起頭,看向靈鷲山的最高處,上面那座宮殿赫然在目。
——原來,昨夜靈均指給她看的,終究有一處是真實的麼?那麼,那座廣寒宮裏面,是不是真的三十年來幽閉着拜月教主明河?
她怔怔地想着,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藥室。
當蘇薇走下軟轎的時候,她看到神殿裏走下了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孤身走下高高的神殿,旋即被底下等待已久的大羣僕人簇擁。她坐上了肩輿,沿着湖走了過來。等到距離稍近,蘇薇看到她容貌甚美,穿着一襲青碧色的羅衫,衣飾華麗,意態雍容,彷佛神仙中人。
“這是鎮南王的側妃尹氏,”朧月在旁邊微笑,“是來還願的。”
“還願?”
“是啊,尹氏嫁入鎮南王府五年,雖得獨寵,卻一直不育,”朧月避在道旁,望着走過來的貴族女子,微笑,“去年,她甚至將王府的至寶碧綠琉璃燈獻給了月宮,供奉在月神座前,想要求個一子半女——如今如願以償,便回來還願。”
“啊?”蘇薇聽得出神,不自禁地笑,“沒想到靈均他還是送子觀音呀……”
一語未畢,她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
此刻,鎮南王側妃已經走得很近了。在這樣的距離內,她清楚地看到那個女子如花的容顏,還有臉頰旁那一對搖晃着的青翠水滴耳墜。那一對翡翠耳墜是如此奪目,彷佛一滴柔軟的春日湖水,映得雪白的耳根隱隱碧綠。
如此熟悉。
“綺羅玉?!”蘇薇脱口低呼,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耳垂。
“是啊。姑娘眼力果然不錯。”朧月卻是毫不吃驚,“側妃是騰衝尹家的小姐,身上佩戴的自然都是極品翡翠——聽説光這一對耳墜就價值數萬呢。”
“什麼?她、她就是……”蘇薇心頭大震,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尹春雨?”
朧月不由看了她一眼,愕然:“姑娘如何得知側妃的閨名?”
蘇薇説不出話來,只是直直地看着那個肩輿上的女子——然而,那個女子卻彷佛看到了什麼,抬頭看着另一個方向,彷佛認出了什麼,雍容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吃驚之色,然後立刻回過神來,壓低聲音吩咐僕人快些走。
蘇薇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不由低呼:“重樓!”
道旁那座白石築成的藥室窗口上,有一個人也在靜靜地望着這一幕。窗後露出的臉色蒼白而消瘦,扶在窗欞上的手微微顫抖,上面赫然有巨大的疤痕。重傷之人就這樣在病榻上坐起,默默看着底下走過來的女子,面無表情,眼神看不到底。
“重樓!”蘇薇看到他的眼神,心裏陡然一痛,再也顧不得別的,返身上了樓。
等到來到室內時,原重樓已經回過了頭,不再看窗外。
蜜丹意一大早就來到了這裏幫忙照顧病人,此刻看到蘇薇也來了,不由歡喜地蹦跳過來。然而她顧不得和這個小丫頭打招呼,只是直直地走到他面前看着,想説什麼,卻還是説不出來,只覺得口拙。
原重樓也沒有説話,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只是默默望着面前的虛空。
“她……她已經走了。”許久,蘇薇看了一眼窗外,才勉強找出一句話來。
彷佛知道“她”是誰,病榻上的人微微一震,轉身看了一眼窗外空蕩蕩的湖邊。
“是,”原重樓聲音卻是平靜的,“她五年前就已經走了。”
“……”蘇薇又不知道説什麼好了,絞着手指,半晌才道,“聽説她是來還願的……她、她有喜了,也很得寵。”
“是麼?”他只是淡淡,“那太好了。”
她看不得他這種樣子,忍不住上前一步,衝口道:“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
“不,我不想見她,正如她也不想見我。”然而,原重樓卻是不假思索地打斷了她,聲音冷淡,“她已是人上人,而我不過一介殘廢——貴賤如雲泥,再見也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即便是在昔年,她也不曾對我許下過什麼承諾。”
蘇薇怔怔半晌,道:“可她還帶着那一對綺羅玉。”
“那又如何?”他冷笑起來,“雕玉的原大師,也早就已經死了。”
蘇薇啞口無言,看着他蒼白默然的臉和殘廢的雙手,忽然間覺得一陣心痛,忍不住淚水盈眶,捂住了臉低下頭去。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嗚咽,“如果那時候不是我……”
“不,不怪你。我知道春雨的為人,她不是那種會選擇貧賤生活的女人,嫁入王府雖説是為了尹家,卻也是最適合她的路。而你,”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按在她顫慄的肩膀上,輕聲,“你救了我的命,迦陵頻伽——五年前是第一次,五年後是第二次。”
蘇薇抬起頭看着他,重傷之人臉色平和寧靜,用唯一能動的右手擦拭她的淚痕。
“沒事了,迦陵頻伽,”他低聲道,“早上靈均大人來給我看過傷,説我的雙腿不會有大礙,只是左手多處折斷,恢復起來會要一點時間——沒事了,別哭。”
蜜丹意聽不懂他們大段的漢語對話,只是跑過來靠在蘇薇懷裏,殷切地看着她,也學着原重樓的動作,抬起左手,小心地擦拭着她另外半邊臉頰上的淚痕。
看到她情緒低落,他微笑:“在孟康礦上的時候,你知道我在哪一刻感到過害怕麼?”
“嗯?”她愕然地看着他。
“不是在對方忽然翻臉的時候,也不是在被圍攻的時候——甚至不是在被扔下礦洞的那一剎。”原重樓看着自己一身的傷,嘆息,“而是聽到你在洞口嚷嚷,準備下來救我的時候。”
“啊?”蘇薇吃了一驚,不自禁地問,“為什麼?”
“當你把那些人一個個扔下來的時候,我真是第一次覺得害怕了,”他蹙眉,“我躺在那裏想,我就算命大掉下來沒死,被你那麼一弄也非被砸死不可——你難道不知道洞裏全是碎石,哪怕扔一塊石頭下來都有可能引起大面積倒塌麼?”
“啊……”她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
——當時她正在氣頭上,被憎恨和怒火矇蔽了雙眼,想也不想就拉起那些人往洞裏扔下,準備給他陪葬,卻根本忘記了這樣做會給裏面的人帶來多大的危險。
“你很笨。”他望着她,淡淡,眼裏卻有笑意。
這句話彷佛春風吹入了她心裏,如此温柔妥帖,令她微微紅了臉。
這也是一貫嚴厲的他説過的最温柔的一句話——只是直到很久之後她才明白,他當時説出的這句話、又是如何的意味深長。
她不知道説什麼好,只有低着頭坐在病榻旁。只有蜜丹意抬起頭,莫名地看着忽然紅了臉的蘇薇,忽然笑了起來,抬起手颳着她的臉,用彆扭的漢語重複:“你很笨……很笨!”
蘇薇抬手打了她一下,靦腆地看了原重樓一眼,卻呆住了。
方才還勉為歡謔、逗自己笑的人,此刻正定定地看着窗外出神,蒼白的臉上殊無笑容,眼神深而冷,宛如一座深潭——那座軟轎已經沿着湖離開了,消失在玄武殿,然而他卻還是一直一直地看着那個方向,彷佛看到了遙遠的時空裏去。
她不敢再説出任何話打擾他,只能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自己沒有遇到他之前,他們之間、又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對他的人生來説,她不過是一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罷了。
蘇薇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消失殆盡,只覺得心頭微微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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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殿裏,帷幕後坐着衣衫華貴的麗人。
鎮南王側妃薰香而坐,意態端莊雍容,然而眼神卻是遊移不定,手心裏緊緊握着那一對綺羅玉,彷佛想着什麼,面色複雜變幻。
“靈均呢?”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我要見他!”
旁邊的侍女吃了一驚,低聲:“夫人,靈均大人説過晚上才能過來見您。”
“到底他在搞什麼鬼?”側妃握緊了手,咬牙,“這一切不是巧合,是他安排的吧?是他把‘那個人’接進月宮來的吧?他到底想做什麼!——難道不知我費盡心思剛懷上了孩子,重新贏回了王爺的寵愛?在這個當兒上把那個人接進來和我照面,是什麼意思?”
“夫人?”侍女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不行,今晚就要離開這裏!”側妃尹氏低語,“在這裏多留一夜,如果將來被正妃和另外幾個賤人知道了這件事,多半又會藉此興風作浪。”
她低低切齒,拂袖站起。
“夫人,”侍女連忙跪下,“靈均大人説,請夫人留至明日再下山,他還有話要交代。”
“哼,交代?不過一介草民,也敢這樣和我説話!”鎮南王側妃心中更是不快,眸中凝結了寒意,“難道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是神?”
“夫人。”侍女連忙拉着她的衣襟,試圖止住她的話。
然而側妃沒有留意到侍女焦急的眼神,猶自氣恨,然而下一句話未曾説出,忽然間腹中便是一陣劇烈的絞痛!她抬手護住腹部,踉蹌跪倒,只覺得身體裏有什麼劇烈翻湧,不由失聲驚呼,臉上登時痛得慘白。
“夫人身體不適麼?”門外有人淡淡道,“我説過今日時辰不好,夫人不應擅自離開月宮,離開必有災禍。”
“靈均大人!”侍女失聲驚呼,連忙烏壓壓一片跪倒在地。
她忍痛抬起頭,便看到一襲白袍靜靜佇立在門口。然而那個人投入門檻內的影子卻是極淡極淡的,近乎透明。側妃尹氏心中忽然漫起了一種奇特的恐懼,捂住腹部,筋疲力盡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個人的衣角:“大人……救救……”
靈均的聲音平靜,看着地上的女子:“夫人剛懷上龍胎,便擅自動氣,實在不妥。”
“是……是。”她只覺得身體裏彷佛有刀子在絞動,眼前一陣陣的發白,“救救……”
他看了她片刻,似在面具後笑了一笑,終於俯下身來抬手將她扶起,安慰:“夫人放心,月神既然賜予您這個孩子,只要夫人誠心侍奉,天下便沒有什麼可以奪去它。”
靈均抬起手,輕輕按在側妃的額頭上,無聲念動咒語。一種奇特的冰涼感覺注入她顱腦,身體裏蠢蠢欲動的感覺登時平息。
她筋疲力盡地在地上喘息,臉上全無血色。
“這個孩子將會成為繼承王位的世子,還請夫人務必小心。”靈均吩咐侍女將她扶起,淡淡道,“將來尹家不但富甲天下,也將權傾一方,均靠此子。”
“你……你説什麼?”側妃尹氏吃了一驚,抬手拉着他的袖子,“世子?”
“是啊,我剛剛在月神前占卜過。神諭説:夫人的這個孩子,將會成為下一任鎮南王。”靈均微微的笑,“恭喜。”
“是麼?”側妃尹氏又驚又喜,“可是,可是王爺前面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人有旦夕禍福,”靈均低聲,“那幾個孩子福澤不夠,定會早夭。”
“……”尹氏知道這句話含意重大,一時間倒抽了一口冷氣。
“夫人如此誠心侍奉,月神定然會給予夫人回報。”靈均淡淡地笑,“尹家五年前不過一介商賈,靠百里挑石頭販賣翡翠為生,五年後已經是富甲天下;而夫人五年前不過是一個商人的女兒,只能成為蓬門小户之糟糠,而如今得王爺獨寵多年,快要生下世子、成為雲貴最有權力的女人——這一切,都是月神的恩賜,請夫人不要忘記。”
“是。”尹氏不自禁地覺得心生冷意,俯首。
“只有尹家上下虔誠侍奉,月神才會保佑你們。”靈均的聲音冷酷,“切勿説出半句不敬之語,否則神譴立至。”
“是!”尹氏顫聲,“尹家定然虔誠侍奉,不敢有二心。”
“是麼?”靈均微微笑了笑,“那麼今年的翡翠專營所得,進貢給月宮為何比往年少了一成?還有,我説過讓尹文達不必追究孟康礦難的事情,為何他不聽?追究下去,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這……”尹氏臉色蒼白,“妾身一定回去嚴責此事!”
“如此便好,不要有下次。”靈均淡淡,拂袖而起,“今日時辰不吉,還請夫人留至明日再走吧。”
“可是,”尹氏忍不住,“大人為什麼……為什麼要將那個人帶到這裏?”
“那個人?”靈均定住身,回首,“夫人所説是誰?”
側妃尹氏咬住了牙,緊握手心的那一對綺羅玉,垂下頭去,雙手微微發抖。
“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靈均彷佛明白了什麼,漠然回答,“偶遇而已,夫人不必掛懷。待到明日,便如朝露般消失無痕。”
他拂袖準備離開,然而剛一轉身,便微微愣了一下——湛藍色的天宇下,玄武殿門口站着一個緋衣少女,看着房間裏的女子,張了張口,彷佛要説什麼。
“姑娘如何來到玄武殿?”他微微不快。
“我……我是來見這位夫人的。”蘇薇喃喃,探頭看到了裏面的麗人。
“有什麼事?”側妃尹氏定了定神,緩緩問。
“我……我想請夫人跟我去一趟藥室,”蘇薇遲疑了一下,“探望一個病人。”
“什麼?”尹氏彷佛被刺了一下,忽然站起,“你説什麼?”
“夫人的故人病得很厲害,希望夫人過去探望一下。”蘇薇輕聲道,雙手有些緊張地絞着衣帶,“他情緒很低落。可能夫人過去安慰一下,會讓他……”
“胡説八道!”尹氏厲聲,“何處賤民,竟敢冒充故人詆譭本宮?”
沒有料到對方忽然發作,蘇薇吃了一驚,不知如何是好。
“難道夫人不是騰衝尹家的小姐尹春雨麼?”她喃喃,“難道您不就是重樓的……”
“胡説!”尹氏不等她説完,厲聲,“什麼重樓?本宮從未認識!”
“可是……”蘇薇愕然。
“左右,立刻替我將她轟出去!”側妃蹙眉,重重拍了拍案几,“在此胡言亂語,詆譭本宮,若不是看在月宮份上、定然將你拿下大獄治罪!”
左右侍女應了一聲,準備上前將她推搡出去。
然而蘇薇只是怔怔地看着忽然變臉的雍容貴婦,在侍女們的手觸及她身體的時候,她忽然間動了動——只是一眨眼,她便已經逼到了尹氏身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你好沒心肝!”她眼裏滿是怒意,“跟我去!”
尹氏被這樣鬼魅般的速度嚇了一跳,掙扎着想甩脱她的手:“靈均大人!”
然而,靈均卻只是站在一旁袖手淡淡地看着,帶着面具的臉上沒有表情,似乎在意味深長地觀察着什麼。
“就算你現在成了王妃了,那又怎麼樣!就可以翻臉不認人麼?”蘇薇厲叱,拉着她便往外走,“重樓現在傷得那麼厲害,就躺在隔壁——只是讓你去看他一眼而已,連這樣也不肯麼?真是沒心肝……跟我去!”
“姑娘。”然而,在她拖着尹春雨便要出門時,一隻手伸過來攔住了她。
“靈均大人!”側妃彷佛獲救一樣失聲喊。
“夫人懷有身孕,還請姑娘放手。”靈均淡淡,伸手攔下她們。
“啊?對不起!”蘇薇猛然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鬆開手,“可是……”
“昨日一切,已如昨日死。”靈均漠然道,望着她們兩個,“夫人既然不願去,姑娘又何必勉強?這樣的情形,就算去了,病人難道會覺得寬慰?——何況在月宮內如此對待王妃,姑娘雖是我宮貴客,也會獲罪於鎮南王,令在下為難。”
“……”蘇薇啞然,覺得無話可答。
側妃尹氏掙脱了她的手,躲回了簾幕後,驚魂方定地看着這個女子。
“還請姑娘跟我回去吧。”靈均伸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蘇薇回頭恨恨地看了簾後的女子一眼,不情不願地踏出了門。
“怎麼還有這樣的人……”她低聲喃喃。
“這不稀奇,”靈均似是在面具後笑了一笑,“權勢富貴,高下判如雲泥——側妃也是出身於富庶人家,自幼錦衣玉食,何曾會去過苦日子。選瞭如今的路才是正道。”
“可也不能那麼沒心肝啊!”蘇薇憤憤,“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姑娘想得太簡單了,”靈均淡淡,“深宮爭鬥複雜,尹氏出身低微卻得獨寵多年,正妃白氏和另外三位側妃虎視眈眈,她多年不育,其實是一直暗中被人下毒。如今懷了龍胎,更是步步如履薄冰,自然不肯冒險去看望故人,免得被人抓了把柄——倒也不能全怪她。”
“是麼?”蘇薇愕然,“既然如此辛苦,幹嘛還要入王府呢?”
“呵,這種問題也要問麼?”靈均望了她一眼,將玉笛在手心裏敲了一敲,道,“我覺得稀奇的倒是姑娘這種人。”
他翩然而去,只留下蘇薇在當地發呆。
她回頭看了一眼玄武殿,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得背後一聲響,似有什麼東西落下。蘇薇愕然循聲看去,只見寢殿的窗子迅速地關閉,尹春雨蒼白的臉消失在窗後,臉上似有淚痕。她低下頭,看到了牆根下躺着一個香囊,撿起來一看,裏面卻滑落出幾樣東西,赫然是那一對綺羅玉,還有一塊翡翠玉佩。
綺羅玉猶自玲瓏滴翠,而那塊玉佩卻已經被摔裂出一道痕跡。
玉佩上用陰線雕刻着精緻玲瓏的花紋,栩栩如生。正面刻着玉樓微雨,杏花盛開,半卷的珠簾下有美人晨妝,嫵媚慵懶——看那面容,赫然是方才見到的女子。
而背面則刻着一句詩:小樓一夜聽春雨。
玉佩已經被摔裂,一道深深的裂痕橫貫玉石,將“春雨”兩個字攔腰斬斷。
蘇薇將那個香囊拿在手裏看了半日,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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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藥室,看到靈均正從裏面走出來,白衣飄飄宛如御風。看到她來,在檐下微微駐足致意。他身邊跟着的藥僮上前一步,低聲道:“姑娘,大人剛給原先生用過藥,他已經睡了,姑娘還是小聲一些。”
“嗯。”蘇薇將香囊在手裏攥緊,低聲應。
“原先生的傷勢比想象中恢復得更快,估計再有十天便可下地走動,”藥僮看了一眼靈均,低聲道,“但是左手傷得太重,可能需要更多時間才能活動如常——而且就算好了,手上的經絡也會受到影響,肯定不如以前靈活。”
“我知道了。”蘇薇喃喃,臉色微微蒼白。
靈均沒有説話,只是嘆息了一聲,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便擦肩走過。
她怔了半天,默然走進去,望着正在沉睡中的人怔怔出神——這樣一來,是不是説,他的雙手就算是全廢了?以後,他該怎麼辦呢?
“春雨……”昏迷中的人喃喃低語。
她將香囊無聲地放在他枕畔,忽然間有淚盈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