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識道:以前,家裏的錢都被那個垃圾吃喝嫖賭用光了,買不起蠟燭,也沒有燈油,每到晚上,天色黑暗,卻未到睡覺的時候,無事可做,孃親就教我識字。
蘇寒食奇道:既然是什麼也看不到,怎麼識字?
程不識道:自然是有辦法的,我孃親是天底下最聰慧的女子,怎會想不出辦法?我自小就喜歡在山上跑,那座山就在村子旁邊,在山上往下看村子,都是一目瞭然,比地圖還要清晰。我孃親便想到一個法子,她便對我説;你知道王阿寶家在村子裏的位置嗎?那時我便叫:當然知道!她就説:我們家裏窮,買不起紙,你就將我們整個村子當作一張紙,從王阿寶家,到劉狗子家,用一隻老大老大的筆連起來,然後再將我們家和村西頭的那個舊磨坊,用一支大筆連起來,看看,這是個什麼形狀呢?那時候我想了一想,就道:這個就像是兩個筷子交叉放着一樣!我孃親便誇我真聰敏,並且告訴我,這個字就是一個十字。
程不識嘆了口氣道:呵呵,十字,這是我學會的第一個字了。
蘇寒食笑道:你孃親還真是個女中豪傑,太祖爺當年和劉基對弈,便曾出過一個對聯,説是天做棋盤星做子,誰人敢下,而劉基的下聯是雷為戰鼓電為旗,風雲際會,氣勢之大,令人感嘆。可是你孃親以村落為紙,連地成字,一個村婦能有這般氣勢,只怕就算是太祖爺得知,也要讚歎不已!
程不識聽他稱讚自己孃親,大是歡喜,便道:是啊!是啊!我孃親很了不起的,後來她便是用這種方法教我識字,因為這個很有趣,我需要想半天才能辨別清楚字的筆畫,所以我識字時就必須仔細地想清楚,這樣一來,一個字我只學一遍,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程不識説起他孃親教他識字的事,説得興起,又談到他孃親怎麼教他背《論語》,但他後面所説的話,蘇寒食卻沒能聽得進去他沉浸在震驚和喜悦之中,渾身顫抖,腦海中的思維就像是控制不住了一般,狂跳不止,突然忍不住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時大牢之中已經極是黑暗,蘇寒食突然大吼一聲,將程不識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了?
蘇寒食心道:原來是這樣呵呵,是我們胸襟太小,唐太宗視野太大,原來陽門圖錄的秘密是這樣珺楚她若是知道,一定要開心死了他激動得想要立時衝出去,將這個發現告訴秦珺楚,這時被程不識一問,方才醒悟過來,拉着程不識的手道:不錯!你娘真可以説是天下最聰明的女子!
程不識自然喜歡別人誇他孃親,與蘇寒食更顯親切,他失去父母,孤苦無依,遇到一個對他和藹的人,自然很是親近,幾乎一夜長談,終於在疲累之中睡去。蘇寒食將松滋功漸漸運轉開來,全身真氣緩緩運轉,在這陰暗潮濕的大牢之中,他也賴得睡,便進入了師父囑咐每日必做的內功修行之中。
第二日,程不識睡醒之時,已經日照三竿,他很久沒有睡得這般安心香甜,倒像是在大牢裏面比外面更加舒適。
大牢中響起腳步聲,潘捕頭帶着兩個捕快走進來,蘇寒食猛然間睜開雙眼,站了起來,潘捕頭打開牢門,喝道:你們兩個快出來!跟我上堂去!説着便伸手來撕扯蘇寒食衣服,蘇寒食眉頭一皺,一撇手將他手臂擺脱,潘捕頭頓時心驚,這才意識到蘇寒食的本事,遠遠在他之上。
程不識卻以為這惡捕頭要傷蘇寒食,不由急叫道:捕頭老爺!你要治罪麼?我告訴你,昨天那塊玉佩是我偷的,是我將那玉佩放在他錢袋之中,嫁禍於他!若要治罪,就來治我的罪好了!
蘇寒食看了程不識一眼,心頭感到一種震撼,究竟是一種什麼力量,能夠讓一個曾經嫁禍自己的少年,一夜之後就主動擔當所有罪責?
原來這個小潑皮,也是個性情中人。
潘捕頭瞪了兩人一眼,冷哼道:怎麼着,看你穿的人模狗樣,是不是給了這小鬼幾個破錢,讓他替你頂罪來着?
蘇寒食此時已經賴得理會這個潘大神捕,反正上堂見到知府,自會清者自清,程不識還想解釋,被蘇寒食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們跟着這捕頭上堂去就是了,不必解釋什麼。
潘捕頭聽到蘇寒食在後面説話,冷哼一聲,心中暗暗打算到堂上之後,定要叫他吃些苦頭。潘大捕頭果然是想到做到,將蘇寒食兩人帶上堂,便開始供述蘇寒食的罪狀:秉大人、秦小姐,此人便是偷竊鳳凰玉佩的竊賊,不僅目無王法,而且在大牢之中擾亂公紀,誹謗官差,應當在審判之前,先打他一百棒
潘捕頭正得意洋洋地為蘇寒食羅織罪名,卻發現堂上高坐的王大人神色怪異,像是得了什麼病一般,臉色難看之極,正要詢問大人是否安康,便看到這位王大人猛然站起,如狼似虎般撲將過來,將潘捕頭嚇了一跳。
蘇寒食道:王大人,好久不見喔!
那王大人連連應諾道:是啊,好久不見,秦姑爺也該常來鄙府坐坐,同在黃州,就算聊聊天也是好的!
蘇寒食笑道:王大人不會是怪罪我沒有時常來拜謁,便派人招待了我一晚上吧?
王大人尷尬道:秦姑爺您昨夜是在
蘇寒食道:我是在王大人的大牢裏待着,受到盛情款待,雖然沒能同王大人聊天,但也算是拜會過王大人尊府了。
王大人頓時黑了一張臉,恨不得將潘捕頭撕成碎片,連忙道:都是我對屬下管教不嚴,還請秦姑爺恕罪來來來,請上坐。
蘇寒食也不怎麼理他,他被關了一夜,多少有些怨氣,自然不能受了罪,還給人家好臉色看,總也得讓這些當官的受些折騰才是。
秦珺楚也在堂上坐着,看到蘇寒食被潘捕頭帶過來,也是十分詫異,這時才吃驚道:蘇郎,你這是怎麼回事?昨夜你沒回來,人家還以為你在外面有事,怎麼卻在這裏?
蘇寒食看了眼她腰間的玉佩,苦笑道:還不是你這玉佩惹得禍,昨天你丟了塊玉佩是吧?就是被一個小賊偷了去,然後偷偷放進我的錢袋,而這位潘捕頭辦事效率當真可稱之為神速,二話不説便逮了我兩個下獄,雖然我再三強調這玉佩是我內人的,但潘捕頭心志堅定,不為他人之言所惑
潘捕頭只感覺頭腦發暈,苦着一張臉不知説什麼好,求助般看向王大人,但王大人卻是一臉想要殺人的表情,潘捕頭頓時感覺到自己後背涼颼颼的。
秦珺楚哭笑不得道:不會吧?還有小偷會偷了別人東西,卻嫁禍給人家丈夫的?更奇怪的是捕頭把人逮進大牢,罪名是他偷了他妻子的東西?
程不識也是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還真遇上這種事,突然忍不住叫了起來:你怎麼可能是她的相公?你若是她相公,那昨天握住她手的那個男人又是誰?
程不識偷了秦珺楚的東西,顯然看到了王銘藝握住秦珺楚手的那一幕,於是當時他便當秦珺楚和王銘藝是一對夫婦,這時得知蘇寒食才是秦珺楚的丈夫,自然大是驚訝。程不識此言一出,秦珺楚臉色頓時一白,而蘇寒食一張臉卻是猛然一冷,不論程不識是不是胡説,但這種有損女子名節的言語,怎麼能隨便吐露?
潘捕頭正苦着一張臉,心中忐忑,聽到這程不識不分場合亂説話,頓時叫罵道:你這個小混蛋在公堂之上,居然也敢胡言亂語,詆譭秦小姐?你是想吃板子了不是?
蘇寒食道:潘捕頭,小孩子胡説而已,沒人會當真,其實我還要謝謝你將我關入牢中才是。
蘇寒食心底也當真慶幸自己被關在大牢,和這個小偷聊天,從而發現了陽門圖錄的秘密,但是這話在潘捕頭聽來,就是諷刺和責罵了,再次道歉道:秦姑爺,都是小人的錯,小人愧疚難安也怪這個小潑皮,居然陷害秦姑爺,小人一時沒有覺察
蘇寒食道:王大人,若是沒什麼事,蘇某還是先行告辭。
王大人道:秦姑爺還沒有用餐吧?不如就在鄙處,等我設席款待?
蘇寒食道:不必了,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王大人嗯,這個少年資質不錯,不知我能不能帶他回去?
王大人道:當然沒問題,當然沒問題!秦姑爺您請自便就是。
蘇寒食對程不識道:你跟我走吧,以後就不用流浪,在秦府規規矩矩做人,要是再做偷盜之類的事,我還會將你送到大牢去!程不識也知道自己方才説的那句話冒犯了蘇寒食夫婦,也不敢多説,點頭便答應了,跟隨在蘇寒食身後。
潘捕頭看着蘇寒食夫婦出門,立時癱倒在地,王大人叫罵道: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才上任沒幾天就幹出這種蠢事?難道不知道當差的首先就要了解那些名門貴族嗎?
潘捕頭無奈道:小人真的是很細心地瞭解秦家這幾位大人物了,可不是説這位秦姑爺是個跛子嗎?可他的腿腳看起來好端端的,小人當時也不可能想到他的身份
蘇寒食和秦珺楚出來,不由問道:珺楚,大清早怎麼跑這裏來了?
其實秦珺楚在黃州身份極為高貴,這樣的開堂聽審根本不需要她親自過來的。
秦珺楚道:也沒什麼,那個糊塗官想請我去聽審,我也知道這些當官的只怕會為了討好秦家,給那個小偷加刑,那小偷也怪可憐的,我不想他因此遭罪而已,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是你昨天晚上你沒回家,我還擔心出什麼事呢
程不識聽到秦珺楚説話,心中頗為感動,她不僅沒怪罪那個自己偷東西,反而擔心官府欺凌弱小,程不識不由也有些懷疑:難道我昨天看錯了,她怎麼可能握別人的手?
秦珺楚道:蘇郎你餓不餓?在大牢裏,想必不舒服吧,翠微樓還放着些糕點的。
蘇寒食道:有沒有看到這個?
他提起那隻小籠子,秦珺楚這才發現這籠子裏的豚鼠,蘇寒食道:聽説這豚鼠肉吃起來也不錯,我在大牢裏面好生辛苦,不如珺楚你親自下廚,做一鍋豚鼠湯來犒勞一下?
秦珺楚急道:這對豚鼠這麼可愛,你也捨得吃?不許你殺生!
蘇寒食不由笑道:你放心其實這豚鼠肉也不怎麼好吃的,你想不想用這豚鼠鬍子,做一支毛筆?
秦珺楚嬌嗔道:不行!這對豚鼠屬於我了,你可別再打它們的主意!
蘇寒食點點頭道:我是看到這豚鼠可愛,估計你一定喜歡,便買下帶了回來我們快回家,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蘇寒食幾人回到秦府,讓僕人在秦嵛德的弟子們的房子中清理出一間,安排程不識住宿,而後便遣人去請秦嵛德,蘇寒食拉着秦珺楚急匆匆登上翠微樓,還將小庭院的護院支開,秦珺楚感覺蘇寒食神秘兮兮,不由甚是奇道:蘇郎,究竟有什麼事這麼着急?
蘇寒食一邊從秦珺楚一個鎖着的匣子裏翻出了陽門圖錄,一邊道:是關於陽門圖錄的事!
秦珺楚渾身一震,道:有什麼發現?
蘇寒食點了點頭道:等岳父回來再説咦!你什麼時候把我那副字給換了?
秦珺楚想起昨日,王銘藝也是一眼就看出,牆上這幅字雖然以蘇寒食的名字落款,卻不是蘇寒食所作,訝然道:你怎麼就看得出不是你那一幅?難道我臨得不像?
蘇寒食想了想道:嗯單以字體而論,珺楚的臨摹功夫,我可是甘拜下風,不過從用墨之法來看,自然能夠輕易看出我自小就修習松滋功,用墨的方法自然和常人不一樣的,所以我才自己磨墨,不過這也只是一種比較奇特的用墨方法而已。
秦珺楚點了點頭,她知道蘇寒食所學的武功,和書法有很多聯繫,正在估摸着以後要蘇寒食教她如何用墨,就聽見秦嵛德上樓的腳步聲。
秦嵛德被蘇寒食叫來,聽他説到陽門圖錄,一下子精神緊繃起來。
打開陽門圖錄,秦嵛德和秦珺楚都有些緊張地望着蘇寒食,蘇寒食道:這陽門圖錄是一本地理圖錄,我們以前研究這東西,不是很奇怪這上面所記載的地方和城池的排列沒有規律嗎?我們陷入了一個死衚衕,這些排列,本來就無跡可尋,我們非要在上面找出什麼規律,自然是一無所得。
蘇寒食打開這地理圖集的目錄道:這陽門圖錄份為十六章,每一章又分為好幾個小節,每個小節裏面講述兩三個城池的地理和風俗,但我們發現每一章裏面記載的城池都是沒有聯繫的,也不知道唐朝人修訂這個圖錄的時候是怎麼分的章節,可是昨天我在大牢裏面,和那個小鬼頭聊天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地理圖錄的秘密!
秦珺楚急道:蘇郎你別賣關子了,快點説吧!
蘇寒食拿過一張繪製精確的唐代地圖道:我們破解不了陽門圖錄,是因為我們無法瞭解唐太宗的胸襟。小位面,自然小胸襟,高層次,自然有大氣度!唐太宗是俯仰八荒,鞭笞六合的帝皇,他是站在天下的最高峯,所以他的眼光和境界,我們觸摸不到,感受不到,也是很正常的。想一想,天地之間,除了像太宗皇帝這般人物,誰能有以天下為紙,連城池成字的氣魄?
秦嵛德自語道:以天下為紙,連城池成字?
蘇寒食道:不錯,這陽門圖錄是太宗皇帝編訂的,他就是將天下當作一張紙,在這上面寫字!你們看,第一章第一節中記錄的兩個城池,第一個是長安,第二個是柳州,我們將它們連起來!蘇寒食將一張極薄的紙鋪在地圖之上,隔着這張紙,依舊能看清那地圖上的標註,蘇寒食提起筆,在天水和長安之間,連上一筆。
然後蘇寒食接着道:看到了吧?這便是一豎,再看看第一章的第二節,記錄的是五個城池,我們把這五個城池當作五個點,也將之依次連起來是個豎折折勾,和剛才那一豎形成一個耳字旁這樣,每一章是一個字,每一小節是這個字裏面的一個筆畫看,這是陽門圖錄藴藏着的第一個字,是一個陵字!
秦嵛德激動道:果然不錯!快看下一個,快看下一章!
蘇寒食三人依照陽門圖錄所記載的城池順序,將書中一共十六章節裏藏的十六個字,全部寫了出來,然後寫在紙上。
陵墓為舟,長程做槳;中流太虛,有楫無疆!
秦珺楚興奮道:應該是了,這些城池連起來果然都能成字!唐太宗真是好大氣魄,寫萬里大字,真令人難以想象!蘇郎説説不錯,境界不同,我們眼光太小,看不到唐太宗的萬里巨字!
秦嵛德道:陵墓為舟,長程做槳;中流太虛,有楫無疆這幾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蘇寒食道:陵墓為舟,這陵墓應該便是指昭陵,而長程做槳中的長程究竟是什麼意思,卻有些讓人不解了,至於後面那兩句,就更加不可猜度,會不會是和昭陵圖鑑有關?或許有人看過昭陵圖鑑的話,應該會明白這裏面的意思吧?
秦嵛德呆呆地望着那寫着這十六字的紙,連聲嘆道:好!好!好!琳兒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秦珺楚看着父親老淚縱橫的樣子,不由感到心酸不已,秦嵛德道:那昭陵圖鑑,向來都是只有西園園主和文房四侯五個人才能看到,再過半年,我們便將陽門圖錄送去,就算他們厲害,估計也得等個好些年,才能悟透這裏面的秘密,寒食啊,這次可是多虧了你啊!
蘇寒食道: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我才想到這個法子,這都是小婿應當做的!
秦嵛德起身道:好啦,你們待着吧,我聽説寒食你昨夜在大牢裏待了一天,定然很是疲累,你就吃點東西,先休息吧,我先走了!對了,這幾張寫着字的紙,要燒個乾淨!
蘇寒食和秦珺楚送走秦嵛德,立馬便將那先前寫着字的紙燒燬,畢竟一本陽門圖錄,也只有短短十六個字,他們早已爛熟於心。
蘇寒食用了些飯菜,便被秦珺楚勸去修習,恍恍惚惚間,已經是在睡夢之中,突然眼前出現程不識的身影,聽見他大聲道:你怎麼可能是她的相公?你若是她相公,那昨天握住她手的那個男人又是誰?
蘇寒食渾身一冷,就像是被利劍刺中一般,猛然坐起,額頭上盡是冷汗,如同從窒息之中掙扎脱身一般不住喘氣,轉眼望去,秦珺楚正坐在桌子前面,練習書法,聽到響動,起身過來道:蘇郎,怎麼了?
蘇寒食道: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不睡了,現在已經是快到黃昏了吧?
秦珺楚道:是啊,其實你也沒睡多久。
蘇寒食起身,來到秦珺楚身邊,看到她已經寫滿了一張紙,並在紙邊寫上初四酉時。
這都已經是秦珺楚的習慣,她每日都要寫兩三張紙,並將時間記下,這般苦下寒暑之功,自然是能寫出一手好字,蘇寒食卻總是從她所做的記錄上面看時間。
秦珺楚收拾了筆墨,對蘇寒食道:想吃些什麼呢?蘇寒食道:我想去看看那個小潑皮,畢竟這次,是他幫了我們大忙!
秦珺楚想了想道:我去做點青筍炒蛋之類的,記得按時過來吃飯。
蘇寒食笑道:娘子親自下廚,為夫怎敢錯過?
蘇寒食來到秦府別院,程不識正在房子門前,見到他過來,急忙迎上來道:秦姑爺
蘇寒食怔了怔道:你怎麼也這麼稱呼我?叫我蘇大哥好了。程不識倒是一點也不矯情,應聲道:嗯,蘇大哥。蘇寒食道:怎麼樣?這屋子還好吧?程不識道:好!我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好的房子!蘇寒食道:那就好,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吧!
程不識道:蘇大哥,我不想白吃白住,你給我找點活幹吧!給秦府打雜也好。
蘇寒食想了想道:那你以後跟着我得了,也可以幫我辦事,和秦府的雜役們相同的工錢,怎麼樣?
程不識道:好啊,我一定好好幹!
蘇寒食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想要問他些什麼,卻又終是沒能開口,程不識道:蘇大哥,你想説什麼?
蘇寒食道:沒什麼你想不想學寫字?
程不識道:寫字?我孃親教過我呀!
蘇寒食搖頭道:那個是識字,字寫出來,也要漂亮才行,想要將字寫的漂亮,卻是一門極大的學問。
程不識道:沒什麼的,蘇大哥要我學,我學便是了。
蘇寒食搖頭道:這個事很嚴謹,絕不能兒戲,你要是想要跟我學,就必須拜師,若是拜師的話,你不僅要學寫字,還要學武功!
程不識眼睛一亮:這個好!我喜歡學武功的!
蘇寒食點了點頭,帶着程不識到翠微院,拿來一本冊頁,打開來看,每一頁都是寫着同樣的字:書道丹青,風水歸藏;黑字白紙,匿作陰陽。但落款卻是各個不同,每個落款的名字上都印着一方古樸的印章,到了最後那兩頁,卻是隻有落款,沒有正文,而那落款分別是蘇寒食和王銘藝。
蘇寒食望着王銘藝的名字,微微有些傷感,對程不識道:這是我門派家譜,每一個派中弟子,都要在上面記錄名字,並在武功大成之後,留下墨寶,我的功夫還不夠,所以不能留字,因此也只有名字沒有正文,你既然要拜師,就要在上面留下名字。
蘇寒食將紙張翻到下一頁,寫下程不識三個字,從懷中拿出一枚印章來,蓋在程不識的名字上,程不識問道:蘇大哥,這章上寫的是什麼字?
蘇寒食道:這印章上的字有些奇怪,我也不認識的。又道:磕頭拜師,報上你的生辰,以後,我便是你的師父,你也不能叫我為蘇大哥了!
程不識急忙跪倒,依照師門程序拜師,蘇寒食二十五歲,而程不識卻是十四歲,在蘇寒食這一派中,蘇寒食是收徒最早的,而程不識卻是拜師最遲的。
秦珺楚準備好了飯菜,卻見蘇寒食帶着程不識進來,這時程不識已經換了新衣服,雖然長的不俊俏,卻給人一種很精明激靈的感覺,秦珺楚正奇怪蘇寒食為什麼將他帶到這裏來,程不識已經跪倒,磕頭道:師孃!
秦珺楚被嚇了一跳,蘇寒食笑道:不識是我新收的徒弟,當師孃的可要給面子啊!
秦珺楚白了他一眼,急忙讓程不識起來,她性子善良,自然讓程不識感覺十分和善可親,也覺得自己能夠遇上這樣的師父師孃,也實在是三生有幸。
蘇寒食開始教程不識學習書法,當然也是從最為基本的筆法開始,程不識開始學字時年齡相對較大,所以學習極快,沒用多久,對於毛筆字基本的筆法已經瞭然於胸,這天蘇寒食將他叫到翠微小院一個小書房,説開始教他一些新的東西,其中還包括着他們這一派的武功精要。
程不識當然極是興奮,受到蘇寒食召喚,急匆匆便趕過來,而卻見秦珺楚正陪着蘇寒食,觀賞一幅當代名家的字畫,拜見道:師父,師孃!
蘇寒食點點頭,道:不識,現在你書法雖不算完全入門,但也是可以寫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字,現在我便教你我們蘇子一門之中,最為正統的本事!
程不識驚喜道:真的?
蘇寒食道:當然是真的。
程不識道:那我們正統的本事是
蘇寒食笑着道:磨墨!
程不識目瞪口呆道:磨墨?師父我沒聽錯吧?磨墨的本事?
蘇寒食道:磨墨是修習,用墨是目的,所以我能教給你的最精華的所在,就是如何磨墨,還有怎樣用墨!你可別覺得這是個小問題,其實裏面的學問大着呢!
程不識不敢反駁,在心底卻是有些不信,蘇寒食道:磨墨看似簡單,其實和許多事物有着相同的道理,這是一種由淺到深,潛移默化的原理,我們磨墨的時候,都是在硯台之中,先倒上些許清水,而後再用墨錠細緻研磨,磨下來的墨素沉浸在清水之中,墨由淡到濃,這個過程,並非是那麼簡單的。
程不識奇道:師父,你能説得清楚點嗎?
秦珺楚也極是感興趣,看到蘇寒食望了她一眼,問道:我也想聽聽,不會壞了規矩吧?
沒什麼打緊,你莫要外傳便是。蘇寒食笑道,磨墨,就是將水變成墨,這是一個積澱的過程,真正厚重的事物,一定是經過許久的磨礪和積澱才能成就!這個道理難以言傳,再加上你師父我天生嘴拙,也説不透的,不過我要教你的內功,就是以這個道理為基準,而這門內功,便叫做松滋功……
蘇寒食看了程不識一眼道:天下人都明白,內力是修習武功的根本,可是有誰知道,這內力究竟是從何而來?真氣是為什麼而生?
程不識茫然搖頭,秦珺楚奇道:是啊?真氣是如何產生的?
蘇寒食道:其實,人是這世間,最為珍貴,也最有靈氣的墨錠!他拿起一塊墨錠道:人的身體就像是這樣一塊墨錠,是一塊未經開發的寶藏,而且是一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這寶藏不是憑空送給你的,是需要研磨才能得到。要想研磨人體這塊墨錠,你還需要一方硯台要足夠堅硬,能夠磨下粉末;要足夠光滑温潤;要縮墨不腐!
蘇寒食盯着程不識的眼睛道:這方硯,就是你的意志力!
蘇寒食的表情和言語,果然起到振聾發聵的效果,不僅程不識眼中充滿狂熱,就連秦珺楚甚是吃驚,沒想到蘇寒食居然能夠説出這般新奇而又不失哲理的話語。
蘇寒食接着道:未曾修習過內功的人,經脈之中淺薄空虛,就像是清水一般,但人就是墨錠,而只要你的意志力有足夠的硬度,就能磨下墨來,漸漸的,這清水就會越來越濃,而你的功力也會越來越深!你經常磨墨的話就自然會知道,磨墨需要一個持續而均衡的力度,若是心急,磨得太過急躁,墨在水裏自然就化不開,不僅不能用,還會傷了筆頭;若是磨地太懶散,自然會很緩慢,墨要在水中攪動才能溶得更加均勻。別以為磨墨很簡單,但是想要磨得好,卻也需不驕不躁才行!
程不識虛心受教,深深點頭。
蘇寒食道:松滋功自然也有自己的修習方法,就像是一種獨特的磨墨方法一樣,要想學好松滋功,你也要學好如何磨墨,人的資質不同,就像是墨錠的材質不同一樣,就像不識你天資聰穎,相當於一塊好墨;而我生有殘疾,就像是一塊製造粗糙的劣等墨但好墨若是不能學會好的研磨方法,就是生生被浪費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程不識道:徒兒明白
蘇寒食看他有些猶豫,便問道:有什麼不對麼?
程不識吸了口氣,放膽道:師父,你也是塊好墨!
蘇寒食一怔,笑了笑道:我?哎還有我要告訴你,傳説之中,最好的墨,只要輕輕一磨,遇水就化,一點如漆,這種墨的確是有的,根據我們所説人如墨,或許天資聰慧到稍加研磨就能達到極深造詣的人也存在,但是這樣的人和墨都是鳳毛麟角,就是尋便天下也難遇到,所以千萬不要對自己的資質太自負,也不要心急想要極快地將內功修習到另外一個境界磨墨的時候,清水是漸漸變濃的,所以修習松滋功的時候,內力也是慢慢進步的,這種進步甚至連練功的人自己都感覺不到,其實有些東西,都是在悄悄地變化的,只是難以察覺而已
蘇寒食突然有些傷感道:我曾經有一個師弟,他資質和你一樣好,但是他覺得真正好的功法,應該是進步神速,能夠每天都感覺到於是他抱怨師父的松滋功,覺得松滋功枯燥而不適用,一心想着離開舊居,到外面的世界去
秦珺楚看見蘇寒食落寞神色,也是生出許多模糊念頭,王銘藝是否是像蘇寒食所説,忍受不了修習松滋功的枯燥,方才背井離鄉來到黃州的呢?
蘇寒食道:修習內力,是磨墨的過程,但是有了內力,就要學會應用,就像是磨出墨來,目的在於用墨寫字一樣,所以修習松滋功的第二項內容,就是如何用墨,這一點着眼於武功,就是如何運用內力!他眸中精光一閃,道:教你磨墨,是要讓你學會修身和養性;而教你用墨,就是讓你學會如何動用自己的力量,這就是書法中的墨法,用墨之法!
程不識怔了一怔,問道:師父這松滋功,究竟是武功心法,還是書法要旨?
蘇寒食笑道:松滋功即是一門內功,又是書法秘笈!修習松滋功的時候,將書法和武功相互對應,你在這兩方面的進展就會事半功倍!現在我問你,你是想通過書法看武術呢,還是通過武術看書法?
程不識道:就從書法方面先説起吧
這是蘇寒食正式開始教程不識,當然講解十分細心,一下子講了許多甚為深奧的問題,好在程不識天資聰穎,居然也大致理解了蘇寒食的意思。
墨客寫字,自然離不開墨,就像是武林中人打架,離不開內力一般。最基本的墨法有五種,最常見的就是濃墨之法,墨濃如漆,寫在紙上黑白分明,神采外耀;另外還有淡墨,介於黑白之間,顯現出清遠淡雅的美。墨法之中,這兩種是與墨的濃度有關,而另外還有漲墨法,是通過墨在紙上滲透溢出來體現意境,枯筆和渴筆分別是濃墨和淡墨在筆頭失水時的運用,這三種墨法,都是依照筆頭蘸墨的多少而命名。
蘇寒食自小修習的松滋功,是將書法和武功結合而論的,在此論述之中,書法要素和武功要素是一一對應的,比如墨錠對應人,磨下來的墨素對應內力,所以墨法便對應內力的運用方法,和五種基本用墨方法一樣,松滋功的內功運用也有五種基本用法,就像寫字不一定墨濃就好一樣,出招也不一定用盡全力才威力大松滋功的內力運用是藝術的,是精妙的,一個人窮盡一生,也難以掌握得入微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