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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難、難、難,卻奈何

    梅林幽清,枝上已無梅花,一條人影,悄悄立在梅林一角,低喟不已。他一身紫紅衣袍,標準的財神打扮,只是頭上少了一頂帽子而已。正是王財神——小王。在這梅林一角,隆起二堆墳墓,二塊墓碑,表示出土堆裏所埋着的人,正是艾梅影父女二人。這幾天,自毒觀音走後,他把一切事情都交給了狗子,自己天天在這裏徘徊。今天已經不知道徘徊多久了。每當他望着那塊硬而又冷的墓碑時,就彷彿看到了梅影的影子,每當他看到梅樹在風中顫抖時,他彷彿看到梅影歡笑時的飛舞迴旋。那雖然是已經很遙遠的事了,可是禁不住不去想它。一想又彷彿就在眼前。——唉!梅影!梅影,我現在可以天天在這兒陪你,你在地下,能不能看到我呢?小王喃喃低訴着,那悲切的低語,連蟲兒也不禁發出低鳴的聲音,彷彿在慰撫他的悲切。——想不到我卻變成了財神府的主人,做了財神,梅影!假如在三年前能有這種奇特的際遇,那有多好……?不錯,但人總是如此的,失去了一些,又得到了一些,於是追憶着失去的,卻忘記得到的。——希望你能夜夜託夢給我,訴一訴這段離別的日子……身後倏有人道:“財神爺,有人來看你了。”竟是狗子的聲音。是誰會來看我?他恍恍惚惚地回過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嬌小的俏影,穿着紅色的衣裳,正含笑地注視着他。那嬌嫩的臉蛋,猶如春天裏的花蕊,可是眼神中卻盈含着無限的温柔與堅強。只見她幽幽道:“何必夜夜入夢,難道你還忘不了過去?還是忘不了我這位大姐?”“啊!是豔紅大姐……”他感到一份意外,一份驚奇。迅速跑過去,突然緊緊地擁住了她,像迷失的孤兒,見到親人一般,喃喃道:“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了……”豔紅也緊緊擁着他。這剎那,她感到那一劍沒白挨,現在不但滿足,而且欣慰,以往對他説過,只要有情有意,何必朝朝暮暮廝守。其實那時只是生命垂危,在安慰他。現在,兩情相悦,誰又不想朝朝暮暮,長相廝守。她的眼眶,因激動而潤濕,她輕輕撫着小王的背,使得小王感到猶如春風拂過一般,他終於漸漸清醒,轉頭一看,狗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悄悄離開了。於是小王輕輕推開了豔紅,展露出真正的笑容道:“你臉色紅紅的,好像胖了些。”豔紅道:“我天天吃補品,就想早點把身體養好,好來看看你。”小王牽着她的手,道:“那你腰部的傷勢完全好了嗎?”“完全好了,練功打仗,做什麼都不會有妨礙。”小王點點頭,道:“我娘好嗎?”豔紅道:“他老人家好得很,殿下已封她為新祿媽媽,奉養在宮中,若不是為了魏太監,殿下早把令堂大人送過來了。”小王點點頭道:“我知道輕重的,還有周大嬸及太子妃也好嗎?”豔紅遲疑了片刻,道:“還……好……”這二個字説得好艱難。她實在不想瞞住他,可是由於殿下與鈎子的吩咐,不得不暫時敷衍敷衍他。小王卻看出來,懷疑道:“怎嘛?有什麼話不能説嗎?周大嬸發生了什麼事?”“也沒發生什麼事,只是……她們的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往昔了,我又不是宮中的人,所以除了你娘,實在難得見到她們一面……”這倒是實話,小王懷疑盡去,嘆道:“這段日子來,我彷彿老了二、三十年,覺得世事滄桑,變化是太快了,快得使我適應不了。”豔紅温柔地道:“你不是應付得很好嗎?而且還當上了財神,聽鈎子説,你的表現,實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可見你確實是塊料,而且是不可多得的料。”小王笑道:“大姐,你也取笑我?”“我哪兒敢哪!”豔紅低下了頭,心頭的甜蜜,似稠化不開的油……突然一陣尖叫冷笑,在前面不遠處響起。“你既然不敢,還敢在財神府中蠱惑財神爺,莫非你不要命了?”兩個人同時吃驚地抬頭望去,只見毒觀音臉色鐵青地跟菊兒站在一棵梅樹下,身後還有高高矮矮,不少人影,都吃驚地望着這邊。小王臉色立刻蒼白,他是被這番話氣的,卻偏偏又不知道如何解釋。豔紅吃驚地看了看毒觀音,問小王道:“她是誰啊?”小王苦笑。毒觀音已上前幾步,冷笑道:“你用不着問他,我可以自己告訴你,江湖人稱的‘毒觀音’就是姑奶奶,現在是財神府的內務總管,你聽清楚了嗎?”豔紅笑笑道:“原來有這麼大的頭銜,我失敬失敬。”或者是心情好,或者是她覺得已抓住了小王的心,所以她表現得相當平和,並沒有生氣。可是毒觀音就不一樣了,豔紅愈是這樣,使她愈感到惱怒委屈,當下冷笑,道:“你已知道我是誰了,現在我要知道你又是哪棵蒜,從哪兒冒出來的?到財神府來幹嘛?跟我一一説個明白,若有半點含糊,你就死定了。”小王忍不住道:“韋姑娘,你……”豔紅接口道:“沒關係,初次見面,免不了有點誤會。大總管,我叫豔紅,在邊關人稱鐵娘子……”“什麼鐵娘子、鬼娘子……在江湖上姑奶奶從沒聽説過,這算哪一流的?”菊兒接口道:“不入流。”後面哄起一陣鬨笑。豔紅還可以忍,小王卻忍不住了。他正想把毒觀音臭罵一頓,卻見狗子滿頭大汗地跑來,在毒觀音耳邊,低聲地説了一陣悄悄話。毒觀音的神色怔住了,呆呆地望着豔紅,好像看到她臉上長了一朵花,突然轉身就走。臨走卻丟下了話:“財神爺,人手都找齊了。咱們在大廳上等候。”後面一大羣人也跟着走了。小王有點兒驚奇,他不知道狗子施了什麼手段。卻見狗子道:“豔紅大姐,我叫人已把你的閨房佈置好,時間長得很,跟小王有什麼話,以後可以慢慢説,財神府裏還沒穩定,毒觀音這批高手,來得正是時候,所以你委屈一點,讓小王去辦正事兒。”豔紅微笑道:“我會體諒他的,男人總比較花一點,不過這次來,我也是有點兒事的,晚上再説……”一名丫環已走過來向豔紅請安,豔紅對小王甜蜜地笑了一笑,才轉身離開。小王道:“二爺,你真有一套,是怎麼把韋姑娘説服的。”“還不簡單,我只説豔紅大姐是皇上的密使,有機密大事來此商量的,請她收斂一些。所以她不敢再咋呼了。”狗子説到這兒,催促道:“你還是快去吧!別把她再惹惱了,把正事搞砸了。”小王頭有點痛了,可是他不能不出去看看那些請來的高手。大廳中坐着十個英氣內斂的高手。毒觀音神色氣呼呼地等候着,看到小王出來,才算有了笑容。“財神爺,我招來了十位朋友,跟你介紹一番,要派什麼職務給他們,不妨考慮考慮。”小王道:“由你分派吧!請二位去接替紅藍二判官,四位由你負責,四位交給苟總管,只要把名單開一份給我就行了。”毒觀音道:“好,菊兒,領這十位朋友去見苟總管,讓他安排一下住歇之處,財神爺,我還有事向你報告,能不能上書房去説?”小王的頭不但痛,而且脹得很。他知道她想説的是什麼,可是又不能不聽她説。走進書房,毒觀音關上了門,道:“我想問一問你,那豔紅真的是宮中密使?”這無疑是狗子告訴她的,小王只能點點頭。毒觀音眼波緊緊盯着小王,道:“除子這層關係外,沒有別的?”小王好像變成了受審的犯人,他正在考慮怎麼回答,卻見毒觀音道:“我對你是很認真的,你不要騙我。”“我不會騙你。”小王一字一字道:“豔紅大姐是我生死之交,她為了我幾乎丟了性命,直到現在才康復。”“生死之交沒關係。”毒觀音臉上似蒙上了一層寒霜:“我説的是感情,男女之間的感情。”小王嘆息道:“我還沒考慮過,但是謝謝你提醒我。”“那麼我呢?你是否考慮過?”毒觀音緊盯着問。她已全心全意投入,不能不問清楚。小王也緊盯着她眼波,道:“你一定要我現在回答嗎?”“是。”“我也沒有考慮過。”“好,這表示地位是對等的。是不是?”“是。”毒觀音臉上的寒霜消失了,道:“我很滿意,”小王驚奇了,卻見毒觀音道:“只要在你心中的地位是相等的,我至少有一半機會。”小王只有苦笑。他倏然感到,與豔紅在一起,自己可以想什麼説什麼,沒有任何顧忌,豔紅像春風、像平靜的湖水,徜徉其中,有一份温馨、一份平靜。然而毒觀音呢!卻如熊熊烈火,當寒冷孤獨的時候,固然需要這份暖意,但當盛暑時,就吃不消了,就像胃口不好的時候,吃了辣椒一樣。門倏然開啓,進來的卻是豔紅。小王一怔,豹子對上了豹子,他發覺頭更痛了。毒觀音並沒有剛才那份潑辣勁兒,反而向豔紅笑道:“你來得正好,請坐。”豔紅微微一笑,道:“沒打擾你吧!”“不會,不會。我正想去找你,告個罪。”毒觀音的神態落落大方。小王雖然驚奇,心裏的石頭卻放下了一半。豔紅道:“韋姑娘的確識得大體,所以我有事來跟你一起商量。”毒觀音讓了座,自己也與豔紅相對坐落,道:“請説。”豔紅道:“我這次來,是傳殿下一件機密大事的,而且正好要韋姑娘幫忙。”小王怔怔道:“什麼大事?”豔紅道:“殿下要你秘密離開財神府,阻止一場亂事。”小王問道:“去哪裏?”豔紅道:“出玉門關,到吉布爾盟族,殺木爾真。”小王不由震得發呆了。——為什麼要殺木爾真?為什麼要殺木爾真?想起在玉門關當城丁的時候,最照顧他的,就是這位回回木爾真。他依稀還記得在一家小酒鋪裏與木爾真初次結交朋友——就是為了喝醉了酒,身上的酒錢不夠。木爾真不但出面代付,還關照了店家,以後小王喝酒吃任何東西,都掛在他賬上。許多年來,他從未提起過這件事,要小王回報,每次見面,總是嘻嘻哈哈,像是兄弟一般。跟他在一起,心中永遠沒有負擔,有幾次木爾真還有所饋贈,但是小王拒絕了。他已知道木爾真在關外的勢力——是一族的頭頭,自己當時的身份,已經是高攀了,所以不敢再收任何好處。木爾真也從不勉強,他的確把小王當成好兄弟,然而現在卻要去殺他。小王還沒問為什麼,豔紅已説出原因了。“據殿下得到的消息,關外回族與金族已結聯盟之勢,要大舉率兵侵犯邊關。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木爾真,他是回族中最強的主戰勢力,若要消弭這場戰爭,唯有一個辦法,就是斧底抽薪,殺了木爾真,使他們羣龍無首,不敢妄動。”毒觀音的興頭來了,格格笑道:“財神爺出馬,我保鏢,古有梁紅玉,今有毒觀音,自來汗丹心,名垂青史冊……”她還沒得意完,小王已冷冷道:“我不去,要去派別人去。”毒觀音一怔,嘴巴里像卡了一隻雞蛋。豔紅笑了笑道:“我知道,木爾真是你好朋友,其實我跟他何嘗不是朋友,但這是二族相爭,你要明大義,去小節。”小王道:“為什麼不派別人去?”豔紅道:“木爾真一身武功,聽説他帳下勇士高手不下百人,沒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邊,只有你能,鈎子獻策是經過再三考慮選擇的,大戰一起,生靈塗炭,難道你能坐視動亂立生?”毒觀音笑道:“財神爺,不用怕,我説過,我幫你,任他再厲害,我只要下一點點毒就夠了。”豔紅微微一笑,道:“韋姑娘,恕我打斷你的興頭,你不能去。”毒觀音一怔,道:“為什麼?”“這次是秘密行動,只准財神爺秘密出門,因為咱們這兒有許多內奸,為了不使他們發覺,所以你還是要幫我忙,施一招瞞天過海之計。”“瞞天過海?”“不錯,小王哥一走,你我要裝得他仍在府中一般,除了你我和狗子外,不能讓任何人發覺。一有漏洞,則前功盡棄,連小王哥也有生命危險。”“這麼嚴重?”“我沒唬你,的確非常嚴重。”毒觀音也發呆了。豔紅卻望着小王,等待他的回答。第二天財神府傳出了消息,王財神病了,起病原因是思念已故的艾梅影,憂傷過度。王財神的住處,搬進了毒觀音與豔紅處,一切飲食,都由菊兒在安排,以外的一切事務卻交給了狗子。狗子變成了財神府的實際負責人,每天上書房看賬本報告。小王真的病了嗎?當然沒有,他孤身一騎,已向玉門關急馳。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此行任務,是殺好友木爾真。難道這是上天殘酷的考驗?為什麼許許多多奇特的遭遇都會發生在他身上?小王心中的悽苦,是無法以言語來形容的。不過他自小時候,直到現在,都有他獨特的個性。小時候,他始終孝順着老孃,由於孝心,他從不違背老孃的訓誡,直到現在,還是這樣,但在遵從老孃訓誡的大原則下,他卻有自己獨特的看法與誡法。不拘泥於世俗,不阿附於枝節。所以此行雖由於豔紅的反覆譬喻與勸導,在民族大義下,做了痛苦決定,接受這趟艱難的任務。可是他還是獨行其事,按他再三考慮後的獨特的原則行事。這獨特的原則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戰”字。朋友之戰,在對小王的原則來説,絕不可背棄,無論多大的帽子壓下來,他還是要顧全朋友之義。假如一個人連朋友之“義”,都可以不顧,那末,又如何能顧到更大的民族之“義”呢?但兩義相矛盾的時候,這種情緒上的痛苦,自然在心中升起,所以他全心全意在設想,見到木爾真後,自己應該用何種態度去面對現實;既能不傷朋友之義,又能顧全大局。他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嗎?至少到現在,他還沒有——掃描slqlzf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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