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瀟灑江湖》在線閲讀 > 第二十八回智鬥羣狼

第二十八回智鬥羣狼

    這一路夜宿晝行,不消十日,便距白鶴山尚有半日路程。天色將晚,白不肖原想趕夜路回白鶴山,陸怡道:“深更半夜去敲門,你兄嫂還當是強盜夜劫,反倒叫他們驚擾。也不爭在一天半日工夫。我頭一回見你兄嫂,總得略略梳洗一下,總不成這副骯裏骯髒的樣子去見人!”

    其實,連日趕路,她不過略顯風塵之色,離“骯裏骯髒”四字,差得甚遠。白不肖除了師兄師嫂,別無長輩,在陸怡多少有點兒“新媳婦見公婆”的意味,故而與白不肖的心思不太一樣,總想打扮得齊整些,方可去見南宮虎與何冰兒。

    兩人就在雲翔填上打尖投宿。雲翔是個小鎮,不過三百來户人家。一條直街橫貫南北,沿街有些醬、酒、米、布、茶店鋪,市面寥落,往來多是穿草鞋戴笠帽的農人。一條溪流自東而西,穿越小鎮。晚霞燦爛,倒映溪中。

    溪兩邊多有洗衣洗菜的村姑農婦,溪中有光屁股小把戲摸魚捉蝦。笑語喧譁,與隱瀑流水相應,呈現一派平和安詳的小鎮風光。小鎮四面重山復嶺,環抱屏綺,青崖翠發,遙同黛抹。東南面的大慈峯,山形詭怪,如掌弓屈成一拳,直衝雲表,四面玲瓏,有祥雲線繞。

    白不肖便為陸怡指點解説:大慈峯上有古剎大慈寺,寺殿僧房傍巖而成,一半嵌入巖腹,一半凌架懸空,有長廊相接。石欄連續,因勢佈局,與山峯混為一體。還有羅浮仙境、經台秋風、玉劍飛橋、醉眠石、靈虛洞等勝境。昔年曾有一武學高人在靈虛洞靜修,創制了一套“落鳳掌”。可惜未覓傳人,高人仙逝後,則落鳳掌”也隨之不存。

    陸怡聽得悠然神往,極想上大慈峯一遊。

    白不肖笑道:“這一帶到處有奇峯異山,洞天福地,名勝技跡。待我們見過師兄師嫂後,我帶你各處逛一逛,看看比之你的西湖誰優誰劣?”

    兩人説笑一陣,下樓用膳。僻遠小鎮的膳食,自比不上名都大邑精細,但見端上桌來的盡是粗碗大肉。那酒味甚辣,入口如刀。陸怡抿了一小口就不再喝。白不肖連盡三杯,大呼“好酒!”陸冷素知他並不貪酒,只是離鄉日近,心中喜樂,以酒縱懷,也不久阻他。轉眼間。白不肖就將一壺酒喝得涓滿不剩,又拍桌叫小二拿酒。

    小鎮客棧難得有豪客上門,小二不敢怠慢,又燙了一壺熱酒來。這時,忽聽得門外“的篤的篤”枴杖拄地的聲音。白不肖和陸怡抬眼望去,門口一暗,進來四個女子。當先的是個頭髮花白的半老婦人,身材纖瘦,穿一襲寬袖黑衫,襯得一張臉雪白如玉。

    她本是眉清目秀的人,偏偏在左頰上有條寸餘長的紅疤,使得兩頰一邊飽滿,-邊深陷,平添一股陰戾之氣,她兩眼烏如點漆,站在門口不經意地一掃,便有兩道寒光閃過,叫人打個寒噤。

    她身後三人都在三十歲左右,一色白衣白褲白鞋,鬢綴白絨花,彷彿均熱孝在身。

    其一少了只左手,另外兩人,相貌極像,顯是孿生姐妹,只是一個左足有疾,另一個右足帶跛,各在腋下撐一支綠瑩瑩的枴杖。四人在門口佇候片刻,即在屋角空桌坐下。

    白不肖向陸怡望了一眼,陸怡搖了搖頭,表示不識這四女來歷。白不肖心道:這四個女人形容既怪,舉止異常,看她們行走腳步沉重,顯見得身負上乘武功,卻不知是什麼來頭?到這小鎮來作什麼?

    這四女一入店堂,吃飯喝酒的客人都大感新奇,尤其是四女皆帶傷疾,卻又湊在一起趕路,服飾古怪至極,不能不叫人注意。

    四個女人毫不理會客人們的議論。一店小二過去張羅,那斷了左手的女人道,“小二,給我們一人來半斤白米飯。”別看她徐娘半老,聲音卻十分嬌柔動聽,宛若豆蔻少女。

    小二怔了徵:“女客官可要來幾個炒菜?”

    斷手女人道:“不要!”

    小二奇還:“湯也不要?”

    斷手女人道:“不要!”

    那小二在這家客錢也幹了有些年頭,侍候過無數客人,卻還是頭一回碰到這四個只要白飯的客人。他錯愕之後,便即醒悟,笑道:“敢情四位女客官吃齋茹素吧?小店備有素菜,有紅燒素鵝、醬爆素雞、三清鍋、四喜湯、文武筍……俱是不帶半點葷腥的!”

    “砰!”斷手女子重重地拖捶了一下來回,嗔容滿面,怒道:“你還囉嗦?快端飯來!小心我折斷你的手!”

    小二睜眼看時,厚木桌的一角已被她一掌震落,斷口處有如刀削般光滑齊整,頓時嚇了一大跳,哪敢再多嘴多舌,忙唯唯而退,自去端飯。

    一干客人也都傻了眼,不料這四個怪女人脾氣如此暴戾,又負有武功,再不敢將好奇的目光向她們投去,只怕無端招來禍祟。

    那四個女人每人一碗白米飯,都吃得津津有味。須臾飯畢,斷手女人丟了塊銀子在桌上。小二忙賠笑道:兩斤米飯,何須許多,女客官隨便擲幾文銅錢足矣!”

    斷手女人道:“多餘的給你。我問你:此去白鶴山還有多少路?”

    小二意外得財,歡喜得兩眼眯成一線,點頭哈腰地説:“白鶴山在此地西南五十里。其中三十五里山路,山道崎嶇,天黑難行。四位女客官不如在小店歇一宿,天明再行。”

    斷手女人似又嫌他多嘴多舌,細眉一皺,又問:“你可曾聽説過白鶴山上有什麼人居住?”

    小二道:“我怎不知道?白鶴山不過是座小山,但在江湖上卻大大有名。蓋因山上住着個‘天下第一劍客’北門大俠。早些年,江湖朋友去白鶴山拜山,途經雲翔,多住在小店。聽説北門大俠掌中一把飛劍,可取敵首於千里之外……”

    “胡説!”斷手女人喝道:“世上哪有劍飛千里取人首級的事?再説北門天宇早死了!我是問你今日有誰住在山上?”

    小二道:“我也只是道聽途説,女客官休見怪!上月,我聽兩個身佩兵器的俠客説:如今,白鶴山上是北門大俠的嫡傳弟子南宮虎大俠夫婦住着。據説他夫人何女俠是當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連南宮大俠也打不過她。南宮大俠還有個姓白的師弟更厲害,現在外頭遊俠江湖,有個外號叫‘天下無敵’……”

    白、陸二人自斷手女人説出“白鶴山”二字,便心生戒懼,這時聽小二滿口胡言亂語,平空給白不肖安上“天下無敵”的外號,不由相視而笑,心道:“一件事經數人口耳相傳便走了樣。白鶴山距此不過五十里,道路傳言就大相徑庭。

    那小二別樣都好,只有一宗毛病:喜歡多嘴多舌。他見四女聽得入神,談興大發,一發收不住口了:“自打南宮大俠夫婦定居白鶴山後,那一座平平無奇的小山頓時大變原樣,山下鄉農常見山上祥雲繚繞,仙樂陣陣,又有一龍一鳳在山巔隱現,吞雲吐霧。但凡做過虧心事的人一到白鶴山下,即七竅流血一命歸西。那是南宮大俠以劍氣殺賊……”

    他話未説完,突然沒了聲音,眼珠怒突,臉上肌肉抽搐,兩隻手抽瘋似地抓撓自己的咽喉。眾人正聽小二吹得有趣,突見他這副樣子,錯愕間一時會不過意來,一還當他發了羊角風或別的古怪急症。白不肖和陸怡卻知他被點了啞穴,但斷手女人出手太快,沒能看清她用何手法。

    白不肖見四女對白鶴山極為關注,諒她們與南宮虎或何冰兒定有瓜葛。一來不知她們是友是敵,二來不想在客棧中生事,是以只冷眼旁觀,探聽虛實。現見小二啞穴被點,雖與性命無礙,但時間一長,他真成了啞巴,無藥可治,豈不害了他後半輩子?但白、陸二人倘就此出手解穴、照江湖規矩,就是卸了斷手女人的面子。

    白不肖一時苦無良策,忽見鄰桌桌肚裏有匹黃毛大狗正在嚼肉骨頭,咬得格吱格吱連響。他眉頭一皺,有了主意,悄悄取了片骨頭在手中,兩指一彈,骨頭飛出,正打中黃毛狗的尾骨。那狗負痛慘呼一聲。倏地從桌肚下竄出,奔向黑衣婦座下。四女見大黃狗竄來,一齊喝斥,忽聽身畔小二啊的一聲叫了由來,穴道已解。

    斷手女人臉色微變,展目四顧,目光在白不肖和陸怡身上略微停留片刻,疑心這兩個青年男女在搗鬼,只因事無佐證,不便發作,湊到黑衣婦人耳邊嘟嗷幾句。那黑衣老婦便站了起來,看也不看白、陸二人,徑在外走。三個白衣女子也站起,相繼跟上。

    白不肖得她們的模樣,是要趕往白鶴山,不由心念一動,截了陸怡一把,陸怡會意。兩人付了酒資飯錢,正欲出門跟上去,忽聽馬嘶悲切,隨即便毫無聲息。白不肖臉色微變,暗叫不好,縱出去看時,兩匹馬俱已倒卧槽間,馬脖子上各有一個碗大血洞,汨汨冒血沫。再看那四個女人,連影子也不見了。

    白不肖大怒,心想我不過給小二解開啞穴,並無存心得罪你們,你們就宰我們的坐騎,真正豈有此理!看你們行事狠惡,多半不是好人,漏夜趕往白鶴山,定欲不利於我師哥、師嫂,我豈能袖手不管?當下他説了聲“追”,投足便行。陸怡還想回客棧去取行囊,見白不肖疾似奔馬地向西南追去,只好展開輕功,跟了上去。

    此去白鶴山只有一條路。白、陸二人一口氣奔了三十多里,仍不見那四個女人的蹤影。山上山下林木蕭蕭,夜霧沉沉,遠處有狼嚎豹鳴。

    白不肖好生奇怪:那四女只不過先行一步,怎麼追了那麼長的路還不見人影?難道她們走錯了路不成?

    陸怡道:“看她們或不是去白鶴山的。大凡武學之士,都曉得江南白鶴山,離得近了,隨口問幾句也是常情。再説你師兄望重武林,誰敢去惹他們?”

    白不肖一想也對,自己心心念念記住個白鶴山,人家來必拿它當回事,不由失笑,道:“或許是我多心了。這山名玉台山,翻過山,行十餘里平路,就到白鶴山了。玉台山上有石牀、雲泉、鑼鼓巖等處勝景。現既已到山腰,索性上去在石牀上露宿,天明好觀日出。”

    陸怡笑道:“罷了,罷了。好好的客棧不住,卻去睡那硬石頭!我的替換衣裳都不及帶來,明日只好穿了破衣會見你兄嫂了!”

    兩人一步步順着石階路往上行。只聞山上狼嗥聲聲,此起彼落,在寒夜中聽來,分外瘮人。陸怡又道:“白大哥,你我今日別餵了狼腹呀?”

    白不肖聽她話中有懼意,心想若真遇上狠羣倒是個麻煩,便道:“也罷。我知前面不遠處有個仙女洞,再走幾步,到仙女洞裏胡亂歇一夜吧!”

    陸怡向上望了望,一把抓住白不肖的胳膊:“你看,山頂有火光!”

    白不肖抬頭一看,果見山頂有火光射出。紅光伸縮,顯是火頭被山風颳得搖動不定。霍地,一聲狼呼劃破夜空,四山相應。緊跟着,一片狼嚎聲大作,猶如羣鬼夜哭。陸怡嚇得花容失色,緊緊往白不肖身上靠。

    白不肖見此情形,便知有人被狼羣困住。狼性兇殘,最善於以多勝少欺眾凌寡,只是畏懼火光。看來山頂那人正以火把拒狼。但狼性貪婪無厭,而火把一旦火光熄滅,其人哪還有命?白不肖素來見義勇為,喊了聲“救人要緊!”摔脱陸怡的手,腰一弓,嗖嗖嗖往上竄去,渾沒念及自身安危。

    陸怡喊了幾聲見白不肖不回頭。只得跟上去。她雖非貪生怕死之輩,但實不願葬身狼腹。

    白不肖翻上鑼鼓巖,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黑壓壓的狼羣,不知有幾百只,將適才客棧所見的四個婦人圍在中心兩丈見方的凹處。羣狼或蹲或站,或坐或伏,一雙雙綠熒熒的眼睛,猶如夏夜繁星,閃爍着飢渴兇殘的冷光。那四個婦人,各人手持一支松枝火把,分站四個方位,與羣狼對峙。山風颳得火光搖晃,她們的臉亦在搖晃的火光下明暗不定。

    瞧這情形,人與狼相待已有一些時間。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猶如武學高手對陣,在未看出對方的弱點之前誰也不肯先行出手,而一旦出手,便是你死我活的大廝殺。

    狼羣有個首領,那首領即高踞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它前腿支直。後腿踞地,昂首一嚎,聲若裂帛,羣狼也隨之齊嚎,淒厲悠長,極為恐怖,令人心摧膽裂。

    但那四個婦人,仍如石像似的,紋風不動,渾沒將這一片償魂索命的狼嚎放在眼裏。白衣黑衫在風中獵獵翻飛。

    白不肖雖對這四婦人殊無好感,但看到她們這份泰山崩於前不變色的定力和膽氣,心下也暗暗佩服。

    頭狼沉不住氣了,它俯首扒爪,跳牙咧嘴,從喉間發出嗚嗚的低鳴。排在最前面的九匹公狼便如得到號令,頸毛一根根堅立,白牙閃閃發光,突然嗷地齊吼,後腿力蹬,九條狼好似九片烏雲,一齊向那四婦人撲去!

    只見白芒閃電似地閃了幾下,狼吼聲立時止歇,半空裏似下了一場血雨:狼的頭、狼的前爪、狼的皮毛、狼的身子、狼的尾巴……噼噼啪啪落下來。火光驀地一暗,又蓬的一亮。四婦人仍據四隅孤立,在她們在周地上,卻堆滿了狼的殘肢碎肉。她們的白衣衫上,也濺上鮮紅的狼血。

    這場搏殺從起始到結束。不過眨眼間事,白不肖看得明白,九頭公狼裏,有四頭狼喪生於黑衣老婦的袖中兵器。白不肖只見她雙袖各有白光伸縮兩次,斷手女子一人殺了兩狼,另兩位有足疾的女子以枴杖擊斃三頭。

    第一批九頭狼的斃命,於狼羣來説,不過初試鋒芒而巳,其包圍圈絲毫不見鬆懈,正相反,羣狼嗅到了血腥氣,都激動起來。它們嗤嗤噴着粗氣,伸出鮮紅的長舌與森白的利齒,立起頸上的硬毛,四爪抓撓着地面,嗚嗚嗚哭泣似地號叫,急盼首領下令衝鋒。

    而頭狼卻對它部下的士氣視而不見,它側起碩大的腦袋,歪着脖子打量着四個婦人。似乎對這四個婦人生出一種敬意,又似乎拿不定進退的主意。

    羣狼吼得更急,一雙雙鬼火似的狼眼更亮更兇,利爪抓撓着岩石,迸出點點火星。終於,有一條年輕強壯的小公狼等不及了,它悄悄地向前邁了一步。

    四個婦人誰也沒動。

    前排的十幾條狼各向前進一步。小公狼小心地提起右前足,欲神不伸地懸在半空,似乎還要想一想:這一步該不該邁出去。別的狼也都學它的樣,各提起一條前腿。

    小公狼將前足放回原地,或許它感到了一陣死的恐懼。別的狼也將提起的腿放下。四個婦人手中的松枝越燃越短。火頭噗噗響着,間雜蛇鳴般的絲絲聲。她們中間的地上,有一堆枯枝,但此時此際;再無餘裕續點火把。但若手中松枝一旦燃盡,羣狼一擁而上,縱然武功高強,怎又殺得盡這種多狼?因此面上雖鎮定如恆,心裏實是説不出的焦急。

    頭狼遲遲不發號令,等的或就是火把熄滅之時到來?

    白不肖隱伏石後,看得心慌意亂,急切間欲覓一救人驅狼之策,卻哪裏能夠?待要衝進狼羣,那不過白添一條性命,於事無補。轉眼看陸怡,她縮身石後,連大氣也不敢出。

    四婦人手中松枝將盡,羣狼仍困而不攻。斷手女人道:“師父,我打頭陣,我們向西面突圍。只要一入樹林,爬上樹頂,等到天亮,狼羣自會散去!總不能在此坐以待斃!”

    黑衣老婦何嘗不知突圍才有生還之望?但她們所處凹地離西回樹林有一箭之地,只怕沒衝到一半,就會被羣狼撕成碎片。她哼了聲,森然道:“我與你或能得脱,她們兩個怎麼辦?”“她們兩個”自是指腿上有疾的孿生姐妹。她倆不良於行,一旦逃竄,自比旁人兇險十倍。斷手女頓時語塞。

    一黑衣老婦又道:“你們三個休動,且看為師殺狼!”

    一言甫出,她將火把住空中一擲,身形疾晃,衝進狼羣,雙袖中突出兩道一尺多長的綠光。綠光閃處,即響起狼的慘呼。她身法極快,眨眼間便繞了一圈,連斃七狼。待她回到原處,火把才落下,她一把接住。羣狼經這衝擊,連連後退。

    老婦又將火把往空擲去,叫道:“你們快續燃火把!”乘羣狼尚未擁上,她二度掠出,這一次她意不在殺狼,只繞着三個弟子身周疾行,以防羣狼乘機偷襲。她如飛般繞行三圈,頭狼才醒過神來,發出一聲怒嚎。狼羣便潮水般向四人湧去。

    三個白衣女子雖已點着了新火把,但被狼羣前仆後繼地一衝,頓時被分割成四堆,形成各自為戰的局面。

    眼見四女將被羣狼撕成碎片,白不肖縱身高躍,手中彎刀飛出,一招“冷月寒霜”,直取頭狼後頸。這一招蓄勁已久,嗚嗚之聲大作。高踞巖上的頭狼錯愕之際,剛剛回過身來,頭已落地。

    白不肖身在半空,已抄住彎刀,瞅準下方兩頭仰首人立的公糧,兩足連環踢出。那兩條狼各重七八十斤,被白不肖踢中肚腹,呼地飛起來,又重重跌落於地;肚破頭碎倒斃。

    羣狼突見一人從後面衝來,嚎嚎狂狺,返身圍上,牙爪並施,恨不得將他一口吞下。白不肖左掌右刀,出手毫不留情。一刀將一頭母狼攔腰斷為兩截:刀勢未竭,又將另一頭老公狼開了膛,另一掌砰地擊中一頭和身撲上的兇狠。

    各狼擊出四丈多遠。陡覺背上一痛,他回刀反刺,正刺穿從背後偷襲的狼胸,眼見正西又有六條狼衝到,他大喝一聲,一招“驚濤拍岸”平掌推出,掌風所及,六狼僵卧。

    白不肖更不停留,縱身躍起,前掠三丈,足尖在一狼的後臀上一點,借力又躍三丈,即至左足跛的女子身側,一掌將咬住她枴杖的狼震翻,大叫:“我開路救你同伴!”那女子身上已多處負傷,雖驚不亂,立即舞杖護住白不肖背後心。

    白不肖抬眼一看,黑衣老婦與斷手女子已將會合,右足殘的女子卻被十幾條狼四圈圍攻,她一手揮拐一手舞火把,披頭散髮,兀自苦鬥。

    身在狼羣之中,實無暇細看。白不肖陡覺眼前一黑,腥風觸鼻,三頭狼已從左中右張牙舞爪撲來。他暴喝一聲,連劈兩刀,左掌一翻,揪住左狼頂毛,震臂擲出,衝開一條血路。狼性雖兇殘無比,卻也有怕死本能,見白不肖如此神勇,紛紛避退兩側,轉攻他背後的跛足女子。

    白不肖不得不回身助她。兩人且戰且走,好容易才將另一名跛足女救出。這時,黑衣老婦與斷手女也殺開一條血路靠過來。五人會齊,白不肖才發現陸怡沒跟上來。凝神一想:她自開初即未跟自已殺入狼羣,急切間也無暇去尋她下落。

    五人一會齊,但見狼羣裏三層外三層仍圍得水泄不通,只是忌憚五人厲害。一時不敢逼得太近。放眼看去,無數的綠眼白牙,紅舌發碧,攢攢而動,着實令人心驚。頭狼雖死,羣狼中立即又有一頭身實體壯的大公狼充任此職。

    四婦人中的火把,只剩兩支。此處離柴堆已遠,地上光禿禿的都是石頭。

    白不肖心知惟有衝出重圍,逃進樹林,方有脱險之望。倘與羣狼久耗,終不免喪於狼腹。當下便慨然道:“我來開路!大家合力往西殺出!”

    方才若非白不肖衝亂了狼羣的陣腳,兩名跛足女子已成一堆白骨,心中自是極感他的情,危急時雖不及通名道姓,但已不自覺地將他倚為干城。黑衣老婦劈手奪過斷手女手中的火把遞給白不肖:“我斷後!”

    豺狼怕火更甚於怕刀劍。黑衣老婦奪了弟子的火把給白不肖,自是一番好意。白不肖一手推回:“前輩自用!大家跟我來!”長吸一口氣,揮刀突入狼羣之中。

    白不肖刀砍、掌擊、膝撞、足踢,一路向前,猶如猛虎下山,擋者立斃。羣狼似也知此戰關乎生死存亡,齊聲哀嚎,一排排地向前撲噬。前排倒下,後排覆上,那股捨命向前,寧死不退的勁頭,彷彿百戰百勝的軍隊。一時間,血漿飛濺,殘肢委地,毛團紛揚,慘嗥四起。

    五個人好像五條小舟,在灰濛濛的驚濤駭浪裏奮勇向前。力與力較量,生命與生命搏鬥,靈魂與靈魂對抗,意志與意志絞殺,已分不出人類與獸類的區別。狹路相逢勇者勝!白不肖一路砍殺,一口氣衝了十來丈路。

    驀地肩頭一痛,面前又有一頭狼居高臨下撲下來,它張開血盆大口,利齒林立。白不肖一矮身,讓狼從頭上撲過去,回手反勾,一把捏住背後偷襲的狼的後腿,運力一擰,喀嚓扭斷它腿骨。它猛覺劇痛,轉頭欲咬他的手。白不肖豈容它猖狂,掄臂一轉,盪開從左右逼近來的兩頭狼。

    回頭一看,四個婦人竟未跟上,又被幾十頭狼圍住。白不肖大吼一聲,揮動着手上的狼來回橫擊。這條狼體重七八十斤,從頭至尾有五尺長,被白不肖倒提後腿當作大棒揮舞,頓時掃出一丈方圓的空擋,將四個婦人接應出來。

    白不肖一手揮刀,一手捧狼,仍在前頭開路。激鬥了足半個時辰,才臨近樹林邊緣。到這時,他手中那條當着兵器來用的狼只剩下後半個身子。他用力一擲,半爿狼身飛出,一連撞翻阻路的兩條狼,又一輪快刀劈出,借勢躍至林邊,回身接應四婦人。

    緊跟在白不肖身後的是斷手婦人。她身負多處傷,披頭散髮,右手劍亂劈亂刺,突見白不肖返身。神志昏沉加光線暗黯,一時竟不辨是人還是狼,一劍刺出。白不肖猝不及防突見利劍向面門刺來,舉刀疾格,刀劍相交,嗆嘟一聲,那女子原已力竭,利劍脱手飛出,托地紮在樹幹上。白不肖錯步一轉,晃到她身後,伸掌托住她的臀,運力上拋,將她她上樹權。

    這時黑農老婦與兩名跛足女子也相繼趕到,分別躍上附近的三株樹。白不肖意欲未甘,奮勇衝上,一連三刀,將追在最前頭的三頭狼砍得一死兩傷,這才縱身高躍,以手勾住一根樹杈,收腹翻上。

    羣狼眼看到嘴的肉都上了樹,哪裏肯舍?潮湧而來,將五棵樹團團圍住。前面的狼各彈腿躍高,此起彼落。後面的各以後腿踞地,放聲長嚎。

    五人中,右足跛的那位婦人所據的是株高僅丈餘的幼樹,樹身也不甚粗。幾十頭狼圍住她存身的小樹,其中五頭輪番縱躍,欲跳上樹杈吃人,另有三頭咔嚓咔嚓咬噬樹身,欲將樹幹咬斷。跛足婦人嚇得魂魄俱失,緊緊抱住搖晃不已的主幹。

    黑衣老婦高叫:“雲英,你右首有株大樹,快往大樹上跳!”

    兩樹間隔三丈,若在平時,縱身一躍當不在話下,但她這時身負多處創傷,流血不少,兼且心慌意亂,兩眼只看着腳下一張張血盆大口與數十兇光畢露的狼眼,雙手交替向上攀援,只盼爬得越高越好,渾不念及樹被羣狼咬斷是怎麼個情形,更別説往旁邊的樹上縱躍了。

    斷手女與左足跛的婦人也高聲出言示警。白不肖心道:她若能縱躍,何用你們提醒?一念未已,咔嚓一聲響,她手中樹枝折斷,身子便直墜下去。其餘三婦人.俱失聲驚叫。

    這一落地,斷無再活之幸。白不肖不及多思,雙足力蹬,身子如脱弦之箭,飛射而出,後發而先至,在跛足女雙足將落地之際,一把抓住她的後領,帶同她向前飛掠。這時,黑衣老婦也掠下地來。

    白不肖奮勇救人,實是自投狼口。他方站穩身子,使有七八條狼撲到。這時他一手挽着跛足女雲英,一手拿刀抵拒,極是不便。所幸黑衣老婦趕到,連殺五狼,將兩人救回樹上。

    至此,五人全上了大樹,可算是脱離了險境。羣狼兀自圍聚不散,諒來畜生的腦筋畢竟不及人類。

    白不肖和雲英、黑衣老婦同據一棵大樹,看樹下羣狼狂跳狂嚎,回思方才險急,猶自有些後怕。

    雲英驚魂甫定,不及給自己敷藥裹傷,便拱手道:“少俠再生之德,小女子永誌不忘。不敢請教少俠尊姓大名?”

    白不肖道:“前輩不必客氣。在下姓白名不肖。敢問前輩們的名諱?”

    黑衣老婦“哦”了聲,道:“原來你就是什麼‘天下無敵和’的白不肖?北門天宇是你師父?南宮虎是你師兄?”

    白不肖聽她言語中毫無感激之意,反倒隱含譏誚。心知有故,便道:“前輩見笑了!‘天下無敵’云云,在下也是在雲翔客棧小二口中第一次聽到,不知是哪一位跟我開玩笑。聽前輩之言,似與先師及我師兄相熟?”

    黑衣老婦“哼”了聲,道,“豈但相熟?十多年前的事,老身無一日或忘!但與你無關,也不必多説。那三位是我的弟子,這個叫李雲英,那位是她孿生姐妹李雲華,還有一個左手殘缺的叫温雲芳。你救了她們,待天明狼羣退走後,我叫她們給你叩頭謝恩!”

    她只説白不肖救了“三雲”,自是表示她自己不在白不肖相救之列。以她的武功。狼羣困不住她,這倒是實情,五人中,只有她未受狼咬爪抓之傷。

    她又道:“至於我,姓陳名虹影。你大概也聽説過吧?”

    白不肖見她傲氣十足,不禁暗自好笑。她武功雖高,但聲名不顯,白不肖從未聽説過,又聽她話中對師父師兄懷有恨意,便答道:“在下孤陋寡聞,還是頭一次聽説老前輩的名諱。至於陳老前輩適才所言叩頭云云,在下不敢當。羣狼噬人,但凡稍有血性的人都不會袖手旁觀。何況人與狼鬥,我自顧不暇,談不上誰救了誰。先師去世已久,我師兄一向在北地,卻不知怎麼得罪了陳老前輩?”

    黑衣老婦冷笑一聲,道:“北門天宇和南宮虎既未將我名字告訴你,自是不欲你管閒事,你又多問什麼?”

    白不肖笑道:“陳老前輩此言差矣!事關我師門之事,我又怎能不問?依我着,既是十多年前的舊事,還死死記着做什麼?大家一笑了之,老前輩若有興,到白鶴山喝杯清茶,豈不是好?”

    黑衣老婦陳虹影不再接口,顧自己閉上了眼睛養神。

    白不肖聽她話音,已知她與師父、師兄皆結有極深的仇隙,心想幸好自己趕得巧,幫了她們的大忙。江湖上講究恩怨分明,有了這番機緣,她們自不便向師兄出手尋仇。又想縱然師兄不怕她們,但看她們不是斷手就是殘足,實在也可憐得很,倘若給師哥打得傷上加傷,也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樹下的羣狼仍眼巴巴地盯着樹上的人,一聲聲如哭如泣的長嚎吵得人心煩意亂。它們之所以久圍不散,多半是希冀天上掉下肉餅。白不肖想:呆在樹上左右無事,索性多殺幾頭惡狼,也好給後來的行人少幾分危險。

    只是他未備暗器,便向對面樹杈上的雲英討暗器。黑衣老婦陳虹影霍地睜開雙眼,伸手搭了一把細枝,手腕連抖,嗖嗖嗖連響,七八根長僅半尺,比竹筷還細一圈的嫩枝電射而下。樹下眾狼慘嚎聲響成一片。有五頭狼被樹枝射中要害,掙扎了一會倒地死去。

    白不肖忍不住大聲叫“好!”樹上細枝,既嫩且軟,到了陳虹影手中堅硬不遜鋼鐵、鋒鋭不下箭矢。這份內力,白不肖自問萬萬不及,心下更增幾分敬意。

    忽聽那老婦道:“白不肖你號稱‘天下無敵”,你告天下有幾人能敵得過我?”

    白不肖不料她會説這樣的活想一想,答道:“我已告訴過老前輩,‘天下無敵’乃旁人強加於我,與我無關。以老前輩這手細枝殺狼的功夫來看,在下自問差得甚遠,但要説‘天下無敵’怕也未必!據我所知,就有一人已達‘摘葉攻敵,飛花傷人’的境界……”

    “那是誰?少林寺的大哀禪師麼?武當山的玄黃老道麼?”陳虹影語音峻急,好像惟恐有人蓋過她。大哀是少林寺方丈,玄黃是武當掌門,武林中公認以這兩人武功最高。至於高到什麼地步,誰也説不清,因為二老久不問世事。

    白不肖暗暗好笑,道:“你沒聽説過無上神君這個名字麼?無上神君我是沒見過,但他師弟司馬高先生的‘無憂神功’,人稱天下第一。”

    陳虹影哈哈狂笑,震得樹葉簌簌下落,白不肖耳中嗡嗡直響,暗説:這老婦內功極深!怎生想個法兒挑她與司馬高鬥一鬥……”

    陳虹影道:“司馬高那廝招搖撞騙!世間哪有什麼‘無上神君’?且讓他抖幾天威風,哼!”

    白不肖道.“聽人説司馬高先生的武功已遠超大哀與玄黃。陳老前輩以為如何?”

    陳虹影道“他功夫誠然不差,但要稱天下第一,還差很遠呢!”

    白不肖急道:“陳老前輩可曾與他交過手?依在下旁觀,司馬先生或要比你高過一籌!”

    陳虹影嘿嘿乾笑:“白不肖!你到我面前來耍花槍還嫌太嫩些。你定是受了他的氣,要想激我跟他相鬥,讓你漁翁得利,是不是?”

    白不肖笑道:“老前輩明鑑!司馬高招降納叛,對武學各門派,取順昌逆亡之道,懷不逞之心,實是一大禍害。陳老前輩若願鋤強扶弱,得利的並不僅僅在下一人,而是整個武林,又何樂不為呢?退一步説,如陳老前輩這樣的高人,司馬高也不會讓你瀟灑江湖。他不能收羅門下,即趕盡殺絕,你欲雖身事外亦不能。難道你甘心受他驅使,任他呼來喝去?”

    陳虹影默然不語。白不肖正欲趁熱打鐵就此説動她為江湖除害,忽聞一陣輕微的鼻鼾,凝目看去,她雙眼閉合,竟不知在什麼時候睡着了。他頓時興意闌珊,暗暗後悔:與我師門有仇的人,怎會有俠義心腸?我説了一大套,無異於對牛彈琴!

    時交子夜,樹下羣狼等得沒味,漸漸散開去分食同類屍體。白不肖倦意襲頭,閉攏雙眼,蒙朧睡去。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