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李林清來後,李有德彷彿得了金令箭一般,不論跟誰説話,都是揚着下巴頦的樣子,平日裏在院中走動,也愛揹負着雙手,從東牆遛到西牆。用大師兄的話説,就是李師伯的功夫他沒學會,李師伯的範兒倒是學了一個全。
這一天温涼少風,李有德搖着蒲扇在國術館院子裏晃來晃去無所事事。中午的酒有一點後勁,到了下午晌,身子還有些微熱,頭也有些發沉。李有德到底對盧鶴笙有些顧忌,不敢在國術館院子裏太過放肆,又不敢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在李林清眼皮子底下偷懶找罵。
他環顧四周,心中一動。趁着院中無人,屈膝一躍,探臂反手抓住屋檐,收腹提腿倒翻上了西屋的屋頂。這裏居高臨下,院子裏各處都看得清清楚楚,站在院中也能輕易地看見屋頂上有人。李有德想了想,悄悄跨過屋脊,走到另一面斜頂上,鬆了鬆腰帶舒展了身子躺下,迎着掛在西半天的日頭,眯上眼睛準備小小地睡一覺。
就在李有德似睡非睡之際,忽聽院門一響,有人走了進來。李有德開始並不在意,只以為是哪個師兄弟忘了東西回來取,便自顧自地繼續打盹。過得片刻,只聽自己身下屋子的小門吱呀一聲響動,想是有人推門進屋看了看,又帶上門出來。
李有德心中忽然一動:從國術館院門走到屋門,至少要大約二十步,他自己也是習武之人,怎麼聽不見來人一點腳步聲?能有這等功夫修為的,整個國術館裏也只有兩人,一個是李林清,另一個就是盧鶴笙!想到這裏,李有德頓時睏意全無,他睜開兩眼,用手肘撐住身子,將頭慢慢抬離屋頂,不敢露頭,只好支起了耳朵仔細辨聽院內的動靜。
只聽身下兩屋門接連響起,似乎來人要看看院子內還有沒有閒人。稍後遠遠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聽聲音像是一前一後兩人推開院門,這兩人來到院中收住腳步,齊齊叫了聲:師父!
這一聲李有德聽得真切,心中豁然開朗下面院子裏的必定是盧鶴笙和他的兩個徒弟。李有德心中不由得暗笑: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盧鶴笙私傳絕技,居然讓我趕上了。我只消躲在這屋脊後面偷聽,你決計猜不到會有人藏在這裏。你教給你徒弟什麼東西,我就能聽見什麼東西。想到這裏,李有德更是平心靜氣,一動也不敢動地撐在那裏,靜等着盧鶴笙對他自己的徒弟傳藝。
私相傳授絕技,本是中華武林的慣例,一方面顯示所傳之技神秘非常,讓所學者自然而然心生敬畏珍惜;另一方面也是保證因材施教,讓絕技不致被居心險惡之人偷學了去。李有德滿心歡喜地撐在屋頂上,聽了片刻,才發現盧鶴笙不是在傳藝,而似乎在安排一件極機密的事情。盧鶴笙聲音很低,李有德更不敢探頭,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來天津,有人已經去接應,他安排這兩個徒弟今晚十點在大直沽渡口如何如何。
這私密話片刻間説完,兩徒弟一聲遵命轉身離去,盧鶴笙又機警地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才帶上院門離開。李有德聽到關門的聲音後又數了一百下,方才小心翼翼地探起身子,坐在屋檐上。他緊皺眉頭心中納悶:盧鶴笙如此神秘,他到底要幹什麼?心思翻轉幾個來回,李有德已打定主意:讓他盧鶴笙順利,李家就會吃虧,所以不管他盧鶴笙做什麼事,自己都有必要去,給他攪和攪和,不能讓他輕易得逞。而且這事還不能事先跟李林清説,李老爺子一生行事光明,不屑於算計別人,這事還是給它來個先斬後奏的好。反正都是為了李家,給他盧鶴笙拆拆台,正好也出出前幾天自己受的那一股鳥氣!
李有德吃罷晚飯,甩開大步直奔大直沽的渡口。天津衞漕運通達,通衢南北,北上南下兩條路線,一是去老龍頭火車站坐火車,二是上碼頭坐船,晃晃悠悠地上路。而大直沽海河碼頭,就是這樣一個船帆雲集之地。
李有德眼亮,老遠就看見老七和老九穿了一身破布爛衫,用煤灰抹了臉,兩人各抱一根舊鐵鍁,蹲在碼頭邊上。李有德心中暗笑,這兩人真是自作聰明的主兒。知道用煤灰抹臉,隱藏形跡,卻又扮作裝卸苦力蹲在客船碼頭上,這裏往來的都是匆匆行人,哪有卸貨、裝煤的買賣?李有德看了看四周,撿不遠處一個餛飩攤子坐下來,側身對着老七他們那一邊,把褂子脱下蓬鬆地搭在肩膀上,擋住自己半張臉,偷偷地躲在布幌子後面瞄着那兩個人。
夜色漸沉,碼頭上的船也都漸漸散去,涼風裏送來了遠遠的報時鐘響,老七老九把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説了一會兒什麼。過了一會,兩人猛然一抬頭,齊齊向碼頭望去,李有德知道,正主子來了,也放下筷子凝神順着這兩人視線看過去。
只見一艘小客船緩緩靠在碼頭旁邊,船家系了纜繩搭好跳板,一行十餘個坐船的行客,紛紛扛包拎袋地魚貫而下。天津海河航道還開啓了鐵橋阻礙,因此都是大船到塘沽換乘小船再進入渡口這裏,這一船應該就是今天的最後一班了。行客中有一個身穿竹白色綢褂、頭戴巴拿馬帽的商人非常引人注目,這人左手按着帽沿遮住大半張臉,右手提着一個小皮箱,身後還緊跟着兩個跟班模樣的漢子。
一見此人上岸,老七與老九扔掉鐵鍁,齊齊起身並排着快步迎上。趕到碼頭前一左一右叉腰將路堵死。其他旅客一見,便知道來者不善,立時作鳥獸散,紛紛逃往一邊,將立在當中的商人一行,孤零零突兀地顯在中間。那商人面色慘白,跺腳道:從大連一路追到天津,你們就不能給條活路麼!一張嘴露出濃濃的東北口音。老七上前一伸手,啞着嗓子喝道:少廢話!把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
那商人猛吸了幾口氣,右手將皮箱緊緊摟在懷裏,提高嗓門大喝一聲:給我打,接應馬上就到,保我出去的賞大洋五百塊!他身後那兩個跟班聞聲精神一振,各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猛撲向老七和老九。那商人也趁此機會,彎腰鑽孔子要往斜刺裏跑下去。
保出去就給大洋五百塊,那這箱子裏的東西,豈不至少值個幾千塊大洋?盧鶴笙這是安排自己的徒弟來劫道兒?怪不得要煤灰抹臉見不得人。這就叫山水有相逢啊,這東西就算我得不着,他盧鶴笙也別想得着!想到這裏,李有德探手從懷裏摸出一塊黑布蒙在臉上,縱身衝向正在惡鬥的四人。
那商人隨身帶着的兩個保鏢雖説也是身手利索,但遠不是盧鶴笙高徒的對手,幾招之間就被老七和老九打倒在地。老七一聲獰笑,抬手抓向懷抱皮箱硬要從身邊低頭衝過去的那商人。那商人見老七抓到,忙開口求饒道:有話好説,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哎喲!話未説完,老七捏住他手腕一抖,那商人吃疼兩手一鬆皮箱下落,老七伸腳在半空一挑,探左手把挑起的皮箱抓在手中。
眼看老七好不容易拿住那商人,皮箱到手,冷不防旁邊躥過來一個人,他抬腿踢開了老七的左手,皮箱打個旋兒飛起在半空,那人隨即起連環飛腳追踢老七的下襠。老七左手在外,連忙放開那商人騰手退步下護,那人卻上手一晃撥開老七收回的左臂,緊跟着流星趕月飛快的一拳,正打在老七的鼻樑上。老七哎呀一聲鼻血進流,倒退兩步一個跟頭翻倒在地。來人這時右手向背後一伸,如同腦後生眼一般,瀟瀟灑灑地將皮箱穩穩接在手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衝上來一擊得手的,正是黑巾掩面的李有德。
老九在一旁見突然生變,忙撲上來要接應老七,卻被方才打倒在地的商人保鏢一把抄住腳脖子,拼死抱在懷裏,張口狠狠咬住。待老九打昏了那保鏢再抬頭時,李有德已經拉着那商人跑出去半條衚衕了。老九想要追下去,又捨不得捂着臉躺倒在地的老七,猶豫了一下,李有德那邊已經跑得不見蹤影。老九恨恨地一跺腳,蹲下來忙着給老七點穴止血,這邊巡警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而來,老九拉起老七轉身朝小路奔下去。
李有德不知道老七老九有沒有接應的幫手,當下只顧拉着那商人飛跑。跑過幾十步發覺手裏不對,轉頭一看那商人飛跑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空摘下來一塊金懷錶,邊跑邊往自己的口袋裏塞。那商人見李有德回頭,喘着氣道:好漢送送我到日日租界,必有重謝。
李有德此時心裏也有點後怕,盧鶴笙那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這要知道是他暗中作梗壞了大事,非剝了他的皮不可。這邊正想着出路,那商人體力不支,越跑越慢,嘴裏含糊道:不成了!不成歇會!
李有德放開手低聲道:分開跑!説着轉身一搭牆頭便騰身翻牆而過,那商人見李有德翻牆而走,急聲高叫道:東西!嘿,我的東西!牆那邊遠遠傳來李有德的聲音:登報,登啓事去!那商人聽了急得一跺腳,一屁股坐倒在地。
李有德按下身形疾奔了片刻,看看身後並無人追,他停下來喘口氣看着四周,俯身將耳朵貼在地上仔細聽了一會兒,又躍上身邊一棵棗樹,隱住身子朝來路上仔細望了片刻,方才將一直緊繃着的身體放鬆,摘下蒙面巾,大口喘起氣來。
片刻之後,李有德將呼吸調勻,此時烏雲盡去,月色明朗。李有德從懷裏摸出小皮箱,託在眼前仔細打量起來。這皮箱兩個巴掌大小,是純牛皮包蒙,棗木的拎把,託在掌中手感極佳,顯然只這一個箱包就價值不菲。到底是什麼好東西,金貴得要藏在這樣一個小箱包中。
李有德又靜了靜氣,小心翼翼將皮箱打開,撲面而出的卻是一股腥臭味。只見裏面用層層絨布包護着一個萬壽紋的小錦盒。打開小錦盒,腥味愈加濃烈,裏面是用小塊白綢包裹着的兩個小球。李有德好奇地捏出一個小球舉到眼前細看。這小球黝黑無光,核桃大小,有些褶皺,月光下隱隱能看出上面還有些紋路,可捏在手裏卻感覺非石非玉,還有點彈性,只是腥味撲鼻,説不出來怪怪的一個東西。
李有德捂住鼻子又仔細端詳了片刻,還是認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又不敢帶回去給李有泰和李林清看,便按原樣包好,重又塞進懷裏。李有德想了想,覺得不妥,又摸出皮箱四下看看,靈機一動藏進樹頂的鳥窩中,找了些樹枝蓋在上面,又小心地將能攀上鳥窩的樹枝用手盡數掰折,再抬頭自己看看,找不到破綻,才輕輕躍身下樹。
李有德邊往回走,邊摸出那商人塞過來的金錶,心裏想到:這傢伙也值個百十塊大洋啊。想到這裏,心中一陣歡喜,將方才的擔憂都拋在了腦後,腳步輕快地回家去。
李有德悄悄摸進院裏,李有泰還給他留着門。李有德不敢再梳洗折騰,就悄悄地脱衣上炕,北屋裏李林清一聲咳嗽,嚇得正上炕的李有德一哆嗦。李有泰有些納悶,小聲問李有德怎麼回來得這麼晚。李有德面露得色,笑而不答。
第二天吃完早飯,李有德就出去買報紙,上面果然登出了一則尋物啓事,聲稱昨日不小心遺失小牛皮箱一個,有拾到送回日租界某處的,酬謝大洋百元。李有德看罷冷笑一聲,將報紙一丟,自顧自地忙活去了。
這天上午,一輛小汽車疾駛至國術館外。聶寶釵秀眉稍皺,下車快步走進院中。盧鶴笙一早就到了國術館,單獨將老七和老九叫到正屋問話,外面遠遠練功的弟子們見聶寶釵進來,便由歲數大的二師兄輕輕叩門稟報盧鶴笙,將聶寶釵讓進正屋。
聶寶釵進到屋內,見盧鶴笙面色不善,正襟危坐在正中,老七又鼻間烏青,與老九垂頭喪氣地跪在一邊,心下已經明白。失望間卻還是不甘心地輕問了一聲:竟然真的讓讓他走脱了?
盧鶴笙長嘆一聲懊惱道:都怪我自持身份,沒有親自前往啊。這兩天大徒弟外出,我本想挑這兩個得力的去,料想萬無一失。誰知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來,有人蒙面搶走了這東西。
聶寶釵看着老九小腿隱隱有包紮的痕跡,驚訝道:你們倆這麼好的功夫都掛彩啦?老九臉色一紅,訕訕道:我這不是讓人打的,是讓狗咬的它能一嘴多用,吃飯説話加咬人還待再説,見師父的眼光狠狠瞪過來,嚇得一縮脖子,挺直了腰板低頭跪好。
老七嘟嘟囔囔道:都是弟子不好,是弟子學藝不精,跑了趙欣伯那個大漢奸,丟了師父的臉面。盧鶴笙狠狠一跺腳道:什麼我的臉面,你丟的是整個東北、華北武林的臉面!這話説得老七、老九都是一驚,不由得抬頭直愣愣地看着師父。
盧鶴笙右手攥拳恨恨道:這狗賊,為一己之私利,竟然獵殺我國虎,取了以往專作帝王貢品的虎丹,去送給那倭寇作口中食!此消息一經傳出,整個東北大譁。在來路上已經有兩三條好漢為阻他來津,不惜與他的保鏢同歸於盡,這些好漢或受傷或送命,都沒攔得住他。聶小姐傳了聶老東家的話過來,請咱們國術館傾力幫忙,你師父我託大,也沒有驚動別的武林前輩。沒想到,你倆到最後居然還是沒有截他下來!這對虎丹要真是送進了那倭寇的嘴裏,不但我天津武人的臉面盡失,連東北武林界的顏面也蕩然無存!我本以為以趙欣伯這般的品行,身邊絕無高手,他隨行的人一路上遮擋護衞,又有所損傷,因此你二人前去應付已經是綽綽有餘,卻沒想到竟然還是失手,唉,這難道是天意?老七、老九聞言又驚又悔又怒。
聶寶釵先在一邊看了看老七的傷勢,問道:是何人插手,有頭緒沒?盧鶴笙皺眉道:我讓他倆演了幾遍那蒙面人的拳架子,那人下面踢的一腳倒也一般,但手上的功夫似乎很有些功底。他打傷老七這一拳,在三皇炮捶、螳螂拳、八極拳裏,都有相似的用法。很難在一招間看清到底是哪路人馬所為。
聶寶釵嘆口氣道:家父對此事非常惦記,他老人家常説,國弱民疲這非一朝一夕可改,但一國一民必須先有骨氣,方可受人尊重,不受欺凌。此事要是果真讓趙賊得逞的話,不知又會有多少人灰心喪氣,讓多少人得意忘形呢。盧鶴笙道:聶公深明大義啊,姑娘請放心,此事我盧某一定承擔到底,決不讓這國寶虎丹落到倭寇的口中!
聶寶釵告辭而出,老七上前膝行一步挺胸道:師傅,我去將那三皇炮捶、螳螂拳兩家的執門師傅請過來説話,查查是誰截走了虎丹!
盧鶴笙回過頭來面沉似水,冷冷道:請什麼?你臉上這一拳分明就是自己人打的!此言一出,老七、老九大驚失色地看着自己的師父。盧鶴笙手捏桌角,緩緩道:我方才那一説,是怕在聶家人面前説實話太過丟人,螳螂拳的手型本就不是這樣子捏的,炮捶那邊遇到如此情形,還有更好的招法可用,你挨的這一下,分明就是本門的撥雲見日劈面打!我交代你們做事,你二人可跟別人提起過麼?
兩人一見盧鶴笙跟神,已然怕得兩手冰涼,聞聽此言忙齊齊喊道:弟子不敢!師父您私下交代的事情,弟子決不敢跟第三個人吐露啊。
盧鶴笙來回踱了幾步,回到桌前端起茶盞,頓了一頓卻又放回桌上,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向窗外喊了一聲:老二!叫車!
老九機靈,忙上前膝行兩下問道:師父您出門啊,徒弟伺候您?
盧鶴笙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們倆就給我這麼跪着!
盧鶴笙徑自出門,老七在地上跪得筆直,呼吸綿長雙目微閉,老九卻越跪越心煩,捅捅老七道:師父説是咱們自己人打的?你説是誰啊?老七沉默了半天道:沒看清,拳頭過來得太快了。
老九猶豫片刻道:我在一邊看着挺眼熟,尤其是那一招,好像在哪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老七猶自不信,道:你見過這招?師父誇你悟性高,你還就真不客氣。這招就師父演練過一次而已,我都沒看清楚,你就記住啦?説到演招老九忽然一愣,喃喃道:難道是他?沒道理啊他不是外人啊?難道還有人?老七扭頭過來問道:你知道是誰?誰啊!
老九面色凝重道:不能説!説了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事!這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要是真的,咱形意門就真不夠人家笑話的。而且我還不能確定是他,我得好好想想!
洋車穿街過巷,來到三馬路上,水鋪衚衕拐進去第三個門,正是李家人的臨時住所。
盧鶴笙下車朝身後望了望,頓了頓腳步走上台階,他手按門環先凝神聽了聽院內的動靜,才輕輕叩動幾下。院內腳步聲傳來,李有泰開門出迎,見來人是盧鶴笙,他先是一愣,腳下不由自主地先後退了半步,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抱拳施禮,將盧鶴笙迎進屋內。
李林清見到盧鶴笙也是一愣,自國術館打賭擊掌之後,師兄弟之間就有些尷尬,李林清索性也再不踏入國術館一步。
李有泰端了茶上來,侍立在自己父親的身邊,卻見盧鶴笙並不説話,也不喝茶,兩眼卻上上下下地只在自己身上瞟。正詫異間,李林清已經回頭道:兒子,門口站樁去,我和你盧伯伯有話要説。
李有泰走到院子裏,緩抬雙臂站上了混元樁,不一會兒,便只覺神清氣長。此刻周身屋外一片安靜,可屋子裏壓低了的聲音卻像根針一樣。曲曲折折地扎進李有泰的耳朵裏。李有泰一時好奇心起,極力想聽清,朝窗户悄悄躡足走近了兩步,再擺好樁架子,使勁地往屋裏聽。
這時候,屋裏似乎起了些爭執,接着就是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顫動的響聲。這一下李有泰極熟悉,以前自己在家惹了禍,讓李林清知道了,肯定就會有這麼一拍,後邊必定跟着就是一吼:臭小子給我滾進來!然後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李林清沒喊後面這一句,似乎不是盧鶴笙給他李有泰告狀。李有泰壯了壯膽再等,等來的卻是一記重重的跺腳聲。
之後屋裏一陣沉寂,接着屋門猛地一開,盧鶴笙臉色鐵青地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口一扭頭,兩道冷冰冰的目光硬生生打在李有泰的臉上。李有泰心中害怕,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兩腿是混元樁的架勢,可上身卻因為太過專心偷聽屋內談話,不知不覺地朝窗户歪了過去,整個身子扭成了一個麻花形。李有泰連忙抬腿擰腰,裝模作櫸轉了幾個移星換斗的步伐,裝作一副專心練功的樣子,將身子衝着牆,把後背甩給了盧鶴笙。
等聽得盧鶴笙的腳步聲走出院子後,李有泰才長出了一口氣,墊步旋腰左手上託,想用個伏波託橋的招式轉過身來,沒想到一回頭卻發現自己的老爹李林清正站在身後,臉色比方才盧鶴笙的鐵青臉更為鐵青。
李有泰剛放下的一顆心立時又提到了嗓子眼,一隻手一條腿就那樣懸在那裏,動也不敢動,兩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老爹看。好半天后,他的汗珠子都順着鬢角下淌,李林清才哼了一聲:昨晚你上哪去了?
李有泰心裏連轉了幾轉,小心翼翼地答道:昨晚我給您老人家洗的腳啊,我哪兒都沒去啊?聞言李林清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又思索了片刻,才自言自語道:的確不是你,可還能有誰呢?這麼露臉的事兒居然不是你,可惜了啊。不過這事兒要真不是你,反倒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