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一共十四個,金世奇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包括周落平在內,那天圍攻自己的十四個人全都在這。金世奇最後盯住周落平道:“你敢和我單挑獨鬥麼?”周落平的嘴角依然翹着,笑容裏飽含嘲諷:“你要單打獨鬥,幹嗎把我們都約來?”“因為我要讓他們看清楚,是我親手打敗了你!以後誰要敢欺負我,就和你今天的下場一樣。”“好大的口氣。”周落平衝站在他身後的十三個人擺了擺手,“你們往後退。”草坪很柔軟,金世奇踢開草叢下的幾粒石子,這些石子踩在腳下,會使腳底生痛,他不想讓這些石子分散他的注意力,儘管他此時已有些緊張,他仍然沒有把握勝過面前的周落平。周落平仍然象上次那樣,兩手插腰,分足而立,胸膛昂挺,斜睨着金世奇道:“放馬過來吧!”金世奇拉開架勢,雙拳呼呼生風,舞起一片拳影,攻向周落平。金世奇在心情一緊張之下,竟忘了使“怨龍攪尾”應當在原地拿樁,氣定神閒地出招,這麼一渾渾噩噩地衝上去,陣腳先自亂了。周落平待他到了近前,插腰的兩手突然攻入那一片拳影之中,左拔右引,已將他的拳勢控住。陡喝一聲“倒”,腰擰身側,將肩頂在金世奇的腋下,雙臂纏住他的一條胳膊,使力將他從背上摔了出去。這一跤摔得着實不輕,金世奇仰躺在地上,只覺得藍天在旋,大地在轉,耳邊響起無數嘰嘰嘰的嘲笑聲,緩了一會兒,才咬牙硬挺着站了起來,眼前搖搖晃晃的景物全非。周落平哈哈笑着,大邁兩步逼近身來,伸右手抓住他的衣領,“嘖嘖嘖”數下道:“就這點本事,也敢跟我較勁,哈哈……”金世奇頓覺熱血上湧,憤懣難抑,與常氏雙俠的勞勞傷別,鬼谷主人的冷臉奚落,周落平的肆意侮辱,一一在腦海中閃過,情不自禁地提起左臂緩緩劃過半圈,右掌從所劃的圈中直擊而出。“蓬”的一聲悶響,周落平大叫一聲,倒撞而出,騰騰騰幾步,委頓在地。那十三個少年大驚,忙奔過去七手八腳地扶起周落平。幸好金世奇功力不深,周落平的傷勢並不嚴重,但他顯然吃驚到了極處,睜大了眼睛望定了金世奇,喃喃道:“你……你怎麼會‘怨龍攪尾’?”金世奇的胸膛一起一伏,道:“我説過,我是鬼谷少主!”三天的休息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金世奇隨樸岱進入“餘生崖”上的第二個洞,這個洞比第一個洞小得多,壁上刻的字也少,稀稀拉拉的總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個,壁邊刻着“犀罩功”三個大字。金世奇問樸岱“犀罩”是什麼意思,樸岱道:“‘犀’就是‘心有靈犀’的犀,‘罩’即金鋼罩,‘犀罩’即憑瞬間的本能反應,引出金鋼罩的內功護體。如果這一功練成,別人以重手法傷你,掌力觸及到你的身體時,你的體內自然而然會有股力道反彈出來,化去對方的部分掌力,使你不致於受到重創。這門功夫還可用來閉穴,即便別人點中了你的穴道,也是徒勞無功。”金世奇點點頭,道:“這倒不錯,至少以後別人欺負我時,我可以不怕痛了。”樸岱笑道:“那也得看你的功力如何了,你的功力深,化去對方的掌力就多;你的功力弱,化去對方的掌力就少。那還是要吃痛的。”金世奇只道同“天罡心法”一樣,至多兩個月,便可將這“犀罩功”練成。在他看來,兩個月甚至已經夠長了,因為這個洞內的字數太少,隨便掃上一眼,也可以從頭至尾地閲覽一遍。但出乎了他的意料,“犀罩功”雖然內容不多,但其難度遠勝“天罡心法”。首先須熟記人身各大要穴經脈,之後日日雞鳴而起,倒立洞內,以意念導引真氣,沿各路經脈週轉體內,循序漸進,以求運轉自如。大凡剛開始習煉內功之人,從不敢如這般倒立練功,這樣氣血逆轉,極易誤入歧途,乃至走火入魔,但若練成“犀罩”功,卻非經此路不可。金世奇練這犀罩功,可謂步步是險,稍一不慎,便會氣岔失調,走入魔境。樸岱在他練功時,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見他稍有異樣,立即出掌,輸運真力,助他度過難關,絲豪不敢怠慢。金世奇的“犀罩”功剛入門時,身邊只有樸岱一人守候,隨着他功力漸長,樸亞、樸閏、樸冥、樸才俱都登上“餘生崖”,環成一圈,圍他而坐,合五人之力助他過關。不知不覺中,又是三個月過去了,金世奇整日呆在洞裏,除了練功就是吃飯,睡覺。鬼谷五僕時常陪他聊聊天,下下棋,排譴他的寂寞,有多餘的時間,各人就將自己的拿手絕藝教於他一些,增長他的見聞。短短的三個月,金世奇的武功已與數月前剛入鬼谷時判若兩人。樸岱原名司馬岱,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當年武林中人闖入鬼谷時,少林派並未參預,方丈雪澗禪師嚴令僧眾不得出寺,擅入鬼谷,壞了出家人的修行。雪澗禪師戒律極嚴,無人敢違,只有司馬岱,血氣方剛,仗着自己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欲會會天下高人,偷偷加入了征伐鬼谷的隊伍。樸亞原名趙不亞,是天山派已故掌門“喚鷹”老人生前唯一的弟子。趙不亞年紀輕輕,輩分甚高,如今的天山掌門唐於劍出自“喚鷹”老人師弟霍崇的門下,見到趙不亞,還得尊一聲“師兄”。樸閏原名李景閏,道號“千須”,天資過人,入三清教不到三年,便已內外兼修,師承掌教道人元照,武功青出於藍勝於藍,學得鎮教劍法——“三清映血劍”後,鋒茫大射江湖,其每一招使出的速度,只有楓州西門世家的快刀可以與之相媲。本來他被元照看中,即將承領掌教衣缽,可他逞一時之勇,想憑着一套快絕天下的“三清映血劍”,會會鬼谷中的高人,也隨征伐的隊伍進入鬼谷。樸冥原名尚略冥,是尚家堡堡主尚仲的第三個兒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兒子。從小不滿家族的溺愛,獨自出走江湖,得遇異人傳授神功“陰陽十八抓”,又偶服了仙芝異草,助長了功力,自信天下為敵,正欲找號稱“天下第一魔頭”的黑盜幫幫主呂盛和武林聖地楓葉宮的主人盧楓青一較高低時,遇上了征伐鬼谷的隊伍,因聽説鬼谷中有位天下第一的高手,心中不服,便也隨着他們進了鬼谷。樸才原名辛三才,“三才”是指他精書法、通繪畫、長記憶。辛三才本不會武功,是河北鹿州的一個窮秀才。因無事可做,整日便替別人抄書寫字,賺幾文錢來餬口。因他字寫得好,又不通武功,當時鹿州麒麟門的掌門人謝雲寶便將那些已破舊不堪的麒麟門武功秘笈交給他,限他三天之內重新謄寫一遍。那秘笈是匯麒麟門幾代創業人的心血而成,一共上下兩卷,內容頗多,非掌門人不得看,非掌門人不得學。辛三才只用了兩天,就將它們抄完,並已暗中記熟,平日閒着無事時,就琢磨秘笈上的武學。他天資聰慧,只幾年時間,即無師自通,參悟了麒麟門的不傳秘笈。麒麟門之所以並非名聲赫赫的大派,是因為門中武功的精華部分,俱讓掌門人一人壟斷。而歷代掌門又大多貪婪成性,認錢不認人,銀子交的越多,武功才傳授的越多。而有錢的富家子弟又大多好吃懶做,練起武來更是糊天糊地糊自己。銀子交的最多的人,才有可能受到掌門人的親睞,將他做為衣缽傳人,登上掌門之位。這樣的人做了掌門,即便學會了那秘笈上的武功,也因不肯日日勤練,兼之沉淫酒色,陶虛了身體,而成不了氣候。所以麒麟門上至掌門人,下至各弟子,在武林中俱都碌碌無為,名不見經傳,一代不如一代。但這匯麒麟門先祖心血而成的《麒麟秘笈》卻是非同小可,若不是樸才將它傳給金世奇,金世奇日後重出江湖,將它發揚光大,恐怕麒麟門數代先祖的一番心血就要付之東流了。鬼谷五僕當初俱因狂妄自大,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闖入鬼谷,結果五人聯手,仍敗在鬼谷主人手下,頓時萬念俱灰,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學一道,無終境可言,從此死心留在鬼谷,潛心修藝。鬼谷五僕雖絕了出谷之念,但五人各懷絕藝,不願這些功夫在鬼谷中湮沒,便都將所學授於金世奇,希望他能繼承下來。少林、天山、三清教、陰陽十八抓和《麒麟秘笈》,雖然這些各門各派的武功很多很雜,但由於金世奇已練成了“天罡心法”,他的進展仍很迅速,其中《麒麟秘笈》一共有上下兩卷,內容很多,雖然一時間不能盡將它們融會貫通,但在樸才的促督下,金世奇也已將秘笈背了個爛熟,同時,他的“犀罩功”也已大功告成。這一日,鬼谷主人忽然差了一名青衣護衞登上“餘生崖”,來喚金世奇去他住的“碧雲閣”,金世奇不知道有什麼事,隨着那護衞來到鬼谷主人的住處,一眼瞧見屋內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一對漆黑的眼珠自自己一進屋就咄咄盯來,秀眉微蹙,表情憤怒。金世奇心裏暗暗納悶,這小姑娘這樣看着我,好象我和她有什麼仇似的,不知她是誰,以前可從未見過。鬼谷主人沉聲道:“世奇,落婷説,你用‘怨龍攪尾’打傷了她的哥哥,可有這回事?”金世奇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這小姑娘就是周落平的妹妹周落婷,順口道:“有!可那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況且又不是我先打了他,是他先在翠蕊湖邊把我打傷的,這事周老伯,周嬸,樸岱,崔順甫都知道。而後他又糾集了一夥人,在日月山又把我打了一頓。我才……”那小姑娘霍地站起,怒道:“還有臉説!我哥哥被你打得這幾個月來每隔兩三天便胸口疼痛,咳嗽不止,爸媽知道你是鬼谷少主,不敢來招惹你,卻偏偏説是我哥哥先動手打傷了你,那是他自討的,死了也活該。別人怕你,我不怕你,我就不信,天師會不替我作主。”“天師?誰是天師?”金世奇疑道。“我。”鬼谷主人道:“我就是天師,張天師是我的名字。”金世奇在心底“嗐”的一笑,暗想這鬼谷主人臉皮也真厚,居然敢和我們道家的上仙同名。只聽鬼谷主人又道:“你身為鬼谷少主,谷里其他的孩子就是你的同伴,你怎麼能用鬼谷的武功打傷他們,你説,是誰把‘怨龍攪尾’傳給你的?”金世奇頓時大怒,將頭一扭,大聲道:“許你們鬼谷中的人成羣結夥來欺負我,就不許我教訓教訓他們!説什麼我是鬼谷少主,其實我是一個外人!你身為鬼谷主人,當然胳膊肘不能朝外拐,當然要護着你們鬼谷的人嘍!至於誰教會我‘怨龍攪尾’,你便把我殺了我也不説!”張天師緩和了一下語氣道:“你説是他們先出手打的你,除了周落平,還有哪些人?你把他們的名字説給我聽,如果查出你所言非虛,我定會嚴懲他們!鬼谷內也不許發生這種事情。但如果你説的是假話,那就罪加一等!”“罪加一等算什麼,罪加三等我也不怕,去查好了。”張天師點點頭道:“好,落婷,你們都跟我來,我要親自去問問周落平。”金世奇譏笑道:“你去問周落平,真是笑話,他自己乾的醜事,他還能承認嗎?”張天師冷冷道:“在鬼谷,許你一時無知犯了錯,卻決不許你事後撒謊隱滿事實,一錯再錯。”三人到周家時,正見周落平在門口劈柴。周落婷遠遠就喚了一聲:“哥,天師來了!”周落平放下斧頭,上前致禮。張天師問道:“落平,你父母在家嗎?”周落平搖搖頭,道:“他們上日月山上採藥去了。”張天師道:“是給你治病嗎?”周落平沉吟了一會兒,方低低地道:“是。”隨後瞥了金世奇一眼,將頭扭開。金世奇看到周落平時,不禁吃了一驚,周落平瘦削了許多,面色蒼白,眼窩內陷,明顯已不再是以前那個生龍活虎,充滿活力的少年郎。他身形鬆散,表情萎靡,以往自狂自大的神色蕩然無存。金世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站在面前的便是周落平。張天師卻相信,他了解周落平,正如他了解鬼谷內每一個他關心的人一樣,周落平太狂妄自大了。他在鬼谷的孩子中確是個姣姣者,沒有哪一個孩子能在他的面前走過十招。谷中每一個孩子都崇拜他,唯他馬首是瞻,他一直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孩子王”。而一個外來之人將他打敗了,這意味着他不能再稱霸於孩子羣中,沒有人再會象以前那樣讚賞他、尊從他。他受不了這個打擊,“怨龍攪尾”本不是那種能將人打傷後並留下病根的招數,真正把周落平推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張天師嘆了口氣,心道:“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沉聲道:“你和世奇之間的糾葛我已經知道了,是你先動的手嗎?”周落平點了點頭。“還有誰?”周落平不敢隱瞞,一一説出那些人的名字。張天師道:“世奇新來鬼谷,且不説他是不是少主,縱使是客,你也該善意結交,以禮相待。其他的孩子都以你為首,視你而動,你不給他們做個榜樣,反帶着他們恃強凌弱,犯了學武人的大忌,我想你父親平日定不是這麼教你的。此事純因你而起,你知錯嗎?”周落平點點頭,眼睛微濕。張天師伸手扶住他的肩頭,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你這次受挫,實是個很好的教訓,有天大本事的人,若狂妄自大,也終會有一天要吃虧的。”周落平忽然撲進張天師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天師,我吃苦受累,練了近十年的武功,原來這麼不濟事!”張天師慢聲道:“世奇用的是‘怨龍攪尾’,鬼谷中沒有哪一個孩子能躲過這一招。”“可……可我會‘伏羲三十六步’,怎麼還沒躲開?”張天師微笑道:“‘怨龍攪尾’正是‘伏羲三十六步’的剋星。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是個硬小子,怎的也這麼沒出息。勝敗乃兵家常事,即便是我,當年也不知栽過多少跟斗。”“可……可我一直沒輸過啊!”周落平哭道。張天師道:“這沒辦法,世奇是少主,他的武功得自日月山一十四洞及鬼谷五僕的真傳。而你是間接地從你父親那裏學來的武功,你敗在他的手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責怪自己。”“天師,我……我心裏真的憋得慌,好想大哭一場。”“真想哭時,就哭吧,哭完之後,把一切都忘掉。”周落平果真在張天師的懷中哭了起來,周落婷也依偎着哥哥,陪着他一同掉淚。金世奇怔住了,眼前的鬼谷主人象一個慈父般擁着周落平,任他在自己懷中哭泣,雖未多説話,但表情分明已原諒了犯了錯的周落平,象父母對待自己傷心的孩子一樣,憐惜地拍撫着他的肩膀。金世奇自幼失去雙親,從不知道依偎在父母温暖的懷中是什麼滋味,看到這場景,禁不住胸中一酸,忽記起了樸閏的話:“喂,你為什麼把我家主人看得那麼壞呢?他強迫你留下來是沒有辦法的……日後你便知道他是個好人了。”周落平兄妹的哭聲傳入金世奇的耳中,金世奇的心隨着哭聲顫動,悠然生出一絲歉疚來:畢竟是我用‘怨龍攪尾’打傷了周落平呵,儘管他也打傷過我,可是我這一掌卻使他傷了這麼久,使他變成今天這個模樣。走上去拽住了張天師的胳膊,低聲道“天師……對不起,我不該用‘怨龍攪尾’打傷周落平。”“不!”周落平從張天師的懷中抬起頭來,面色羞愧地道:“不怨世奇,是我不好,是我先在翠蕊湖邊打傷世奇,又在日月山約了十三個人圍攻他的,我……我……”“好好好!”鬼谷主人微笑道:“你們兩個既已知錯,就不必再自責了。此事已過去,世奇不要內疚,落平的身體不會有事的,我會給他治療。世奇,你不説在鬼谷里找不到玩伴嗎,落平可是這裏最好玩的野孩子了,他的手下還有一大幫孩子兵哩!你會跟他們交上朋友的。”金世奇笑着伸出右手道:“擊掌為友!”周落平也破涕為笑,伸出右手,“啪”的在他的右掌上擊了一下,道:“擊掌為友!”隨後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周落婷擦乾眼淚道“世奇哥,對不起,我原先還以為……你是個仗勢欺人的無賴呢。”眾人頓時大笑起來。太陽透過幾塊白雲在日月山的山峯間投下陰影,山腳下綠草茵茵,雜花生樹,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翠蕊湖邊,楊柳依依,柳絲垂萍。湖面上,金世奇正和周落平比試水性。周落婷站在岸上,為他們拍掌鼓勁。她淡藍色的衣衫和流水般的髮絲隨風輕動,已然是一個婷婷玉立的少女。這已是金世奇來鬼谷的第四個年頭了!周落平先上了岸,渾身濕淋淋的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周落婷趕緊跑到岸邊,往上拉着後到的金世奇。“我又輸了!”金世奇懊喪地在周落平的身旁躺下。周落婷從袖中拿出一塊手絹,象只快樂的小鳥般笑道:“世奇哥,快擦乾身子,不然會着涼的。”周落平懶洋洋地笑道:“好妹子,你哥哥我要是不趕快擦乾身子,也會着涼的!你就那麼心疼他啊,一天到晚‘世奇哥’,‘世奇哥’,倒底誰是你親哥哥?”周落婷頓時羞紅了臉,噘起嘴,踢了周落平一腳。周落平望着一旁神色尷尬的金世奇,笑道:“你看我這妹子怎麼樣?將來便把她送給你吧。”金世奇越發尷尬地道“你胡説什麼。我是個出家人,休跟我開這種玩笑。”見周落婷似羞似嗔地瞪了自己一眼,豎起秀眉,淚水在雙眼中打轉,跺跺腳,一扭頭跑開了。周落平湊了上來道:“喂,你惹她生氣了。”金世奇道:“我怎麼會惹她生氣,明明是你説了那麼一大堆不着調的話。”周落平道:“你不該説你是個道士的,落婷很喜歡你,我做哥哥的難道還看不出來。”金世奇道:“我不説她也知道我是個道士。”周落平砰的在他肩頭打了一拳,笑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就不能還俗嗎?樸閏樸三叔不也是個道士嗎,他現在可都娶了老婆了。”金世奇搖了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可不想還俗,做道士多好,一身輕鬆,逍遙自在。娶妻生子,嚇,等於是給自己上了道枷鎖,走到哪帶到哪,還得想法賺錢養活她們,太麻煩。我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以前在清虛觀,日子雖然苦了些,可聽道士們説江湖上今日誰死了,明日誰死了,就沒見着我們清虛觀少了哪一個。我穿道袍穿慣了,穿別的衣服我渾身不自在。”周落平笑道:“還説走哪帶到哪,你能走到哪去,不就在這鬼谷里打個轉嗎?”“嘿嘿,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出這鬼谷了。”周落平一個打挺坐起身來,驚道:“這麼説,那一十四洞的武功你練完了?”金世奇道:“沒有,我只練成了前三個洞的武功,昨天剛將第三個洞的大絕輕功中的‘天梯八踩’,伏羲三十六步’,‘神農七十二步’練完,再過幾天,就得到第四個洞去了。”“那你怎麼能出得去?”周落平疑道:“逃出去。”金世奇望着鬼谷林外道:“自從你被我用‘怨龍攪尾’打傷後,幾個月過去,你的身體都不能恢復,我就更想去見常叔叔他們了。因為常二叔也是被‘怨龍攪尾’打傷的,況且樸才的功力比我不知高出多少倍,常二叔定然受了重傷,甚至還會……會有生命危險。”周落平道:“哎呀,我那是心病所致,並不是被你打成那樣。我以前一直沒敗過,敗在你手上,我心中總覺得窩囊,再加上胸口中掌,所以才會疼上兩三個月的。”金世奇面帶憂慮地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會擔心。常二叔武功很高,以前也一定沒敗過,敗在鬼谷的一個僕人手上,他心中的感受説不準,便也和你差不多。這樣一來,他豈不是也要同你一樣嗎?不行,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一定得到陝西去看看。”周落平勸道:“那你等到練完十四個洞的武功再出谷也不遲啊,依你現在的武功,出谷是會吃虧的。天師曾經説過,鬼谷外的人才個個是真正吃人的鬼呢。”金世奇搖搖頭道:“你沒看我在鬼谷待了四年,只練成三個洞的武功嗎,前五個月的進展倒是不慢,學成了兩個洞的武功。可我沒想到,第三個洞的‘大絕輕功’竟耽誤了我這麼長時間,‘天梯八踩’,‘伏羲三十六步’,‘神農七十二步’,這些輕功可太神奇了!如果再往後練下去,不知練到哪年哪月才能全部練完。我不是小孩子了,出了鬼谷,自己會照料自己,再説,我有大絕輕功,打不過人家可以跑,即便跑不掉,吃人一頓打,還有犀罩功護身呢。”周落平道:“可……可你怎麼出鬼谷呢?鬼谷內機關重重,高手密佈,別説出去了,只要隨處走一走,都會有人看着你。稍有異樣,立即摧動機關,當真是寸步難行!”金世奇道:“沒關係,鬼谷的機關我都摸熟了,再説他們也不會拿那些致命的機關來對付我。關鍵是那些武功高強的護衞,警戒森嚴,鬼谷林中,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要越過他們,真是不易。”周落平得意地道:“那就死了心,別出去了唄。”金世奇站起身來笑道:“嘿嘿,難道我的大絕輕功是白練了麼?你來看!”周落平抬頭看時,見金世奇倏地展動身形,腳下幻步紛移,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時如蜻蜓點水,乍落又起;時如驚鳥離枝,迴旋於空。方圓一丈之內,竄躍趨奔,縱橫自如。周落平驚道:“伏羲三十六步!”“還有呢。”金世奇長嘯一聲,忽地改換步法,大步流星,隨意飛馳,其身若游龍,其形若驚鴻,來去如風,輕捷似箭。快到極處時,一人化兩人,兩人化四人,幻影紛呈,竟有無數個金世奇大袖飄飄,迎風獵獵。“神農七十二步!”周落平驚道。“再看了!”金世奇縱身而起,躋升直上,待到上衝勢頭減弱,便要下落時,左足尖突在右足背上一踩,身子驀地又向上疾竄一段。待到勢頭再弱,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踩,身子再度拔起,一連八踩,如踏雲梯,節節而上。“天梯八踩!”周落平已張大嘴巴,説不出話來。金世奇落回地上,笑道:“憑這些,鬼谷中的護衞便奈何我不得。”周落平嘆了口氣道:“唉!這下可苦了我那妹子了。”金世奇拍拍周落平的肩膀道:“落平,我把這些都告訴你,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周落平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別説是我家主人,就是我父親知道了,也非廢了我不可!再説,為了我妹子,我也不會幫你的忙。若不是咱倆是朋友,我便將這事告到天師那裏去,看你吃不了兜着走。”金世奇急道:“你只詳裝和大牛二虎他們打架,把鬼谷林中那些護衞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脱身了。”周落平仍道:“不行,不行,我説過不行就是不行,你以為鬼谷林中那些人是傻子,鬼谷中人打架,自有谷中的巡察護衞料理,他們的職責只是守住那片鬼谷林,見到我們打架,恐怕連理都不理。”頓了一下又道:“喂,天師和五僕待你不薄,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背恩忘義?”“我不是背恩忘義,我只是出去同常叔叔他們見上一面,天師和五僕對我有恩,我怎會忘記,去陝西一趟,我仍然趕回來,至多隻需幾個月的時間。”金世奇道。周落平道:“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動身?”“明天早晨。”金世奇道。鬼谷中的護衞夜晚比白天還要警惕,只有在早晨換崗時,才稍稍鬆懈。金世奇選擇這個時候闖出鬼谷,機會最大!周落平又緩緩地躺回草地,凝望着瑩徹的藍天,思索着該不該把這事告訴周落婷,眼角餘光瞥見藍衫一閃,側頭看去,見周落婷遠遠地跑來,神色慌張,氣喘吁吁,還隔着一段距離便高聲喚道:“不好了,大牛掉到陷坑裏,被捕狼夾夾住了。”“啊?!”周落平大驚,一個挺身站了起來,暗道:怎麼會掉進陷坑裏呢?那些陷坑都是大牛他們自己挖的,用來捕山裏的野獸,各人都知道陷坑所在的位置,誰也不會那麼傻掉進自己挖的坑。一手拉了金世奇,道“走,去看看。”奔出裏許,果見一處山腳圍着一羣人,探頭向地下張望。周落婷引路,本一路跑在前面,周落平和金世奇見到出事的地方後,心裏一急,加快步伐,一齊趨身掠過周落婷,金世奇身形一摧動,不自覺地施展出了大絕輕功,一陣風也似地到了坑邊,倒把周落平甩落十幾步遠。周落平隨後趕到,又隔了一會兒,周落婷才跟到。坑邊圍的都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二虎,蓉華,錦兒,小玉,蓮香等都在。各人神色焦急地探頭下望。金世奇和周落平閃目向下一看,不禁各吸了一口涼氣,見這陷坑挖得深極,四壁陡峭如刀削,延至兩丈方才見底。坑底俯伏的正是大牛,衣衫不整,滿是塵土,雙腿夾在一個碩大的捕狼夾中,狼夾上下合口處鋸齒猙獰,爍爍閃着寒光,恰似一個張開的狼嘴,緊緊咬住大牛的雙腿,自膝蓋以下,鮮血淋漓,狀直慘悽。周落平忙喚“大牛,大牛,你怎麼樣了?”坑下只傳來大牛有氣無力的呻吟聲。周落平皺起眉頭,問四周的人:“怎麼回事?這是誰挖的坑,大牛怎麼掉下去的?”眾人相顧惴惴,無人出聲,忽聽一聲啜泣,周落平順聲音看去,見霍小玉用手捂住了臉,肩頭一顫一顫地哭出聲來,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指間滾落,滑過雪白的手背,滴到地上。周落平厲聲問道:“小玉,是你挖的坑麼?”霍小玉嚶嚶地哭着搖了搖頭,道:“是大牛自己挖的坑。”周落平一愣,看了看坑底的大牛,又看了看霍小玉,疑道:“是他自己挖的坑,他怎麼還會掉下去?咦,那你哭什麼?”周落平一問,霍小玉肩頭聳聳地抽泣得更厲害了。周落平和金世奇相對望了一眼,心道這事可有些古怪。一旁走出一人,訥訥地道:“這坑確實是大牛自己挖的,大牛是自己跳進坑裏的。”周落平越發納悶,見説話之人是大牛的弟弟二虎,便問道:“大牛是自己跳進去的?他為什麼這樣做?是要尋短見麼?”心裏卻想,若是尋短見,怎麼會往陷狼坑裏跳,明知道捕狼夾根本不能致人於死地,這不是自找苦吃麼!二虎道:“這……這……”露出為難的表情,斜眼偷偷瞅向霍小玉。這一細微的動作如何能逃得過周落平的眼睛,知道這事定然和霍小玉有牽連,再看霍小玉時,見她雪白的腮邊竟然飛上兩抹紅暈,目光透過指縫偷偷睃向坑底的大牛。又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坑內,見坑底的大牛已稍稍將身子側過了些,雖然兀自一聲聲地大嗥,但兩隻眼珠卻時不時頗為靈動地轉向坑上的霍小玉,一迎上霍小玉偷窺的目光,又將頭扭了回去,面孔對着地,聲音陡地升到一個高度,殺豬似地嗥叫不已,直聽得人撕心裂肺,肝膽俱寒。二虎“撲通”一聲跪到坑邊,淚水滾滾而落,哽咽道:“哥,我還是去把天師他們喊來吧。這樣下去,你不死……也要成廢人。”大牛頓時叫道:“不,我不許喊人來!哎喲,哎喲,你們誰喊人來,我就一頭碰死。啊……”周落平此時已有些瞭然,大牛平日是個硬骨頭,即便用刀子剁下他兩條腿來,他也不見得哼一聲。今日被個捕狼夾夾住,就這麼要死不活地大叫大嚷,顯是故意做作出來,要給誰看。瞧他神色,自然是要給霍小玉看。又見他雖然不住地撕聲大喊,但兩腮紅潤,額邊有光,不象常人受傷時一副大汗淋漓,面色蒼白的痛苦模樣,心中愈漸澄澈,似乎已透過一層霧,朦朦朧朧地看到了些什麼,周落平若沒有這兩下,當初也不會當上鬼谷里的孩子王了。當下緊逼住霍小玉問道:“倒底是怎麼回事,你把詳細經過説出來。要不我現在就到天師那裏去!”霍小玉忙道:“別,別……,我説。”又向坑底的大牛溜了一眼,頭低低地垂着,一張俏臉脹得通紅,一副欲説還羞的模樣。周落平冷哼一聲,轉身便走。霍小玉急忙拽住他道:“我説,我説,還不行嗎。今天早上,大牛來喊我,説日月山上結了許多草黴,讓我和他一起去採。我就帶了個小籃子,和他一起走到這裏。山坡上果然紅彤彤的一大片,結了許多個大水靈的草黴。我們一邊採,一邊説説笑笑。大牛問我:‘小玉,你今年多大了?’我説:‘十六。’他説:‘我十八,剛好比你大兩歲。’”周落平心底暗暗好笑,暗罵了一聲:他奶奶的,快扯到正題了!霍小玉接着道:“大牛又説:‘小玉,既然我比你大,你就喊我哥哥吧。’我笑着説:‘我不是從小到大一直喊你‘大牛哥’的嗎?’他的臉突然一紅,説:‘那個哥哥和這個哥哥……意思不大一樣……’”她説大牛的臉突然一紅,卻渾不知自己的臉早已紅得如熟透的柿子了。“接着,大牛他就唱了首歌,説這個哥哥是這首歌裏的哥哥,讓我就喊他……這個……哥哥。”周落平聽她説得雲裏霧裏,不着邊際,道:“什麼這個哥哥那個哥哥,大牛他倒底唱的什麼歌?”忽聽一旁“哧哧”的幾聲笑,見蓉華,錦兒她們都掩着嘴偷笑。二虎的嘴唇一綻,本也要隨着笑出來,一看到坑底哥哥的慘狀,臉又耷拉下來。周落平喝道:“笑什麼?”又問霍小玉:“他倒底唱什麼歌?”霍小玉秀眉微蹙,急得淚花在雙眼中打轉,磕磕巴巴地道:“這……這怎麼唱得出口呢!”周落平轉身就走,這一招見效之至,背後立即響起一串如銀鈴撞擊般悠揚悦耳的歌聲。周落平差些樂出聲來,假模假樣地站定了。只聽霍小玉唱道:“三月三,花爭豔,送哥送到小橋邊。哥哥的衣,哥哥的衫,一針一線妹妹連。哥哥行路喲,莫忘做衣難;做衣的人兒喲,盼你早歸還。”聲音抖抖顫顫,愈唱愈低,愈唱愈細,唱至最後兩句,已細如蚊蚋,低不可聞。眾人俱都一直靜靜地聽着,直至歌聲落罷,仍然怔怔地鴉雀無聲。一時間,連吹過身邊的風也似乎變得輕了,只覺得那聲音如風中的銀鈴,“叮叮叮”的清脆撞擊聲雖止,絲絲餘音卻仍隨風曼舒,嗡嗡然悠悠震顫,在耳畔迴旋繚繞,久久不去。周落婷拍手笑道:“好姊姊,唱得太好了!我只覺得魂靈兒都要飛了呢!”卻聽二虎“咦”了一聲,見二虎伸長了脖子向坑底的大牛道:“哥,你怎麼不叫喚了?你……你還好麼?”眾人都向坑底看去,果見大牛一聲不響地趴着,側着耳朵,目光痴痴地不知遊離何處。但身子一起一伏,顯還在呼吸。二虎又惶惶恐恐地喚了一聲:“哥,哥,你怎樣啦?”大牛象是猛地醒過來,“啊”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坑上的眾人,隨即又扯開嗓子大叫起來:“哎喲,哎喲,我快疼死了,不行了,我快不行了。啊唷!”蓉華笑道:“他聽小玉唱歌聽得痴了,忘了痛了。”眾人大笑起來。霍小玉臉一紅,將頭轉向別處。周落平前合後仰,笑得打跌。他知道這首歌是鬼谷里流傳得最老的一首情歌,鬼谷中的姑娘只要一看上了哪個小夥兒,就會羞答答地徘徊在意中人的附近,待四處沒人時,就輕聲哼唱這首歌。小夥兒聽見歌聲,只要隨聲唱和,那便是情投意合,兩相暗許了。原本一直是姑娘家唱的,沒想到今日大牛竟會對着霍小玉唱出這首歌,當真是前古未有,獨舉一幟了。突然間想起話還未問完,笑聲嘎然而止,臉色在倏忽之間沉冷似水,變得快極。眾人本都嘻嘻笑着,見周落平神色古怪,臉上笑容也都立時疆住。連金世奇也應變不及,險些嗆住。周落平問道:“那後來呢?”霍小玉道:“後來,我知道了他的意思,一生氣,扭頭就要走,他張開手臂把我攔住,説他是真心……真心喜歡我,他想到了我大概會生他的氣,不再理他,就事先在這裏挖了這個陷坑,説如果我不答應叫他……那個哥哥,就要跳到坑裏,讓捕狼夾把他的雙腿夾斷。可我怎麼……能叫得出口呢,只要一叫他……那個哥哥,不就等於是……”説到這裏,霍小玉的牙齒咬着下唇,淚水奪眶而出,又羞又急之下,再也説不下去了。眾人都知道,只要霍小玉喊出“哥哥”這兩字,那便等於是把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了大牛了,這“哥哥”二字如何輕易喊得出口。金世奇和周落平等男孩子倒也罷了,周落婷和蓉華等一羣女孩心心相通,立即體會到霍小玉的心情,周落婷把霍小玉拉到自己身邊,攬住她的肩頭,狠狠地瞪了坑底的大牛一眼,道:“大牛這傢伙,怎麼能這樣逼小玉!”周落平仰天打了個“哈哈”道:“於是大牛就一縱身,跳進他自己挖的陷坑了,是也不是?”霍小玉點了點頭。周落平又問二虎道:“瞧你們的神色,好象當時你們也在場?”一旁錦兒接過話道:“大牛和小玉還沒來時,我們就已經在這裏採草黴了,遠遠地看見大牛和小玉有説有笑地走來,我們想跟他們開開玩笑,聽聽他們説些什麼,就都躲起來了。”周落平向四周一看,見疏疏落落的有幾塊大石和些老樹,知道這便是二虎他們的隱身之地了。周落平又問二虎道:“那你聽見你哥哥説要往坑裏跳,為什麼不出來拉住他?”二虎苦着臉道:“我哪知道他真在這裏挖了個坑,只當是他説着玩的,嚇唬嚇唬小玉,哪知……哪知……他説跳就跳了!”金世奇道:“還是先把大牛弄上來再説吧,總這麼在坑底趴着不是回事兒。”眾人點頭稱是。周落平卻嘻嘻一笑道:“先別忙,大牛既然能想到小玉不理他,事先挖了個坑在此;必定也想到若是小玉依舊不買他的賬,自顧自地走了,周圍又沒個人來,豈非要一直被困在這裏嗎!所以啊,大牛必定有自己的主意,不用我們救,他也是能出得來的。是不是啊。大牛?”金世奇一愣,這麼深的坑,大牛的腿又被夾成重傷,怎麼還能自己出來,周落平不是開玩笑吧!只聽大牛叫道:“我不要人救,哎喲,我也不想出來!啊……好疼啊,你們都走吧!小玉,你也走吧……哎……算我什麼都沒説,啊唷……”金世奇道:“那怎麼行!”縱入坑內,一手抓住大牛的衣領,一手託在他的腿下,“嘿”地輕吐一口氣,雙足一點,乘凌直上,堪堪頭頂掠出坑沿時,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點,整個身子拔出了坑,穩穩落在地上。早有二虎搶上,接過大牛,橫放在地上,一面不住聲地焦急詢問,一面仔細察看大牛的傷勢。卻見大牛臉色慌張,伸手撥開二虎摸向他傷口處的手,朝旁邊滾開數尺,叫道:“不用你們管我,我這傷,這腿,這這……,我是不想治的了,就讓它們斷掉爛掉好了。哎喲……誰會心疼我呀!”二虎一咂嘴道:“哥,這是怎麼説?我心疼你呀,爸爸心疼你呀,媽媽心疼你呀。”眾人一陣大笑。霍小玉一跺腳,忍不住也笑道:“一對活寶!”金世奇又道:“不看看你的傷怎麼行!”伸手去扳他的腿。大牛面色驚變,又要閃躲,金世奇倒乾脆利落,一把將他抓住,點了他的穴道,抄起他的兩腿橫擱在自己膝頭,伸頭一摸,“咦”了一聲,那個捕狼夾觸到手上毛毛糙糙,渾不似一般鐵製器物光滑冰冷,倒象是塊木頭製成的,仔細一看,果真是塊木頭,上面塗了銀漆,遠看倒也亮晃晃的。又將指頭醮了點大牛腿上的血,湊近鼻端一聞,“呀”地叫道:“是雞血!”周落平解開大牛穴道,一腳卻踏在他的胸脯上,笑罵道:“好小子,你昏了頭,可是不擇手段啊!”大牛“嘻嘻”一笑道:“落平哥,這個這個這個,我是開個玩笑,挑個熱鬧,你……你高抬貴腳,高抬貴腳!”二虎,周落婷等俱都面色驚愕,各人都忍不住上來摸摸那個木製的捕狼夾,一摸之下,一個個騰騰跳起,跺足大罵。霍小玉氣得又哭了,渾身顫顫地道:“大牛,原來你這麼壞!以後,我連‘大牛哥’也不喊你了!”言畢哭着跑開了。大牛頓時傻了眼,怔怔地看着霍小玉的背影,成了一個沒有魂靈兒的泥塑人了……。金世奇望了望天,天色正漸亮,仍然有疏疏的幾點星和一彎留連不去的殘月。清晨的風吹在身上,揚起耳邊的髮絲,捲起道袍的下襬,涼爽宜人,發人耳目。金世奇扭頭看了看身後的翠蕊湖,湖面清清冷冷的寂靜無聲。道袍沒有濕,金世奇想起剛才的光景,不禁咧開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遊過湖時,金世奇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了下來,一手託着衣物和包裹,把它們高高舉過水麪,一手奮力划水。連日同周落平在水中嬉戲,使他的水性大長,他不費力地便過了湖。前面便是橫亙的日月山脈,日月山脈延續到這裏,成了亂石填路,溝壑縱橫的一片山地。翻過這片山地,就是鬼谷與外界隔絕的第一道屏障——鬼谷林了!金世奇沒敢走鬼谷湖至鬼谷林的路,那之間雖然通暢無比,但若過鬼谷湖,必須有張天師親給的解毒丹,沒有充分可信的理由,張天師是不會輕易便給解毒丹的,那樣做只會引起他的懷疑。金世奇只能選擇翻越日月山脈到達鬼谷林這條路,儘管這之間根本就沒有路,只有懸崖、巨石、荊棘、鬼谷護衞和大量隱而不視的機關!金世奇厚厚地穿着幾件衣服,以防穿越山地時,被遍野的毒刺劃破肌膚。天邊現出一抹魚肚白,翠蕊湖的那邊不知是誰家的雞先啼叫了一聲。接着遠遠近近地響起一片雞鳴。金世奇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絲惆悵,就這麼離開鬼谷了嗎?就這麼離開日月山、翠蕊湖、善良的叔叔嬸嬸們,還有傳授自己武功的張天師和鬼谷五僕,從小玩到大的周落平、周落婷、霍小玉、大牛和二虎他們嗎?!轉念一想:我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只不過暫時出去一趟,只瞧常叔叔他們一眼,看看他們好不好,我便回來,永遠永遠地住在這美麗的鬼谷里,再也不出去了!又想起昨天大牛和小玉間的尷尬情狀,不由嘿嘿一笑,腦海裏浮現出大牛那痴痴的模樣,小玉跑開後,大牛竟然痴痴迷迷地整天沒有説話,自己和周落平,二虎逗他笑,他也愣愣地渾似不見。唉!但願自己回來的時候,小玉念頭一轉,大牛如願已償,二人已經好上了。那叫……那叫“有情人終成眷屬”。腳下的草簌簌地響,金世奇一步一步地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他不敢走快了,一面默記着各機關所在的位置,一面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機關。翻過一個山頭,前方一堆白色物事映入眼簾。仔細一看,見是一堆個大圓滑的石頭,每塊石頭足有一人多高,稜角鋒鋭,恰擋在狹窄的山道間,排列得疏落有致。每兩塊石頭間相距三尺過半,當中心的一塊大石顯得異常突出。石高二人有餘,足有三人合抱之粗,通體黝黑,與周圍的白石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石陣!金世奇心中一凜,這個機關是躲不開的了,若要通過山道,必然得先經過石陣!這裏金世奇也來過,但從沒有進到石陣中去,只是遠遠地憑眺一番,倒底石陣中是怎樣的一種情形,金世奇並沒有親身體會過。這些石頭這樣的排着會有什麼樣的作用呢?金世奇惴惴不安,自疑能否順利過去。當他已緩步於石陣當間,眼光四下游移,睃視着四周會乍然而起的變化時,突覺襪筒裏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掙出襪筒。金世奇一彎腰,掏摸出一把匕首來。這把匕首原是帶着防身而用,藏在襪筒裏,這時卻似乎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力,握在手中,也覺得要滑出手掌。金世奇暗暗駭異,這是怎麼回事?一眼瞥見中心的那塊巨大的黑石,心裏豁然一亮,冷不丁地鬆了手,那匕首果然象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着拉向中心的那塊巨石。但這石陣裏的石頭錯落分置,匕首不及飛到中心的黑石上,便被近處的一塊石頭阻住,緊緊帖住了上面,卻不落下,象是黏上去了一般。金世奇不僅暗歎了一聲:好大的吸力!當中心的黑石果然是塊少有的巨大磁石。正待伸手將那匕首取下,頭頂“啪”的一聲脆響,一條黑色長鞭當空抽到,金世奇一驚之下,急忙縮手。鞭梢已捲起石上的匕首,倏地縮了回去,一吞一吐,宛若靈蛇飛動,再向四周看去,石陣周圍不知何時已坐了十人,十名身着青衣的鬼谷護衞!“少主到此何干?”一名青衣護衞略施一禮道。説話時卻不站起,就地坐着,面色不冷不熱。金世奇道:“我隨便看看,到這裏玩一玩。前面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我到前面去瞧瞧。”説着提足便要走。倏忽間又是一鞭抽到,金世奇急忙縮退回來,那鞭“啪”的一聲脆響,抽在金世奇腳前寸許的地上,蕩起騰騰塵埃。金世奇這才看清,十名護衞手上各挽着一條長鞭,鞭長約九尺。收在手中時,一圈圈地盤成冬眠的長蛇一般,一抖手,鞭便橫飛空中,運用自如。仍是那青衣護衞道:“少主請恕在下無禮,只是前面不遠便是鬼谷林,這一帶是禁地,谷中人不許擅自闖入這裏。我等奉命守這石陣,還望少主不要為難才好!”金世奇打了個哈哈道:“這兒不也是鬼谷的地方嗎?我到這裏來玩一玩,又有什麼不可。”那青衣護衞道:“這裏是鬼谷的險塞要處,到處是機關陷井,不比日月山和翠蕊湖可以任少主遊玩。少主請回去!”金世奇心道:我避過多少機關方才到了這裏,讓我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嗎?看這些護衞的衣色是二叔樸亞的手下,別待時間拖久了,讓人通風報了信,把樸亞叔喊來,可就走不掉了。當下團團一拱手道:“諸位大哥,我有要事出谷一趟,至多幾個月的時間便返回來,望諸位大哥行個方便,放我過去。”那青衣護衞面色一變,斬釘截鐵地道:“不行!谷中之人嚴禁出谷,少主怎麼連這規矩都不知道嗎?”金世奇見他神色堅決之至,知道多説無用,道:“那便對不住了,説不得只有闖一闖!”略一提脊便要施展輕功,那青衣護衞道:“這石陣一經我等手中軟鞭摧動,入者有死無生!我們委實不願傷了少主的性命,少主還請速速回去!”金世奇心道:你們不願傷了我的性命最好,我過石陣時便可省去一番顧忌。聽那護衞説能用軟鞭摧動石陣,不禁暗暗好奇,便順口道:“這石陣既然這麼厲害,只聽你們口説我未必能信,這樣吧,你們演練給我看看,若是真的厲害,我心中一懼,説不定就此止步,折而回返了呢。”金世奇畢竟是鬼谷的少主,那些青衣護衞起先見他私闖禁地,職責在身,不得不聲色俱厲地勸他回去,這時見他有迴轉之意,自是欣然而從。領頭的那青衣護衞輕叱一聲:“擊!”這是摧動石陣的喝令。霎時兩條長鞭分別從遙遙相對的兩人手中發出,鞭梢一挑,橫起空中,恰在金世奇的頭頂兩鞭鞭梢相遇,“嗤”的一聲響,相互繞了幾圈,纏在一塊。兩名護衞隨即揚臂一振,連在一處的長鞭劃過一道弧線,抽在一塊巨石的頂端,“啪”的一聲脆響,聲震山谷。那塊巨石受到兩人合力鞭擊,竟然轟隆隆向旁傾斜倒下。金世奇一愣,怎麼這一鞭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再一看巨石下面,立即恍然,原來這些巨石並非矗立於地上,每塊石下都有一個碩大的銅盆,銅盆大部都埋在土裏,只留盆沿露出地外。巨石便置身於這些凹陷的銅盆內,起先天色還有些昏暗,金世奇也未留意石底的情況,這時天光漸亮,已能看清銅盆黃澄澄的色澤。銅盆裏面光亮爽爽,顯是光滑異常,巨石矗於其內,底部毫不受摩擦阻礙,頂端一受鞭擊,自然傾斜。那巨石上細下粗,傾斜到一定角度,受到盆沿阻隔,又倏地反彈而起,朝另一個方向傾去,碰到那一邊的盆沿,又反彈回來,如此往復,便如一個不倒翁!金世奇只看得驚歎不已。只聽那青衣護衞道:“少主,若是適才這巨石朝你當頭壓下,你會往哪兒閃避呢?”金世奇想了想,道:“自是向前或向後或向一旁閃避。”那青衣護衞朗聲喝道:“那少主看了!”右手一抖,長鞭夭矯而起,與他遙遙相對的一個護衞也隨即振臂揚鞭,兩鞭又簌簌纏在一處,抽向金世奇所指的正前方的一塊大石。與此同時,各有兩對護衞抖出手中長鞭,各自纏結在一起,分別抽向金世奇所指的正後方和一旁的兩塊大石。剎時三聲鞭石相擊的脆響,三塊大石轟轟然倒向中間,若是金世奇適才立足於此,早已被三塊大石擠成肉泥。金世奇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又見餘下兩對青衣護衞手臂倏伸倏縮,四條軟鞭如四條游龍戲空,鞭梢吞吐,又將三塊大石間的餘隙封死。毫無可出身之地!這些護衞配合得極是默契,出鞭收鞭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長鞭照顧的範圍也相互卡得絲絲入扣,數條長鞭在空中盤旋舞動,竟自纏絞不到一處去!金世奇此時已明瞭這石陣的厲害之處,人若置身其內,便如置身於一片石林,每塊大石一經兩名護衞合鞭抽動,便會一徑地劇晃,另有護衞封住閃躲之地。每塊石如都被抽動,整個石林就會波動起來,這些大石之間不過相距三尺多遠,方寸之地,一個不慎,便會被幾塊晃到一處的巨石夾死。到處都是晃動的石影,令人眼花繚亂,無路可出,無徑可逃!更兼大石晃動時蹭動銅盆,嗡嗡嗡的噪響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令人心煩意亂,極易分神。當中心的磁石對鋼鐵打製的兵器發出巨大的吸力,即便勉強握在手中,也很難應付十名青衣護衞神出鬼沒的長鞭!為首的青衣護衞陡地喝聲:“止!”十條長鞭齊刷刷地縮了回去,重又盤繞在各人手臂上,只剩那幾塊被抽動的大石兀自轟轟然搖晃不定。金世奇已是瞠目結舌,額汗淋漓,一剎時闖過石陣的信心蕩然無存。猛地裏心念一轉,想到現在十名護衞剛剛收陣,精神正自鬆懈,決計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時猝然闖過去。登時深吸一口氣,雙足在地上重重一點,身子如彈丸般射出。那為首的青衣護衞先見金世奇面現驚詫之色,洋洋得意地收了陣,正待詢問這石陣如何,突見金世奇如飛燕掠空,忽忽已掠過幾塊大石,一驚之下,大叫:“少主留步!”長鞭又自手中抖出,卷向金世奇雙足。堪堪便在鞭梢的尖端觸到金世奇的足踝時,金世奇以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點,朝前疾竄一段,將那條長鞭甩在身後,驀聽“啾啾啾”數聲破空風響,四下裏又飛出五條長鞭,兩條分從左右纏向金世奇的兩隻胳膊,一條自正中纏向他的腰間,另兩條從身後飛來,眨眼即到,各自纏向金世奇的兩隻足踝。金世奇不敢再向前竄,生怕雖然躲過身後的兩條鞭,飛向肩膊和腰間的三條長鞭依然能纏及到身上。當下猱身向上,再次施展“天梯八踩。”向上拔去。五條長鞭呼呼在腳下掃過,齊齊走空。發鞭的五人見一擊不中,立即收鞭,以防纏結到一處。那五人剛將鞭收回,另有五條鞭乍起空中,仍然纏向金世奇的肩膊,腰間和雙足,便似事先商量好的一般,有條不紊,毫釐不差!金世奇再以左足尖在右足背上一點,身子往斜裏一折,恰從纏向肩膊的兩條長鞭的縫隙間飛出身來。眼前一閃,又有兩條長鞭守候在前,迎面捲到。金世奇此時幾個起縱,渾身熱血奔湧,膽氣漸壯,先前的怯畏之心漸去,一見兩條鞭迎面捲來,不再閃避,舒伸雙臂,砰砰抓住捲來的兩隻鞭梢,雙膀較力,往後一帶,藉着這股力量又向前竄出一段。金世奇在鬼谷四年,學成了日月山餘生崖上前三個洞的武功,又從鬼谷五僕學了不少門派武功的菁華,武功之高,已非任何一個鬼谷護衞所能比。那兩名護衞受他一帶之力,虎口立時生熱,當即離地而起,趔趄幾步,險些栽倒。這時金世奇離石陣邊沿已近,眼見一個晃身便可縱出石陣,忽地眼前連閃,八條長鞭縱橫交錯,交織成一面大網,迎着金世奇抽將過來,風聲颯然,勁勢駭人!金世奇正自前衝,八條長鞭迎面而到,霎時便要盡數抽在身上,金世奇駭出一身冷汗,急忙將左足伸向前方,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點,身體朝後射出,八條長鞭擦着他衣袂走空。原來那些護衞見金世奇就要掠過石陣,不得已施出險招,迫使他回縱,果然一招見效,八條長鞭故技重施,又將金世奇往回逼退數尺。金世奇在空中向下一瞥,見幾乎已退回到原先立足的地方,暗暗焦急。這“天梯八踩”至多隻能踩八次,八次踩完便精衰力竭,再也無力縱躍。金世奇已連踩了四次,卻依然在原地上空未動,若是八次踩完,仍不能掠過石陣,那時筋疲力盡,墜入石陣之中,便有通天的本領也出不去了。金世奇一咬牙,再度施展“天梯八踩”,迎着飛來的八條長鞭疾竄向前。發鞭的八名護衞立時一驚,沒料到他竟全不顧性命地迎上來,這些長鞭都是以數股牛筋擰成,外面裹有無數倒刺,只要一沾身,皮開肉綻不説,立時便能扯下一條肉去。這八條鞭若都抽在金世奇的身上,金世奇焉有命在!再怎麼説金世奇也是鬼谷的少主,八名護衞一踟躕之下,不自禁將鞭回扯,金世奇便在這空隙間連搶數下,呼地掠過石陣,飄落到地上,立即發足急奔。十名護衞驚呼連連,隨後追趕。金世奇連使“天梯八踩”,體力大耗,十名護衞輕功不弱,雙方間距漸縮漸短。金世奇正自心急,前方山路一轉,眼前豁然開朗,入目盡是森森繁茂的大樹,原來已到了鬼谷林邊。金世奇心中一喜,腳下陡地行起一陣風,便要搶身入林。忽聽頭頂樹上嘩啦啦枝嚇響動,颼、颼落下兩個紫衣護衞擋在面前。左邊一個護衞剛要啓唇發問,追來的青衣護衞高聲叫喊:“攔住少主,莫讓他出谷!”兩名紫衣護衞面色頓變。金世奇不容他們細想,踏出“伏羲三十六步”,恰從他們並立的縫隙間鑽出,快似狸貓、滑似游魚般地已隱身入林。那兩名紫衣護衞反手回抓抓了個空,十名青衣護衞也已趕到,匯合一處,一邊打着示警的唿哨,一邊繼續追趕。金世奇已顧不上疲勞,使發了大絕輕功,象是一隻穿林的飛燕飄飄蕩蕩掠向林邊,林中護衞數度閃出,合眾圍堵,無奈金世奇的“伏羲三十六步”順心所欲,無往不利,左一閃,右一幌,斜一折,前一衝已將圍堵的護衞甩在身後。示警的唿哨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多,使整個寂靜的樹林喧噪波動起來。空氣中嗤嗤幾聲輕響,金世奇正自前衝,覺着額頭一涼,臉上似貼住了幾條涼冰冰的縱橫的絲線,但眼前卻分明空蕩蕩地瞧不見什麼,心裏雖疑,身子前趨之勢仍然不止,霎時只覺撞入一張大網,周身上下無處不受阻力。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撞上“先一無形網”了!金世奇在餘生崖上學藝時,就聽鬼谷五僕説笑時談起鬼谷中精奇玄妙的機關雖多,卻以“先一無形網”最是難躲,也最是多藏厚仁。“先一無形網”用鬼谷野地中生長的一種小蠶吐出的絲織就,絲雖細而透明,目視幾不能辨,但卻堅韌異常。用之織成的網更是無影無形,任你通天的本事也在不知不覺中入網受縛。但鬼谷別的機關都是致人於不死既殘的地步,唯獨這“先一無形網”縛人卻不傷人,所以鬼谷五僕笑它最是難躲,也最是多藏厚仁。金世奇一覺觸網,立即剎足,身子向後倒射,周遭早已被網封死,脊背撞上網,網絲立時繃緊,裹住手腳,那還把握得住平衡,在空中一個斤頭翻下來。金世奇空有一身輕功,被“先一無形網”緊緊縛住,丹田裏一口氣提不上來,落地時重重一摔,險些把骨架子摔散。近旁兩棵樹後閃出二人,方才正是這兩名紫衣護衞在樹後撒網,捉住了金世奇。兩名紫衣護衞到了近前,齊道一聲“少主,對不住了!”一左一右伸手抓來,忽然人影一閃,一片寒光閃動,勁風撲襲,兩名護衞猝遭攻擊。一個頭戴黑巾,黑布蒙面,渾身上下黑衣黑褲黑靴的人,提着一柄亮如清水的鋼刀,不知從何處鑽出,擋在金世奇的身前。兩名紫衣護衞又驚又疑,齊齊後縱,其中一人問道:“你是什麼人?”那人不答話,一彎腰,探左手拎起地上的金世奇,重有一百多斤的一個大活人到了他手裏便似一隻翎疏骨瘦的小雞,輕飄飄的毫不費力。兩名護衞見他行為怪異,一齊搶上,便要奪下金世奇,那人右臂一劃,刀光霍霍,兩名護衞不自禁打了個寒噤,身子微微一縮,那人已縱身掠過,提着金世奇飛奔,右手鋼刀貼着金世奇的身子快速地抹了幾下,金世奇頓手腳一鬆,那張“先一無形網”已脱了身,知道這黑衣人手中的刀不是尋常的兵刃。金世奇雖然脱離了“先一無形網”的束縛,但卻被那人扣住了穴道,依然動彈不得,任由那人拎着他跑,也不知是奔向哪個方向。只片刻,身子一顫,看到那黑衣人的兩隻腳停了下來,抬頭看時,差點“呀”的叫出來,前面兀立一人,一身紫衣,正是鬼谷五僕中排行第四的樸冥!金世奇暗想,適才入林時見到兩名紫衣護衞,其後所遇的林中護衞都身穿紫衣,便應當想到是四叔樸冥在這裏當值了,只是忙亂之際,頭腦裏一片空白,竟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聽樸冥道:“你是誰?想幫少主逃出鬼谷麼?”這話自然是問那黑衣人了。那黑衣人依舊緘口不答,卻向斜裏一衝,樸冥搶步跟上,那人卻倏地折回來,擦着樸冥的身邊闖了過去。樸冥喝道:“好狡猾呵!”提起衣襟,起起縱縱追隨在後。那人的輕功竟是極佳,手裏拎着一人,跑動起來渾似無物。金世奇只覺耳邊生風,四周樹木齊刷刷的後至,不久竟見前方樹木間透出亮光,亮光越來越強,竟是漸近林邊。金世奇疑惑不解,這黑衣人真的是要幫我逃出鬼谷嗎?這黑衣人是誰?為什麼要幫我逃出鬼谷?是周落平?顯然不可能,這黑衣人身材這麼高大,武功又是這麼高,那還有誰會幫我逃出鬼谷呢?難道是周落平央求周老伯來幫我了嗎?這黑衣人是周慶山老伯嗎?心裏想時,側眼打量這黑衣人,黑巾緊緊地矇住了面,只看見口鼻的攏起,和一雙目光堅定的眼睛。樸冥眼見他們便要到了林邊,呼地拔地而起,自那黑衣人的頭頂一掠而過,擋在前面。那黑衣人急忙剎步,險些撞到樸冥身上,二人已相距不到一尺,便在這一尺之間,黑衣人提刀疾劈,刀風倍冷,剎那間至樸冥肩胛寸許處。樸冥叫聲“來得好”,肩頭微沉,鋼刀走空。樸冥不容他換招,左手扣成陰爪,右手扣成陽爪,雙爪一錯,使出成名絕技“陰陽十八抓”,迫得那黑衣人連連倒退,離林邊漸遠。那黑衣人寶刀雖快,卻抵不住樸冥勁勢凌厲的雙爪,呼呼氣喘聲中,將左臂一揚,把金世奇拋向林外。樸冥“啊”了一聲,聳身便欲攔接,一道寒光斬到脅下,不免一驚,縮身躲開,刀光接踵又至,仍是斜斬脅下。樸冥“咦”了一聲,暗道:脅下正是我的練門所在,這黑衣人如何刀刀斬向這裏,倒似知道這是我的練門一般。心中一疑,顧不上去追金世奇,雙爪舞動開了,只想捉住這黑衣人弄個明白。金世奇一脱人束,穴道立開,忽忽已到林邊,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點,颼地掠出鬼谷林,正好落在林前刻有“鬼谷禁地”的那塊石碑旁,撫了撫石碑,不敢久留,提足急奔,遠離鬼谷林。林中搏鬥正酣,樸冥展開了“陰陽十八抓”,已將脅下之處封死,再不容那黑衣人接近。那黑衣人被困在凌厲的爪勢中,愈覺吃力,猛地虛劈一刀,倒縱而出。幾個起落,隱沒在林間。轟轟嚷嚷趕到的一撥紫衣護衞和那十名青衣護衞便要去追,樸冥揚手阻道:“不必追他,快追少主,那人既在我鬼谷,日後定能察得出!”再到林邊時,哪還見得着金世奇的身影。樸冥長嘆一聲,在身邊一棵樹上重掌一擊。金世奇心頭仍然疑雲重重,他一直猜不透那黑衣人是誰。當他下意識地回頭再向鬼谷林中望去時,視線卻被另一處地方吸引過去,在茫茫鬼谷林的盡頭,便是金世奇經過石陣時所走的那一帶山地,在一個較高的山頭上,站立着兩個人。金世奇能看出那兩個人的面孔正朝着自己,他亦能看出那兩人就是周落平和周落婷。周落平舉起了右手向他揮動着,金世奇的鼻翼微酸,也衝那個山頭揮了揮手。周落婷彷彿正用牙齒咬住了手指,金世奇猜想她同自己一樣,正竭力不哭出聲來——鬼谷的人都是堅強的!金世奇彷彿已看到,晶瑩的淚水正在她楚楚動人的雙眼中打轉。“我會記住她的。”金世奇在心底對自己説,轉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