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布的阴霾,象在空中严严实实地铺开一层厚被,使整个大地隐匿在一片昏暗中。雨点再次落下,先是浠浠沥沥的,继而哗哗啦啦的下大起来。雨点砸在地上,树上,屋顶上,都腾起一串串细小的白雾。金世奇的心里也似被一层阴云笼罩,苦闷和孤独一丝丝地滋生并郁积。一连几天了,雨绵绵下个不住,窗外潺潺的雨声带来的只是更多的不可名状的孤寂。金世奇待在鬼谷主人安排给他的屋子里,这间屋子在“碧云阁”的后面,与鬼谷五仆的房间相连,屋子颇宽敞,布置得干净舒适。金世奇感到很无聊,唯一可干的事就是趴在窗口,数着窗外檐上滴落下来的雨珠。一滴,两滴,三滴……,金世奇忽然有些恐惧,难道今后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自己若练不成那洞里的武功,就一直要在这里待下去吗?不会的,不会的,那鬼谷主人上了年纪了,还有几年活头?自己的路还长着呢,等那老贼一死,自己出谷不就容易了么。哎哟,还有鬼谷五仆……,金世奇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唉!不知将来能否再见常叔叔他们一面了。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朴闰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床前。金世奇从窗口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没搭理他。朴闰笑道:“少主不想看一看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么?”金世奇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有什么东西就说呗,何必卖关子。”朴闰越发笑道:“少主毕竟是个孩子,好奇心是有的,转着弯儿问我。我将箱子打开,你自己来看吧。”金世奇慢吞吞地移到箱前,见打开的箱子内,尽是些“玉栅屏风”,“鱼龙船”,“梭球”,“单皮鼓”,“泥花胖”之类的小玩物,琳琅满目,竟堆了满满一箱。金世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东西,不禁喜上眉梢,拍手叫道:“太好了!这些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朴闰回道:“这些都是鬼谷中心灵手巧的人家所做,我们主人怕你寂寞,收集了这些来,让我送给你玩。待到天晴雨住时,我自会带你出去逛逛,鬼谷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哩。”金世奇一听是鬼谷主人所送,不禁心头气来,一扭头,不再看那箱内。朴闰“咦”了一声道:“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金世奇道:“我当是谁这么好心,原来是那老贼,假惺惺的做甚,怕我杀了他不成!”朴闰顿时“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手指金世奇道:“你呀,人不大,说的话倒老气横秋。就凭你,还想杀我家主人,哈哈……,想当初,我们鬼谷五仆联手还斗他不过哩!”金世奇猛地转过身来,怒道:“我现在自是斗他不过,但将来呢?你便怎知道将来的事情?”朴闰蹲下来,扶住金世奇肩膀,道:“喂,我说你为什么把我家主人看得那么坏?”金世奇拨开他的手,忿忿道:“他蛮横不讲理,自恃武功高强,作难我常叔叔。逼得常叔叔和玉天弟弟都离我而去,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劳什地方,没人同我玩,再没人象常叔叔那样对我好了!”说到伤心处,金世奇鼻子一酸,掉下泪来。朴闰黯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日后……日后你就知道我家主人是个好人了。过两天,我带你到外面走走,给你找几个小玩伴,鬼谷中的孩子也不少哩。”“不,我不跟别人玩,我只想玉天弟弟!”金世奇后退了两步喊道:“还有你们五个人,我也不会饶了你们的!你们打伤了我常二叔,现在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我将来不会放过你们的!”朴闰道:“世奇,你听我说,如果不是我们打伤你常二叔的话,你大叔、二叔都有性命之忧。我家主人若见我们拿不下你两个叔叔,必然会亲自出马,我家主人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必取对方性命。想当初,我们五仆也差点死在他手下,只因他将我们制服后,自己也累得精疲力尽,我们又着实喜欢上了鬼谷这个世外桃源,答应为他效力,他才放了我们一条生路。况且你常二叔并没伤在内脏,依他的功力,将养两、三个月也就好了,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金世奇撇撇嘴道:“当我是小孩子吗?拿这些话来哄我,二叔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那老贼呢?他是没脸来见我了,要你们送这些东西来讨好我,别看我还小,我便知那老贼怕我。常叔叔原就说过,越是武功高的人,越怕被别人赶上自己,怕的就是斗不过人家时,被别人杀掉。这箱子,你自拿回去,送给那老贼的小孙子们玩吧,我虽是个道士,还没修到那么好的福气!”朴闰苦笑道:“我家主人至今孤身一人,上哪儿找孙子去?他要是怕你日后不驯,眼下杀了你便是,何必留到他日为患?好啦!别跟他赌气了,我若是把这箱子拿走,看你后悔不后悔。我先出去了,你自己玩吧。”说罢,起身出了房间,留了那箱子在床边。金世奇闲坐在床上,强撑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睛盯着窗外,可是那箱子就像是放置在了他的脑海中,稳稳的一个不可抹去的映象。身外静静的唯有雨声,可是身内的欲望却愈渐强烈地闹腾起来,终于按捺不住,看看朴闰真的走了,自箱子中拿出几件玩物,摆在床上,把玩起来。雨住的时候,天边现出一道绚焕灿烂的彩虹。一连几天的雨水像是冲走了尘世所有的污垢,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洁净晶莹。金色而温暖的阳光从窗户中透进,洒在金世奇的身上。被绵绵阴雨困禁了几天的金世奇,顿时一个挺身,从床上蹦下来,拉开门,冲了出去。在一个不高的山坡上,透过几棵挺拔魁梧的老松,依稀可以看见坡顶的红亭内坐着两个正在对弈的人。金世奇气喘吁吁地跑到坡下,仰起头,极尽目力向那亭中看去,隐绰绰的看到其中一人仿佛便是他要找的朴闰,于是又迈着已经跑酸的腿,向坡顶上攀去。到了红亭内,金世奇看清果然是朴闰坐在石桌边,但同时他也看清了坐在朴闰对面的正是他憎恨的鬼谷主人。于是,到了嘴边欲朝朴闰呼出的话又咽了回去。朴闰注意到身旁多了个人,微微抬起头,淡淡地瞥了金世奇一眼,又低下头去,观看棋盘内局势的变化。金世奇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觉得十分尴尬。”你来做什么?”鬼谷主人沉声说道。金世奇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地道:“我找朴闰,干你什么事?”鬼谷主人冷笑道:“朴闰是我鬼谷的人,老夫又恰恰是这鬼谷的主人,你若找朴闰,老夫当然是问得的!”说着,食中二指捏起一颗棋子“啪”的按在棋盘上。金世奇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朴闰答应过我,天晴的时候带我到处去逛逛。”鬼谷主人道:“现在不行,他在陪老夫下棋,日后再说吧。”金世奇“哼”了一声,又看看朴闰,见他朝自己点点头,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随手在那坡上掐了几朵不知名的花,扯下花瓣,一路拧了又揉,撒在地上。眼看快要到自己的屋子,忽然转了念头,心道:朴闰不带我去玩,我就不能自己去逛逛吗?又没缺条腿,何必去求那老贼!便绕过屋子,走上一条光滑亮爽的鹅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两旁种满了青青的细竹,修长的躯干,翁郁的枝叶,衬得曲径幽深,人在其中,如行画里。绕过了竹林,蓦然一面波光粼粼的大湖呈现在眼前。这面湖当然不是死气沉沉的鬼谷湖。湖很大,碧绿碧绿的荷叶一片紧连一片地遮住了半个湖面,偶有一两处莲蓬自绿叶下探出头,仿佛好奇的孩子翘首四望。或是一两朵荷花在滚满露珠的莲叶的衬托下,羞涩地亭亭玉立,象是很想让人们都来瞻仰她的清纯丽致,毕竟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垂粉脸。在绿波荡漾的湖面上,有许多妇人幼童坐在小舟或两头尖,中间宽的大木盆中,荡着双桨,采集莲藕。绿色的水波,随着那桨的划动,一圈一圈缓缓地向四周铺开去。金世奇看得兴起,快步穿过石径边的草地,在岸边蹲下,伸长了手欲折一朵离岸边不远的荷花。手还未触到那花,便听一声大喝:“呔!那盗花贼,快把手缩回去,否则小爷我不客气了!”抬头看时,见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年,手持竹篙,站在湖中一只小船的船头。另有一个中年汉子,戴了顶遮阳的斗笠,在船尾执桨而坐,目光也正盯着这边。金世奇被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将手缩回,又退后两步,向那船头的少年喊道:“对不起,我是刚来这里的,不知道这花不许采。”那少年一听,吃了一惊,拢目仔细望去,见金世奇绾着髻儿,一身青色的小道袍,云鞋麻袜,装扮竟是个出了家的道士,再将小船撑近了些,细观面容,果是副生面孔。原来这鬼谷虽不小,人口却不多,不到千人,平素家家户户喜欢窜窜门,凑凑热闹。尤其是孩童,整日里结群打伙,捉鸟捕鱼,玩得甚熟,彼此都是认得的。现在却见这少年陌生,不由想道:鬼谷中向来不许外人进入,怎么竟会多了一个生人,何况还只是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难道我家主人竟然不知道么?这小道士定然还同了别人一起来,否则怎能闯过鬼谷的机关。这少年是个直性子,心中有了疑虑,嘴上挂不住,冲口便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会闯进我们鬼谷来?你胆子倒不小,知道入我鬼谷者必死吗?”这少年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嗓门洪亮,引得周围一些船上的人都注意到这边,慢慢地将船撑拢来,眼睛都盯着岸上的金世奇。金世奇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见这少年语气蛮横,所谓恼羞成怒,没好气地回答道:“哼!是我要进你这鬼谷的么?是你家主人将我请进来的。当是什么好地方呵,值得道爷我留恋么?”那少年脾气甚躁,听了这番话,顿时脸皮红胀,一手将篙往水底一插,另一手指着金世奇道:“小牛鼻子,你倒挺冲,你敢过来么?有种的别光说不动,跟小爷我好好较量较量!”金世奇心道:我原是会些武功的,便当真怕了你吗!当下回道:“较量就较量,在船上怎么打,有本事到岸上来呀。”那少年听了也不答话,将竹篙在水底点了几下,小船破水向岸边靠近。船尾的汉子不住地劝那少年不要惹事,少年低着头,象一头上了犟劲的牛,只是使力撑船,再难听从他的劝说。湖面上一些采藕的少年见有热闹可瞧,哄嚷起来,撑着船跟在那少年的船后,刹时七八条小船参差不齐地驶近金世奇,伴随着“喔、喔、喔”的叫嚷,使金世奇颇有大兵压境之感。这时,有几个坐在木盆里的小女孩和妇人都向那戴斗笠的汉子喊道:“顺甫大叔,快拉住落平他们呀,可别让他们惹事!”戴斗笠的汉子便向那少年道:“听见没,婶婶妹妹都在劝呢,快把篙给我。”伸手要夺下那少年手中的篙,那少年道了一声,“给你!”把篙扔到身后,戴斗笠的汉子赶忙接住。那少年却一纵身,从船头跃起,在空中几个斛斗,落到了岸上。若不是有些轻功功底,这少年不会轻飘飘地便掠过将及一丈的水面的。金世奇何曾不知,暗叫不好,刹时一颗心怦怦跳得没了底,见那少年露了这手,便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但大话已出了口,眼下只好硬着头皮摩拳头了。戴斗笠的汉子见少年已登了岸,苦于自己不会武功,只能慢慢将船划近岸。不料那些跟着瞧热闹的少年却将船超了过来,嘻嘻哈哈地横在前面,挡住了不让他过去。那汉子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却也动弹不得,“妈,大牛二虎他们真坏!”一个眉目可爱的小女孩仰起雪白的小脸,看着她身边的妇人道。横在戴斗笠的汉子船前的两条小船上的少年远远地冲小女孩做了个鬼脸,自然一个是大牛,一个是二虎了。”小玉,你大牛哥他们就是爱在一块儿起哄。”妇人微笑着对小女孩道,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金世奇见面前的这少年,生得倒也俊挺,只是看上去一头的硬气,很有些倔犟显露在脸上。那少年又打量了金世奇几眼,“嗤”了一下,讥笑道:“果真是个道士!以前不少外界之人闯入我们这里时,当中也便有人是你这身打扮。我家主人手下五仆之一的朴闰朴三叔,原先就是个道士,他曾向我说起过大凡出家之人,都是为了避开世间的纷争,寻求个解脱,不料还是除不去欲念,脱不开尘缘,争名夺利,远比不上我们鬼谷的人知足常乐,自在逍遥。你同我差不多大,便做了道士,想是也要寻个清静,既如此,何必又跑到我们鬼谷来捞油水。小爷今天倒想见识见识你有什么能耐!”说罢,将两手插在腰间,分立两腿,胸脯昂挺,不屑一顾地道:“来吧,小爷先让你几招。”金世奇心中一喜,暗道:这是个机会,乘他不备,将他击倒,倒也不失了我的面子。心中想时,手上已运了劲,突然猱身直进,右手成拳,一记“通天钟”击向那少年的胸脯。那少年双手插腰而立,胸前门户大开,金世奇奋起一击,速度倒也不慢,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已是躲不过去了。不料那少年左足踏地不动,右足在倏忽之间后移,身子随着金世奇的拳势侧开,双手兀自插腰不松,有章有法。金世奇本指望靠这一击得手,是以用上了全身的气力,不料被那少年轻描淡写地躲开,再想撤拳重攻时,已收势不住,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栽倒。那少年“哈哈”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人三头六臂,竟敢这么大胆在我面前现世,原来是这么一个脓包。”金世奇顿时大怒,转过身来,双手护胸,左脚踢起,以清虚观的“四式小弹腿”袭向那少年。那少年仍将双手插在腰间,两脚交错,幻步纷移,忽而前,忽而后,竟大模大样地绕着金世奇走了起来。任凭金世奇将这“四式小弹腿”施展开来,也踢不到那少年半分。金世奇心中诧异,不知这少年使的是什么“妖法”,自己明明每次已看准了他的位置,待攻上去时,他却在倏忽之间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身影飘忽不定,犹如鬼魅一般。忽听那少年叫了一声:“小牛鼻子,让你瞧瞧小爷的手段。”面前的少年突然不见,金世奇一愣,背后风声骤至,“蓬”的一掌正中后心,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金世奇怎禁得住这少年的掌力,顿向前栽去,只觉胸口陡然一闷,眼前金星乱冒,已昏了过去……。“总算醒过来了,唉!”金世奇蒙蒙懂懂中似听见一声妇女的叹息。微微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围过一些人。待神志又清了些,渐渐觉出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面前共站了三人,两位年纪差不多的中年汉子和一位中年妇女,其中一人便是和金世奇打架的少年同船而坐的那戴斗笠的汉子。那妇人见金世奇醒转过来,便转过头去,朝里厢一间屋唤到:“平儿,快出来,还不向人家赔礼道歉!”话语之中微含怒意。里厢屋的花布门帘一卷,那少年打屋内慢吞吞地移了出来,嘴里不情愿地嘟哝道:“我只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嘛,怎知他这么不禁打,一掌便昏了。”另外一个中年男子仿佛是那少年的父亲,浓眉硬须,听了少年这话,顿时大怒,劈手扯过那少年,抡起蒲扇般的大掌“啪啪”便是两耳光。然后指着少年骂道:“小奴才,平日你便仗着有些武功,在周围孩子中称王称霸,今日又去欺负人家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将人打成这样,还要嘴硬,好,好,好,既然鬼谷有你这等不肖之徒,我能传你武功,也能废你武功!”说罢,又将那少年一顿痛打。那少年顿时穷嘘鬼叫地哭求起“娘”来。中年妇女虽是心疼,但想起自己孩子确实做的过了头,便不好意思再上前劝开,只是将眼光投向那曾和少年同船而坐的汉子。汉子会意,上前拉开父子两人,冲兀自恼怒不休的父亲道:“庆山大哥,阿平也不是有意将人家打伤,稍微教训教训就算了吧。”然后又转身向那少年道:“阿平,还不快向人家赔礼道歉。”那少年这次再不敢多嘴,乖乖地走到床头,拱手赔了不是,便转身走向屋外。”你上哪儿去?”少年的父亲瞪起眼问道。少年努着嘴道:“我到后山帮妹妹把羊赶回来。”低着头快步出了屋,目光中尤有怨怼之色。少年的父亲温色对金世奇道:“孩子,实在是对不起,我这逆子脾气躁,喜欢动手,总是把人家打伤。这次又重伤了你,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不知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改日我去向你父母赔罪。”金世奇黯然道:“我没有父母,我叫金世奇,现在就住在日月山旁的小阁楼里,老伯您贵姓?”少年的父亲道:“我姓周,叫周庆山,打伤你的是我的大儿子,叫周落平,他还有个妹妹叫周落婷,到后山放羊去了。”他又指了指方才劝架的那汉子道:“这是我的好友,他姓崔,叫崔顺甫,阿平跟他最合得来。”他说时,那汉子便冲金世奇点头一笑。周庆山又指着那妇人道:“这是内人,周落平的母亲,你就叫他周婶好啦。”金世奇叫了声“周婶”,那妇人应了一声,微笑着抚了抚金世奇的头。周庆山又问道:“孩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一直住在谷里吗?”金世奇摇了摇头道:“我以前住在鬼谷外的清虚观,后来才跟常叔叔到这里的。”周庆山疑道:“常叔叔,哪个常叔叔?”“就是常台光,常隐光两位叔叔。”“陕西二无常!”周庆山骤然惊道。“是的,他们已经回陕西了。”“那……那你怎么会留在这里?”金世奇正要回答,听门外有人喊道:“庆山大哥在吗?”周庆山连忙答应着迎出门外,见门口站了一群人,当先一人正是朴岱,朴岱的身边簇拥着几个小女孩,都睁着溜圆灵动的眼睛朝门里窥视,身后还有几个妇人,都是认得的邻居,每人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装满新鲜的各色水果。周庆山不禁笑道:“原来是朴岱兄,啊哟,小玉,莲香,蓉华,锦儿,你们都来啦!咦,小玉他娘,你们带这些水果来做什么?”小玉他娘笑道:“我们是来看看那个被落平打伤的孩子哩。他醒了么?”周庆山面有愧色地道:“醒了,醒了。唉!我那孩子……”又一个妇女道:“周大哥您也别只怪落平,顺甫大哥要去拉架时,我家大牛二虎两个活宝还把船横在翠蕊湖上,不让顺甫大哥过去呢!”周庆山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又问朴岱道:“朴兄也是来看世奇的吗?”名叫小玉的小女孩插嘴道:“那个小道士是叫世奇吗?”周庆山笑着点了点头。朴岱道:“我是来接我家少主人回去的。”周庆山惊道:“少主人,莫不是金世奇?”朴岱道:“正是!”周庆山“哎呀”一声,道:“原来他已成了天师的徒弟,怪不得天师会留下他。啊哟,打伤了少主,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朴岱笑道:“没事,我家主人并不知道他们打架的事,世奇的伤不重,我带他回去调理调理也就好了。”周庆山忙将众人让进了屋。几个小女孩聚到床边,见金世奇睁着眼睛,叽叽喳喳的问道:“你好了么?”“你还痛么?”“你想吃东西么?”纷纷伸出小手,来试金世奇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金世奇颇有些不好意思,身子软软的动弹不得。朴岱伸手将他从床上抱起来,低声道:“世奇,主人让你过两天就开始练功。”那几个妇人道:“把这些水果带上吧,可以清清火气的。”于是,朴岱一手抱着金世奇,一手挎着两个篮子,脖颈上还挂了一个篮子,剩下的拿不下了,那些妇人道:“干脆,我们给你送过去吧。”几个小女孩象一群小麻雀样咯咯笑个不停。金世奇心中烦燥而又无可奈何,他本极不愿去学那鬼谷的武功,但为了早日能离开这里,为了能再同常叔叔和玉天弟弟见上一面,又不得不来学。他现在就在日月山一十四洞的第一个洞内。这些洞一并排的开在日月山的一座峭壁中间,洞前仅有可跨两步的容身之处,再向前,便是笔直而下的悬崖。洞穴周围除了荆棘野草,就是蜿蜒攀附的藤蔓和嶙峋的怪石。加上二十八个武功高强的鬼谷护卫在这里把守,每两人看守一个洞,别说是人,便是飞鸟也进不得洞中。朴岱和金世奇是等在崖下,由把守山洞的人将吊篮放下,才上得来进入洞中的。二人一起留在洞内,从此将日日夜夜在此修习石洞中的武学。金世奇甫一进洞,见洞内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人体经络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问朴岱道:“这是什么武功啊?”朴岱答道:“这石洞内刻的是鬼谷一切内功的基础,名‘天罡心法’,你若练不成它,后面任何一个洞的武功你都不可能学会。如果你能好好地掌握它,将这基础打得扎扎实实,不但后十三个洞的武功有望学成,而且不论哪门哪派的武功,在你学来,都将事半功倍,达到常人不能达到的效果。”金世奇吐了吐舌头,道:“竟有这么厉害!”朴岱又道:“你如有看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这个洞的内功心法我倒还懂得。”石洞中的一天在金世奇过来便象是一年,每天他的头脑中都要嵌入成串成串密密麻麻的文字图形,他想到这只不过是十四个洞的第一个洞,就头皮发炸,仿佛只身飘泊于大海中,缈缈茫茫的看不到个界线。好在“天罡心法”只是内家心法中的基本要领,并不是十分难学,金世奇本不是个笨人,又有朴岱替他解释看不懂的地方,于是,在短短的两个月内,金世奇参悟透了第一个洞的全部武学精奥。金世奇不禁暗自得意,心道这鬼谷的武功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算是比其他门派强一些,也并不是难学到天上去了。同时又有些疑惑,这么易学的武功,不知将来能否有用。他却不知道,只这一个洞的“天罡心法”,便使他终生受用不尽。鬼谷主人知道金世奇练成“天罡心法”后,传令朴岱,让金世奇休息三天,三天之后,进入第二个洞修习。夕阳在山头仍露着半个脸,将宁静的鬼谷融入一团金黄色中。金世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闲地漫走在山坡上,齐腰的绿草野花簇围着他,不时一两只蝴蝶盘上盘下的翩翩飞过,去远了又转回,忽而没入野花丛,忽而现身,迤逦绕在他的头顶。金世奇正觉美不胜收,突听一阵轻响,前面不远的草丛里,竟站起十几个赤着上身,背着一捆捆柴禾的农家少年,这些少年动作快捷,迅速地围住了金世奇。其中一个少年手指金世奇哈哈笑道:“小牛鼻子,久违了,想不到今日又在此不期而遇了。”金世奇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那日同他打架的周落平。“小牛鼻子,你倒挺会装出一副可怜相,上次我不过打了你一掌,你便装死装活,引得湖上采莲的婶婶们都说我的不是,又让顺甫大叔把你抬到我家,害得我爹爹妈妈知道,一顿痛打不说,两三天罚我待在家里,不许出去玩,小爷我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今日总算遇着你了。这回可得让你尝点真格的。”周落平冷冷地看着金奇,冲着他身边少年一招手,叫了一声:“上!”那些少年放下柴禾,便侍一拥而上。金世奇忙喝了一声:“慢!我是鬼谷少主,看哪个敢碰我。”“哈……!”周落平一阵大笑,道:“你是鬼谷少主又怎样,且先看看能不能斗得过我们,能不能让我们服你呢。”又将手用力一招。顿时窜上两个少年,一边叫道:“我们先上!”一边分从左右包抄,一个揽腰,一个抱腿,欲将金世奇掀翻在地。这两个少年正是大牛和二虎。金世奇总算在清虚观学过一些武功,待这两人还未扑及到身子,向后退开一步,恰从大牛二虎箕张来的指间闪出。大牛二虎一个从右向左,一个从左向右,本拟都要抱个正着,突然间失去目标,两人收势不住,“呀”的惊叫声中,撞在了一块儿。金世奇乘势连起两脚,将二人踢倒在草丛里。周落平瞪起眼睛,耸身扑上,迎面呼呼便是两拳,这两拳打得快极,一拳打在金世奇下颌,一拳正中鼻梁当间。金世奇毫无闪躲回避的余力,刹时鼻血长流,眼前金星狂舞,一时双眼朦胧,连周落平的身影也瞧不清了。晕晕糊糊中,手脚齐紧,被一拥而上的少年捉住,扳倒在草丛里,顿时身上,腿上砰砰的吃了无数拳头,彻骨的疼痛一阵阵地传来,到得后来,拳脚愈发密集,已分不清是身上哪一处在疼了……。天色墨黑下来时,金世奇才醒转过来,稍一动弹,便觉得头象炸了一般,身上无一处不是酸痛至极。周遭已经没有人,圆月当空,清光皎皎,金世奇静静地俯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觉痛楚稍轻,将脸歪贴在草地上想到:这鬼谷里山也好,水也好,大叔也好,大婶也好,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只是一个老贼,一个小贼,以后的日子定然还是不会好过的。怎的练了那“天罡心法”,倒跟没练似的,临敌之际,半分也用不上。莫不是那老贼终究心虚,怕我学了他鬼谷的武功,日后跟他为敌,就让朴岱去骗我学些根本没用的东西?兴许不会,日月山每一处我都走遍了,确实只有那十四个洞,又有那么多的人把守,森森然日夜换岗不懈,量来不会是假的。但我练了两个月的“天罡心法”,怎么身上劲力没长,闪转腾挪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迟缓?他却不知道,这“天罡心法”只是鬼谷武功的基础,如盖房子先要打地基,是为了房子盖得坚实,使人们有个挡风避雨,生息繁衍之地,但地基本身是挡不得风,避不得雨的。”天罡心法”也是如此,既不能如劈空掌那样的内力从体内发出,伤及对手,也不能如金刚罩之类的功夫保护自身,日后自然有用,可是现下却半分也用不上。金世奇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粘着尘土贴在身上,恍恍惚惚中想起山脚有条小溪,源自日月山地底的泉水,顺着山势汇入翠蕊湖,于是抖抖索索地站起,颇有些连滚带爬地下了坡。到了坡底,水声淙淙,如音乐之悠扬,一条小溪从坡后转出,横在面前,溪中一轮圆月,如盘如镜,随着溪水的流淌时舒时皱。金世奇脱去全身衣服,踏入溪中,咬牙忍痛,搓洗伤口处的血渍和灰尘。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才清理干净,爬上岸,用里衣擦干身子,依旧把外面的衣服套上。正要回去,听到一阵私语声,唧唧侬侬,语酣情漾。接着一阵吃吃的娇笑声中,一个男人浑厚的笑声传入金世奇耳中。金世奇一震,这不是朴闰朴三叔的声音吗?提足欲循声音看个究竟,哪知脚一落地,便听一个声音喝道:“是谁?”簌簌几声,左前方一棵大树后转出一男一女。月光之下,瞧得明白,果正是朴闰和一个女子比肩而立。那女的金世奇并不认识,见她长得端庄妩媚,苗条秀气,月光照在脸上,两颊飞红,显是羞到了极处。朴闰见是金世奇,一时尴尬得手足无措,吞吞吐吐地道:“原……原来是少主,少主……是……找我吗?”心里暗想:我来的时候,生怕被人偷窥,还特意留神了四周,没见到有人,少主是打哪儿来的?是早就藏在这儿的?可他怎知道我们相约在此?待看见金世奇站在溪边,身边还有一堆湿衣服,才恍然想到:是了,原来少主在这里洗澡。我刚才想着不会有人躲在水中,便没留神那里,大概我们来的时候,他已在那儿,否则他要走过来下水的话,我也听到了。幸亏我们刚来,只说了一会儿话,还没干出什么忒大胆的事,否则给少主看见,这个这个……,想到这里,出了一头的冷汗。朴闰这些念头只是一转眼间的事,金世奇瞧着他脸上神色变化不定,暗暗好笑,猜到两个大约是相好的,今晚约在此处,却被自己撞见。蓦的又想起常氏兄弟曾称呼朴闰“千须道长”,和自己一样,他是个出了家的道士,怎么会再交女友?不禁疑道:“朴闰,你不是个道士吗,怎么……”朴闰笑道:“我已还了俗,早就不是道士了。”金世奇点点头,道:“这位姐姐是……”朴闰道:“她姓林,叫林沁姑,你就叫她林姐吧。对了,你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金世奇经他一提醒,猛地想起自己现在已是鬼谷的少主,若求朴闰帮自己报仇,去把周落平捉来,狠狠地出口恶气,他不会不答应,朴闰武功之高,他是亲眼见过的。便将胸脯一挺,拿出一副架势道:“如果有人欺负了本少主,你帮不帮我教训他?”朴闰一笑,道:“噢,竟有这事?这要看欺负你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本不是个坏人,又不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欺负你,那我便帮不了你的忙。你且说说看,欺负你的人是谁?”心里却暗自嘀咕,可别是我家主人或是另外的四仆教训了他几句,他便来找我替他出气,那我如何能帮他。朴闰知道,鬼谷主人和金世奇之间虽然赌着气,但鬼谷主人的心底却是很喜欢金世奇的刚强直毅,舍身为人的性格,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让他做了鬼谷的传人,金世奇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他虽然总想出谷去陕西找二无常,但若是他在谷中住久了,和鬼谷善良的百姓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抛却这份感情而不顾,定会尽心竭力地承担起保护这片家园的责任。如果金世奇真的做错了什么事的话,也决不会是出于本意,鬼谷主人是不会重重责罚他的,至多说上两句而已。这在金世奇的感觉中,大概还称不上“欺负”吧,所以朴闰隐隐觉得“欺负”他的一定另有其人。果听金世奇忿忿地道:“是周落平!”“噢!是他。”朴闰松了口气,道:“说他欺负你,我倒还有些相信。他脾气是躁了点,又总爱跟人动手,但他本性不坏,我又不能以大欺小,所以我不好插手这件事,这样吧,我跟他的家里人说说,让他父亲好好管教管教他。”“算了吧。”金世奇撇了撇嘴道:“周老伯倒是个讲理的人,只是周落平那小子是块硬石头,就因为上次周老伯当着我的面教训了他一顿,他才记恨在心,这次又来找我的,你若再去找他父亲,他非跟我拼命不可。”“那你说怎么办?”“战胜他,挫了他的锐气,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再不敢来找我。”朴闰望着金世奇,摇了摇了头道:“谈何容易!凭你的武功,远不是他的对手,要知道,鬼谷中无论男女老少,都通武学。每年我家主人都要在日月山上设坛三个月,讲授武学道理,鬼谷中人的武功由此而学,皆登堂入室。那些成人回家后勤加练习,并将学来的武功传授给自己的子女,以求他们将来能保卫鬼谷。周落平的武功便得自他父亲的真传,除非你练到第三个洞时,才有可能战胜他。”“第三个洞?就算我每个洞的武功都要练上两个月,也得等到四个月以后了。让我忍气吞声这么久,我憋也憋死了。”金世奇喃喃道,狠狠跺了跺脚,又道:“晦气!学了什么‘天罡心法’,屁用都不中。”朴闰听了他这话,一拍大腿,道:“对了!你既学了‘天罡心法’,今晚我就可以教会你一招了。”金世奇张大了嘴道:“一招?一晚上就学一招?对付周落平也不够啊,使来使去就是那一招,不显得太寒酸了吗!”朴闰笑道:“这招可不比寻常,常人学这招,须得两三个月方能奏效,你因学了‘天罡心法’,只须一个晚上便可,这已经够短了,你只要学会这一招,并将它练熟练精,制服周落平,便在这一招。”金世奇喜道:“果真如此,是哪一招啊?”朴闰正要回答,林沁姑在旁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瞧你这人,你怎么教小孩子打架?没一点正经。”朴闰笑道:“哎,小孩子嘛,打架是锻炼锻炼身子骨,练了武艺,不找人切磋切磋怎么行。再说了,世奇将来做了鬼谷主人,总得让人服他啊。没有一两下镇镇周落平这帮野小子,日后还怎么做鬼谷主人?是不是?”他这话本是对着林沁姑说的,金世奇听着乐极,接过话来连连道:“是是是!朴闰叔您快说,是哪一招呀?”朴闰道:“这招叫‘怨龙搅尾’。”“怨龙搅尾?”“不错。你还记得朴才当初怎么打伤你常二叔的吗?”金世奇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那一招使出来时很慢,不象是在跟人打斗。”“你来看看,是不是这招。”朴闰微曲双膝,分足而立,左手缓缓自胸前划过半圈,右手自所划圈中击出。”对了,是这招!”金世奇猛然想起,不由喜地跳了起来。朴闰收了招道:“这一招的精奥之处便在于一个‘怨’字,少主知道海底为什么会有漩涡吗?”金世奇道:“当然知道,海底有龙王,龙王一生气,用尾巴一搅,海水就漩起来啦。”朴闰道:“不错,这虽是传说,但这一招‘怨龙搅尾’确实名源于此。你的左臂即是龙尾,你满胸皆是对周落平的怨恨之气。”说到这里,朴闰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充满了鼓动之意,“你当以龙尾搅动海水,以泄心中积怨。”金世奇听了他的声音,便觉血脉贲张,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胸中胀鼓鼓的塞着一团激情,不由自主地将左手划了半个圈,果真觉得手臂划过之处,四周空气仿佛激荡起来。朴闰先以“摄魂大法”让金世奇身临其境,体会到了滋味,然后又道:“左手划圈,目的是为了象龙王搅尾那样,在划过之处,形成一股股旋转之气,箍住对方的手脚,令其动弹不得,然后右掌抢攻。右手这一掌更须注意这个‘怨’字,你常二叔在中了朴才一掌后,并没有马上被震倒,而是与他相抗了一会儿,才倒在地上,是不是?”金世奇想见当时情景,果真是这样,应了一声“是”。朴闰道:“周落平被他父亲痛打了一顿后,不但不为之吓住,反而会再次找你报仇,而你受了他欺侮后,不但不退缩,也要再同他比个高低。这些都是由于你们心中有了怨气。你常二叔对朴才那掌拒抗越强,朴才那一掌的反击就越大,直至最后你常二叔终于抵挡不住,也就是这个道理了。”金世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心中有了怨气,才能将这招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不错,不但要有怨气,还要有勇气去和对手抗衡,懦夫是永远学不会这一招的。你先领悟这其中的奥妙,我再授你口诀,传你运气,发气之法。不过,这一招只能用在比自己功力低,或者跟自己功力差不多的人身上。倘若对方功力远胜于你,这一招不但不会伤及对方,反而会被对方的内力反震回来,伤及自身。可千万要记住了!”金世奇点了点头。二人促膝而坐,朴闰缓缓念起口诀。淙淙溪水旁,两人只顾一问一答,浑不注意一旁被冷落的林沁姑,已怀着一肚子怨气,扭头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