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雨朦朦的一個下午。一輛馬車,緩緩的自北而來,路上濕滑的泥濘,被滾動的車輪拖着一條長長的痕跡,天地間除了微弱的風雨聲外,就只有馬蹄聲,車輪聲和一個人喝酒的聲音。喝酒的人,就是策駛馬車的人。他左手輕按繮繩,右手捧着一個大皮袋,皮袋裏裝着的酒,幾乎已足夠讓他去洗澡。他似乎並不急於趕路。也許他甚至連自己應該去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他是個流浪人。但他流浪江湖的日子並不久,只有三個月。因為在三個月之前,他還有一個很美滿的家。他有一個長着娃娃臉,漂亮極了的年輕妻子。而且,還有一個比他妻子更漂亮的女兒。她才兩歲。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他現在唯一還能擁有的:似乎就只有這輛馬車,和手裏的一個大皮酒袋。天地間一片寂靜。他已變成了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今夜的黃昏,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雲霧,還有七匹灰馬,七個灰衣人。流浪人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厭倦的神色。他不想和這七個灰衣人説話。但這七個灰衣人卻攔住了他馬車的去路。流浪人皮袋裏的酒已越來越少。但他的臉色卻並不因喝了酒而變得紅潤,反而更青白了一點。七匹灰馬一字形排在路上,流浪人只好把馬車停下。七個灰衣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就是中間的禿頂銀髯老者。他手上有一根黑鋼槍。黑鋼槍是一種殺氣很重的兵器。但禿頂銀髯老者的臉上卻無殺氣,他並不準備殺人。他是來求流浪人的。“我求你,把我們七個收留下來,讓我們為少爺略盡一點棉力。”這就是禿頂銀髯老者的唯一要求。流浪人神態冷漠:“你們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什麼少爺,同時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在我身邊煩擾着。”禿頂銀髯老者把黑鋼槍一挺:“昔年令尊大人曾救過咱們七個人的性命,而少爺那是咱們恩公唯一遺傳下來的後人,少爺有難,咱們豈可不在左右盡些心力?”流浪人冷冷道:“在下正風流快活得緊,有什麼難?”禿頂銀髯老者嘆一口氣,道:“你的事情,老夫倒也略知一二,據説這三個月來,少爺已和熊王宮派出來的高手血戰過不下十次。”流浪人淡淡道:“你在講神話故事?可惜在下今年已二十五歲,沒有興趣聽這種無聊的神話。”“你背上曾中了一擊,腿骨也幾乎被熊王官的刀手砍斷,”禿頂銀髯老者皺眉下馬,忽然跪了下來,差點未曾聲淚俱下:“少爺若還不肯接受咱們七人的一點愚忠,老夫率領長跪絕食至死!”禿頂銀髯老者一跪下,其他六人亦紛紛下馬,哀哀的跪在地上。流浪人臉色變了。他突然策駛馬車,掉頭而去。“你們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什麼少爺,只是個流浪江湖的平凡漢子……”當他説完最後一句説話的時候,馬車已遠離七人數十丈外。但忽然間,一條飛快的灰影如疾風般追了上去。馬車雖已不慢,但這人的身法更快。轉瞬間,已攔在馬車之前。這人是個四十來歲,滿臉病容的灰衣漢子。他也是七個灰衣人其中之一,他手中有劍,劍已出鞘。流浪人冷冷道:“你想殺我?”灰放漢子搖頭,道:“我不是想殺你,而是想殺自己。”流浪人長長嘆息一聲,終於道:“這又何苦呢?”灰衣漢子冷冷一笑:“少爺不願收留咱們七人,無異自甘踏上黃泉之路,既然如此,謝某人早一步在陰司地府等候少爺好了。”説着,橫劍抹頸,就要自刎。流浪人吃一驚,立刻凌空飛躍,伸手奪劍。只見劍光一閃,人影也是一閃,灰次漢子手裏的劍已落在流浪人的手中。誰知道流浪人剛把劍奪還,灰衣漢子已用掌重重擊在自己的天靈蓋上。“少爺,你的武功已很不錯,”灰衣漢子悽然一笑,聲音仍然十分穩定:“但謝無病要求死,你永遠都沒有辦法去制止的。”流浪人喘了一口涼氣,嘴裏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他只覺得體內的血液在翻騰,脈搏不停的在跳躍。“謝大俠,是我害了你……”謝無病忽然大笑,道:“傻小子,別説這種話,只要你能留下我的六位兄弟,謝某人就算再死十次,卻又何妨?”流浪人仰天長嘆,悽然無語。他只是點點頭,兩眼直盯着謝無病。謝無病的身子,已不停地在搖晃。“很好,很好,”他忽然重重一咳,咳出兩口濃血,“其實十年前我早就該死了,能夠活到今天,已很滿足,我的六位兄弟雖然未必是熊王宮中人的敵手,但有他們在你身邊,我很放心……”流浪人突然“撲”聲跪下。謝無病卻在這個時候,氣絕畢命而倒斃。流浪人黯然無語。原本已經灰色的黃昏,現在看來又更灰暗了不少。深夜,熊王宮中。在黑熊廳內,三盆烘爐正燃燒得十分猛烈。火光掩映下,黑熊王的臉色就像三月裏的天氣,陰晴不定,令人望而生畏。外邊的雨越下越大。廳中的火越來越猛。忽然間,一個黑衣漢子從廳外匆匆走進,躬身向黑熊王報告:“白熊王到!”黑熊王霍聲站起:“很好,我正想見他,快傳!”江湖上最有財勢的家族,據説除了南宮世家,蜀中唐門之外,還有八個之多。熊族就是其中之一。熊族裏的人,並非姓熊。但他們引以為傲的標誌,就是兇猛的巨獸——熊。沒有人知道熊族裏有多少個族人。但人人都知道,熊王宮就是熊族裏最神秘、最可怕的地方,統治着熊族的人,也就是熊王宮裏的主人——黑白熊王。現在,黑熊廳內,黑熊王與白熊王已聚在一起。黑熊王道:“這三個月來,黑熊隊已死了二十七人。”白熊王道:“白熊隊傷亡數字較少,但他們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黑熊王道:“他們全部都殺不了葉一郎。”白熊王道:“葉一郎不死,你和我怎能睡得安樂,吃得快活?喝得痛快?”黑熊王道:“不錯,我們必要殺葉一郎。”白熊王道:“但我的手下剛才查出,葉一郎已不再孤立。”黑熊王道:“據説魔湖七絕已投在葉一郎門下。”白熊王道:“但魔湖七絕現在只剩下了六絕,他們的老四謝無病已死。”黑熊王道:“魔湖七絕也好,六絕也好,都不成問題,大不了一併把他們都給解決。”白熊王道:“唯一可慮者,並非魔湖六絕,而是葉一郎的一個朋友。”“葉一郎的朋友?”黑熊王這時悚然動容。“不錯。”“他是誰?”白熊王輕嘆一口氣,道:“他就是近十年來,江湖上風頭最勁的年輕刀客。”黑熊王雙目厲芒閃動:“葉一郎這個朋友,就是雪刀浪子龍城璧?”白熊王微微點頭:“不錯,正是龍城璧。”黑熊王沉吟半晌:“你認為龍城璧會為了葉一郎,而向我們作對?”白熊王道:“直到目前為止,誰也不能抹煞這個可能性。”黑熊王道:“你打算怎樣?”白熊王忽然露出了一個殘酷的笑容,右手虛切,冷冷道:“殺!”黑熊王的眼皮緩緩在收縮,終於眯成一線。“無論是任何人,想抵抗熊王宮,都只有一條路可走。”這條路就是死路!黑熊王語聲微頓,忽然問白熊王:“老熊王遠赴苗疆多年,他會不會回來?”白熊王嘆息着:“我也希望他老人家能回來主持大局,可惜,唉……”黑熊王點點頭,過了一會才道:“但六個月前,有人在點蒼山下見過他!”白熊王道:“可惜這只不過是傳説而已。”黑熊王道:“假如老熊王真的回來,你是不是願意把熊王宮政權交回給他?”白熊王嘿嘿一笑,反問道:“你又如何?”黑熊王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不必回答,白熊王已明白。過了良久。兩人突然同時大笑,笑聲穿雲裂石,而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咱們果然是一場兄弟,熊王宮必在咱們手裏更加發揚光大。”“老熊王若回來,咱們就教這個老匹夫變成一頭死熊,五馬分屍!”笑聲一直沒有停下。黑白熊王罵老熊王的説話,也越來越兇。剛才白熊王還尊稱老熊王是老人家。但現在老人家卻已變成了老匹夫、老烏龜、老王八!流浪天涯的滋味,究竟是怎樣的?葉一郎是個流浪人。但他流浪的歷史還不久,才只有三個月。所以,如果你要問這個問題,你不應去問葉一郎,而應該去問龍城璧。龍城璧與雪刀共同在江湖上流浪,已整整十年。十年雖然並不能算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但也不能算短。人生匆匆數十載,每一個人又能有多少個十年?現在,葉一郎仍然舞着那個奇大無比的皮酒袋。酒袋裏盛着的當然是酒。酒很烈。但葉一郎卻覺得這種酒已越來越淡。但他卻沒有辦法再找到比它更猛烈、更辛辣的酒。他仍然策駛着那輛馬車。但他已不再單獨。在他的身後,有七匹灰馬,六個灰衣人。他們就是魔湖七絕。雖然謝無病已死,但他們仍然把他的馬留下。他們不會忘一記這匹灰馬,就像他們永遠不會忘記謝無病一樣。——謝無病自出孃胎以來,每一天都在病。——現在,他真的從此無病了。每一個人的心境都很沉痛。但為了葉一郎,就算要他們七個人全部都死掉,他們都絕不會皺眉的。葉一郎手裏捧着的酒雖然還有不少,但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夠看見一間有更多烈酒的酒館。這條路筆直而漫長,兩旁楊柳夾道,風景美豔。但馬車行駛了半天,還是沒有看見任何一間酒館。忽然間,在一株楊柳樹下,出現了一個賣酒的人。葉一郎比大皮酒袋,已經很大。但這個賣酒的人肩上挑着的兩個大酒缸,裏面載的酒料就可以用來淹死一匹馬!葉一郎從未見過這樣大的一個酒缸。不是一個,而是兩個。葉一郎已嗅到了酒香。這種酒香,不是自己的大皮酒袋裏發出來的,而是發自那兩個大酒缸之內。葉一郎忍不住喝采道:“好酒。”賣酒的人,是個四十來歲,頭戴笠帽的中年人,在他的咽喉上,有一條清晰可見的疤痕。賣酒人淡淡一笑,道:“當然是好酒,否則豈敢在閣下面前兜售?”葉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誰?”賣酒人道:“知道。”菜一郎道:“我是誰?”賣酒人淡笑一聲,忽然從大缸中取出一隻大木杓,然後才道:“你就是葉中神劍葉大孤的唯一兒子。”葉一郎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好像並不少。”賣酒的人乾笑一下:“我賣的是好酒,也是名酒,當然要揀一些識貨的人來品嚐。”葉一郎的臉突然沉下,道:“你賣的是什麼酒?”賣酒人還未開腔,魔湖七絕的蘇無智已冷冷的喝道:“他賣的不是酒,而是賣命。”蘇無智就是那個禿頂銀髯老者,也是魔湖七絕裏的老大!跟着,另一個獨目灰衣人又接道:“這個人十八歲的時候,便開始一直替別人賣命,他咽喉上的一道疤痕,就是二十年前葉先生給他留下的一個教訓。”賣酒人輕嘆口氣,道:“只可惜葉大孤死得未免太早,否則憑我現在的劍法,也可以同樣地在他咽喉上劃上一劍。”獨目灰衣人冷冷道:“葉先生只不過死了三個月,你便胡亂在吹大氣,看來酒中雙劍似乎快要變成天下無敵了。”這個獨目灰衣人,就是魔湖七絕裏的老三穆無雙。他這話一出,忽然有把沙啞難聽到了極點的聲音響起,大剌剌的説道:“酒中雙劍就算不是天下無敵,最少也能將爾等七人,盡數斃於劍下!”四周沒有人影出現。這聲音竟是來自賣酒人左邊的一隻大酒缸中!大酒缸並不是空的。裏面既有酒,也有人。酒在缸中。人在酒中。而一杷青鋒劍,卻在這個人的口裏銜着。他的聲音沙啞無比,但臉容卻是長得眉清目秀,雖然年已四旬開外,依舊英挺不凡,確然是個能命任何女人心動的美男子。他現在渾身上下,都濕淋淋的滿是烈酒。賣酒人嘆了一口氣:“我這位兄弟什麼都好,最要命的就是嗜酒如命,連捧着酒壺喝酒也嫌費時費事,索性要泡進酒缸裏。”美男子緩緩地從酒缸裏爬出來,神態慵倦,唯一還令人覺得他像個武林高手的,就是他口裏銜着的青鋒劍,的確並非凡品。葉一郎冷冷道:“你就是酒中雙劍裏的沈必醉。”美男子搖頭:“沈必醉逢喝必醉,但你看我現在醉了沒有?”葉一郎道:“你若不醉,豈會變成一個瘋子般整天泡在酒缸裏?”賣酒人冷冷一笑,道:“他的確不是沈必醉,因為我才是沈必醉。”美男子道:“因為他現在沒有喝酒,所以才不醉,如果他喝了第一口酒,他勢非大醉竟日不可。”賣酒人接道:“竟然逢喝必醉,又何必一定要去喝酒?所以我已戒酒八年。”葉一郎默然。穆無雙盯着美男子,道:“你就是酒中雙劍的老二俞飛瀑?”美男子臉上擠出了一些笑容,道:“不錯,我就是俞飛瀑,現在我有一句忠告要告訴你們六位。”蘇無智冷冷一笑,道:“你不必説,老夫已知道你想説什麼廢話了,你是想勸我們六人退出,留下大少爺在這裏!”俞飛瀑淡笑一聲:“蘇老大果然是個聰明人,這件事根本就和魔湖中人毫無關係,六位能夠懸崖勒馬,明哲保身,才是智者所為。”蘇無智手中黑鋼槍一揚,道:“你們甘心如此為熊族賣命,究竟黑白熊王給了你們多少好處?”俞飛瀑嘿嘿一笑:“這是一個秘密,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秘密,但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讓你知道的。”沈必醉忽然從大木杓裏拔出一把劍。俞飛瀑接下去道:“你們很快就會死在酒中雙劍之下。”他的説話還未完,沈必醉已全身躍起,雙手握劍伸前,人劍合一如直線般飛刺蘇無智。沈必醉這一劍刺出的時候,蘇無智的黑鋼槍也向他的劍鋒上迎了過去。劍快,黑鋼槍更快。劍鋒遠遠還未刺着蘇無智,黑鋼槍已經到了沈必醉的胸膛。可是,槍尖並沒有刺進沈必醉的心臟裏。因為沈必醉的劍雖不比槍快,但他的手卻比槍更快得多。黑鋼槍的前端,竟已被沈必醉一手按住,而沈必醉卻整個人站在槍桿之上。這一下奇招,顯然大出蘇無智意料之外。他立刻撤招,用擒拿手對付沈必醉的劍。但他的擒拿手絕對比不上沈必醉的劍快,更比不上這柄劍利。劍尖竟然刺穿了蘇無智的掌心,直插他的眉心。蘇無智低嘯一聲,眉心已然中劍,立刻倒卧在血泊之中。直到這個時候,葉一郎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緩緩地從馬車廂的席底裏,取出一柄古劍。這是他父親葉大孤臨終時交託他的唯一物件。“這是為父的劍,也是你將來的劍,記着,老熊王回來中原的時候,你一定要去找他,告訴他那件事……”説完這話之後,葉大孤死了!葉一郎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父親是給誰害死的。孤葉劍是天下間最有名寶劍的其中之一。殺手之王司馬血的碧血劍雖然有名,但依然不能和孤葉劍相比。從葉大孤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孤葉劍便已在中原武林上,享有盛名。葉大孤祖傳數代,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劍客。直到現在為止,江湖上的人都沒有忘記葉家數百年來的輝煌燦爛的歷史。而且,許多人都知道,中州葉家,與熊族向來都有極深的交情。葉一郎的妻子,也是熊族中一位漂亮的小公主。但忽然間,葉家與熊族交惡了。葉大孤終於被熊族中人所殺。而且熊王宮更派出多名殺手,去追殺葉一郎。結果,葉一郎亡命天涯。而他的妻子和兒女,都死在熊王宮殺手的利劍之下。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葉一郎沒有怨誰,他認為埋怨任何人,以至怨天怨地都是多餘的。他默默的踏上流浪之途,他只想去找一個人,問問他自己應該怎樣做。可是三個月來,他都找不着這個人。因為這個人就是江湖上行蹤最飄忽,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雪刀浪子龍城璧。你要找他,有時候很容易。但有時候甚至連司馬血,衞空空,許竅之這些老朋友,都沒有辦法找他出來,除非直到他忽然又再在江湖中露臉。現在大概除龍城璧自己之外,誰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蘇無智死了。他死得既似無聲無息,又似死得轟轟烈烈。他斷氣的時候,臉上沒有痛苦之色。看他的表倩,就像是一個久了別人十年債,直到現在才償還的人一樣。蘇無智一死,魔湖七絕餘下來的了人立刻紛紛亮出兵器,圍住了沈必醉和俞飛瀑。但葉一郎知道,他們絕不是酒中崔扣的敵手。他們只憑着一腔熱血來保護自己。根本上憑他們的武功,並不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俞飛瀑和沈必醉,也看出了這一點。只聽得俞飛瀑沙啞的聲音又在冷冷的道:“魔湖教本是武林七大教之一,想不到經過百年前一場浩劫,到如今竟然人材凋零至此。”魔湖五絕並不否認。魔湖教的確每一年都在衰老,退化。但一百年前的魔湖教“無惡不作”做盡了天下最可恥,也最恐怖的壞事。但現在卻剛好相反!魔湖教已從惡變善,由醜變美。雖然它已不再強大,但它已贏得了江湖中人的一致讚賞。知過能故,善莫大焉。這兩句説話不僅適用於每一個人,也適用於每一個幫會組織。魔湖教已逐漸回善。但熊族呢?這一個神秘的巨族又會變成怎樣?五個人包圍着兩個人。五種不同的兵器,包圍着兩柄劍。但葉一郎卻看得出,真正包圍着對方的,並不是魔湖五絕,而是酒中雙劍。他不願意看見任何人為了自己而死。謝無病和蘇無智先後為了自己而死,他已覺得很遺憾。他不能再讓這五個人死在酒中雙劍泣下!他正待喝止五絕,忽然馬車廂頂上有人已喊道:“這裏是我的地方,誰都不準在這裏打架!”葉一郎悚然一驚。他的吃驚當然是有理由的。他怎會沒有發覺到車廂頭頂上,不知何時,已坐着一個藍衣人。這人穿藍長衫,手裏還捧着葉一郎的大皮酒袋,而且大皮酒袋恰好遮住這個人的臉。但葉一郎已認出這個人是誰。因為他看見這個人的身旁,放着一把古銅色刀柄的刀。那是風雪之刀。葉一郎的大皮酒袋剛放下不久,居然就給別人偷了去咕嘟咕嘟猛喝,這種事的確令人吃驚。天下間除了雪刀浪子龍城璧之外,只怕已經很少人能夠偷酒偷得如此本事。酒中雙劍和魔湖五絕正想動手,忽然發覺馬車廂頂上坐着一個喝酒的人,而且還喝令他們不準打架。俞飛瀑冷冷一哼,手中青鋒劍突然向穆無雙的唯一眼睛上刺去。你不淮別人打架,我卻偏偏就打給你看。俞飛瀑就是一個喜歡故意與別人執拗的人,無論他是否喝過酒,他這種性格都永不改變。穆無雙用的是判官筆。他有個外號,叫做一筆判生死!他在這枝鐵筆上所下的苦功,最少已超過三十五年。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覺這三十五年的苦功好像是完全白費了。他的判官筆還未判別人的生死,別人的劍便已刺向了自己唯一剩下來的左眼,連想閃避都萬萬不及。酒中雙劍果然名不虛傳。俞飛瀑一劍出去的時候,還冷冷的喝道:“先讓你做個瞎子。”這一劍刺出去,穆無雙的確很難不變成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但就在千鈞一髮之間,忽然一塊石子從橫裏射過來,竟將俞飛瀑的青鋒劍震開兩尺。車廂頂上,正在喝酒的人放下了大皮酒袋,淡笑着道:“我早就説過這裏是我的地方,誰都不準打架。”俞飛瀑鐵青着臉,怒道:“死醉鬼,你是誰?”那人朗聲一笑,緩緩地從車廂頂飄然落下,道:“我叫龍城璧。”當他站在地上的時候,大皮酒袋又已交回到葉一郎的手裏。在龍城璧的手裏,已沒有酒。只有刀。專殺惡人,從不皺眉手軟的龍城璧。他手裏拿着的當然就是風雪老祖送給他的風雪之刀。刀未出鞘!龍城璧的人卻已好像十柄出了鞘的鋒刀。酒中雙劍盯着他。魔湖五絕盯着他。每一個人的眼睛,都集中在龍城璧的身上。但龍城璧的眼睛,卻只盯着那七匹灰馬。“這七匹都是好馬,可惜原本七個騎馬的人,現在已只剩下了五個。”魔湖五絕人人臉色蒼白,表情既痛苦,又是慚愧。龍城璧又淡淡的説道:“好馬也和名花一發,需要好的主人來照顧,如果這七匹馬的主人都死個清光,説不定就會給別人偷去宰掉,因為龍城璧我知道有一個人,很善歡吃馬肉,而且胃口很好,百吃不厭。”魔湖五絕沒有人出聲。沈必醉卻反而忍不住道:“難道也能一口氣吞下七匹馬?”龍城璧道:“當然能,就算七百匹馬他都能一口氣吞進肚子裏。”這當然是個謊話。就算連三歲小孩,都絕不會相信這種種謊話。沈必醉冷冷道:“龍朋友,你喝醉了吧。”龍城璧忽然亮刀。古銅色的刀柄。銀白亮如冰雪的刀鋒。“就算我醉了,但我的刀沒有醉!”“人既已醉,刀怎會不醉?”“俞飛瀑整天泡在酒缸裏都沒有醉死,你名為沈必醉直到現在還神龍活現,就算酒再烈,對於我們這種人,都似乎毫無影響。”“你這些同樣也是醉話。”龍城璧倏地大笑:“你既然認為我的人也醉,刀也醉,為什麼不動手殺我?”俞飛瀑冷冷道:“我們要殺的人既非魔湖七絕,也不是雪刀浪子龍城璧。”沈必醉接口道:“我們只是要殺葉一郎。”龍城璧忽然臉色沉下,冷笑着:“你們可知道葉一郎是我的什麼人?”酒中雙劍猜不出。葉一郎已開腔識道:“他是我的債主,八年前我在賭桌上欠了他一筆鉅款。”沈必醉俞飛瀑同時道:“這筆鉅款的數字是多少?我們可以補給你!”他們這句説話是對龍城璧説的。龍城璧冷冷道:“這才像句人話,只要你們補回這筆欠債,就算把葉一郎撕開一百八十大塊都不干我事!”沈必醉道:“他欠你多少?”“數目並不多,因為我從來不計別人的利息。”龍城璧吸了一口氣,才道:“他總共欠下我七千四百八十萬兩黃金,你們若真的肯代他還,我不但不計利息,還可以八折優待。”七千四百八十萬兩黃金。這個數目究竟有多大,連龍城璧和葉一郎都想像不出來。到底還是龍城璧説得比較中肯:“如果這筆馬車隊來拉,每一輛馬車載黃金萬兩,恰好就是七千四百八十輛,但我現在只收八折,等於大概六千匹馬牽,每輛載着黃金一萬兩,那也差不多了。”沈必醉和俞飛瀑都好像聽得有點痴了。沈必醉終於嘆了口氣,對俞飛瀑道:“看來你雖然整天抱在酒飯裏,但還遠不如他醉得厲害。”俞飛瀑道:“你覺得他究竟是醉得糊塗,還是醉得聰明?”沈必醉冷冷道:“我覺得他醉得很聰明,聰明得立刻就要鑽進棺材裏。”“錯。”俞飛瀑搖頭。沈必醉一怔。俞飛瀑緩緩地,一字一字的道:“因為他根本就死無葬身之地!”他説着這十二個字的時候,沈必醉已向龍城璧連攻遼了二十四劍——孤劍生掃描Zhuyj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