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司空隨看見那座木雕的觀音時,立即意識到了什麼。
這時,至少有七把刀和兩柄劍朝他身上招呼過來。
他大喝一聲,振臂而起,手中湧出一道匹練般的刀光,那七刀兩劍立即震飛,同時血泉噴濺,九個黑巾蒙面的高手,眨眼間命喪黃泉。
又有幾個蒙面人潮水般湧來,看他們的身手無一不是江湖上罕見的一流人物。司空隨的心一沉。
他帶出來的大內十大高手,已有三位倒下了,剩下的七人也性命危殆,而裝載着五百萬兩軍餉的馬車也被搶走了。
司空隨目眥欲裂,暴喝聲聲,將手中那把鑲滿寶石的大刀舞成一片光幕,衝了上去。
突然,一線白光激射而至,穿透那片光幕,打中司空隨的咽喉,又從後頸標出,打在了客棧的牆壁上。
白霧瀰漫……
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沒有風,火球般的太陽煎烤着大地。蟬聲聒噪刺耳。
屋子裏悶熱異常,但裏面的四個人卻感到全身冰涼,連骨頭縫裏都透着陣陣寒意。
這本是一間佈置得分外精雅別緻的屋子,此刻卻似乎籠罩着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氣氛。
地上攤着一具屍體。
這人生前必定是個非常有權勢威風凜凜的人物,身形高大壯碩,衣衫考究,此刻已沾滿了血跡。
血已變成紫紅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
他的咽喉處有一個血洞,致命的血洞。
他的手中還握着一個觀音像。
用木頭雕成的觀音像。
屋裏的四個人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座觀音像。他們的目光中交織着憤怒、震驚、憂鬱的神色。
“這種案子已經是第三次了。”
説話的是個老者,臉色蠟黃,白髯如戟,一雙手卻保養得很好,白嫩、細膩,手指修長有力。
他看了看其餘三人,繼續道:“第一次是在西南邊陲,平安鏢局的羅天彪和‘武當三英’押的一趟鏢被劫,羅天彪和‘武當三英’死於非命。事後,武當派出動數十精英尋找兇手,歷時半年之久,未得到任何線索。”
另一個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目光閃動如鷹的中年人接口道:“羅天彪師從武當掌門清源道長,‘三十六路清風劍法’使得清麗脱俗,厲害無比。而‘武當三英’是武當派第二代弟子中的頂尖高手。這三人聯手使的‘一品三仙劍陣’威猛絕倫,當年連‘邪魔歪道’這四個令黑白兩道談之色變的人物,都活活累死陣中。”
他長嘆一聲,道:“想不到這次他們不但丟了鏢,還丟了命。”
中年人又道:“橫行川陝十五載的獨行大盜汪風,半年前從‘東天閣’偷到一批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還未來得及揮霍,即莫名其妙地死了。”
老者沉吟道:“這兩樁案子發生的現場,都留下了這種觀音像。”
“所以”,中年人道,“這三大案絕對是同一批人做的,而且,他們一定是江湖上某個新近崛起的神秘組織。也許,這個組織的代號就叫‘觀音’。”
“不錯!”老者道,“鄒大人,看來這個觀音組織的勢力非常可怕。”
這位叫鄒景臣的中年人點點頭:“它恐怕是當今江湖上最為可怕的組織。不然,他們也不敢殺大內十大高手,奪走那五百萬兩銀子的軍餉。”
老者姓莫,名剩我,只見他面帶憂色,道:“這案子已驚動了聖上,敕令兩個月之內破案,不然,刑部所有官員一律斬首。”
鄒景臣道:“唉,公門這碗飯不好吃啊!‘觀音組織’連大內第一高手都殺了,你我能對付得了麼?”
莫剩我苦笑一下,反過來安慰他説:“其實咱們也未必沒有一絲希望。有鄒大人親自出馬,加上大人親手調教出來的黑白雙鷹二位高足,這觀音組織必定在劫難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鄒景臣身後的兩個年輕人。
鄒大人搖搖頭,道:“莫大人,誰不知道你莫大人是六扇門第一高手?破這樁案子,還得仰仗你,我和兩個不成器的小徒只能給你噹噹助手。”
莫剩我謙遜幾句。
鄒景臣道:“咱們這幾天仔細調查了這鎮上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除了屍體外,連一絲打鬥的痕跡都沒有。”
黑白雙鷹一直筆直地站在那兒,像兩把劍,冰冷而鋒鋭。這時,黑鷹道:“而且,據這裏的老百姓講,案發前沒有看見一個可疑人物,案發當晚,他們居然沒有聽見任何可疑的聲音。”
莫剩我道:“做案者絕不是個把人,跟司空隨等人必定經過了生死搏鬥,那樣激烈的打鬥,怎麼會沒有一點聲音?”
白鷹道:“這種情況只有兩個解釋:一個是鎮上的都是‘觀音’組織的成員,或者‘觀音’組織的人收買了他們。”
“還有一種可能,”莫剩我道:“案子現場不在這裏,而是另外某個地方,‘觀音’組織殺了司空隨他們,再將屍體移到這裏。”
黑鷹不以為然道:“他們這樣費事有什麼意義?”
“有!”
“什麼?”
“轉移咱們的視線!”
***
這是一家普通的客棧,客棧老闆也是個普通的生意人。但他那雙眼睛精光迸射,一雙手出奇的大,長滿了厚厚的老繭,分明不像個普通生意人的手。
現在,鄒景臣的身分是浙江大元商號的東主,剩我扮成了他的老管家,黑白雙鷹裝成他保鏢。
這四個人自然引人注目。
這家泰安客棧被他們包了下來。
他們對這裏進行了秘密而細緻的搜索。
這個小鎮是司空隨押運軍餉的必經之地,司空隨是個非常謹慎的人,這次的行動,是經過周密計劃,喬裝改扮,秘密進行的,途中必定會在這種毫不起眼的客棧住宿。
而且,莫剩我有一種感覺:司空隨就是在這家小客棧裏出事的。
這次也不例外。
當夜幕降臨時,他們終於有了收穫。
一條很不起眼的線索:客房牆上的小洞。
這家客棧的牆是用木板釘成的,木板已經很破舊了,照理上面有個把小洞,不算稀奇,但這個洞卻引起了莫剩我的注意。
他站在那兒看了很久,看得很仔細,鄒景臣面無表情地望着他,黑白雙鷹嘴角掛着一絲譏諷的笑意。
黑白雙鷹一向眼高於頂,又是從京城來的,怎麼會瞧得起一個小小青州府的捕快?
莫剩我忽然道:“黑兄。”
“屬下在。”
“請你站在離牆三尺遠的地方。”
黑鷹微微一愣。鄒景臣衝他點點頭,他只好依言而行。
莫剩我微微一笑,右手輕輕一揚,一線光打向黑鷹喉嚨,出奇地又快又準,令人避無可避。
黑鷹面色倏變,但渾身上下一動不動。鄒景臣和白鷹的心一沉。
那白光刷地從黑鷹頸邊擦過,正好射中那個小洞,又穿洞而過。
鄒景臣暗暗鬆了口氣,笑道:“莫大人這手飛刀絕技,罕世所見。在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莫剩我搖搖頭,道:“恐怕更讓人欽佩的,是黑兄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工夫。”
黑鷹心頭仍感到害怕,但臉上未顯露出來。
鄒景臣道:“案子果然是在這兒發生的。黑白雙鷹。”
“在!”
“先把那掌櫃的給我帶來。”
“是。”
聲音未落,兩條人影已經像兩片樹葉,輕輕飄出了房間。半晌,從前廳傳來一陣叱喝打鬥聲。莫剩我和鄒景臣立即掠出。
***
黑白雙鷹平素跟京中高手過招,切磋武功,從未有過敗績,因而自以為無敵於天下。此刻兩人夾攻那掌櫃一人,不僅沒佔到半點上風,反而形格勢禁,漸落下乘。
兩人不由得心頭惱怒異常,使出了畢身功力,但見軟劍緬刀幻成兩道光幕,攻向那掌櫃,勢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莫剩我一眼瞥見了他那雙肉掌,臉色大變。鄒景臣也神色凝肅。
黑白雙鷹見久持不下,額頭冒汗,同時暴喝一聲,身形後掠,手中刀劍並不攻敵,反而急劇相碰,發出一串串脆響,有如珠落玉盤。
那掌櫃並未乘機進攻,冷冷地瞧着他倆。
雙方對峙着。
忽然,鄒景臣一掠上前,出指如風點黑白雙鷹的穴道,刀劍相擊聲頓滅。
莫剩我衝那掌櫃一抱拳,笑道:“想不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紫金手’李開,居然在如此偏僻的小鎮,當起了客棧老闆。”
李開展顏一笑,道:“二十多年沒見面了,莫老爺居然還認得在下。”
莫剩我道:“慚愧,閣下剛才若不出手,我根本認不出來。”
鄒景臣接口道:“李兄,既然你跟莫大人是老朋友,咱們何不坐下來喝一杯?”
李開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問莫剩我:“這位是誰?”
“刑部總捕頭鄒大人。”
李開冷冷道:“在下村野莽夫一個,哪有資格跟你們這些官老爺們喝酒?告辭。”
説罷,他大搖大擺地走了。莫剩我和鄒景臣眼睜睜地看着,居然毫無阻擋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莫剩我重重地嘆了口氣,道:“這樁案子如果有李開插手的話,咱們恐怕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麼事?”
“準備一副上等的楠木棺材。”
店外漆黑一片,冷風陰森,伸手不見五指,草叢中的蟲兒似乎哼着一支招魂曲。
莫剩我和鄒景臣面面相覷。
陡然,一聲撕肝裂肺的慘呼傳來,這聲音分外淒厲可怖。兩人立刻如魚逝兔脱般,投入冥冥夜色中。
星光黯淡,原野上沒有半個人影。
地上躺着李開的屍體,旁邊赫然立着一座木雕的觀音像。
莫剩我和鄒景臣只覺得全身冰涼。
莫剩我看着那座觀音像,喃喃道:“又是‘觀音’乾的。”
“他們實在太可怕了,李開的武功絕非一般,江湖上有句順口溜,説什麼‘出門看路走,莫遇紫金手’,當今江湖中,能眨眼間取他性命的高手,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他們為什麼要殺李開?”
“也許他就是‘觀音’成員,因為身分已暴露,所以被殺人滅口。”
兩人不再説話,抬頭瞅了瞅天上幾顆孤星。
不知道明天晚上還能不能看見它們。
***
清晨時忽然起了霧,天地間灰濛濛一片。
四人走出客棧,來到大街上,立即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整個小鎮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
四人面色森寒。黑鷹立即去敲一家雜貨鋪的門,沒有應聲,他提足將門踢開,總算看見了三個人。
死人!
他又砸開旁邊三家店鋪的大門,赫然發現裏面全是死人。
四人只覺得全身冰涼。
鄒景臣咬牙道:“他們的手段也太狠毒了,連這無辜的老百姓都要殺個一乾二淨。”
莫剩我沉聲道:“這恐怕是他們做事的原則,寧肯多殺人,也不讓真相泄漏。”
“莫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
莫剩我神色冷峻地道:“快離開這裏。”
白鷹不解地問:“莫大人難道想就此罷手?”
“那白兄有何高見?”
“繼續查案!”
“查案?”莫剩我苦笑一下,道:“依老夫看,咱們四人今天若能活着離開這裏,就算是萬幸了。”
白鷹還想説什麼,鄒景臣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閉嘴。
“莫大人,咱們快走吧!”鄒景臣道。莫剩我點點頭。四人沿着一條大路疾速奔向鎮外。
這時,霧更濃了。
大約過了個把時辰,他們又回到了原地。黑白雙鷹大吃一驚,叫道:“咱們明明是往鎮外走的,怎麼又回來了?”
莫剩我似乎早料到會這樣,衝鄒景臣苦笑道:“看來咱們今天要命喪此地了。”
鄒景臣強自鎮定道:“莫大人認為這就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海市蜃樓大法’?”“不錯,自天羅教滅絕江湖後,這‘海市蜃樓大法’便從江湖上消失了,想不到今天居然在這小鎮上出現。”
黑白雙鷹對視一眼,黑鷹道:“莫大人,什麼是海市蜃樓大法?”
“有人説它是魔法,其實是陣法、氣功和障眼法等揉合起來,形成的一門十分詭秘、厲害的法術。”
“沒有人能破解麼?”
“沒有。二十年前,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少林也圓方丈,也被活活困死在裏面。”
黑白雙鷹臉色煞白,嘎聲道:“那咱們──”
莫剩我苦笑道:“除了死,咱們別無選擇。”
“不!”
黑白雙鷹同時大叫一聲,接着,身形一震,像兩支利箭,射入灰茫茫的濃霧中。
忽然,從前面傳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