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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風波初定

    九、風波初定

    三人潛過深潭,遊過暗河爬上石灘,林淵這才摸出二寶交給林煙翠,低聲道:別忘了,化蝶盅三日後便會發作。既知江浪不受威脅,這話便只向女兒説來。林煙翠無言接過。

    洞中深黑死寂,寒氣森然。二人一邊行往石屋,江浪一邊叫道:老神仙,我們來了,玉髓、龍涎、蘭精,三寶合一便在今日!他叫聲宏亮,山洞中回聲繚繞不絕。快近石屋時,那老道屋中搖搖晃晃地燃起了微光,一個沙啞發顫的叫聲傳了出來:三寶!三寶!三寶!

    老道擎着油燈衝了出來,叫道:快給老道看看!江浪見他激動得油燈亂顫,也不管燈油亂灑,心頭暗笑,道:你先化解了我媳婦身上玄氣,那才給你。老道亂叫道:玄氣,什麼玄氣?啊,是了,那玄氣是老道危言聳聽,我只是以真氣輕傷了徒孫媳的心肺,痛上八九十天,便會不治而愈。快,快,龍涎、蘭精,老道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江浪喝道:我怎麼知道你所言真假?老道急得眉眼扭曲,嘆道:老道此言有虛,天誅地滅,不得長生!

    江浪和林煙翠對望一眼,心下都信了。林煙翠反在背後的右手一揚,將牛皮紙包拋給了老道。老道接在掌中,跌跌撞撞轉身進屋,但見昏黃油燈下,一個鬚髮蓬亂、衣衫襤褸的老道士雙手抖索着翻弄紙包,待得龍涎、蘭精赫然在目,那雙黃豆小眼睜得比銅鈴還大,屏息片刻,連聲大叫:沒錯,沒錯,沒錯!一聲聲歡喜得近乎痛苦。又從懷中摸出那枚玉髓,摩挲三寶,眸中狂熱、迷醉的光芒照得石屋亮徹。

    江浪與林煙翠都感心中凜然。這老道不知暗中已潛伏勁敵,仙丹縱成,誰得長生尚未可知。二人心意互通,都不想見到那場勢必瘋狂慘烈的爭奪,攜手轉身,便想出洞去等候。

    且住!老道百忙中一聲大喝,手捧三寶,扭頭瞪着二人,滿臉戒懼,大聲道:你二人往哪裏去?江浪道:三寶既然團聚,我媳婦身上玄氣也化為烏有,自然是就此離去,選個良辰吉日拜堂成親啊。

    原來你們尚未成親,老道豆眼轉動,又道,怪哉,怪哉,難道你們就不想長生不死麼?江浪道:我二人合在一起也打不過你,本就不想和你爭鬥,何況我二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遠勝於一個人孤零零地長生不死。

    老道一生哪知世間有情之一字,似懂非懂,道:既然你們無意於仙丹,不如留下來幫老道的忙,老道忍不住即刻便要開爐煉丹,正愁一個雲抱朴不夠人手。

    林煙翠神色一變,厲聲道:你説的是玄妙觀的雲抱朴麼?老道點頭道:正是,原來徒孫媳倒也認識。林煙翠道:你讓我殺了他,我們便留下來幫你煉丹,此外休想!

    老道無半分猶豫,道:中!這廝天人共憤,合該他死。咱們這就往丹谷去,這廝便在那裏守着爐火。收寶入懷,領先行去。他心情舒暢,步履輕捷,袍袖展動,颯颯然憑空生出了道骨仙風。

    石屋一側不遠便是一片石懸,老道縱身跳了下去,須臾已經落底。原來這石懸高不過數丈,只因光線昏暗,看去便如深不見底一般。江浪挽着林煙翠躍下,立足處陡峻狹窄,卻是在石崖與洞壁的夾縫間。二人隨着老道呈螺旋下行,越走越深,這才知道這壁石崖實是高深莫測,躍下處只是它的起頭。行了良久,漸到石崖之底,空間逐漸開闊,居然又是一個山洞,只比上面那洞小得一些。

    洞中東北方上隱有微光,老道以手指去,道:丹谷到了,那有光的便是煉丹所在。揚聲叫道:抱朴兒過來!

    遠遠一聲答應,那雲抱朴彎彎曲曲地過來了。苟道人已死,他也失寵於老道,只得到這丹谷來看守爐火。他哪裏知道師父是叫他過來送死,聽他聲音中頗有喜氣,便轉了主意,想如何花言巧語,哄得老道放他出去。

    你便是雲抱朴麼?一個冷厲的聲音像千年冰雪上吹過的風,激得雲抱朴一個冷戰止下步來。惡賊,還記得玄妙觀下王老實家的三個女兒麼?林煙翠不等他回答,又厲聲喝問。雲抱朴一驚,叫道:你是誰?師父!師父!他聽出這喝罵中殺氣凜冽,忙喚師父,以為救星。老道卻是一聲不吭。

    林煙翠冷笑道:我立誓要將你這惡賊碎屍萬段,天報不爽,納命來!她來字出口,斬月刀已在手,黑暗中銀鏈舞出一片森冷的銀光,斬月刀如寒星冰火,鋭呼着、震顫着、憤怒着奔向雲抱朴。

    雲抱朴本來武功不弱,但那日被狂性大發的師父一頓痛毆,全身功力給拍得所剩無幾,哪裏招架得了林煙翠恨怒之際的犀利殺着,一聲慘叫只來得及發出半截,昏暗中,便見隱約有手腳肢體四方飛出,厚重、新鮮的血腥氣迅即濃霧般瀰漫。

    老道不願足底沾血,縱身躍出老遠。江浪握住了林煙翠左手,但覺她手上冰冷,微微顫抖,安慰道:別再傷心了,妖道已死,王家姑娘泉下有知,也會歡喜感念。

    林煙翠含恨道:這世道為什麼總是女子受欺凌?江浪道:天道循環,總有一天,女子會騎在男子頭上,雖然咱們未必活得到那時候,不過我已決心作個先鋒,這一生一世甘願受你欺凌。

    他説得一本正經,林煙翠忍不住笑出聲來,心結卻也開了,低聲道:誰要欺凌你了?相敬如賓、相濡以沫就好。話方落音,不提防他湊過來嗒地一吻,又聽他柔聲蜜語道:九九,出去以後就嫁給我吧。

    這句話説出來,黑暗陰濕的山洞頓時變成了光風霽月的華堂,她心中甜蜜,低聲道:好。

    煉丹處地勢平整,居中立着一口人多高的巨大銅爐,爐角高聳,外面圍着一圈矮石牆,石圍中燃着兩條枯枝,火苗低低閃動,距爐底尚有兩尺許的距離,只是取些熱度,使丹爐不致完全冷卻,丹爐一側角落裏黑壓壓地堆着許多枯枝幹柴,另一側一排排的石几上陳放着看不清、叫不出的許多物事。

    江浪忽覺頭頂似有氣息流動,抬頭看去,丹爐上方的洞頂上有個不大的洞口,因離地極高,看去只如碗口大,也不知是天然生成還是後來穿鑿而成,煉丹時產生的煙霧便由此流出。老道也抬頭看那洞口,道:等到洞口射進第一線天光,咱們就大幹起來。

    其時約摸醜末時分,離天亮不到兩個時辰,老道命二人看着爐火,自己在石几上那些物件中東翻西揀,想是在預備三寶合一時所需的物料。二人並肩坐在那丹爐前,一邊看火,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説笑,那老道準備停當後,不住走來走去,顯得十分不安,嘴裏呢呢喃喃也不知念些什麼,眼光偶然射到二人身上,便猛地冒出一串陰鬱的火星。

    對於江、林二人,對方便是整個世界,哪去留心老道行止,猛聽他大喝一聲:天亮了!抬頭看去,果見洞口已由黑變灰、由暗變明。先祭丹爐,再化三寶,四奇相輔,永享逍遙!老道瞠目而喝,命江浪、林煙翠用柴枝將丹爐密密層層地圍了半截,自己趴下身去,對着石圍的灶門鼓腮吹氣。他這一口氣竟吹足了盞茶時間,眼見那火光頃刻紅亮,火苗從層層柴枝間穿出,在他氣息撩動下越燃越高,整個丹爐很快置身烈焰當中,大火映照得半個山洞通紅透亮。

    江浪和林煙翠向後退開,老道卻呆呆站在大火前,鬚髮烤得捲曲起來,給熱氣逼得不住拂動,臉上神色如醉如痴,忽然放聲大哭道:師父,弟子今日就要得享長生了,可嘆你辛苦一世,終究化為一堆白骨啊!他哭得既哀且癲,聲音也是鬼哭狼嚎般慘不忍聞。

    林煙翠苦笑着堵住了耳朵,江浪皺起了眉頭,大聲道:道長,你不是要先祭丹爐麼,這般大火,不多會兒丹爐也要化了!

    老道這才停了號哭,吸溜着鼻子,道:咱們再添些柴,等丹爐燒得通紅,咱們便開始祭爐。江浪道:這丹爐怎麼個祭法?老道盯着烈焰,慢吞吞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三人又往石圍裏添柴,火勢熊熊,不多久,那丹爐便自下而上地由暗紅而為通紅。老道投進手中一條粗柴,轉頭瞧着林煙翠,道:徒孫媳,你莫害羞,把衣服鞋襪都除了吧。林煙翠既羞且怒,喝道:你胡説什麼?!

    老道神情鄭重,道:老道讓你殺了雲抱朴,你也親口答允了幫老道煉丹,老道現在要以你祭爐,你快快照我吩咐,否則一會兒丹爐燒裂,可就前功盡棄。

    江浪怒喝道:難怪你留我們幫忙,原來一開始就包藏禍胎!沒聽説煉丹要以活人祭爐,行此邪術,你就是邪魔外道!一邊斥罵,早將林煙翠護在身後。

    老道皺眉道:處女祭爐,古已有之,怎麼是邪術了?不享以處女血肉,丹爐積垢難消,質地生硬,靈氣不藴,仙丹難成。徒孫啊,你讓開一邊,師祖爺爺並不想傷你,煉完了丹,師祖爺爺幫你尋一個更漂亮的媳婦,又有何難?

    九九快走!江浪斷喝一聲,眼前光線一暗,老道已飛至頭頂凌空抓下,當真是要多快有多快。他知道老道功力通神,想也不想,暴喝聲中,雙掌齊出,竭盡全力仰天揮出,只盼能將老道阻上一阻,九九能有機會逃出生天。老道不避不讓,雙掌齊中,只是一哼,勢無稍阻,一手已將林煙翠髮髻抓住,翻身後縱,帶着她急速退開。

    江浪如何肯舍,飛身急追,眼前驀地裏千萬只爪影,如一道厚厚的屏障要將他擋住。他這時只怕有須臾耽擱,九九便會給投入丹爐,也不及拆架閃避,硬生生衝了過去。他全身真氣充盈鼓盪,本來刀劍難傷,穿過爪影之牆時,卻覺全身各處經脈均生出鋭利的刺痛,卻是老道千手千變之招已堪堪穿破他內層護體真氣,只是他不惜受傷硬碰硬闖,老道一時也騰不出手來。

    林煙翠被老道當頭抓住,玄氣由頭頂而入,全身已難動彈。江浪見她輕飄飄有如草人,也不知死活,心中如焚,又怕出手傷及,危急間心念忽動,右掌拍出,內勁狂湧,卻是朝向丹爐,霎時柴枝帶着烈焰飛騰上半空,宛如一棚碩大焰火,丹爐則被掌力推得疾撞向石壁。

    老道不意他竟然舍人攻爐,事發倉猝,不得不拋下林煙翠,全身化作箭矢疾射出去。他功力雖高,也不敢碰觸丹爐,但他速度之快,竟能先丹爐而撲上石壁,反身揮袖一拂一帶,那被江浪內力所附而重如山嶽的丹爐去勢頓消,凌空疾轉起來。

    江浪有了這片刻工夫,早撲過去抱起林煙翠,雙足如輪,飛快衝上石壁,藉着壁上突起之處,星跳丸擲般不斷躍高。那洞頂斜向洞中,奔躍之間,已漸漸接近那三尺許的洞口。便在老道將丹爐推送回石圍中時,江浪如穿雲飛龍,呼地飛向了洞口。眼看不過丈許之遙便可脱困出洞,老道飛腳踢起一段柴枝直射他後心。

    江浪去勢快極,但仍沒能躲過柴枝,背心劇痛,真氣忽滯,直墮下來,後背着地,只跌得全身欲裂,經脈俱麻,動彈不得。林煙翠在他懷中,卻是毫髮未傷。

    老道大喜過望,連聲怪笑,飛躍過來,右手疾抓江浪頭頂。林煙翠早知其人非己所能對抗,身子一踴,將江浪腦袋抱在懷中,厲聲叫道:不要傷他,拿我祭爐便是!先前老道並未封她穴道,一脱其手,玄氣消去,便即行動如常。

    老道凝爪不發,嘻嬉笑道:這便是了,徒孫媳註定要以身殉丹,這也是幾世修來的緣分。去,幫老道重新把火燃旺。林煙翠也不抗拒,便同老道拾柴添火。爐火很快大旺,丹爐也迅速發紅。

    江浪本盼着鬼王林淵會出手相救女兒,哪知半晌沒有動靜,這才知道女兒的性命在林淵心中,卻是遠遠不如仙丹要緊。他既極寒心,也極憤怒,正要開口喝罵,嘴上一暖,卻是林煙翠伸手按住了他嘴巴。

    她瞧着江浪,神色洞悉而淒涼,温柔一笑,低聲道:別忘了化蝶盅。另一隻手摸到他腦後點了他啞穴,卻是怕他叫出父親來,若因此而令其得不到仙丹,只怕他身上的化蝶盅不得化解。

    她萬語在心,一時也不知要説哪一句,老道厲聲催道:時候這就到了!她身子一顫,忽然低頭在他唇上一吻,輕輕道:與君相識,平生之幸,若有來世,與君再聚。站起身來,便向丹爐走去。

    烈焰逼得她衣裙飛揚,凝望那紅得漸成透明的丹爐,忽然熱血如沸。林淵沒有出手相救,她感到的難過甚至不如江浪強烈,她早知其父冷酷無情,他的兒女有數十個之多,犧牲她一個,實在也算不得什麼,不過,她總算比姐姐林霜紅幸運,姐姐死時心已死,而自己的死卻能救下丈夫一命。她親口允了他的求親,在她心裏,他已是她的夫婿!

    她忍不住回頭看向江浪,他眼中狂烈的痛苦、絕望的乞求令她胸口劇痛。她本來是想同這個人相伴一生的,可是沒有法子,她必須得死,目睹她如此死去,他的痛苦也一定會勝過她的吧。

    她心中一陣憐惜,閉上眼睛,眼皮下立即滲出兩行熱淚,長嘆道:江郎江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聲音忽轉淒厲,高聲叫道:仙丹既得,化蝶即去,若違此誓,神鬼共棄!她此言自是説給其父,老道卻是不明所以,也無心問詢,只是催道:快,快,快!

    林煙翠脱下衣裙,再不肯除去貼身小衣,一聲厲呼,飛起身來,半空裏折轉,頭下腳上,便朝那熊熊大火包裹下的丹爐俯衝下去。

    江浪悶哼一聲,目眥欲裂,但覺心跳如急鼓,兩眼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就在他昏死過去之時,老道突然發掌,千鈞一髮之際,將林煙翠從爐口上推了開去,砰地跌落於地。但見他滿臉驚地慌奔過去抓住她右臂,連聲叫道:守宮砂呢?守宮砂怎麼不見了?你跟這小子不是還沒成親麼,守宮砂怎地不見了?

    林煙翠決心赴死之際遭此變故,一時懵住,老道將她又搖又晃,她才驚醒過來,道:守宮砂,什麼守宮砂?老道氣急敗壞,咆哮道:老道親手點在你右臂上的守宮砂不見了,小蹄子已經失身於人,還要裝蒜!你不是處女還有何用?你膽敢祭爐,存心想毀了我的仙丹不是!

    他怒發如狂,一掌將她摑倒在地,看看丹爐,突然雙手抱頭,號哭道:怎麼辦,怎麼辦,丹爐經此連番高熱,若無處女血肉,丹爐再也難用,難道百餘年的工夫就此功虧一簣?忽然雙手自擊其面,罵道:打死你這老糊塗!怎麼不先驗驗她身子?一味心急,到如今卻怎地?他大痛之中下手極重,打得自己兩邊臉腫如饅頭,眼睛越發小得不見。

    老神仙,我若即刻為你送上一名處女,你願不願分我一半仙丹、並且保我平安?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忽然在遠處黑暗中響起。老道又驚又喜,大叫道:一半仙丹好過沒有仙丹,老道答應你便是。快快快,丹爐就快裂了!多謝老神仙!那聲音從黑暗中響來,須臾近了,林煙翠一看,果然便是湯逸臣。他懷中抱着個動彈不得的女子,正是他表妹春雨。

    原來那日他落在江浪之手,自知不敵,便不掙扎,只是潛運內力護住內腑,江浪雖將他打得吐血不止,卻並沒傷及性命,因春雨捨命相護,方自江浪腳底逃生。當時馬太平領兵而至,押走江浪時留下顧氏兄弟抓捕湯家滿門,其時春雨已帶着表哥避入了地下密室。湯逸臣放不下仙丹,略加休養,便攜春雨來到玄天洞外守候,直等了數日,才見江浪、林煙翠、林淵三人到來。他待三人進去一陣後,才同春雨悄悄進洞,初時他沒找到煉丹所在,但丹谷與山洞相通,洞穴中聲音極大,他聽得爭鬥之聲,便一路尋了過來。二人遠遠伏在暗中,老道雖然功力高絕,心情劇烈震盪之間,卻也沒有發覺。眼見老道跌足大慟,他便制住春雨,同老道做起了買賣。

    春雨看看那通紅的丹爐,面色蒼白如紙,滿臉驚恐駭懼。她説不出話,只是眼淚長流,瞧着表哥,眼光中無限乞憐。湯逸臣道:表妹,你別怪表哥心狠,為了長生不死,無論做什麼都是情有可原的。你放心去吧,表哥這一生心裏總是記着你。

    他説話間動手解去春雨衣裙,露出她右臂一粒守宮砂,道:老神仙請看,我表妹的確還是處子之身。老道細細一瞧,讚道:好極,好極,天無絕人之路,合該咱二人得成神仙。

    湯逸臣再不遲疑,振臂將春雨投入了丹爐。一時間,哧哧之聲不絕,爐上青煙大冒,焦臭四溢,丹爐微微震動,想見爐中人正自痛苦掙扎。片刻過後,丹爐不再震動,焦臭之氣越發濃烈,那老道和湯逸臣渾若不覺,都是滿眼冒着無限期待的貪婪光芒,死死盯着漸漸暗沉下來的丹爐。待丹爐泛出一種鏽跡般的暗綠後,老道飛身丹爐上空,右掌一提,吸出一具焦枯蜷曲的屍骸和許多殘灰,一甩手,屍骸正好落在林煙翠身邊,跌得粉碎。

    林煙翠因身非處子而倖免祭爐,心中並無歡喜,回想之下,便知是在湯家中了迷藥後失身於人,此人想必就是道貌岸然的湯逸臣。見他現身,心中憤恨切齒,只是老道那一掌令她經脈麻木,無法憤起出手。眼見春雨祭爐之慘,心中脆弱處又受牽動,但覺身為女子,當真有受不盡的壓迫摧殘。她胸口劇痛,淚如泉湧,哀哭出聲。

    江浪此時正被那劇烈的焦臭之氣燻得醒了過來,心神劇痛之際隱隱聞此哀聲,一時竟沒有聽出是林煙翠的聲音,只道她已身入丹爐化為灰燼,傷痛悲憤之下,內息忽通,驀地裏一聲狂笑躍起身來,正要衝過去動手摧毀那口妖異罪惡的丹爐,忽見爐側倒橫着一個女子,哽咽而哭,卻不正是林煙翠!

    他喜極流淚,大叫一聲九九,縱身過去,一把將她緊摟在懷。林煙翠恨道:姓湯的為了一半仙丹,已將春雨祭爐了。她眼中恨色凌厲,利劍般射向丹爐旁的湯逸臣。江浪無心理會她為何死裏逃生,只是滿腔歡喜,拾了她衣物,抱着她遠遠退開。

    老道無暇理睬二人,吩咐湯逸臣護持爐火,自己從石几上端過石缽,將先前備下的物事倒入爐中,畢剝微響中,爐上碧煙飄出,一股郁烈的氣息青苔般又厚又黏。他又取過一口小小香爐,將玉髓、龍涎、蘭精三寶俱都放入其中,雙手捧持,嘴裏唸唸有詞。

    隨着他手的晃動,泥黑色的蘭精與奶白的龍涎頃刻便溶為一體,那玉髓雖然堅硬逾恆,在他玄功催發和蘭精、龍涎溶液雙重作用下,漸漸越化越小,不一刻也完全消融。這溶液極是黏稠,一道白一道黑一道紅,隱隱閃動着銀亮的光澤,濃郁的香氣氤氤氲氲,令人醺醺然如登仙境。

    老道同湯逸臣眼中異光四射,喉頭不住吞嚥,這三寶溶液已是如此神奇,不死仙丹定不會有差!丹爐中碧煙漸薄,老道喝道:小子滅火!湯逸臣雙手各執一條長柴,手忙腳亂地將燃柴撥開去。老道怪叫一聲:起!空出右手虛罩在香爐口上方尺許處,爐中溶液應手飛起,在他掌心下方匯聚成一個圓球。

    他虛提液球,戰戰兢兢如提着萬鈞之物,飛身丹爐之上,手心微凹,液球脱去吸力墜入丹爐中。他落身丈餘外盤膝而坐,左手執禮於胸,右手食中二指並作劍指,劍指一揮,那巨大的丹爐便騰地跳起,高躍上半空旋轉着落下。老道劍指又揮,丹爐再起,如此九九八十一次。他收回劍指時,雖然功力通玄,亦是微微氣喘,額頭也現出汗星。

    湯逸臣的腦袋隨着丹爐一起一落,這時候脖子也痠軟了,不知接下來還有什麼玄虛,定定瞪着老道。老道噓了口氣,道:小子,你去看看仙丹成了沒有。

    湯逸臣正要過去,心念一轉,道:在下什麼也不懂,老神仙親眼看過了才好定奪,只要老神仙遵守承諾,分一半仙丹給我、並保我平安離開就行。他怕老道趁他看丹時施以暗算,是以不肯去看。其實他是自作聰明,老道若要殺他,哪裏又用得着暗算。

    老道一臉惶恐,啞聲道:我是不敢看,你快看看去,否則別怪老道食言。湯逸臣無奈,只得向丹爐行去,剛走出兩步,突然腿一彎,全身倒地,驚叫道:老神仙,你幹麼出手傷我?

    老道喝道:放屁!老道幾時出手了?隨即恍然,喝道:是誰?快給老道滾出來!他見湯逸臣倒下時以手撫胸,而江浪二人在他後方遠處,顯見是前方暗中有人出手,哪裏知道湯逸臣是有意做作,以便引出林淵來,他好坐收漁人之利。山洞瀑布旁,他隱在暗中,看到江彬撕去假面露出真實身份,自然不肯放過這着好棋。

    老道大喝聲罷,前方黑暗裏忽然吹出一蓬細碎晶瑩的藍色光輝,似明似滅,眨眼吹過那丹爐,又化入黑暗之中。老道從未涉身江湖,一見之下不明所以,眼見再無動靜,再也忍耐不得,雙臂一展,身形一撲,整個人好像一隻大蛾般粘在了丹爐上。他的人遠沒有丹爐高大,卻抱着丹爐飛了起來,悠悠忽忽,直飛向洞頂那小小洞口。他玄功深極,身手若電,瞬息間,洞口就被他連人帶爐衝破。

    湯逸臣大急,剛叫得一聲啊喲,洞口一黑,一物急墮而下,正是那口巨大的丹爐。但見爐身上隱隱隱約約碧光閃動,倏忽間越閃越亮。那老道亦從洞口落下,雙臂張開仍作抱持狀,小小豆眼驚異無比地瞪着丹爐,叫道:怪哉,怪哉,丹爐好像長出了一身尖刺,竟扎得老道鬆了手!

    湯逸臣見他雙掌上也有碧光隱約,便知他已沾毒上身。

    林淵一直隱於暗中,女兒將被祭爐時,他心中頗為躊躇,雖想相救,卻硬是一動不動,待見女兒因身非處子而免於慘死,既感輕鬆,亦頗失落。他本想等到老道確定仙丹已成而狂歡大喜之時再動手奪丹,不料湯逸臣工於心計,假作受傷,要將他引出來。這坐收漁利之計他豈能不識,沉住了氣並不現身,只以真氣遠遠吹出一蓬幽冥火。

    幽冥火是林淵自創,他天資聰穎,武學修為遠勝其祖,幽冥谷由來雖久,卻是到了他手中才有了震懾江湖之名。那幽冥火本是一種烈性劇毒的藥粉,經他陰毒真氣貫注,便現出磷火般的光芒,毒性也較原先烈了數倍。

    他本是要阻止旁人碰觸丹爐,那老道一生困處洞穴,功力雖高,見識卻短,心急之下,已然中毒。若是旁人必定立刻毒發無救,他一身玄功,竟能將毒逼凝到一隻左手上。他驚怒之下,右掌虛拍,丹爐久經鍛鍊,早就脆了,這一吃力,頓時裂作四片倒下,咣啷啷着地跌為碎片,現出中間一攤墨綠色的小丹丸,約有八九十粒。洞中光線不好,那綠丸卻隱隱放出澄澈的光華,瞧來極是寶異。老道歡呼一聲,袍袖一招,丹丸便自行飛往他袖口。

    到此地步,林淵再也不能壁觀,一個身形魅影般自暗中飄出,一記陰風掌甩向老道後心。那掌力初發無聲,將及身了,才驟然起聲,嗚嗚然如陰風怒號。老道功力雖高,亦覺遍體生寒,但他心在丹丸,凝勁於背相抗掌力,微微分心之下,到底跌了兩粒丹丸於地。

    他硬受了一記,林淵第二掌又到,他來不及撿拾,回身發掌,林淵一聲低哼,老道玄功穿透他陰風掌力,只震得他氣血翻騰,向後飛出。老道喝道:再敢過來,老道斃了你!

    他雙目怒瞪,目光凌厲瘋狂,林淵心中暗驚,本道老道中了幽冥火之毒後必定不濟,誰想才對了一掌,五臟六腑便幾乎都離了位,身上説不出的難受。他暗暗計較,只怕須得江浪和九九相助才好。

    老道見他遠遠退去,便轉頭去找那兩粒丹丸,跌落處已無蹤影,卻見湯逸臣正急步離開,一手似往口中一送。老道大怒,喝道:你敢偷吃仙丹!飛身撲上,伸手將其後頸一把抓住。湯逸臣頓時全身如泥,吃吃道:老神仙答應了分一半仙丹給我,你可不能食言。

    老道豆眼一轉,喝道:老道答應了分一半給你,卻沒答應讓你先偷吃。你將仙丹吐出來,老道再分給你!他目露兇光,空着的一隻手猛地抓破湯逸臣咽喉。

    湯逸臣喉間鮮血噴湧,一時未死,驚痛之間,但見老道血淋淋的雙手撕開他食道撥拉,卻是在找那兩粒被他吞下的丹丸。他恐懼萬分,駭然大呼,自是發不出聲來,眼見那雙手又往下移,在無法言喻的痛楚和害怕煎熬中,滿臉扭曲,鼓目死去。

    老道尋了片刻,終於在湯逸臣胃中找到了那兩粒丹丸,所幸未曾溶化。他掏在手上,雖然丹丸上滿是污物,不加揩拭便投入了口中。此時他受了湯逸臣的誘發,已忘了當年其師將仙丹分作七七四十九日服下的叮嚀,只想將仙丹裝入肚中,這才安心,伸手袖籠,抓出滿把丹丸直塞進口。

    林淵大急,喝道:九九、江浪幫我奪丹!一邊飛身而上,一邊揮出陰風掌力。

    老道不理不顧,背上又中了兩掌。他又抓起一把丹丸,手上到底被震得一顫,便似有一粒丹丸自指縫漏下。他使勁將滿嘴丹丸嚥下,伸手袖中,又摸到兩粒。他怕自己有所遺漏,將道袍除下使勁一抖,似乎果有一粒丹丸飛了出去,卻不知落在了何處。這其間,林淵少説已有七八記陰風掌打在老道身上,老道竟而渾若無事,爬撲在地到處翻尋。江浪和林煙翠見他狀若瘋狂,都是凜然心驚,並沒動手。

    林淵惱恨欲狂,心想:説不得,先殺了這老道,也挖開他肚子取出仙丹。伸手腰際,抽出一把長不過兩尺、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黑色短刃,正是他久未施用的利器鬼王刺。這時也用不着招式了,運足了勁,烏光閃作一幕黑影,划向老道腰背。

    他出手凌厲絕倫,撕裂之聲尖鋭刺耳。這無堅不摧的一擊斬在老道背上,鬼王刺忽然彈起,刃身寸斷激射出去,林淵手中只餘一個短柄。他駭然大驚,難道這老道已經成仙而刀槍不入了?一時妒恨交迸,大叫道:仙丹!仙丹!仙丹!他眼冒兇光,聲若號哭,似乎也將瘋狂。

    幽冥火、陰風掌、鬼王刺這三大絕招,任憑一樣放到江湖中都少有人當,這老道一一身受,竟無絲毫損傷,只把林淵愁得心灰欲死,眼見老道猶在滿地亂找,心想不如也在地上找找,若得一粒也是好的,便去拾了一條猶在燃燒的柴枝,照着火光也找了起來。

    老道忽然一手高舉,叫道:找到了!林淵一震,正想奮不顧身撲過去,忽見老道指間那物粗糙無光,明明便是一顆小石子。老道滿臉喜笑,一口將那石子吞下,笑道:好仙丹!低了頭又去翻弄,須臾又舉起一小粒丹爐碎片,笑道:又找到了!也是張口吃下,又贊:好仙丹!

    江浪同林煙翠對望一眼,心下明白,這老道已然瘋了!林淵驚得呆住,不知這老道是否因吃下了仙丹而發瘋。老道又揀起一粒細石,瞪着林淵,冷笑道:這滿地都是仙丹,偏你找不着,老道發個善心,來,這粒給你!伸手遞來。林淵如何肯接,老道身手如鬼魅,微微一閃,便將這一代鬼王抓在掌中,將手中石子硬塞向他口中。林淵空自武功卓絕,在這老道面前卻是無法可想、任憑擺佈,後頸劇痛,已被老道一手抓破。

    林煙翠怕林淵有失,彈身而上,人未到,刃先至,斬月刀厲嘯着削向老道執着石子的右手。老道正強喂仙丹,也不招架,斬月刀斬在他腕際,噹的一聲,竟斷作兩截。他將石子喂進了林淵口中,這才反手撈住銀鏈向裏一帶,林煙翠把持不定,隨鏈向他飛去,半空中腰間一緊,卻是被江浪抱住了。

    江浪眼含驚懼,抱着她縱身疾退,老道並不追趕,扔掉銀鏈,笑向林淵道:你已吃下仙丹,一定也成了仙了,老道試上一試。拾起斬月刀斷落的大半截刀刃,比劃向林淵胸口。

    林煙翠大急,其父生死不僅關係着江浪安危,心中也不忍見他受戕於瘋道之手,掙扎着又要衝上。江浪知她心意,拉住她並不鬆手,揚聲叫道:老道士,我這裏還有一粒仙丹!

    老道一愕。他動作迅速,刀尖已扎入林淵胸口,只差毫釐便要刺中心臟,聞言手上一頓,抬頭盯住江浪,冷笑道:老道已經成仙,還要你那粒仙丹何用?

    江浪道:你當真成仙了,切下自己一隻手看看,瞧它還長不長得出來!

    他隨口質疑,老道卻臉現遲疑之色。他中毒在先,服食大量丹丸後已經神志錯亂,但覺腹中硬鼓鼓的宛如鐵石,體內越來越熱,極不舒暢。他不肯相信自己並未成仙,但也隱隱覺得不妥,丟開林淵,舉起左手,刀刃真的便往小指切去。

    他自己動手,沒有運功護體,小指應手切下,鮮血泉湧。他兩眼盯着斷指處,喝道:長!長!長!過得一會兒,手上並沒重新長出小指來,傷心失望之餘,刀光一閃,又切下一支無名指,吆喝一會,勃然大怒道:你不肯長出來,老道連根切了你,看你長是不長!一刀下去,啪的一聲,左手掉在地上,已經齊腕而斷。

    江浪沒想到自己一言之下,這老道便如此自殘,眼見他斷腕血流如注,一張臉越來越紅,如要燃將起來。但聽他滴血之聲嗒嗒不絕,他神情間卻現出微微的笑容,情形十分詭異。林淵受傷雖重,卻未致命,拼力狼狽爬開,自行點穴止血。三個人遠望老道,驚異之餘,都漸漸地心生懼意。

    老道斷手流血,也不覺如何疼痛,反覺體內高熱稍解,略微舒服了些。他口乾舌燥,雙目血紅,斷腕舉到嘴邊吸了兩口,鮮血入喉,更覺舒適。他心念一動,眼光逐一射向三人。此時他心神大異,忽覺林煙翠秀美嬌嫩,水汪汪的令人難以自制,驀地裏大叫一聲,身形一拔,巨鳥般撲了過去。

    他玄功猛增,行動更是快到不可思議,江浪素來應變極快,這時候未及出手,林煙翠已落入老道手中。他大驚喝道:你做什麼!老道露齒嘻嘻一笑,道:我喝了徒孫媳的血,解去仙丹燥熱之性,才能真正昇仙。一張口,便往林煙翠雪白的頸中咬落。

    江浪明知不敵,亦是奮不顧身大呼撲上,老道一腳橫掃,強勁無比的勁氣震得他連連倒退,一屁股坐倒。老道身形忽起,帶着林煙翠遠遠貼上了石壁高處。江浪追之不及,心膽俱喪,幾欲瘋狂。

    老道沾血之齒堪堪觸到林煙翠頸上肌膚,忽然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尖叫。原來他張口欲咬之時,嘴裏竟冒出了一條藍幽幽的火苗,炙得林煙翠也是一聲痛哼。與此同時,他頭髮、鬍鬚也冒煙着火,再也顧不得吸血,驚恐萬狀地躍身半空,雙臂拍打火苗,落地後亦是不住翻滾,想將火苗壓滅。但他這火乃是自體內而燃,卻哪裏撲得滅,但見他全身很快便被藍色火苗籠罩,劇痛呼號中,只聽他連連慘叫道:師父害我!師父害我!師父害我!

    當年其師靈姬子即將大功告成時失了三寶,心中對燕王朱棣恨之入骨,將死之際傳給老道的四奇盡為燥毒以極之物。他並沒説破,心想將來朱棣便分得仙丹,也會在服用後死於非命,而自己弟子將所得一半丹丸分四十九日服下,再以玄功化解其熱毒,對身體並無大礙,哪想到今日老道會將其一股腦兒吞下?而林淵的幽冥火亦是烈性毒物,兩相牽引,竟致自焚。

    老道痛苦難當,雙掌亂拍,洞穴中勁氣相互激盪,攪動起強勁無比的渦流。三人遠遠退開。江浪和林煙翠也還罷了,林淵一心想得仙丹,見了老道這等情形,心中怦怦亂跳,後怕不已,又不免傷感,原來長生不死終是南柯一夢!

    便在此時,頂上洞口冉冉飄下一條灰影。灰影輕逸之至,落地後便向老道掠去,相距尚有丈餘,便被那勁氣渦流震得翻身後縱。他接連三次掠去,終是近不得身,站住了叫道:師父你定一定神,弟子尋得了火龍珠,定能解去師父火毒!正是傳過江浪武功的灰衣人。

    老道如若未聞,仍是大呼狂舞。江浪心中不忍,又感念灰衣人傳藝之恩,飛身上前,叫道:老道士,真正長生不死的仙丹來了!

    這一回老道身形一頓,灰衣人電光般趁機掠近,伸出手來,掌中托住了一粒鴿蛋大小的圓珠,色澤鮮紅得深不可測,照得灰衣人半身皆紅。

    他等着老道取珠而食,老道只是瞪着火龍珠,神情猙獰之極,呆了一瞬,猛地撲到灰衣人身上,一隻右手牢牢卡住他脖子,叫道:又來騙人!他力逾泰山,灰衣人猝不及防,哪裏掙扎得脱,頃刻吐出了舌頭。

    江浪見情勢危殆,更不遲疑,一掌一掌猛擊老道後心,擊到第七掌,老道突然跌落在地,不是整個人跌倒,而是裂成了七八塊落地,右手猶然卡在灰衣人喉間,燒得他皮焦肉爛。江浪飛起一腳踢去斷臂,灰衣人手扶喉頭,咳嗽間落下淚來。老道殘軀燃得極快,片刻間燒成了焦炭。他活了一百多歲,一百多年裏想的便是長生不死,到得頭來,卻被自煉的仙丹活活燒死,當真可憫可嘆。

    灰衣人流淚不止,江浪亦覺黯然,道:老大哥不用傷心了,道長吃下所有仙丹致有此劫,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他與灰衣人久別重逢,心中甚覺歡喜。灰衣人道:當年我深覺師父可憐,這才出山去尋火龍珠,蹉跎十餘載終於尋得,師父卻已享用不着。可恨那小火龍太過狡猾,自當日咱們分手後,直到二十餘日前,才在雲南邊陲捕到它。我馬不停蹄趕回,到底還是遲了。他不勝唏噓,又道:火龍珠能解百毒,亦有延年益壽之功,小兄弟,我將它送給你了。

    江浪道:當年我已説過,不再跟你爭那小火龍了,你找到了便是你的。

    灰衣人神情忽見淒涼,道:師父於我有恩,我已決心終身不出此洞,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又有什麼分別?還要這火龍珠何用?這不是你爭的,而是我送給你的。頓了一頓,又道:何況,你在我心中乃是除師父之外最為親近之人,這珠子不送你送誰去?

    江浪沒想到自己種種冥頑可憎,他卻將自己視作親人,一時慚愧感動,難以言語。林煙翠走近前來,道:前輩,這火龍珠能解去江浪身上的化蝶盅麼?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吞下此珠,一切毒、盅、藥盡能化解,只要珠在腹中,從此百毒不侵。

    林煙翠大喜,推了推江浪,要他接受。江浪深厭林淵為人,亦不願求他解盅,到此地步,便從灰衣人手中接過火龍珠吞入肚中。

    一邊林淵好生不快,心知再呆下去也是無味,哼了一聲,身形掠動,踩着石壁一溜煙出洞而去。他忘了女兒慘遭祭爐時自己沒有相救,女兒欲以火龍珠解盅卻令他如遭背棄耿耿於懷,因為他這一生是隻許自己負人,不許旁人負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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