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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風雪祁連忍悲認女 淒涼客旅抱病馳騎

    玉嬌龍帶着滿腹悲憤,燃着一腔怒火,顧不得骨散般的憊乏,忍着的心似的疼痛,冒着凜冽的風雪縱馬向肅州方向追去。原野積雪數尺,但見一片茫茫,看不到一點蹄痕車跡,分不清是路是坎。玉嬌龍一心只想追回被人換去的兒子,哪裏還顧得眼前的安危,只朝着西方,一任大黑馬馳去。那大黑馬卻也神奇,不僅善於探路尋途,毫無失蹄閃跌,而且似還頗解人意,跑得比平時更加輕快平穩。玉嬌龍緊咬嘴唇,強忍住難熬的摧折,一路只凝神察看着前面的雪地,尋覓着前車留下的痕跡。她一路馬不停蹄地向前趕去,計程約已跑出七十來裏,地上卻仍然是一片茫茫,毫未見到絲兒跡印。玉嬌龍優心如焚,在馬上也不禁遲疑起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走迷了方向。她不禁勒馬停蹄舉目四望,見祁連山橫亙眼前,巍巍皚皚,連綿千里,向西伸去,極目無盡。自己行進的方向,正在靠近山腳。她也依稀記得,這正是涼州古道,沿着祁連山腳婉蜒西去,就是肅州了。雖路為雪蓋辨識不清,但方向卻是對的。玉嬌龍又策馬前行,漸漸進入祁連山腳,道路依山靠壁,曲曲彎彎,一旁是削壁千仞,一邊是懸崖萬丈,令人目眩神搖,驚心動魄,玉嬌龍提轡策馬又追了一程,忽然發現雪地上出現兩道淺淺車轍的痕跡。她心頭掠過一陣驚慰,頓覺精神倍增,也不顧棧道的險峻,忙催動大黑馬加快向前趕去。愈向前行,雪地上的蹄痕轍跡也愈來愈深。玉嬌龍知道離方二太太和秦媽所乘的那輛車已經不遠,她一面縱馬如飛,一面在心裏恨恨地説道:“賊婦,看你還能往哪兒跑去!”又轉過一道山彎,來到一處埡口,只見那兩道深深的車轍痕跡卻徑直向彎道旁的崖沿處伸去。玉嬌龍的整顆心猛然縮成一團,不禁脱口呼出了聲“天啦!”便忙翻下鞍來,順着轍跡搶步走到崖邊探頭一看,只見陡峭的懸崖下是一個陡斜的雪坡,雪坡上出現一條巨大的直向谷底伸會的雪槽,對準崖沿的雪坡上還留下一個已經破損的車輪。這情景已經無容置疑,載着方二太大、秦媽和孩子的那輛車,已從這幾翻下懸崖,又從陡坡上滾到谷底去了!玉嬌龍看到這番情景,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也差點跌下崖去。她打從心裏發出一聲悲慘的呻吟,隨着便頹然坐到地上去了。她悽惶四顧,面前惟見千山萬壑,蒼蒼莽莽,渺無人跡。她呼天不應,求助無援,除了身邊的大黑馬和懷裏的嬰孩,便再也看不到一點生命的痕跡。玉嬌龍坐了片刻,慢慢定下神來,她想:兒子縱然已被摔死,我也要看一眼自己親生的血肉!於是,她一咬牙又站起身來,從行囊裏取出一匹白綾,將它撕結成繩,一端緊繫在大黑馬鞍上,一端懸垂崖下,她便沿着綾繩下到陡坡,然後又順着雪槽直向谷底逡滑下去。到了谷底,眼前立即出現了一幅令她毛骨驚然的景象:一輛已摔得殘破不全的車身覆陷雪裏,車身邊橫躺着一匹脖析肚裂的青花馬;離青花馬不遠處伏卧一個四肢均已折斷、頭也扭轉過來的漢子,從那漢子的衣着看去,當是車伕無疑。玉嬌龍雖也曾親手殺死殺傷過一些人,並非一般見血就怕的婦人女子,可當她見了這般狼藉的情景,特別是車伕那身軀伏地,面孔折扭朝天的慘狀,竟使她也感到一陣驚怖和噁心。她避開已經觸目的人馬屍體,四處搜尋着婦女和孩子的屍身。她搜來搜去,卻蹤跡全無。她又用力翻開車身,甚至扒開車身覆蓋處的積雪,還是既不見有女人的屍身,也未見有嬰兒的遺體。玉嬌龍滿懷驚喜,一腹狐疑,她竟感有如神助一般,渾身充滿力量,忙又艱難地向坡上爬去。當地握住綾繩攀上懸崖時,已經百感不支,只拼着最後一點餘力,匍匐到大黑馬身邊,抱住它的前腿便昏迷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玉嬌龍迷濛中感到腮旁鬢邊傳來陣陣温暖,又好似有隻巨大而温潤的手掌在不斷地撫拍着她,她的神志又漸漸清醒過來。她睜眼一看,卻是大黑馬正回過頭來頻頻用它的鼻和頰在挨擦着她。風雪已經停了,天空裏滿是星星,白雪映着星光,四周山色比飛雪的白天還更看得清楚。玉嬌龍緊抱着大黑馬的前腳坐在地上,她已經無力再站立起來。身上時寒時熱,腹裏飢腸轆轆。她心頭要不是還繫念着她那被換去的兒子,她真想立時閉眼睡去,從此不再睜開醒來。玉嬌龍正在感到似已無能為力的時候,忽聽身後隱隱傳來清脆的駝鈴聲。鈴聲越來越近,星光下,兩百來步外已出現了駱駝的身影。玉嬌龍掙扎着站起身來,緊緊注視着已快走近身來的駝影。她一面不動聲色地注視着駝背上那人的動靜,一面伸手去握住懸掛鞍邊的劍柄。正在這時,忽聽駝背上傳來一聲問話:“前面可是春小娘子?”玉嬌龍聽出了這是黑三的聲音。她不無疑戒地問道:“是你?你來幹什麼?”黑三也聽出了正是玉嬌龍的聲音,趕忙讓駱駝停跪下來。他跳下駝背,一面向玉嬌龍走來,一面高興他説道:“我的老天爺,我終於追上你了。”玉嬌龍不等他走到眼前,又冷冷地問道:“你究竟來幹什麼?”手中的劍柄握得更緊了。黑三已從玉嬌龍的聲音裏感到有些不妙,忙停步下來,説道:“我是好意而來,請小娘子不要誤會。”接着他便把自己的來意一一講出。原來自玉嬌龍突然一怒離店後,使他和店家胡成都深感不安,想到她剛剛才臨盆產子,哪能經受得住這般風雪。加以去肅州的道路又十分險峻,稍有閃失,就會白送性命。他想到自己昨夜所行所為,又想到她對自己的寬容不咎,深覺感愧於心,理當補過圖報。於是便決心隨後趕來,一路送她去到肅州,一來為了照顧她,二來幫她帶路。黑三説明來意後,又説道:“我想這祁連道上無村無店,你身邊未帶乾糧,豈不餓壞。因此,我義隨身帶了一些熟雞蛋和麪餅來,想你興許正用得着。”説完,他便返身去到駱駝身旁,從褡褳裏取出幾枚雞蛋和兩張麪餅送到玉嬌龍面前。玉嬌龍猶豫片刻,才伸出手去接過雞蛋、麪餅;慢慢吃了起來。她對黑三的這番用心和行徑,心裏也不無感動。但她對黑三這樣一個近似無賴之徒的人物,總感鄙棄和厭惡。因此,她一時竟找不出一句得體的話來,只默然吃着蛋和餅,不吭一聲。黑三並未介意玉嬌龍那冷漠的神情,又説道:“我看你已很勞倦,這樣站着怎能支撐,不如過來靠着我這駱駝坐坐,這牲口很暖和,性子也極馴善。”玉嬌龍沒想到在這樣一個無賴身上,竟還有着這般心性,她真不禁有些訝然了。她移過身來,背靠駱駝坐在地上,頓感一陣陣暖氣透遍全身,她又一連吃下兩個麪餅和幾個雞蛋,覺得精神又漸漸增長起來。她問黑三道:“我看你為人也還不錯,如何做出昨夜那等事來?”黑三羞愧他説道:“實不相瞞,只因賭輸了錢,一時迷了心竅,才做出這勾當來的,後來我也很悔。”玉嬌龍:“知道悔就好。賭起於貪,貪為萬惡之淵蔽,我看你心性尚能向善,相信你定能戒賭。”黑三:“從今後,我立誓不再去賭了。”玉嬌龍欣慰地點點頭,嘴邊露出一絲笑容。黑三又從褡褳裏取出一升燕麥去喂大黑馬。玉嬌龍一心惦着孩子的去向,只盼天明好繼續尋找,也無心去理黑三。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玉嬌龍強打起精神站起身來,又到埡口去四處察看。她這才發現就在那深深的轍跡旁邊還留下許多密亂的腳印,看樣子似有人先攔劫了馬車,然後才又將馬車逼到崖下去的。玉嬌龍沿着那些腳印轉過坯口,前面出現了兩條雪道:一條沿着山腰向前伸去,這無疑是去肅州的大道:一條順着山谷宜向谷里通去。就在岔路口前,她又見到了許多馬蹄跡印,那些蹄印有去有來,印滿了通向山谷的雪徑。玉嬌龍心裏已明白過來:方二太大、秦媽和孩子所乘的馬車,在這埡口被從山谷裏出來的強盜所劫,他們搶走了車上的人和財物,然後又把馬車和車伕逼下崖去。她心裏這麼判斷以後,便將黑三叫到面前,問道:“這山裏可有強盜?”黑三惶然不解地:“出了什麼事?”玉嬌龍指着崖下的車輪和雪槽,又指了指印進谷里去的那些蹄印,説道:“昨天方二太太乘坐的那輛馬車駛到這埡口被劫。車被趕下崖,人被搶進山裏去了。”黑三十分驚詫,自語般地説道:“黑山熊也出來搶人來了?!”玉嬌龍:“黑山熊?!黑山熊是什麼人?”黑三:“黑山熊本姓馮,他手下的弟兄多是獵户。幾十年來,這幾百裏祁連山中大大小小十八家寨子,都得聽他號令,真算得上是祁連山的總霸主了。”玉嬌龍:“他可是強盜?”黑三:“又是,又不是。”玉嬌龍:“這話怎講?黑三:“要説他是,他卻又從不搶人,並且還和這涼州各州府的官家都有來往:要説他不是,可這山裏的強盜又誰都得給他分贓上壽,誰都得看他臉色行事。不過,這黑山熊卻也興了個規矩:他從不準手下那班弟兄在這涼州道上搶劫,要搶就到關外或山那邊搶去。所以多年來這條道上還不曾出過事。”玉嬌龍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又問道:“那黑山熊住在何處?我準備進山找他去。”黑三連連擺手道:“小娘子,這談何容易!這祁連山方圓幾百裏,黑山熊到處有洞寨,誰知他今天在哪洞,明天又住何寨?就是平時進山也難找到他,何況眼下又是大雪封山,哪還有路。”玉嬌龍看着通向谷里那條雪徑上的那些蹄印,想到正帶着方太太、秦媽和自己的兒子向谷里走去的那幫人馬,她的心又焦灼起來。玉嬌龍一咬唇,指着那些蹄印説:“他們能去,我就能去。”黑三還想勸阻她,可他話還未出口,玉嬌龍毅然返身回到大黑馬身旁,探手從囊裏取出一小錠黃金,拋到黑三面前,對他説道:“這錠黃金可兑紋銀一百餘兩,你拿去將賭債償清,從此安分守法,好好做人。你自己回店去吧!”她説完便踏鐙上鞍,勒馬向山谷走去。黑三忙搶步上前,抓住轡頭苦苦勸道:“小娘子,這谷名叫鬼見愁:路太險:你不能去!”玉嬌龍:“比這更險的谷我也會過的。你放手!”黑三仍然緊緊拉住轡口,説道:“再説,他們人多,就是趕上他們,你也要吃虧的。”玉嬌龍冷冷一笑:“我豈懼這些鼠輩!”黑三還是一味苦求,不肯放手。玉嬌龍惱了,厲音喝道:“你休誤我事!”隨即將繮繩用力一帶,大黑馬猛一擺頭,將黑三甩在地上,徑向谷里跑去。黑三坐在地上,仍在一聲聲呼勸着。玉嬌龍跑出數十步外,又在馬上回過頭來説道:“今日之事,你休對外人説去。”玉嬌龍策馬踏着那些蹄印行了約十來里路,來到一處叢林,林邊有一較為寬闊的雪地,雪地上除了蹄印外,還顯露出許多零亂的腳跡。玉嬌龍下馬俯身仔細察看那些腳跡,從那零亂的跡象來看,似有人曾在此發生過激烈的爭鬥。雪地邊上也留下兩行清晰的腳跡,那兩行腳跡較小,一望而知是女人的跡印。雪徑沿着叢林邊通向谷里,另有一條小徑向叢林中伸去。玉嬌龍眼前出現了兩條小路,兩條小路所通的方向不同,兩條小路上又都出現了蹄印。玉嬌龍通過仔細辨察,心裏已經作了判斷:一夥人將搶的人財帶到此地,興許由於分贓不平,興許出於意見不合,曾在此發生爭鬥,然後就分道揚鑣了。可這兩條小路之中,究竟哪條才是帶走自己兒子的小路?玉嬌龍感到為難了。她欲進不得,欲退不能,心裏又急又怒,她無可奈何,只好求助於天,以問卜來決定去向。玉嬌龍主意已定,便雙手台掌,仰首望天,默默祈禱上蒼,懇求過往神靈,為她指示尋子的方向。她默禱已畢,便從頭上拔下金釵,默卜道:“陽進谷,陰入林。”隨即將金釵向空拋去。金釵落地了,她伏身一看乃是陽。玉嬌龍拾起金釵,跨上馬背,毫不遲疑地策馬向谷里馳去。走了一段路程,卻又見地上那些蹄印離開了雪徑向山上走去。蹄印上了一段山坡,因坡勢較陡,蹄印不見,就只留下一些雪槽了。玉嬌龍抬頭望去,只見那陡斜的山坡,接連山嶺,高聳入雲:嶺後有嶺,嶺旁有峯,峯嶺環連,茫茫皚皚,不辨所終。玉嬌龍呆坐馬上,心頭也如眼前景象一般,只感一片蕩蕩茫茫。她雖仍想跟蹤奮進,可已力不從心,突然一陣昏眩,竟差點跌下馬去。玉嬌龍趕緊伏下身子,抱住鞍鞽,過了許久,才又仰起面來望着那皚皚羣山,眼裏瀉下兩行悲悽的淚水。玉嬌龍只覺自己正在漸漸衰弱下去,以致連自己的身子都已無法支撐,哪還有餘力踏遍那接地連雲的羣山去尋找自己的兒子!但她又焉能半途而廢置自己失去的血肉於不顧!她立馬坡前,進退維谷。大黑馬刨了一陣蹄,見無動靜,卻果似通靈一般,竟不待主人號令,轉過頭來,沿着來時舊路,碎蹄快步,穩穩向各口跑去。玉嬌龍回到埡口,她掙扎着直起身來,埋頭望望地上那些蹄印,又抬頭望望谷里羣山,心頭暗暗立誓道:“等我身體復元後,定來踏遍羣山,搜遍洞寨,不尋回自己的兒子,死不干休!”她正欲策馬前行,懷裏那孩子又呱呱啼哭起來。她不由感到一陣厭惡,自己積在心頭的滿腔怨憤,竟一下遷嫁在孩子身上。她立即翻身下馬,解下兜肚,將孩子棄置地上,恨恨地説道:“你要怨,怨你那無心肝的親生娘去!”然後咬唇上馬,頭也不回地向西馳去。玉嬌龍策馬跑出一箭之地,後面又傳來孩子的哭聲。那哭聲時斷時續,忽高忽低,在靜靜的山野裏,更加顯得悽楚,更加叩人心扉。玉嬌龍咬緊唇、狠下心只顧放馬行去。她已經跑出一里多路了,孩子的哭聲仍時斷時續地從身後傳來,悽悽切切,索回四野,散漫空際,愁了長雲,黯了白雪。玉嬌龍不禁停下馬來,悚然心動。高先生所教的聖人之言,和着孩子的哭聲又人耳來:“側隱之心,人皆有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不覺回頭望去,見遠遠雪地上那耀眼的襁褓似乎正在拼命蠕動。她自己的心也在不知不覺間隨着那蠕動而撲騰。正在這時,玉嬌龍忽見一隻禿鷹從山峯上飛來,盤旋空中,意在孩子,勢將俯擊。玉嬌龍不由一聲驚呼,迅即勒轉馬頭,飛一般地向孩子馳去。那禿鷹也真刁殘,亦已收起了雙翅,側着身子向孩子俯衝下來。玉嬌龍急了,忙從身邊取出彎弓,就在那禿鷹的利爪已快攫住孩子時,扣弦一箭,正中禿鷹心窩。只見那禿鷹猛一上衝,接着便翻旋着身子墜到崖下去了。玉嬌龍衝到孩子面前,還不等馬蹄停穩,使一躍下馬,抱起孩子,緊緊貼在胸懷,心裏激起一陣難言的內疚和由衷的欣慰。她埋下頭來注視着孩子,見她那潤紅的臉蛋上,五官勻稱,清秀異常,一張小口正在不停地空吮着。吮了一陣,又張開小眼看看,啼了幾聲,又吮動着小嘴,那樣子看去可憐已極。玉嬌龍心想:她一定是餓了。可是給她吃什麼呢?這時,隨着孩子小嘴不停地吮動,她突然感到自己胸前那對奶子也脹了起來。她不由伸手去揉,孩子也轉過小臉,擺動着頭在她胸前尋來尋去。一絲酥麻伴着一縷蜜意透進玉嬌龍的心懷。她不由感到一陣甜甜的羞澀,心跳了,臉也飛上了紅暈。她四顧無人,索性解開衣襟,探出奶頭,將它輕輕湊進孩子的嘴裏。那孩子一口銜住奶頭,便拼出全力吸吮着。玉嬌龍似覺那奶頭牽連全身,不由一陣顫動,頓感心酥意融般地迷醉起來。她閉着眼,埋頭喂着孩子,靜靜傾聽着她那均勻的吞嚥聲。雪地上雖然寒氣逼人,玉嬌龍心裏卻充滿了温暖,她清楚地感到孩子吮吞下肚的那口口奶水,都是從自己心窩裏流浸出來的血汁。孩子的嘴一吮一送,她的奶頭也隨着一伸一縮,吮的是愛,伸的是憐;送的是感恩,縮的是柔情。玉嬌龍就在這默默的伸縮中,向孩子敞開了心,裝進了滿胸的愛。孩子吃飽了,仍銜着奶頭不捨,卻已甜甜地睡熟了。玉嬌龍嘴邊浮起迷人的笑容,輕輕撫拍着孩子。她想起自己剛才的行為,不禁對自己也激起一陣怨怒。她從餵奶的那一瞬間開始,就覺這孩子已是自己的了。就是方二太太后悔了,趕來要換回孩子,自己也決不應允。自己就將被她換去的兒子奪回,連這孩子一起帶回西疆去。玉嬌龍在給孩子換片時,裹在襁褓中的那隻小銀瓶又滾落出來。她心頭一動,想道:孩子得取個名,就給她取名“雪瓶”吧。她主意已定,便俯身親親孩子,悄悄叫了一聲“雪瓶”,又祝念道:“雪瓶,雪瓶,福祿無盡,吉利一生!”玉嬌龍將雪瓶兜繫懷中,收拾停當,便攀鞍上馬,已覺憊意半消,使又催動大黑馬向肅州馳去。涼州古道,險隘得飛鳥驚心,荒涼得行人斷腸。玉龍嬌忍飢耐乏,一路行來,直至天色已晚,方才到達肅州。她見城門未關,便策馬徑至西門附近的小街,準備尋覓一家清靜客店投宿。她一連看了幾家都不合意,最後來到一處巷口,見一家門前懸按一隻燈籠,上面書有“故人來客店”幾字。她見這招牌取得雅緻,心裏也覺適意了幾分;又見這巷口附近多是住户人家,看去也不雜鬧,便決定在這店裏住下。玉嬌龍牽着馬剛剛走到客店門前,便見一老頭微佝着背從店裏迎了出來。他操着河北口音問道:“請問小嫂是來尋人,還是投店?”玉嬌龍聽這聲音十分耳熟,她忙藉着昏暗的燈光側目瞬去,心裏不禁猛吃一驚:原來這老頭不是別人,卻是香姑的舅父何招來。她不由在心裏閃起一問:“他怎的混到這裏來了?”玉嬌龍不容多想,立即鎮下神來,説道:“投店。給我找間上房。”隨即將繮繩甩到何招來手裏,邁步向店裏走去。何招來接過繮繩,又向店裏高聲喊道:“來了位女客,要上房。”他話音剛落,便見一位年約三十四五的婦人從內堂迎了出來。那婦人堆着滿臉笑容,十分親熱地招呼道:“一路辛苦。”她對着玉嬌龍略一打量,又問道:“你可帶有行李?”玉嬌龍:“行囊尚在馬上,煩你派人給我取來。”那婦人一面招呼小二去取行囊,一面陪送着玉龍嬌向內堂走去。玉嬌龍:“給我找間清靜點的上房,我可以加倍付你房銀。”那婦人笑了笑:“各房都有明價,不敢多收。內堂例有一間清靜上房,只是稍稍偏僻了點。”玉嬌龍正合心意,便要了那間上房。她進房剛一坐定,突感一陣冷從心發,胸前悶脹欲嘔,全身也不禁顫抖起來。她不覺低低呻吟了聲。那婦人正在剪烘,聽到她那聲呻吟,回頭一看,見她滿面緋紅,吃了一驚,忙去摸着她額鬢,不覺失聲驚呼道:“天,你頭燒得這般燙手,準是病了!”“玉嬌龍只覺眼前發黑,燈光人影一片模糊,她已無力應聲,只緊護着雪瓶掙扎上牀,隨即便昏迷過去。這一來可急壞了接她進房來的那位掌櫃娘子,又是請醫,又是熬藥,還得代她照料孩子。掌櫃娘子不分晝夜的守護在她身邊,一直守護了她兩天兩夜,玉嬌龍才又漸漸甦醒過來。當她剛一睜開眼睛,坐在她身旁的那位掌櫃娘子竟高興得掉下淚來,她一面抹淚,一面卻又笑着對玉嬌龍説:“菩薩保佑,你到底醒過來了。”隨即指着正酣睡在她身邊的雪瓶説:“快看看你這孩子,我給你照料得乖乖的,一點也沒凍餓着她。”玉嬌龍心裏湧起一股真誠的感激,忙俯下臉來望着雪瓶。她感到自己正是為了她才從陰曹地府掙扎回來的。掌櫃娘子滔滔不絕地把這兩天來她請了誰來給她看病,又怎麼喂那孩子,如何為她焦急擔心等情況,一一告訴了玉嬌龍。玉嬌龍滿懷感激地聽着。她覺得在這樣一個平常婦人身上,有着一種她過去在京城那些宦門婦女身上不曾感到的東西。就在這一瞬間,她驀然又想起那個令人厭惡的何招來。她向那婦人再三稱謝後,問道:“你是這店裏什麼人?我該怎樣稱呼你?”掌櫃娘坦然地笑了笑:“這叫我咋説呢!客人都叫我何掌櫃娘;店裏的夥計們又都叫我劉掌櫃,街坊上又叫我林二嫂,你隨便怎麼叫我都行。”玉龍嬌如墜五里霧中,弄不清她怎會有着這多不同的稱呼。想再問個明白,又不知從何問起。那婦人似已看出玉嬌龍那團惑的神情來,又坦率地説道:“你別見怪,我是個吃的一家飯卻嫁了二道漢的苦命人。”接着她就把她自己的身世在玉嬌龍面前和盤託了出來:原來她本姓劉,後來嫁給林二,夫妻二人開了這家“故人來”客店。憑着林二的誠懇勤勞和她的熱心周到,生意日益興隆,夫妻和順過日。不料四年前林二因病身故,膝下又無兒女,客店就由她一人支撐。常言道:“寡酒難飲,寡婦難當。”親族的凱覦,街正的敲索,加上一些惡棍無賴經常來店牯吃霸賒,弄得她窮於應付,只有飲泣吞聲。恰好去年初冬,河北押送一批流犯去西疆,過此投宿,其中有個叫何招來的流犯,因在途中患了重病,到此已是氣息奄奄,命在旦夕。押解官兒認定他已無生望,嫌他礙事,便將他丟棄店裏,帶着其餘一干流犯顧自上路去了。她見他可憐,出於一片善心,請來郎中給他醫病,又叫店小二多方照料,終於使他起死回生,又慢慢康復起來。她得知何招來在河北也是無兒無女,又無妻室,眼下已是有家難歸,便將他留在店裏,幫着照料一下。不料時間一久,便引來一些閒言雜語,那些一直覬覦着客店的親族,更是興風作浪,造謠中傷。她見何招來能寫會算,照料店裏生意也很盡心,一氣之下,索性招他上門,正式改嫁給他。因此,來店投宿的客人,認定何招來是店裏掌櫃,稱她為何掌櫃娘,店裏那些夥計又認定她才是店主,都以劉掌櫃稱他;街坊上多是林二舊相好,不肯改口,仍一直叫她林二嫂。那婦人説了自己這段身世後,不禁嘆了口氣,説道:“不怕你見笑,就從大家對我這三個不同的稱呼上,也可見做人難啊!”玉嬌龍心裏最關注的還是何招來。她俯首沉吟,將她這三個稱呼仔細斟酌一番之後,説道:“劉大姐,何招來可曾對你説過他充軍是犯了何罪?”那婦人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説道:“‘劉大姐’?好,還沒人這樣稱呼過我呢!這樣叫親熱。”她樂了陣之後,才又説道:“你問那何招來因何被充軍之事,他説冤,我説也不算冤。只因他有個名叫香姑的外甥女,在京城九門提督玉大人府裏給玉小姐當丫頭。後來,香姑和一個姓春的後生私奔了,一道前去看望他。香姑當然沒説她是私奔。可他心裏犯了疑,便到京城玉府去打探。他對我説他只是想弄清底細,我看他多半是想趁此敲點錢。玉府開始推説香姑病了,不讓他見。他死乞活賴要見,後來玉府幹脆告訴他説,香姑私奔了,府里正在尋拿她,好心的少夫人還給了何招來百兩銀子,將他打發出府。不想他竟因此露了餡。他前腳剛回家,玉府派來暗跟他的人後腳就到,一下就把香姑和那姓春的後生捆押回府去了。可憐那香姑,也不知是死是活。想來,都是他這個舅舅害了她的。玉府派來捉香姑的人臨走時説要他去作證,將他也帶到京城,卻把他關進提督衙署牢房裏。關了他兩月,又糊里糊塗的定了他個拐騙窩藏罪,就把他充到我這兒來了。”玉嬌龍心裏明白了,知道父親是怕何招來走漏風聲,為了堵口,才這樣作的。因此,她聽了後,並未對何招來的不當其罪而感到不幸與同情,卻只因父親為她的行徑所費的思慮苦心而深覺感愧和不安。正在這時,店小二領着一位鬚眉皆白的老郎中進房來了。那老郎中瞥見玉嬌龍已起坐牀上,三分驚詫七分欣慰地問劉大姐道:“幾時甦醒過來的?”劉大姐:“已醒來多時,我們都已閒談許久了。”老郎中臉上充滿疑慮,忙來給玉嬌龍切脈。切過脈,又對她凝視片刻,方才説道:“死脈已弱,活脈轉盛。小娘子病有此轉機,非惟藥力:抑有神佑恕老夫直言,適才若不是小二哥苦苦相邀,老夫都不想再來的了。”玉嬌龍沒想到自己病勢竟沉重到如此地步,便間郎中道:“老先生,不知我所患何病,竟沉危至此?”老郎中道:“產前勞瘁傷神,產後失調損體,二者居一,已是沉菏;小娘子二者俱備,更兼風寒入體,浸透臟腑,實為絕症。小娘子卻能轉危為安,真乃造化不淺。今脈象雖已克險為和,但仍須好自調養,方可保得無虞。不然,縱有迴天之術,恐亦無能為力了。”玉嬌龍這才知道自己得的是產後寒,不由對老郎中和劉大姐滿懷感激之情,再三向他們稱謝。接着老郎中又給處了個散瘀補氣驅寒的方子,臨走時對她諄諄叮囑:“靜心調養,戒勞戒怒。慎之慎之。”隨即便告辭而去。玉嬌龍從此只得羈留客店,在劉大姐的親自關懷照顧下,病體日漸好轉,已能出房料理一些生活瑣事。一日,她因事來到外堂,見有兩位旅客在堂前閒話,一位旅客説道:“知府方大人懸賞五百兩紋銀尋找一個攜帶女嬰的婦人,不知何故?這婦人和女嬰又是他何人?”另一位旅客説道:“滿城議論紛紛,傳説也很離奇,我看那婦人多是方大人的小老婆,那女嬰也多是方大人的女兒。不然,他怎肯懸出這大的賞銀!”玉嬌龍聽了不覺一驚,正想佇聽下去,忽見何招來走了過來,便忙抽身返回內堂房裏去了。晚上,玉嬌龍趁劉大姐給她送藥來房的機會,婉轉向她探詢,才從她口裏打聽到一些消息:原來過年以後,方大人見大雪已停,便派人去客店接方二太太,才知方二大太早在過年前一天便已離開客店僱車去肅州,方大人十分詫怪,經派人嚴查,才從店家胡成口裏查明方二太太將女換子,匆匆冒雪離店的前後情形;又從黑三口中逼出姓春的婦人如何追至祁連山山道埡口,發現車馬墜崖,又如何尋進谷去了等情況。劉大姐談了這些她聽來的消息後,又説道:“官府到處張貼懸賞榜文,訪查得急,聽説還派人在嘉峪夫盤查,只要是帶着小孩的單身女人,都要嚴加盤問後才得放行。”玉嬌龍笑了笑,説道:“碰巧我也是單身女子,帶的這孩子也是女兒,等我病全脱體出嘉峪關時,看他們放不放行。”劉大姐瞅着玉嬌龍,半打趣半認真他説道:“這確也是夠巧的了。還有更巧的是,你恰好也騎的一匹大黑馬!説老實話,當我聽了這消息時,也曾犯過疑,為你擔心過。後來我細一琢磨,又認為你決不是方大人懸賞尋找的那個女人。”玉嬌龍:“你這認定是從何琢磨來的?”劉大姐:“你那樣疼這孩子,連在昏迷中都還在不斷地呼着她名字,不是自己的親骨肉,哪能這般連心。所以我相信你不是那個被人換走自己兒子的女人。”玉嬌龍瞅住劉大姐,似笑非笑地説道:“我要真是那個女人呢?”劉大姐先是一怔,然後又退疑片刻,慨然説道:“你要真是那女人,我一定護着你,決不會拿你換賞去。”玉嬌龍笑了笑,説了句“你真是個好心人”,便把話題扯開了。第二天清旱,玉嬌龍發現何招來在房外走廊上盪來盪去,還不時側過頭來向她房裏張望。玉嬌龍見他神情詭異,便忙躲身窗後注視着他的動靜。一會兒,見他又匆匆退到外堂去了。玉嬌龍感到有些可疑,不由心裏戒備起來,便忙將零散什物收裝囊內,以備應付倉促。她剛剛收拾停當,忽見劉大姐面帶怒容,急急忙忙地進房來了。她見玉嬌龍已收拾好行李,便忙問道:“你可是要走?”玉嬌龍注視着她,默默地點了點頭。劉大姐:“你病還未好,照説還應調養一些日子,不過……走了也好。”玉嬌龍:“劉大姐,你不説我也明白幾分了。你怎嫁給了何招來這樣一個人!”劉大姐又羞又愧,只好嘆息一聲,説道:“都怪我有眼無珠,遇上這樣一個冤孽!他聽了一些風聲,就已對你起了疑心,昨晚和我商量,説要去報官領賞,被我搶白了一頓。適才我尋他不見,聽一個店夥計説,他出店徑往北街那邊府衙去了。我看他可能做出損德事來,特來關照你一聲走與不走,你心裏有數。”玉嬌龍:“劉大姐對人如此忠信,我將銘感寸生。事不宜遲,我打算立即動身,煩劉大姐就去關照一聲,叫店小二給我把馬備好。”玉嬌龍等劉大姐剛一離房,便忙將雪瓶用兜帶緊緊繫在懷裏,挽着行囊來到前堂。店小二亦已將大黑馬牽來,玉嬌龍搭好行囊,牽馬向店外走去。不料她剛走到門口,正好碰着何招來匆匆從外面進來。何招來見了玉嬌龍先是一怔。張大一雙驚詫的眼睛注視着她,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囁嚅他説道:“你……你……是誰?”。、玉嬌龍嗔了他一眼,也不答話,牽着大黑馬宣向門外走去。何招來急了,忙上前將她攔住,説道:“你還不能走。”玉嬌龍忍住心頭的厭惡,冷冷問道:“你想幹什麼?”何招來聽到玉嬌龍的口音,不禁又是一驚,他忙從頭到腳將玉嬌龍打量一番後,惶惑地問道:“你究竟是誰?我好像見過你來?”玉嬌龍鄙夷地瞟他一眼,説道:“誰耐和你叼嘮,我還要趕路去。”説完又向門外走去。何招來忙又搶步奔到門口,攔住她的去路,説道:“你要走不妨,只是得把你懷裏的孩子留下。”玉嬌龍不由勃然怒惱起來,她一挑眉,眼裏閃過一道亮光,喝了聲:“閃開!”隨即一掌向何招來胸前擊去。何招來頓覺眼前金星直冒,還未及呼叫,便已跌出一丈開外的街心去了。玉嬌龍出了店門,正欲翻身上馬,忽見街口那邊湧出一羣衙役,押着一名帶着鎖鏈的人犯直向客店走來。玉嬌龍一看就已經明白那些衙役是為她而來,她不願和他們糾纏,便忙一躍上馬,準備衝過街口奔出城去。這時,只聽一位領班衙役大聲呼喊道:“休要放走那姓春的婦人!”不料玉嬌龍剛一勒轉馬頭,何招來已從地上爬起,亡命地撲了過來,張開雙手攔住馬的去路,仰面瞪着玉嬌龍説道:“你也姓春?!我何招來眼尚不花,你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來!”玉嬌龍見何招來似已認出自己來了,着實吃了一驚。她一咬唇,心裏暗説道:“非是我容你不得,是你自來尋死了?”迅即從鞍旁抽出劍來,正要揮劍斬去,卻猛然想起香姑,不禁又停下手來去何招來乘機轉到馬後,伸手揪住大黑馬的馬尾,大聲呼喊道:“快來捉住這婦人……”不料他喊聲未落,那被他激怒的大黑馬,猛然飛起後蹄向他胸前踢去。只聽他一聲慘叫,口裏噴出一灘鮮血,便躺在地上不動了。就在這時,那羣衙役已圍上前來,玉嬌龍正想揮劍縱馬衝出入羣,忽然認出那個被押在前面的犯人正是黑三。她見黑三神情慘慼,狼狽不堪,不由又收住繮繩,問黑三道:“他們為何捉你至此?”黑三慘然道:“方二太太被人搶走,官府疑是我黑三乾的;他們已經知道了方二太太以女換子的事,押着我前來認人。”那位領班衙役手提齊眉棍上前一步,指着玉嬌龍盛氣凌人他説道:“你一個婦道人家,竟敢縱馬行兇,定非善良之輩,還不快快下馬,將拐騙的孩子交出,乖乖隨我見方大人去!”玉嬌龍哪裏受過這等侮辱,早已激怒得變了臉色。但她仍強按捺住心頭的怒火,用劍指着那位領班衙役冷冷説道:“回衙轉告你方大人去,搶走他二太太的乃是祁連山的黑山熊,與這位趕駱駝的黑三無關。作官應廉明清正,休要誣良為盜。至於換子之事,純屬烏有,休去輕信訛傳。”領班衙役瞪着玉嬌龍説道:“你行了兇還敢這般桀驁!管你烏有不烏有,且隨我見方大人去。”説完將手中齊眉棍一擺,就向玉嬌龍馬頭逼來。其餘衙役也舉棍提刀一湧而上。玉嬌龍正想放馬衝出,那領班衙役卻猛然將齊眉棍向馬頭打去。大黑馬受驚,倏然騰起前蹄,差點把玉嬌龍顛下馬來,她懷裏的雪瓶也被驚得呱呱直哭。領班衙役不等馬蹄落地,又是一棍向玉嬌龍腰際點來。玉嬌龍惱怒已極,忙用劍挑開棍梢,順勢翻手一劍向他咽喉刺去。只見鋒光一閃,領班衙役便栽倒地上,玉嬌龍柳眉高挑,杏眼圓睜,勒馬提劍,忽對眾衙役道:“敢來擋路的,有如這廝!”眾衙役已被驚呆,誰個還敢上前!玉嬌龍環顧眾衙役,冷笑一聲,然後將馬一帶,大黑馬昂首奮鬃,盪開四蹄,突出西門,直奔嘉峪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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