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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遊擊逞雄對刀賭馬 馬強攔路寄語懷人

    第二章

    梁大爺凝望着大黑馬逸馳進去的那片樹林,滿懷深情地突然説出眼前更緊要的是要尋到大黑馬原來的主人,這當然是指的玉嬌龍了。中年漢子一聽,雖仍不免因餘悸猶存而哆嗦了下,但這確也是他八年來一直未能實現的心願。適才他跟着那姑娘走進藥鋪,並冒冒失失地攔着她,向她打聽大黑馬的來歷,目的也就是想從這馬的身上探到一絲尋找玉嬌龍的線索。姑娘的冷眼使他的希圖落了空,梁大爺的感嘆更使他意冷下來。此刻,梁大爺俯又提出要尋到玉嬌龍的事來,這當然與他猜出了那姑娘就是春雪瓶有關,但玉嬌龍究竟是否尚在人世,中年漢子心裏卻還是沒有把握。因此,他遲疑了會,盯着梁大爺問道:“你究竟是怎樣猜出那姑娘就是春雪瓶來的?你又怎麼知道玉嬌龍尚在人世?”

    梁大爺平淡無誇地説道:“我也不是一見便猜處她是春雪瓶來的。這事還是多虧你指給我看了她騎的那匹大黑馬。正是由於那匹大黑馬,使我老是去琢磨這姑娘的來歷,這又使我想起她剛來揀藥時,我對那張處方的疑詫來。當時我一看到那張處方,首先使我吃驚的是處方上那一手柳體楷書,寫得真是清秀極了。我可以説,這整個西疆的文武官員,沒有誰能寫出那麼好的一手字來。其次是那奇異獨特的配方,用藥之險,有如背水一戰、虎口拔牙一般,我當時看了不禁毛骨悚然,怕弄險遺憾,因此謝絕了照稱。後來我對那姑娘的身世來歷琢磨來琢磨去,那張處方也在心裏反覆推敲。突然間,我想起香姑曾對我説過的一段話來:‘咱玉小姐寫得一手好字,連她那翰林哥哥都不及她。……不但能文能武,還懂得醫術。’再聯上玉嬌龍那剛毅任性的情性和那匹大黑馬的出現,我的心一下亮了:那張奇特的處方準是玉嬌龍開的,也猜出那姑娘準是她女兒春雪瓶,她來烏蘇,正是為給她母親揀藥來的。”

    中年漢子吃驚地:“玉小姐病了?!”

    梁大爺:“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沉。”

    中年漢子情急不安地:“我們一定不能放過春雪瓶這條線索,設法儘快找尋到玉小姐的下落。八年來,許多弟兄們都在深深地惦掛着她,特別是咱們那位羅大哥,為了尋她,出生入死,幾乎把整個西疆都踏遍了。”

    梁大爺滿懷憂慮地説道:“強將手下無弱兵!果是春雪瓶,你豈近得了她!又豈容你窺探到她的行跡!”

    中年漢子默然了。

    這位梁大爺和這位商旅模樣的中年漢子究竟是誰呢?儘管看前卷書的細心讀者可能已經猜出來了,但還是有必要略略費點筆墨來簡單交代一下:

    梁大爺姓梁名巢父,本是個落第秀才,早年曾在滄州衙府裏當一名師爺,與半天雲羅小虎的父親交好。羅父為州官孫人仲陷害,蒙冤慘死,羅母守節殉夫,亦投井身亡。梁巢父仗義扶孤,為護救羅小虎的弟妹,為孫人仲所不容,被迫流落京城,棲身破廟,以走方治病為生。後羅小虎潛返河北,殺了孫人仲,又因玉嬌龍被迫出嫁

    之事,大鬧北京城,梁巢父為此受到牽連,被迫躲進妙峯山裏。他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經玉嬌龍暗示指點,得和躲藏在王莊裏的羅小虎相會,後又在羅小虎的安排下,隨哈里木、香姑來到西疆,投奔了馬賊。因他為人精細,又知書多謀,深受馬賊們的敬重。又因他年老體衰,不慣跟隨馬賊過那種朝東夕西、衝殺無常的生活,只留在烏蘇一帶,明以賣藥治病為名,暗中卻為馬賊專幹探報、聯絡、謀策的行徑。近年來,羅小虎率領着大部弟兄,紮寨在烏倫古湖一帶,與當地牧民連成一氣,抗擊着界外來犯的部落;哈里木亦帶領着一部人馬,竊踞在艾比湖四周,積聚糧馬,以為策應。因烏蘇乃邊陲要地,田項離疆時又留下重兵,意在對付馬賊。因此,密切注意那兒官兵的虛實動向就更為重要。為此,梁巢父便於一年前來在這東城關口,開了這家草藥小鋪,以便察看軍營動靜,並經常轉通烏倫古湖和艾比湖兩地消息。

    這商旅模樣的中年漢子,姓馬名強,乃是羅小虎手下的一名頭目。他原是烏蘇玉帥府裏一名校衞,因他一向仰佩羅小虎的英勇義烈行為,又與羅小虎的生死弟兄哈里木十分交好,便在哈里木的引絡下,暗暗投入了馬賊隊伍,作了馬賊在帥府裏的眼線。後玉帥奉旨回京,又將他帶到肅州,撥到肅州軍營,提拔他為百夫長,駐守在嘉峪關上,他利用守關之便,不僅曾多番給羅小虎送去重要的軍情密報,而且還在羅小虎大鬧北京城和大同府後,設計保他闖過嘉峪、玉門兩關,使他安然回到西疆。十五年前,玉嬌龍抗婚遭變,走投無路只得冒死求生,借投崖逃遁。她一路歷盡艱危,飽含辛苦,懷裹着她在甘州道上被人所乘、用以換去她親生兒子的春雪瓶,來到嘉峪關前時,又遇上肅州府衙派伏在關前的捕快的攔截。玉嬌龍一怒之下,擊傷捕快班頭陳彪,奪路向玉門馳去。馬強當時正率騎巡邏歸來,恰遇玉嬌龍在和陳彪交手,他一眼就認出玉嬌龍來了。因此,他便約住巡騎,只在一旁袖手旁觀。等玉嬌龍擊傷陳彪,縱馬向玉門關馳去時,他才單人獨馬隨後趕去。他本想尋個僻靜處和她相認,將她行蹤問個明白,盡力助她一助,以報玉帥往日對他的恩義。不料玉嬌龍生性孤傲,對她自己的所行所為又諱莫如深,最忌有誰認出她的本來面目。因此,當馬強懷着一片好心,追上和她相認時,玉嬌龍卻出言似劍,情冷如霜,咬定她並非玉府千金,斥責馬強不該錯認。當她憤然縱馬離去時,還揚手賞他一箭,端端射落他頭上盔纓。馬強嚇得肝膽幾裂,他這才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眼前遇到的這位女子,已不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位温柔嫺靜的玉小姐了’,她已變成了一位身懷絕技、情性難測的女煞星。馬強從此對玉嬌龍深懷惕懼,對她的一切也不敢多加聞問。儘管後來他也知道了她和羅小虎之間的那段恩情,以及她為那段恩情所遭受的種種磨難,並對她那堅貞的情性、剛毅的性格和她那隱苦藏酸的處境,也充滿了敬意與同情,但他對玉嬌龍的行蹤身世,還是緘口不言,諱莫如深。八年前,羅小虎在塔城因遭春雪瓶的誤射被擒,為救羅小虎,馬強和哈里木等到艾比湖畔聚會,共商對策,在那裏又和玉嬌龍相見了,並從玉嬌龍手裏得到玉帥早年從不離身的佩劍,正是憑着那柄佩劍,賺了肖準,才把羅小虎救了出來。但玉嬌龍自從交出玉帥那柄寶劍之後,就帶着春雪瓶離開了艾比湖,並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更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了。她就像一一縷淡煙似的飄散了。八年來,她的舊婢香姑、香姑的丈夫哈里木,以及艾彌爾、烏都奈等都深深地惦念着她,時時

    都在打探她的消息,可她竟如石沉大海、星墜九天一般,茫茫渺渺.毫無音跡。念得最深,想得最苦的還是要算羅小虎了。他口裏不言,嘴裏不念,可馬賊們誰都看得出來,他心裏朝朝暮暮、時時刻刻都裝着個玉嬌龍,他那經常掛在唇邊的譏意,卻已變成了悲憫,他那總是含笑的眼裏亦已罩上哀愁。他常常成天不語,偶爾發出的笑聲中也混有哭泣。八年來,他一天天變得蒼老,一隻裝着玉嬌龍鬢髮的香囊,從未離開過他的胸膛。他越不在大家面前提到玉字,大家就越不敢在他面前説起嬌龍。香姑就曾淚流滿面地對哈里木説過一句話:“要是把羅大哥的心剖開,準能從那裏面找出玉小姐來。”馬強對玉嬌龍的失蹤,也一直心懷負疚,因為那柄賺回羅小虎的寶劍,正是他親身從玉嬌龍的手中接過,又是經他親手把它作為玉帥的兵符交給了肖準的。玉帥因此獲罪罷官,玉嬌龍也由此飄然隱去。他每一想起這事,便如錐刺在心。因此,八年來,他也時時在留意探訪玉嬌龍的消息,可他從關外進入關內,從南疆走到北疆,連一些兒蛛絲馬跡都未發現,漸漸地,他也相信她確已不在人世,亦不再存尋得她的希望了。他這番路過烏蘇,是奉了羅小虎的差遣,去到艾比湖會晤哈里木,要哈里木設法買些伊犁利刀,再由他運回烏倫古湖。他萬萬沒有想到,剛一來到這東城關口,那匹已隨玉嬌龍失蹤多年的大黑馬,竟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更使他驚詫不解的是,這匹一向為玉嬌龍所鍾愛而且是從不離身的寶駒,怎會落到這樣一位年輕姑娘手裏去了呢!馬強正在思緒紛繁,疑慮難解之際,梁巢父一語點破,他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姑娘可能就是玉嬌龍的女兒春雪瓶,她所以會在這兒突然出現,卻是為給她母親揀藥而來的。

    玉嬌龍還在人世!這使馬強感到喜出望外。玉嬌龍病了!這又使他那剛剛怒放的心花緊縮起來。

    要尋到玉嬌龍的下落,只有緊緊抓住春雪瓶這條線索!可梁巢父已料定了想從春雪瓶身上探尋線索,這將是徒勞的事情。馬強為此而束手無策,只焦躁不安地在店鋪裏走來走去。梁巢父卻憂心忡忡地站在門口,等待和注視着這關口前即將發生的事情。

    關口前看去顯得十分平靜,木柵門前那兩名守關軍校,還是那樣無精打采,守候在古道旁的兩名騎校也顯得懶洋洋的。可古道兩旁的攤販、店家、閒漢,都在緊張地等待着,都預料到了這兒將發生一場糾紛,但卻誰也料不準究竟會鬧出一場什麼樣的事情。又過了一段令人難耐的時刻。突然間,但見一個綠色的身影在關口裏出現了,隨着又見那身影邁着輕盈的步子,幾乎是連走帶跳般地從關口裏穿出來了。那綠色的身影剛一出現,幾乎立即同時引來了古道兩旁二十餘雙驚詫不安的眼睛。一瞬間,大約有四五張口同時低聲呼叫起來:“看,那姑娘來了!”

    馬強再也隱躲不住,也不顧被人識破的危險,一步從藥鋪裏跨了出來,站在門前緊緊地注視着姑娘。姑娘右手握着馬鞭,左手提着藥包,她罩在上身的羊皮背褂已將胸前紐帶解開,露出斜掛在腰間的一隻繡袋。姑娘左顧右盼,不驚不詫地向這邊走來。當她瞟掃過來的眼光停落到那株檉柳樹下時,姑娘停了停,臉上也微微露出驚詫之色,接着她又加快了腳步,直向茶攤走來。她來到張老頭面前,看了眼那些還擺在攤上的摔破了的茶碗,問道:“老人家,你這些茶碗怎麼全碎啦?”

    張老頭只頹喪地搖搖頭。

    姑娘又回頭向檉柳樹周圍掃了一眼,不急不忙地問道:“老人家,我的馬呢?”

    張老頭囁嚅地説道:“跑了,跑到林子裏去了。”

    姑娘還是不急不忙地:“怎麼跑的?”守候在近旁的兩名騎校牽着馬過來了。

    張老頭用手指着兩名騎校,説道:“姑娘問他們去。”

    姑娘回頭看看兩名騎校,她腮邊剛才還能隱隱看到的兩枚酒窩便一下消失了,臉也好像變冷起來。她衝着他二人問道:“我的馬是怎麼跑的?”

    左邊那名騎校作態地問道:“剛才拴在這樹上那匹黑馬可是你的坐騎?”

    姑娘看着他那裝腔作勢的樣子,不禁笑了:“是我的馬。你説它怎麼跑了?”

    騎校:“它撒野,踢了我們姚大人,還傷了兩名弟兄,然後就跑到林子裏去了。”

    姑娘:“我那馬懂禮,從不撒野,你不靠近它,惹怒它,它決不無故傷人。”

    左旁那名騎校説道:“反正你的馬踢了我們的人,走,隨我們見姚大人去。”

    姑娘毫不理會,好似沒聽到一般,她轉過身,從身邊取出一串銅錢,放在茶攤上,對老頭説道:“老人家,這是給你的看馬錢。”

    張老頭愣住了,幾乎有些惶恐起來,語不成句説道:“這……這成啥話!我哪能還要姑娘的錢!”

    姑娘一笑:“老人家,別介意,拿去買幾個茶碗也好。”

    右旁那騎校不耐煩了,上前一步,喝道:“磨蹭什麼,還不快跟我們走!”

    姑娘只側過臉來,問道:“你們剛才説去見什麼呢?”

    還是那騎校:“我們姚大人。”

    姑娘:“啊,專管你們的那位官兒。”她隨即轉過身來,一揚眉,説道,“姑娘有事要趕路,沒有這份閒功夫!不然,無須他來請,我也自會找他去。”説完,她就邁步向道上走去。

    兩名騎校趕忙張開雙手,攔住她的去路。左旁那名騎校沉下臉來,説道:“不去不行,今天你走不了的。”

    右旁那騎校也呼應道:“看你是位姑娘家,還是自己走,不然,動起手來不好看。”

    姑娘奇怪地看着他二人,突然發出一串爽朗而清脆的笑聲,説道:“什麼,要動手?我是看在……看在朝廷的份上,不想讓你們二人現眼,還不快讓開!”她話音剛落,隨即伸出右手,將攔在右邊的那名騎校一推,只見那騎校一個踉蹌,隨即栽到地下去了。姑娘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左旁那名騎校愣了一愣,這才丟了手中馬繮,快步趕上前來,指着姑娘喝道:“你敢無禮!”隨即撲上前去伸手扭她臂膀。姑娘還不等他手到,一閃身,驀然飛起一腳,只聽一聲呼叫,那騎校便被拋跌到一丈開外去了。

    這時,古道兩旁鋪內店裏的人都一齊湧了出來,凝神注目地觀看這場熱鬧。

    馬強看得又驚又喜,不禁連聲讚道:“有這樣的身手、神態,只能是玉嬌龍的女兒!”

    梁巢父按壓不住滿懷的興奮,説道:“這就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真叫人解恨!”

    這時,站在木柵門前的兩名軍校,立即拔出腰刀,吆喝着跑了過來。最先被推倒的那名騎校,亦已拔刀在手,從後面向姑娘撲去。姑娘神色自若地站立古道中央,臉上既無怒色,也沒怯意。兩名軍校氣勢洶洶地跑到姑娘面前,只是橫刀擋住去路,遲疑不敢動手。正相持間,從後面撲去的那名騎校已來到姑娘身後,他舉起腰刀,用刀背向姑娘肩膀斜劈過去。馬強看得急了,猛然大喝一聲:“姑娘當心!”他話音未落,姑娘已倏然轉過身來,用馬鞭將刀一撥,那刀便立即從騎校手裏脱手飛去,騎校搖晃一下,愣住了。姑娘抬起頭來迅即向馬強投來一眼,又收回去瞪着騎校,説道:“你還有人性,我也留情,不然,你就沒命了!”

    兩名軍校趁姑娘説話間,從後竄了上來,那騎校見狀,忙搖手説道:“弟兄們,快住手,別再自討苦吃了!”

    兩名軍校果然停下手來站在那兒進退不得。

    被踢翻韻那名騎校也跛着腿走了過來。他哭喪着臉,説道:“我們也是奉命當差,姑娘不要和我們太過不去。”

    站立在她面前的那騎校也央求道:“姚大人軍令極嚴,姑娘不去,我二人吃罪不起!”

    姑娘:“我豈怕見你們官兒,只為急於趕路,無暇和他計較,等我有空,再來找他不遲。”説完,她向前道旁林裏,發出一聲清脆的口哨,只幾眨眼功夫,只見那匹大黑馬飄着鬃須穿出林子,騰躍而來。它徑直奔到姑娘面前,方才停下來,昂頭擺尾,親暱萬分。兩旁眾人哪見過這樣神奇的事兒,不禁發出一片驚歎,也分不清是在贊馬還是贊人。

    兩名騎校更是驚呆,張着嘴竟説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蓄着鬍子那守關軍校老練一些,他見姑娘正要上馬,忙上前説道:“姑娘,你既有這麼好的功夫,又有這樣一匹好馬,就見見咱遊擊大人,讓他也開開眼界好了。”

    姑娘覺得這軍校話裏有因,不禁將已踏上馬鐙的左腳又縮了回來,瞅着他好奇地問道:“為什麼?讓他開什麼眼界?”

    軍校忙收刀入鞘,又上前一步,説道:“咱遊擊大人也有一匹大紅寶馬,自誇是西疆無雙。他曾賭銀千兩,説不分軍民,有誰的馬能和他的大紅馬並頭馳上一一里,他願獻銀認輸。我看姑娘這馬,興許比那大紅馬還強,讓他見識見識,也知咱西疆還有好馬。”

    姑娘聽了,也不覺心動於懷,説道:“好個西疆無雙!他那究竟是匹什麼樣的馬,敢如此自誇!”

    另一名軍校也接口説道:“咱姚大人時時誇耀的還不只是他那匹馬呢!他身旁有把寶刀,可以削鐵如泥,鋒利無比,他把它比為是刀中之王,誇它是天下無雙。他常常宣稱,不論何人,若敢和他比武,交手不過三刀,他準能砍斷你手中兵器,迫你認輸。因此,西疆軍營裏,誰不知道咱姚大人是赫赫有名的‘一里三刀’”

    姑娘聽得人了神,心裏感到有趣極了。她索性轉過身來,興致勃勃地站在那兒,抬頭望望天空,説道:“果真如此,我倒想看一看他那自誇‘無雙’的刀和馬呢!”

    一直呆在一旁的兩名騎校,喜出望外,正要趨前帶路,姑娘忙揮手止住,又説道:“原是他要見我,只能由他出來一見,我可在此等他。”

    兩名騎校奈她不得,只好匆匆交談數語,便由一人馳馬進城稟報姚遊擊去了。

    一場紛爭才歸平靜,平靜裏又藴蓄着另一場更大的紛爭。就像夏天的暴雨一樣,一陣剛過,頭上烏雲更濃,預示着更大暴雨的來臨。

    古道兩旁的羣眾都在交頭接耳,竊竊地猜測着,談論着。一直在默默沉思的梁巢父,突然計上心頭地俯過身來在馬強耳邊説道:“為探出玉嬌龍的下落,只有設法接近這姑娘,我有了接近這姑娘的好主意了’。”

    馬強:“什麼主意?”

    梁巢父:“趕兔子要‘坐點’,截它去路。這姑娘一會兒定沿來路馳回,你現在就去找個僻靜處守候那兒,等她回去時,攔住她,動之以情,説之以理,興許能探出一些線索來。只是你説話要特別小心,切勿涉及玉嬌龍的隱痛,那位春大王爺千萬觸怒不得。”

    馬強猶豫不決地説道:“可這兒的事情將會弄成怎樣呢!”

    梁巢父:“還是那句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看姑娘那神態,哪把他這個‘一里三刀’放在眼裏。你放心,姑娘保準平安無事。”

    馬強這才跨上道旁,趁大家都未注意時,悄悄沿着古道向東走去。

    馬強剛走片刻,人羣裏不知是誰,忽然發出一聲驚呼:“看,姚大人來了!”道旁二十餘雙眼睛一齊向關口投去,只見關口裏騎影晃動,隨着便見姚遊擊在十餘騎軍校的簇擁下馳出關口來了。獨自牽馬站立道上的那位姑娘,舉目向關前望去,當那邁着碎步昂首向她迎來的大紅馬剛一映人她眼裏時,她不覺全身一震,暗暗吃了一驚,心裏立即發出一聲驚喊:“這不正是我那救命恩人的馬嗎!”一瞬間,八年前羅小虎在塔城被她誤射而落馬被擒,母親因此而悔痛欲絕,並因救他而隱恨天山……一連串悔恨交集、悲苦難分的往事,一齊湧上心來。她好似痴了般只盯住大紅馬出神,以致連騎在馬上的姚遊擊是怎樣一個人物她都顧不上看他一看。姚遊擊將跟隨在身後的十餘騎軍校在關前一字兒擺開,然後一勒大紅馬對直向她走來,直至在離她六七步的地方停下。姑娘毫不理睬,仍只埋頭盯着大紅馬在追索着她幼年時的種種往事。姚遊擊在馬上看到姑娘那副神態,還誤以為她是因為羞澀和畏懼不敢抬起臉來。他得意地把姑娘打量一番後,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姑娘驀然抬起頭來,厲聲一喝:“有什麼好笑的?”

    姚遊擊被姑娘這意外的…喝怔住,刺耳的笑聲也嘎然而止,他那張橫暴的臉也一下變得似怒非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顯得非常奇特起來。姚遊擊只好用兩聲悶咳來掩飾他眼前的尷尬,這第一個回合他就已經敗在姑娘手裏了。

    姑娘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又問他道:“你要見我,是不是談我這匹馬為何被你驚跑的事兒?”

    姚遊擊又愣了愣,突然變得惱怒起來,説道:“你這馬撒野,踢了我的人,你又來撒野打傷我的人,你這野丫頭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姑娘傲然答道:“天山。”

    姚遊擊半信半疑地:“天山,你姓什麼?叫什麼?”

    姑娘昂起頭來朗然答道:“春雪瓶。”

    這春雪瓶三字剛一傳人梁巢父耳裏,他不禁大吃一驚!出他意外的倒並非這姑娘就是春雪瓶,而是春雪瓶竟會毫不顧忌地道出自己的名姓。梁巢父不覺暗暗叨唸道:“奇怪,這姑娘與她母親竟是完全不同的情性!”

    再説姚遊擊聽了姑娘的名姓,略略尋思片刻,忽又問道:“你這馬是從哪裏得來?”

    春雪瓶:“我的馬來自哪裏關你何事!”

    姚遊擊:“軍營裏經常失馬,本大人就是要查一查這馬的來歷。”

    春雪瓶指着他胯下的大紅馬突然問道:“我也問問你,你這大紅馬是從哪裏得來的?”

    姚遊擊又是一愣,隨即帶炫帶耀地説道:“這匹馬是本大人立了戰功,田項將軍特別賞賜給本大人的。”

    春雪瓶這下才完全明白過來,這姚遊擊定是八年前在塔城率兵圍捉羅小虎的那個官兒。也就是這個官兒和她自己那一箭,才給母親帶來那麼深沉的苦難,也給自己心裏留下了深重的罪孽。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手造成的罪孽倒變成了他的功勞,恩人羅小虎的寶馬,也落到他手裏成了他的坐騎,春雪瓶立即閃起一個念頭:把它奪回來,還給羅小虎。

    姚遊擊見春雪瓶遲遲沒應聲,又説道:“軍營正缺軍馬,把你的馬留下來,我還可以多給你一些銀兩。這馬的來歷,本大人也可不問”

    春雪瓶斬釘般地:“我這馬不賣。”

    姚遊擊:“不賣,換也行。我軍中的馬匹可任你挑選兩匹。”

    春雪瓶又是截鐵般地:“也不換。”

    姚遊擊:“這就由不得你了!”

    春雪瓶按下已經升起來的怒火,説道:“我可和你賭馬。聽説你曾自誇你那坐騎是西疆無雙,誰能和你並騎跑到一里,你就認輸。我們就來比比:若一一里之內我的馬落後一頭,我那大黑馬就歸你;若已到一里仍齊頭並進,你那大紅馬就由我帶走。如何?”

    姚遊擊未即應聲,又舉目將春雪瓶身後大黑馬審度一番,他感到有些心怯了。一里不過幾箭之地,快馬只須一口氣功夫,在這樣的短暫之間,要將那麼神駿的一匹大黑馬丟在後面,談何容易!姚遊擊氣餒了。他轉動眼珠,沉吟片刻,説道:“這道太窄,不堪並馳,草地又遠,去也不便。聽軍校報説春姑娘本領高強,我來和你對刀

    如何?”

    春雪瓶:“如何對法?”

    姚遊擊:“三刀之內我如勝你不得,這大紅馬便由你帶去;我如勝了,你那大黑馬就得乖乖留下。咱們互不悔賴。”

    春雪瓶:“好,一言為定,我電不怕你悔賴!”

    姚遊擊仗着他那口寶馬,以為春雪瓶已經上當,心裏暗暗高興,立即跳下馬來,從騎校身旁要來一柄佩刀,順手拋給了春雪瓶,他隨即也拔出了佩在腰問綠韝魚皮鞘裏的那柄短刀。他將刀握在手中抖了一抖,又伸出左手撫摩了一番,然後才抬起頭來瞅着春雪瓶説道:“你可不要後悔!”

    春雪瓶盯着他手裏那柄厚背薄刃、在陽光下閃耀着冷冷寒光的短刀愣住了。一剎那問,她由驚愕轉為惋嘆,又由惋嘆引出她久久埋在心裏的悔恨和悲傷。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柄短刀,正是八年前在塔集市上,羅小虎憑着它挫敗了盛氣凌人的異邦馬販,為西疆羣眾吐氣揚眉的那柄短刀。也在這一剎那間,春雪瓶還同時明白了,這柄短刀之所以落入了姚遊擊的手裏,也和大紅馬到了他手裏一樣。猛然間,一個補過彌罪的念頭掠過她的心頭:奪回那柄短刀,將它歸還羅小虎!

    姚遊擊欣然自得地緊瞅着春雪瓶,等她舉動。春雪瓶不急不忙地將藥包放入大黑馬旁的革囊,然後又用手在大黑馬脖子上輕輕一拍,那馬隨即向後退到一旁去了。她這才回過身來,指着姚游擊手中短刀説道:“三刀賭馬,我再給你增添九刀,把你手中這把刀也賭了。”

    姚遊擊吃了一驚,盯着她問道:“你用什麼來賭?”

    春雪瓶:“我的命。”

    姚遊擊驚疑地將她全身打量一下,又瞟了眼她腳旁地上那柄佩刀,問道:“你用什麼兵器?”

    春雪瓶將握在右手裏的那支馬鞭一揚,説道:“我就憑這支竹鞭和你對刀。你儘管使出渾身解數向我攻來,或死或傷我自認命。十二招之內你如勝我不得,你那刀、馬就歸我了。這樣賭,你是佔了便宜的。”

    姚遊擊盯着看了看她手裏那支馬鞭,只是拇指般粗細,長不過二尺五寸的密節竹鞭,鞭梢帶着一條一尺來長的皮筋,也無甚奇特之處,憑着他手中這柄寶刀,休説這樣的竹鞭,就是銅鞭鐵尺,也可一刀兩段。姚遊擊這才定下心來,瞅着春雪瓶,笑眯眯地説道:“你這麼年輕標緻,賭命太可惜了。我不賭你的命,只賭你這人,你如輸了,就把你本人和馬一齊留下。”

    春雪瓶見他語涉邪穢,突然惱怒起來,説道:“來來來,讓你這瘟神識得姑娘的厲害!”

    姚遊擊仗着手中寶刀,又恃有軟甲護體,哪把春雪瓶放在眼裏。他左手護刀,鶴步上前,照準春雪瓶項上一刀劈去。春雪瓶站立那兒,不閃不退,等他刀鋒已近耳旁,只迅即將頭一點,竟讓那刀擦發而過。兩旁羣眾驚得發出一片噓聲。春雪瓶隨着點頭讓刀那一閃之際,口裏還數出了“一刀”二字。姚遊擊見一刀落空,隨又反

    手一刀向春雪瓶腰間橫劈過來。春雪瓶恰似早已料到了一般,卻在他剛一發刀之際,就已一躍騰空,跳到一旁去了。等姚遊擊想收住刀勢時,已是力不從心,只讓刀鋒空劃半圈,惹來兩旁羣眾一陣鬨笑。春雪瓶這才不快不慢地報出“二刀”兩個字來。姚遊擊又驚又急,亦惱亦羞。他往日取勝,全靠對刀時削斷對手手中兵器,迫

    使對手認輸。不料春雪瓶卻只是閃躲,偏不舉鞭去迎。賭馬三刀,眼看就只剩下一刀了,姚遊擊急中生智,忽然一計上心,將刀平端在手,不劈不砍不削,只挽刃成圈向春雪瓶直撲過來。春雪瓶亦已認破他的用心,只冷冷一笑,説道:“狡賴!枉費心機!”趁他只顧左衝右撞之際,對準他的頭上猛然揮去兩鞭,只聽啪啪兩聲,第一鞭將他頭盔擊落,第二鞭梢頭皮筋迅即纏住他的髮髻,春雪瓶用力一帶,姚遊擊痛極,狂叫一聲,立即揮刀向馬鞭削去。春雪瓶還不等他刃到,又將手一抖,早已抽回竹鞭,姚遊擊的刀又落空了。春雪瓶趁此又呼出了“三刀”二字。姚遊擊早已惱羞成怒,漲紅着臉,麗露殺機,掄起大臂,也不分刀數路數,把短刀舞成一團亮光向春雪瓶殺來。春雪瓶知道他這已不是比武對刀,而是要臀她於死地了。她也使出自己八年來在天山苦學苦練的輕身功夫,只見她忽騰忽閃,忽躍忽拔,騰如龍騰出海,躍似虎躍離山,閃如燕穿楊柳,拔似雲雀沖天,把關前的十數騎軍校,兩旁的幾十個羣眾,一個個看得呆了。春雪瓶一面像電閃風飄般地避躲着刀刃,一面仍盯住他運臂揮刀報着:“四刀……五刀……六刀……”,當她已報到“十二刀’,時,只見從未還手的春雪瓶,猛然揮出一鞭,鞭梢皮筋正好纏住姚遊擊握刀的右腕,春雪瓶只輕輕一帶,那刀便在空中停了下來。姚遊擊拼力掙扎,春雪瓶卻像盤根大樹一般,動也不動。姚遊擊正要將刀換到左手,春雪瓶忽將竹鞭一帶,隨即飛起一腳,那刀便飛到空中並落到春雪瓶手裏來了。

    姚遊擊站在那兒,臉色由紅變紫,眼裏閃着兇光,樣子顯得既狼狽又怕人。

    春雪瓶將刀捧在手裏,仔細地審視着,又輕輕地拂拭着,眼裏竟噙滿了淚水。但這也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她迅即又抬起頭來,不無譏意地對姚遊擊説道:“馬不能無鞍,刀不能無鞘,還得把刀鞘拿來。”她話音剛落,揚手一鞭,姚遊擊腰間那條綠鯊魚皮刀鞘便被鞭梢捲到她手裏來了。春雪瓶插刀入鞘,邁步走到大紅馬身

    前,拾起繮繩,隨即輕輕發出一聲口哨,大黑馬應聲歡躍而來,等春雪瓶剛一跨上馬背,姚遊擊猛然轉過身去,對立馬身後的十餘騎軍校喝道:“截住她,連人帶馬都給我拿下!”

    十餘騎軍校一齊催動坐騎,將春雪瓶團團圍住。春雪瓶立馬道上,睥睨了那班騎校一眼,舉鞭指着姚遊擊,義

    正詞嚴地説道:“這刀和馬是你心甘情願下的賭注,有這關口四周的百姓和你的軍校為證。你賭輸了,這刀、馬自然就是我的了。你如來奪便是搶劫,動起手來,休要怨我手狠!”説完,她不但毫未做出任何戒備的舉動,反而將刀藏進鞍旁那隻革囊裏,勒轉馬頭,從容策馬,準備離去。姚遊擊一面吆喝軍校動手,一面奔了過來,意在奪回馬匹。他剛伸過手來,還未抓住馬繮,春雪瓶揚手一鞭對準他手腕抽去。姚遊擊發出一聲狂叫,便護着手腕,踉踉蹌蹌退到一旁去了。七八名騎校已拔刀在手,催馬向春雪瓶逼來。春雪瓶不慌不忙,揮動竹鞭,鞭梢皮筋在空中好似電閃蛇騰一般,只不過三揮兩擊,便已有三四名騎校手裏的佩刀被竹鞭擊落在地。有名騎

    校被擊得連人帶刀一齊都滾下馬來。其餘騎校嚇得不敢逼近,只揮舞着佩刀攔住她的去路。另有幾名騎校在姚遊擊的喝令下,轉到春雪瓶身後來奪大紅馬,春雪瓶鞭長莫及,兩旁眾人正在替她着急時,只見她懸鞭腕上,探手入懷,從繡袋裏取出一張小駑,揚手二扣,兩名正在趕馬的軍校便中箭栽落馬下。春雪瓶又回過頭來對

    擋在路上的幾騎軍校喝道:“再不讓開,就休怨我了!”幾騎軍校趕忙撥馬閃到一旁,春雪瓶一帶馬繮,大黑馬放開四蹄,帶着大紅馬向東飛馳而去。

    姚遊擊隻眼睜睜地愣地那裏,直至春雪瓶的騎影已轉過山彎,他才痛心疾首地指着她那已經不見了的身影,咬牙切齒地罵了一通,又忿忿地發誓道:“此恨不雪,我誓不為人!”然後,才在那十餘軍騎的攙扶下,恨恨地進城去了。

    關口門前雖又突然冷清下來,關口兩旁卻更顯得熱鬧非凡。百姓們個個都興高采烈議論紛紛。特別是張老頭,更是揚眉吐氣,手舞足蹈地説道:“那位姚大人平時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今天卻像黃鼠狼遇上大鵬鳥一樣,三魂只剩下一魂了。”

    伍掌櫃也説道:“他這也叫賠了刀馬又折兵啊!只是那叫春雪瓶的姑娘我怎從未聽人説過!”

    早已踱了過來的梁巢父拈着鬍鬚,成竹在胸地説道:“她就是春大王爺的女兒——飛駱駝!”

    周圍的羣眾一聽,一個個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張着口,一時竟説不出話來。

    回書再説春雪瓶,她帶着大紅馬奔馳了大約已有四五里遠的路程,來到一處兩旁是一片樹林的地方,突見從一株大樹後面閃出一箇中年漢子來。那漢子竄到離她馬前不過十丈遠的路上站定,張開雙臂攔住她的去路,同時急匆匆説道:“姑娘停馬,我有要事相求。”

    春雪瓶一眼就已認出他來,料他又來糾纏,心裏有些不快,但又想到適才自己和那個軍校相鬥時,他也曾告警相護,可見並無惡意。於是,也就停下馬來,盯着他説道:“有話快説。”

    馬強:“請問姑娘可是姓春?”

    春雪瓶只是點了點頭。

    馬強立即喜形於色地:“可叫春雪瓶?”

    春雪瓶還是點了點頭。

    馬強一拍手,趨前兩步,顯得高興已極,又急匆匆地問道:“你母親可是玉……”這“玉”字剛一出口,他突然停住了。

    春雪瓶驚訝地:“玉?玉什麼?”

    馬強張惶不安地趕忙説道:“啊,是不是春大王爺?”

    春雪瓶點了點頭,又説道:“我母親最厭人提她名姓,探她消息”

    馬強忙説:“這,我知道……早就知道……,’他正不知該如何往下説時,猛然看到跟在她身後的那匹大紅馬,又不禁驚詫萬分地問道:“這匹馬如何會到你手裏來了?”

    春雪瓶:“你認得這馬?”

    馬強興奮而又感慨萬端地:“怎不認識。這原是咱羅大哥的坐騎,後因羅大哥在塔城失手被擒,這馬也就落人官軍手裏了。”

    春雪瓶驚異地:“你也認識羅小虎?”

    馬強不滿地瞅着春雪瓶,心裏直髮酸,他幾乎有些哽咽地説道:“春姑娘,你真不該這樣呼名叫姓的稱他!至少也該叫他一聲羅大伯才對啊!”

    春雪瓶低下了頭,臉上浮起一層紅暈。她默然片刻,忽又抬起頭來,爽然説道:“你是羅大伯什麼人?”

    馬強:“我名馬強,是你羅大伯手下的一位弟兄。”

    春雪瓶立即跳下馬來,態度也變得親切了些,説道:“這馬是我和姚遊擊對刀賭勝贏來的。”她忙又從皮囊裏抽出那柄短刀舉到馬強面前,説道:“還有這刀,也是羅大伯的。我正想送還給羅大伯,只是不知他現在何處。你來正好,就煩你一併給他帶去。”

    馬強沉吟不語,默然片刻,説道:“春姑娘,這事事關重大,我馬強不敢應承。因為馬頗有名氣,烏蘇、昌吉一帶官兵大多認識,我如帶它上路,難保平安送達;又因我是假扮商旅,帶刀亦多有不便。因此,這刀和馬最好還是由姑娘親自送去。”馬強隨即又嘆息一聲,充滿深情地説道:“八年來,你羅大伯時刻都在惦掛着你,你要能去,他見着你準比重得刀馬還要高興萬分!”

    春雪瓶雖不甚理解馬強話裏的含義,但卻也深有感觸,似覺悵然若失。她俯首沉思片刻,説道:“羅大伯現在何處?”

    馬強:“烏倫古湖一帶,你到那兒一問便知。”

    春雪瓶:“好,我一定親自送去。但我得先稟告母親。”

    馬強高興已極:“是要稟告你母親!一定得稟告你母親!”

    春雪瓶告別馬強臨上馬時,馬強又上前拉着她的馬繮,語重心長地説道:“你母親心性孤傲,吃了不少苦,你要多留意,不能再自誤!開藥鋪那位梁大爺,名叫梁巢父,是個好郎中,與你母親亦有舊,需他相助時,儘可找他去。”

    春雪瓶那顆一向不解憂愁、平靜得有如湖水的心,突然被攪亂了,泛起了層層漣漪,一時間,憂傷、困惑、驚奇、疑慮全都湧上心來。她只感到自己還有許多不解、不明白的事情,須要問問母親去。她催動大黑馬向天山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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