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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連環殺局

    蘇小英本來以為一梅會大發脾氣。然而一梅只是不停地重複,喃喃道:實在太奇怪了,實在太奇怪了

    蘇小英嘆了口氣,道:你磨破嘴皮都沒用,謝傳禮已經死啦。你得提防下一個才好。一梅道:這怎麼提防?只不過一陣濃霧,人就死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蘇小英道:倘若知道怎麼死的,他還會死麼?

    一梅不禁氣起來,大聲道:你少説風涼話!這一個怎麼死的不知道,下一個還怎麼提防?你説!

    蘇小英笑道:等把他怎麼死的查明白,半勺山莊,老早被滅門了。

    一梅不禁一怔,滅門這兩個字,突然讓她出了一身冷汗。不錯,一梅安靜下來,輕輕嘆了口氣,道,兇手不但要將謝家滅門,用的手段,還是一個一個,慢慢地來。

    蘇小英想了半天,忽然壓低聲音,問道: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

    一梅陡然抬頭去看他,突然撲將過去,抓住他的手臂,連聲問道:你想到什麼?你想到什麼?

    蘇小英哈哈笑了起來,道:想到什麼呀?我就是問你覺得奇不奇怪哎喲,你幹什麼擰我

    一梅將手拿開,喜滋滋地道:得了吧,蘇小英,你快説。

    蘇小英微一笑,緩緩地道:你在大廳裏的時候,我在山莊裏走了走,我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有下人出來,給我指路。我們進莊的時候,彷彿沒看見什麼人,可是,山莊裏並非沒人,相反,這裏處處都有暗哨。

    一梅沉吟起來,嗯了一聲。

    蘇小英道:照今天來看,兇手簡直就像一個無形的影子。避開了這麼多暗哨,也避開了正廳外層層的守衞,殺了人以後,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實在太快了,難道世界上真有土遁不成?

    一梅遽然一驚,脱口道:你懷疑

    蘇小英道:這麼推斷出來,最有可能殺人的,是你、謝遠藍和謝三哥,你們殺了人,站在原地,也不會有人懷疑。正廳外面圍守的那一羣人,嫌疑也很大。

    一梅道:自己人做的,我也曾經想過,但是謝遠藍當然會挑最可靠的人守在近處,正廳外最近的一層,除了謝傳樂、謝望農,就只有風總管和幾個首領,何況,他們再外面還有一層人,怎麼動手腳?

    蘇小英想了半天,輕嘆道:你説得不錯。既然謝遠藍讓謝三哥守在廳內,自然是極其信得過他。一梅,人不會是你殺的吧?

    一梅一呆,隨即咬牙切齒起來,叫道:蘇小英!你找死麼!

    蘇小英道:好吧,你知道不是自己殺的,你是我老闆娘,我也只好相信你了,可是謝遠藍白天才見到你,他為什麼一下子就這麼信任你?

    一梅道:他付給我一千兩黃金。

    蘇小英搖頭道:你是一個殺手,跟他們家有仇,謝傳書身上的劍傷很像你的劍法,謝遠藍為什麼還出鉅款請你?你還記得謝遠藍説過的麼?他説謝傳書死的時候,嚴加防備,可惜還是死了,説不定那一次跟這次相仿,謝遠藍心裏八九不離十,已經肯定是自己人做的了,所以才如此相信你。

    蘇小英又道:説不定,謝遠藍請你,不單為了保護謝傳禮,是想一舉將兇手抓到,可惜兇手這番不用劍了,用的是這麼一個古怪法子。

    一梅悚然道:倘若按照你的推測,兇手能在謝遠藍面前,輕輕鬆鬆,一劍殺人,那麼兇手的劍法,真是比我原先想的還要高明。

    蘇小英笑着揭穿她,道:你心裏想的是,應該比自己高明吧?

    一梅這次沒有生氣,神態嚴肅。

    蘇小英道:我總覺得謝遠藍一定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

    一梅嘆了口氣,道:不錯。謝遠藍説,自己沒有跟人結仇,但是,他猜測送花箋的人,就是修練錯花圖的人。兇手明知會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還要滅謝家滿門,這個仇恨真是比天還要大。你説,跟別人結下這種仇,竟然還會不知道麼?

    蘇小英猛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陷入了沉吟,過了良久道:兇手前來報仇,為什麼他特地要在花箋上題下錯花圖的小詩?難道就是為了告訴謝遠藍,他是煉過錯花圖,武功才一日千里的?

    一梅道:這個好像沒有必要吧説着一頓,道,蘇小英,那就是説,説不定報仇這件事情,本身就跟錯花圖有關係。

    蘇小英道:這件事情越想越覺得複雜,陰氣森森的。都是你不好,見錢眼開,到時候我們別也被兇手一起算進去了。

    一梅忽然打了個寒戰,隨即跳了起來,大聲道:我怎麼見錢眼開了?我怎麼見錢眼開了!蘇小英臉上忽然露出了恐怖至極的表情,兩隻眼睛,直直盯在了一梅身後。

    一梅身上的寒毛陡然之間,刷地全部豎了起來,她的膽子一向很大,然而這時,她竟然不敢轉頭,她的右手握到了含光的劍柄,剎那,心中騰起一股勇氣,猛地轉過了身子。

    可是後面哪裏有東西?

    再轉過來的時候,蘇小英已經笑得捧住了肚子。

    蘇小英一梅憤怒地尖叫起來。

    蘇小英笑吟吟地道:你真是太不瞭解我了,倘若你後面真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我還會這麼待著?早就把你拉過來了。

    一梅怒氣衝衝的臉,忽然之間凝住了,她彷彿有些侷促,朝蘇小英看了一眼。

    蘇小英哼了一聲,道:你別不好意思了,你早就看上我了。

    一梅想了想,道:不錯,只可惜你稍微窮了一點。

    蘇小英滿不在乎地道:窮又怎麼樣,你不是挺有錢的麼?

    一梅不禁一愕,道:蘇小英,你就是那座比我更高的山啊!

    第一張花箋傳到半勺山莊的時候,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幾日以後,謝傳嫿的車馬一行,停在半勺山莊的門前。服侍她的丫環在馬車前面喚了好幾聲,都沒聽她答應,謝望衣親自上前,掀起了車簾,只見長姊端端正正坐在馬車之內,只是心口一片殷紅,面目青黃,已經氣絕多時。

    第二張花箋送到的時候,謝遠藍做了極其詳細的部署,山莊的每個人都自信,即便號稱劍法第一的無憂樓主,都不可能得手。可惜在眾目暌暌之下,謝傳書轟然倒地,死了。

    只相隔數天,謝傳禮又在重重防衞下,莫名其妙地死在一片濃霧之中。然後那花箋又到,寫上了謝傳樂的名字。

    慘事接二連三,彷彿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使得人還要繼續死,血還要繼續流。半勺山莊裏仍舊很平靜,不過蘇小英已經嗅出了裏面瀰漫的惴惴氣息。

    太陽很好,暖暖的陽光曬在身上,簡直舒服極了。那隻小小的黑狗剛剛洗了個澡,正懶洋洋地曬在太陽下面。黑狗並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經在昨天去世了,狗雖然很有靈性,但是它的感情,畢竟不如人一樣深刻。

    風總管剛剛為它洗了個澡,然後他的淚水不自禁地掉了下來,直到看見一梅與蘇小英,還不能自己地哽咽着。

    董董姑娘風總管將身子一扭,舉袖掩起了臉面。

    一梅已經知道這位總管總是有點兒娘娘腔,見他獨自一人流淚,不禁嘆了口氣,問道:現在在給你家二少爺、三少爺封棺,你不去看最後一眼麼?

    風總管已經拭去淚水,放下袖子,露出一對紅紅的眼睛,他黯然搖頭道:小人見不得那種場面,昨天二少爺吩咐説,要給老黑洗個澡,小人想,這是二少爺最後的吩咐説到這裏,他熱淚盈上,差一點又要哭起來。

    一梅只好轉移了話題,隨意道:你家二少爺挺愛這狗啊。

    風總管長長嘆了口氣道:二少爺是個重情的人説到這裏,語音再次哽咽起來,簡直不能剋制,他忍了半天,掩面低聲道,董姑娘,小人無禮,先告辭了也不等一梅反應,急急走了。

    蘇小英道:這個風總管好像跟謝傳禮感情不錯。

    一梅道:謝傳禮這個人,似乎是不錯。她一邊説,一邊瞧見謝望衣朝這裏走了過來。蘇小英,我説,咱們還是走吧,一隻狗有什麼好看的。蘇小英也朝謝望衣瞥了一眼,笑問道:你怕了?

    一梅道:本來是不怕的,只不過昨天出了這樣一件事,我現在怎麼好意思跟她打架?還是先避一避比較好。

    可惜他們還沒來得及挪步子,謝望衣已經叫住了他們:董一梅!

    一梅只好不動了。謝望衣穿着一套索衣裳,這種素白的衣裳越發顯得她神情很憔悴。其實不論是誰,家裏發生這種慘事,臉色都好看不到哪裏去。

    一梅問道:你有什麼事麼?

    謝望衣冷冷地看着她,忽然道:我一直沒有找你報仇,你知道為什麼?一梅道:這個我怎麼會知道?

    謝望衣道:含光劍殺死了他,可是殺死他的其實不是含光,而是你含光劍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

    一梅微笑道:你這個比喻挺好,我也是一個工具,你想要打聽誰買我殺了烏衣峯?

    謝望衣冷冷地看着她。一梅微笑道:有些事情,其實還是不要知道得好。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往往過得最無憂無慮了。

    謝望衣眼睛裏露出一絲怨恨,她緩緩道:他死去的那一刻,無憂無慮的日子,就已經結束了。

    一梅向她看去,謝望衣冷哼了一聲道:倘若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就告訴你這個山莊裏我所知道的一切,這個交換,你覺得怎麼樣?

    一梅笑了起來,道:這個交換真是不錯!你簡直太聰明瞭!用你家仇人的線索,來換你的仇人的名字,算來算去,都是你的好處。

    謝望衣冷笑道:你不換麼?

    一梅想了想,道:倘若你一定要換,我勉為其難,就跟你換了吧。不過我心裏覺得,那個人的名字,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謝望衣沒有作聲,只看着她。

    一梅嘆了口氣,道:僱我的那個人,也是一個女人,姓柳,名叫柳杏杏。你認識她麼?

    謝望衣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一梅道:據她説,烏衣峯搞大了她的肚子,卻對她始亂終棄,所以她要報仇,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蘇小英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大忍心再看謝望衣的神情。謝望衣確實是一個很痴心的女人,可惜痴心的女人等待的對象,卻不一定也是堅貞不二的。這時看到謝望衣的人,都會覺得她彷彿已經站不住了,不過,謝望衣最終還是迴轉了過來,她的臉色極其難看,整個人卻鎮定了下來。

    好吧,她道,你想知道什麼?

    一梅有點兒驚訝地打量了一下她,道:我想知道,錯花圖跟你家有什麼關係?謝望衣道:我不知道。

    一梅道:你答應過要告訴我,難道想抵賴?

    謝望衣道:我只答應你,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你剛剛説的那件事,我不知道。蘇小英一直沒有吭聲,這時忽然插嘴道:那麼,説説你的家人吧,比如你剛剛去世的二哥。

    謝望衣道:我二哥性格內斂,跟人交往不多,他雖然是事實上的長子,家裏的生意卻一直由三哥在管,他也不大在乎。

    蘇小英問道:你二哥是一個重情的人麼?

    謝望衣忽然有點兒奇怪,看了蘇小英一眼,卻道:不錯,他曾經喜歡一個丫環,那個丫環只不過是他房裏做粗事的,後來他們的事被他母親知道了,那個丫環羞憤之下上了吊。從此以後,二哥再也沒有喜歡過別的女人,也沒有娶妻。

    一梅忽然覺得好笑,暗道,原來他們家的人都是一樣。但是這麼一想,又不禁有些黯然。

    謝望衣瞥了一眼老黑,道:這隻狗就是那個丫環從前養的狗生的小狗,二哥一直很寵它。

    蘇小英問道:你為什麼把他的母親稱為他的母親,你們不是一母同胞?謝望衣冷冷一笑,道:我家五子三女,沒有兩個人是一母同胞,我父親娶了十七位夫人。

    一梅訝然。不過有錢人家,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梅問道:那麼,你還有一個姐妹?

    謝望衣忽地嘆了口氣,道:還有個妹妹,只不過唉,幾年前就嫁人了,從此就沒了音訊。

    蘇小英問道:山莊的兩個總管武功都不錯,怎麼肯留在這裏做事?謝望衣道:謝總管當年挑了岐山十三寨,自己受了重傷,被人追殺,是我父親相救,謝總管為了報恩,留了下來;至於風總管,他的武功雖然不及謝總管,但是做事細心勤懇,我父親也很看重他。他十多年前就來山莊做事了,跟二哥最為要好。

    一梅問道:花箋的事,你覺得有什麼疑點麼?

    謝望衣道我想不出誰跟我家有這麼大的仇。

    一梅問道:你想不出?謝望衣道:想不出。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二哥是怎麼死的,我們已經查出來了。

    一梅瞪大了眼睛,道:怎麼死的?

    謝望衣道:是中毒。一梅問道:什麼毒,怎麼中的?

    謝望衣看看一梅,淡淡道:不知道。

    三月十七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離花箋指定的三月十九,還有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個人都在希望時間慢慢地過,因為每度過一刻鐘,離危險就近了一分。

    我覺得,一梅望着窗外夜空,嘆了口氣道,謝傳樂也不會倖免。我的直覺一直很準,我想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蘇小英道:如果人人都這麼想,謝傳樂就死定了。

    一梅一怔,嘆道:你説得不錯。

    蘇小英笑了起來,道:你很少做這麼窩囊的生意吧?

    一梅道:我這輩子都沒做過這麼窩囊的生意。尤其看到謝傳禮在我眼前死的時候,簡直就像一隻手在我臉上打了個大大的耳光。

    蘇小英道:你得回憶一下,他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或者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一梅道:我已經想了好幾遍了:他吃過的東西,我們大家都吃過;喝的茶端上來,是沒有順序的;如果一定要説,他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那就是在下午的時候,那隻黑狗曾經跑了進來,他把狗抱了一抱。但是他在死的時候,黑狗並不在。倘若説那陣濃霧有毒,大廳裏面四個人,卻又只有他一個人死了。

    蘇小英想了想,道:兇手不但劍術高超,連下毒的功夫都很厲害。事到如今,有一個法子,或許還能試試一梅聽蘇小英將法子説完,登時張大了眼睛,然後跳了起來,叫道:咱們去找謝遠藍!

    蘇小英在後面一把抓住了她,道:等等。

    一梅轉過身,疑惑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蘇小英笑道:這事若成,你嫁給我做老婆怎麼樣?

    一梅一腳就踹了過去,大聲道:你這個老沒正經的傢伙!蘇小英哈哈大笑,跟在一梅後面,一起去找謝遠藍。

    半勺山莊的正廳,已經變成了靈堂。

    天色黑下來,靈堂裏的長明燈幽幽閃爍。漆黑的棺材,沉重的白幡,讓人一看就能起一身雞皮疙瘩。謝遠藍卻已經在這個靈堂裏呆了整整一天,這一天裏,他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吃,什麼話都沒有説,他的雙鬢上不知何時,起了白霜。

    白髮送黑髮,人生大不幸,何況他幾天之內,就死了三個孩子,何況死亡的威脅,還深深籠罩在半勺山莊的上空。

    謝遠藍背轉着身子,盯着前面的棺材,他彷彿已經站了很久,他彷彿已經快被哀傷擊倒。一梅與蘇小英走進去的時候。他也沒有回頭。但是他居然很準確地叫出了一梅,他道:董姑娘,你來了。

    一梅微微一怔,道:是。

    謝遠藍輕輕嘆道:如今,你可還有好的法子麼?

    一梅道:假如你可以告訴我一件事,或許我就還有一個法子。

    謝遠藍緩緩轉過身子,向一梅看過去,看了半晌,然後他問道:你想問什麼事?錯花圖。一梅也盯住了他的眼睛,問道,你跟錯花圖,究竟有什麼關聯?

    謝遠藍登時默然。他的臉色極是疲倦,良久方長嘆道:這件事一定與錯花圖大有關聯,我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我確實不知道我跟錯花圖有什麼關係。

    一梅不禁一怔,問道:當真?

    謝遠藍極斷然地道:我怎麼會拿我孩子的性命當兒戲!

    一梅驚愕至極,她在看謝遠藍的眼神里,忽然有一點悲哀:如果他説的確實是真的,那麼這個滅門之禍,卻是來得不明不白!

    一梅只好道:三月十九那一天,我們換個地方看住你的四少爺。

    謝遠藍問道:哪裏?一梅道:在一個空曠的空地上。

    謝遠藍臉上顯出黯然的神色,他緩緩道:上一次,就是在空地上,我原來以為,四下能見,重重包圍,已經十分安全,可是傳書還是

    一梅道:這一次不一樣,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謝傳樂,除了我説着向蘇小英指去,道,和他。

    謝遠藍一怔,問道:我也不行麼?

    一梅道:你也不行,你只能遠遠看着。

    謝遠藍沉吟片刻,道:董姑娘的劍術,我信得過,可是這位蘇公子蘇小英微笑道:我不是公子,我就是董姑娘的幫工,倘若莊主信得過我,那才叫怪事。不過,莊主既然在旁守候,若兇手出現,趕來相救一定來得及;若兇手不出現,像上次這般鬼影子都沒一個,莊主就算在令公子身邊,也沒什麼用處。

    最後一句話像鞭子一般,抽到了謝遠藍的心內,他臉上肌肉一抖,過了一會兒,才道:好,那麼,這番就全仰仗二位了。

    一梅心中忽然一沉,覺得肩上彷彿剎那間背上了千斤重擔。

    從靈堂出來,蘇小英微笑着對一梅道:我怎麼瞧你挺彆扭的。

    一梅嗯的一聲,問道:你説萬一謝傳樂也死了,那一千黃金我還拿不拿呢?要是照拿,太不好意思,要是不拿,我不是白忙活了?

    蘇小英道:你忙活啥呀,你就是陪着守了半個晚上的夜。

    一梅道:你説得也是。要不然這樣,如果事情不成,他已經給我的三百黃金,我就不退了,剩下的我也不收了,你看怎麼樣?

    蘇小英忍不住笑出聲來,道:這些話給謝遠藍聽到,不用傳花箋,他當場就死了,全身沒有一點傷痕,連中毒都不是,最好的大夫跟仵作都查不出來,原來他是氣死的。

    一梅道:你這人怎麼説話呢?我們在外面混,吃飯睡覺,哪裏不需要錢,多賺一點難道不好?

    蘇小英道:當然好。對了,這三百黃金有個極好的用途!

    一梅奇道:什麼?

    蘇小英一本正經地道:你要嫁給我的時候,就做你的嫁妝。

    一梅忽然不吭聲了。蘇小英奇道:怎麼?好不好你説一聲啊。

    一梅道:蘇小英,我遇到你,一定是前世欠了你的債。

    一梅與蘇小英選中的空地,是半勺山莊用來操練護院的廣場。這片廣場地面整得很平,四處開闊。一梅在看到這塊空地的時候,就很堅定地認為,倘若謝傳樂在這裏還能莫名其妙地被殺,那麼兇手一定不是人,而是鬼。

    從三月十八的亥時起,一梅、蘇小英就與謝傳樂來到廣場的中央。謝遠藍、謝望衣、謝三哥。還有風總管,帶着幾十個精幹人手,在廣場四周圍成了一個圈子。林立的火把將整個廣場映得很亮,在黑夜中瞧起來,這地方就顯得格外開闊。

    謝傳樂額頭上被一梅刺中的地方貼了一塊膏藥,他的臉色呈現出灰白的狀態,使得他這個人看起來很可憐。謝傳樂不像他的二哥這般灑脱,雖然他安安穩穩地盤膝坐在蒲團上,但是他的手似乎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擺放的地方。

    蘇小英的暮雨劍握在手裏,他正用一塊白色的粗布擦拭着劍身上的那個缺口。不用緊張,蘇小英一邊擦着,一邊緩緩道,三月十九才剛剛開始。

    嗯。謝傳樂抬頭向他看了一眼,勉強笑了笑。蘇小英也微微一笑,手裏的動作沒有停,卻低聲問道:你覺得兇手是誰?

    謝傳樂的嘴唇一顫,道:我我要知道是誰,那不就萬事大吉了麼?蘇小英道:倘若兇手就是你們莊子裏的人,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是謝三哥、風總管、謝望衣,或者乾脆就是你父親?

    謝傳樂彷彿聽見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話,一時張大了嘴巴,竟然説不出什麼。一梅皺起眉頭,道,小英,謝遠藍也可疑麼?

    蘇小英搖頭道:我不知道。據你所説,神風快劍名氣很大,謝傳書的那一劍真是他刺的,也未可知。

    謝傳樂回過神來,叫道:我父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蘇小英道:我只不過猜猜罷了。

    一梅道:當爹的要殺自己的孩子,這不大説得通吧。

    蘇小英緩緩地,彷彿不經意地道:什麼事,都難説得很。

    他這話,在這種黑夜裏頭,空曠的廣場上,聽起來顯得十分陰森。謝傳樂打了個寒戰,卻強自鎮定地道:決不能夠!我父親一向疼愛我們幾個,他為人也很端正,廣做善事,莫説附近農家,就是甘淄城裏也有許多人得過他的好處。他要是兇手,那可真是瘋了。

    蘇小英微微一笑,問道:你父親妻妾眾多,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一房?謝傳樂臉上忽然顯出一絲尷尬,問道:你問這個幹嗎?

    蘇小英曬道:隨便問問。

    倘若放在平時,聽到這種無禮的問話,謝傳樂即便不上去動手教訓,老早也拂袖而去了。但是這時命懸一線,他本來就緊張得要命,便有一種錯覺,覺得什麼都老老實實地回答,活着的希望就能更大幾分。

    於是謝傳樂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新進門的當然更討我父親喜歡,向來向來就是這樣的

    一梅冷笑道:喜新厭舊。

    謝傳樂臉一紅,低聲道:他什麼都好,就是就是喜歡女人

    蘇小英忽然疑心大起,抬頭對一梅道:謝遠藍硬叫你留在半勺山莊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心懷不軌?

    一梅見他神情嚴肅地抬起頭,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緊要線索,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句,氣得差點想跟他拼命。

    謝傳樂撲哧笑了出來,道:這怎麼會呢?我父親喜歡的女人,相貌身段,都是第一流的,董姑娘只怕還差一截。

    一梅頓時大怒,暴跳如雷道:你找死!

    蘇小英心裏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擦拭自己的暮雨劍,一邊擦,一邊覺得謝傳樂這個人,功夫不怎麼樣,膽子真的很大。

    一時天亮。幾個下人端來了熱水飲食,擱在離他三人十數步外。

    一梅將早飯取來,一看十分簡單,是一鍋粥,也沒有醬菜,那粥裏已經放了鹽、豬油這類佐料,按照一梅的吩咐,饅頭也沒整個的,全掰碎了混在粥裏攪成一團。一梅盛起碗粥,正往嘴邊湊去,忽然一隻手擋住了碗盞,她抬頭一看,蘇小英接過了她的碗,緩緩道:小心。

    一梅道:難道不吃飯麼?

    蘇小英道:飯當然得吃,我先吃,過得半個時辰,如果沒事,你們再吃。一梅道:憑什麼你先吃?我就是喜歡吃熱的,我就是要先吃。

    蘇小英覷她一眼,冷言冷語地道:舉案齊眉你知道不?你做老婆的,應該把飯碗端到我面前,請我先吃,這是規矩。

    一梅氣急敗壞道:我什麼時候是你的老婆!

    蘇小英淡淡道:沒有成親的老婆也是一樣。他一邊説,一邊已經把碗置到唇邊。一梅伸手去奪,這一伸手,手掌可以化作十六種變化,每一種都能夠截下飯碗,然而她的十六種變化,全部被蘇小英的左手攔下,那粥已經喝到了他的嘴裏。

    一梅怔怔看着他,忍不住道:喝一口就好了。

    蘇小英道:如果真的有毒,喝一口已經會死,多喝少喝,有什麼區別。一梅跳了起來,雙手叉腰,大聲道:我叫你喝一口,你就喝一口!囉裏囉唆!你下個月的工錢不想要了?

    蘇小英只好不吭聲了,放下粥碗。

    謝傳樂有些目瞪口呆,悄悄問蘇小英道:她究竟是不是你老婆?她給你工錢?蘇小英悄聲道:沒辦法,我懼內。

    過了半個時辰,蘇小英流轉內息,暢通無礙,對一梅道:粥沒問題。謝傳樂鬆了口氣,正要再盛起粥來,蘇小英一把攔住,冷冷道:你幹什麼?

    謝傳樂一愣。一梅道:你找死?就用那隻碗吃!

    謝傳樂頓時醒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天過得十分平靜,午飯,乃至晚飯,都沒有問題。當夕陽散發出美麗的紅色光輝時,蘇小英抬眼望了望天際的晚霞,只見晚霞下面,一行歸烏正往半勺山莊附近的小山後頭飛去。

    蘇小英忽地一笑道:倘若今晚有個意外,這就是最後一次看見夕陽,你怕不怕?他雖然一個人抬頭望天而説,謝傳樂卻知道他説的是自己,一顆心不禁深深地沉了下去,然而嘴上卻不肯泄氣,道:不怕!

    蘇小英與一梅相望一眼,都沒有説話。

    暮色四合,入夜總是很快,廣場附近又一次燃起了無數火把。謝遠藍站在圈外,凝神盯着兒子,不知在想些什麼。謝三哥右手一直擱在劍柄上面,他卻在看謝遠藍,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風總管站在他附近,問道:你嘆什麼氣?

    謝三哥道:四少爺會死麼?風總管喃喃道:不會。

    謝望衣獨自一人,站在後面,她也正望着廣場中心的弟弟,晚風吹起了她的衣衫,發出沙沙的聲音。

    子時已過!那子時的更鼓噹噹噹在廣場外迴響。打更的人彷彿也很興奮,比往常多敲了十來次。

    然而蘇小英站了起來,舉手讓人仍舊不要靠近。一直到丑時三刻,他才長長鬆了口氣,對一梅道兇手沒有來。一梅道:人沒有死。

    廣場外有些輕微的騷動,輕鬆笑語,蘇小英卻忽然皺起眉頭。

    一梅問道:你覺得還會出事麼?

    蘇小英問道:花箋失約,江湖上的慣例,兇手會怎麼樣?

    一梅道:如果兇手極其自負,一次失約,就得放棄報仇:如果非報不可,就會再傳一次花箋。

    蘇小英道:那我們豈不是不能離開這裏了?一梅道:瞧着辦吧。

    謝傳樂這一輩子,都沒有洗過這麼舒服的澡,吃過這麼開胃的早飯。三月二十這一天的朝陽,是他所見過最耀眼、最明媚、也是最難忘的。不僅是他,整個半勺山莊都被一種歡欣所振奮,甚至使得前面已經死去的人,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然而謝遠藍並沒有現出特別的興奮之情,他甚至沒有道一聲感謝,但是他親自接過丫環送上來的茶水,奉到一梅面前,然後又奉給蘇小英。

    一梅滿不在乎地端過來一飲而盡。蘇小英微微一笑,替自己,順便也幫一梅説了聲不敢。

    謝遠藍問道:蘇公子手中這把劍,可是三百年前大師懌熷所鑄,首殺書聖彤梓,被稱為暮雨的古劍?

    蘇小英微笑道:不錯。

    謝遠藍眼中頓時現出肅然的神光:傳説暮雨劍後留傳楚州蘇家,蘇家琅玕劍法天下無雙,據稱能夠與水真鴻驚月劍一爭上下,蘇公子想必就是蘇家後人?

    蘇小英愕然,道:什麼,蘇家?

    謝遠藍奇道:蘇公子難道不是麼?

    蘇小英一瞥眼間,忽然感到一梅狐疑的目光惡狠狠地射了過來,急忙道:我雖然也姓蘇,可是我跟蘇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説着加重語氣,賭咒道,真的沒有!謝遠藍不禁莞爾,道:旁人恨不得拉一個顯赫的身世,蘇公子倒像沾上會倒黴似的。

    一梅鼻子裏哼了一聲,轉頭向謝遠藍道:莊主,琅玕劍法與驚月劍法,二十年前好像都失傳了。

    謝遠藍嘆道:不錯,都是因為錯花圖一事唉。

    一梅道:莊主,你請我們來商議什麼大事?總不能就是閒聊吧。

    謝遠藍站了起來,道:我謝家經商數代,小心經營,產業積累至今已然不小,在下説句不客氣的話,江湖之中,能在我謝家之上的,也只有雕樑小樓了。一梅晤的一聲。

    謝遠藍道:在下願把家產的三分之一,贈給董姑娘。

    一梅登時睜大了眼睛,呆了片刻,才叫起來:你説什麼!

    謝遠藍嘆了口氣,卻平靜地道:花箋此番雖然失約,但是兇手一日未除,兇險一日不去,我也不能完全安下心來。

    一梅哦的一聲,冷笑道:你以三分之一的家產,買我給你尋找兇手?謝遠藍道:不錯。

    一梅冷笑道:生意就是生意,你平白無故,説個贈字幹什麼?

    謝遠藍靜靜一笑,道:我原來以為這樣説能顯得客氣一點。

    一梅道:這是筆大生意,我們雙方都要準備一下,才能決定做不做。

    謝遠藍道:董姑娘要準備什麼?

    一梅道:這麼大的生意,我從來沒有做過,所以要好好地想一想;至於莊主,你得把你的家產盤點盤點,算算總數,萬一將來你忽然覺得三分之一太多,後悔了,把財產隱瞞起來,我豈不是很吃虧?因此你現在就得明白告訴我一個數目倘若雙方都覺得行,那自然最好;倘若談不攏,生意不在仁義在,咱們也不會起矛盾。

    謝遠藍道:董姑娘算得很是清楚。

    一梅道:我一向最擅長算賬。

    謝遠藍道:既然這樣,明天一早,我就給姑娘一個數目如何?

    一梅道:成,明天我答覆你,做不做這筆生意。

    蘇小英輕輕拉了拉一梅,湊到她耳邊,悄聲道:你真的要接這筆生意?這筆生意難做得很啊。

    一梅嘆了口氣,也悄聲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麼一大筆錢,難道你不心動?

    這個蘇小英想了想,道,我也有一點心動。

    一梅道:不心動的,那還口鬥人麼?

    蘇小英道:倘若真的能賺回這麼一大筆錢,你一個人怎麼管理?們還是快點成親吧。一梅笑眯眯的,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擰了一把。

    謝遠藍咳嗽了一聲,道:我現在就將莊內賬房一起召集起來,務求明日給董姑娘一個交代。一梅點頭道:好。

    謝遠藍起身而去,幾步走到門邊,外面忽然闖入一個下人。這人奔跑得十分惶急,一頭>中了進來,眼睛彷彿已經找不到目標,緊緊盯着屋內一個不知名的所在,用十分尖鋭的嗓音,結結巴巴地叫道:不不好了!

    謝遠藍的一顆心霎時之間,重重往下一壓,卻還能沉住氣,低聲道:怎麼回事?那下人臉孔灰白,全身都劇烈顫動,道:四四

    謝遠藍打斷他,厲聲道:四少爺出事了?

    那下人拼命搖頭,道:不不不是

    謝遠藍心中大寬,聲音也緩和起來,道:你慢慢説。

    一梅與蘇小英相望一眼,一起看着那下人,只見他一邊拼命搖頭,一邊用萬分惶恐的聲音道:不不是四少爺一個人五五少爺死死在

    謝遠藍全身一抖,臉色變成比鐵還要青,恍然之間,好像站不穩身子,一梅將眉頭一皺,再看時,他已經不見蹤影。

    屋子外一股血腥氣沖鼻而來,令人作嘔,只見長長的血跡從屋內一路淌到門外,流下台階。

    門口有一堆打碎的瓷器,混雜着香甜軟糯的點心,風總管就站在瓷器、點心旁邊,他的臉色也變得慘白慘白,語無倫次地道:小人小人送茶點五少爺要跟四少爺在一起小人不知道

    謝遠藍雙膝發軟,卻一把掀開了門簾。腥氣撲鼻,只見謝傳樂與謝傳詩兩個被一柄長劍貫穿,緊緊釘在牆上。謝傳樂被釘在外,胸上插着的利劍,只剩下一個劍柄,還露在外頭。

    他雙眼大睜,表情淒厲。死透的人身體已經無力,軟軟掛下來,卻硬被長劍釘住,沒有倒下這一劍的力量,着實兇猛。

    風總管還在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

    此時此刻,任何一個在場的人都只覺到周遭瞬間空洞一片。

    謝望衣也趕來了。她來得很急,髮髻沒有束好,甚至連鞋子也只穿了一隻。她剛看到這一幕,雙眼立即就發直,然後幾乎像發瘋一般,尖聲大叫。

    謝望衣的叫聲將一梅猛地震醒。她走上去,將謝遠藍緊緊捏在手裏的門簾拉了過來,手一放,那門簾彈跳幾下,重新遮住了裏頭的慘狀。

    眾人這時方如同大夢初醒,喘過了一口氣。

    一梅問道:誰最早發現這裏出事的?風總管道:小人小人跟阿強一起來送茶點走到門外,忽然覺得不對

    一梅問道:阿強呢?風總管道:去莊主那裏傳信了。

    一梅問道:發現了花箋沒有?

    無人回答,可見花箋並未出現。一梅不禁皺起了眉頭。

    蘇小英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對謝傳樂道,倘若今晚有個意外,這就是最後一次看見夕陽,誰知道昨晚意外未出,謝傳樂竟也真的再見不到夕陽了。

    這時謝遠藍緩緩轉過身子,面向一眾人等,將眼光盯在大家臉上,一個一個,全部慢慢掃視了一遍。謝望衣微微打顫,道:父親

    謝遠藍的聲音就在這片刻,已經十分嘶啞,但是語氣居然十分平靜,緩緩道:望衣、董姑娘、蘇公子,請內室説話。

    四人來到一處暖閣。

    走進室內,謝遠藍畢竟支撐不住,幾步踉蹌,用手在矮榻邊沿扶了一扶,才艱難地坐了下來。他坐定抬頭,臉上的皺紋彷彿突然之間,一起深刻起來,顯得他十分蒼老。

    到如今謝遠藍長長噓着氣,疲倦地道,我總算有一點兒仇家的線索。一梅悚然而驚,一雙眼睛只是看着他。斜光偶爾瞥到謝望衣,見她也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

    謝遠藍緩緩地道:二十年前,錯花圖正是猖獗之時,從楚州傳過來一個消息,説琅玕劍蘇家滿門傾覆,全部死在錯花圖上。我那時年輕好事,特地趕到楚州,打聽這個消息。可是等我趕到,只見蘇家門庭敗落,裏面的人早就散得一乾二淨。楚州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樑子山,風景絕異,我那時見到蘇家的慘狀,滿肚子憤懣無處發泄,便上樑子山遊玩,聊作解脱。

    謝遠藍的眼睛裏忽然神光閃爍不定,緩緩道:誰知道,就在樑子山上救起了一個今生今世,都不應該遇見的女人。

    他這話語氣特殊得無法形容,每個人的心裏,不由自主都想起了四個字:紅顏禍水。

    謝遠藍道:那個女人長得極美,尤其那一雙眼睛,眼波只要輕輕一橫,被她注視的人,魂魄就被勾得乾乾淨淨。我以前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後來也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只要看她一眼,就能知道風華絕代,原來是這麼一個意思。

    他如此不厭其煩描述一個女人,實際上已經有些好笑,然而在場的三人,每一個都聚精會神,一點都沒覺得不妥。

    我在山谷之中,把她救了起來,問她家世,她自稱被丈夫遺棄,心灰意冷之下,跳崖自盡。謝遠藍輕輕嘆道,我那時一顆心已經完全在她身上,服侍她養好了傷,便即向她求親。這女子問我是否已有妻室,我那時已娶一妻兩妾,但是在她絕世容光之下,真話竟然説不出口,一時昏了頭,騙她並未婚配。當時我想,我一片真情,温柔待她,定能叫她回心轉意。

    回到半勺山莊之後,她確實沒説什麼,甘甘心心做了我第四房夫人。我也放下心來,對她加倍寵愛。一個月以後,她忽然問我,什麼時候才會將妻子殺死,我當時驚出一身冷汗,卻見她神態認真自然,不像玩笑。後來她瞧出了我的驚異,不再追問,過了一段時間,我也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謝遠藍臉上現出驚恐的神色,喃喃道:誰知道誰知道

    他説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聽的三人正自入神,也沒人插話,暖閣之中,一時寂寂。

    謝遠藍停了半晌,臉上肌肉再次扭曲起來,道:過得三個月,有一天她對我説,她已經做了我這麼長時間的女人,我一時不解,也不理會。三天以後是十二月初八我正妻的生辰,那日天上下起雪,我準備了一套黑貂大衣,作為她的禮物。那一天,那一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記!我走進妻子房間,就聞到沖鼻的血氣,我的妻子,和我的長子,被一把長劍貫穿,釘在了牆上!

    謝望衣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後一躲,輕呼一聲。

    謝遠藍卻像沒有聽見,續道:那女子站在屍體旁邊,竟然一點都不害怕,笑吟吟地觀賞着屍體,我見她這般,一時哪裏能回過神?她一臉輕鬆地笑着對我説,已經替我把妻子殺了,叫我去殺兩個小妾。我這時才反應過來,她根本是一個瘋子,一個魔鬼!我拔出劍來,就朝她刺了過去!

    謝遠藍道:那女子武功雖不如我,卻也不弱,見我出手,當即避開,她臉上的神情卻變了,厲聲叫道,你要殺我!你要殺我!我心情激盪,哪裏去理會她?又朝她刺了過去,這番刺得比上一次更準,更狠,她避不開,竟然伸出右手一擋,半截手臂頓時被我砍斷,我心裏一呆,再一看,她已經翻身躍了出去。

    謝遠藍説到這裏,又停下來,喘了口氣。聽這故事的三個人,聽見他喘氣,不由自主,也都吐出一口氣來。

    半晌,謝望衣問道:這女子後來怎麼樣了?

    謝遠藍頹然搖頭道:再無訊息。

    蘇小英忽然看向謝遠藍,問道: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可有什麼親人?謝遠藍道:她叫傅無情,據她説,還有一個妹妹。

    謝望衣低聲道:這番花箋殺人,就是這個女人回來報仇?

    謝遠藍不語,忽然之間,兩行熱淚緩緩淌下,神情絕望,再也掩飾不住。望衣,他道,請董姑娘和蘇公子,護着你出門避一避吧,眼下咱們謝家,只有你一個孩子了

    謝望衣那種茫然、悲傷、絕望的神色,在聽完這句話之後,忽地消失了,她冷笑道:父親!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遠藍反而一怔。謝望衣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決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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