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帳,校閲場上已近黃昏,陳近南跟着周子瑾走向場外。
羣眾見了陳近南,無不怒目相視,有人吐他口水,有人罵他漢奸,都當他是魔界中人。不過羣眾也都怕他,沒有人敢向他挑釁。
陳近南在無數不懷好意的目光中走過。
場外,一名小廝迎上週子瑾,牽了兩匹馬來。
周子瑾一不意陳近南上馬,自己也跨上其中一匹,拍馬走人。
離得校場遠些,陳近南方才開口與周子瑾敍舊,詢問周子瑾的近況。
自去年萬安一別後,周子瑾平安到了嶽州,因有陳永華的那封推薦信函,得了個參軍的職務。
什麼是參軍?按照吳營的規矩,就是隨傳隨到、參議軍事,一個沒有上司也沒有部屬的官。
周子瑾笑笑:“……講白一點,就是一個沒頭沒尾、不大不小的閒官。”
陳近南聳聳肩膀道:“先生,討個清閒也不錯呀。”
周子瑾大手一擺:“不錯?我千里迢迢到這裏,為的是討他一個清閒?嘿,那我當初留在福建不就得啦。”
陳近南問:“吳三、咳,皇上待你如何?”
周子瑾嘆了口氣:“言不聽,計不從,還能如何?”一副鬱郁不得志的神情。
陳近南看了一看周遭,走馬到此,已是城郊,街上路人稀少,左近並無旁人,於是大著膽子再問:“你不有乾爹(指陳永華)的推薦信函麼?皇上怎不重用你呢?”
周子瑾苦笑道:“老實跟你講,皇上只信任他從雲南帶來的老部下,就連幾個王爺,他都不放心,何況是我這個半路投靠的天地會分子。”
陳近南悟道:“換句話講,是信不信任的問題羅……”
周子瑾尋思反問道:“對了,還沒問你,在萬安的時候,你怎麼自己跑掉哩?”
陳近南吁了一口長氣:“這呀,説來話長啦……”遂將自己如何遭到空空和尚錯認,挾持進了少林,如何陰錯陽差練了武功,又如何陽差陰錯逃了出來,到了嶽州,大致上説了一遍。
陳近南明白周子瑾不信怪力亂神那一套,所以省去了不少部分,絕口不提無上金身、李四十七與孔雀明王等事。
周子瑾聽完點了點頭:“這就難怪羅,才幾個月不見,你便有了一身好武功,打遍擂台無敵手。”
陳近南搔頭道:“哪裏哪裏。”心虛想道:“我連自己倒底是怎樣打贏人的,都莫知道,什麼‘無敵手’哩。”
周子瑾指着前方一座大雜院,道:“我住的公舍到啦。”勒馬下鞍,“今晚你暫時跟我擠一擠,到了明天,看你被分派什麼職務,再到自己的地方去。”
環顧那座大雜院,破舊而簡陋,十幾户人家同住一個屋檐下,吵鬧且髒亂。
這回輪到周子瑾搔頭、不好意思了:“抱歉,先生我不得恩寵,只住得起公舍。”
陳近南雙眼卻發出光芒,喜道:“太棒了,我要是也有這樣的地方可以住,不知該有多好。”
周子瑾心裏愣道:“我忘了這小子出身貧寒,是個賤籍(奴隸),唉,這種地方他都説好,可見他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搭上陳近南的肩膀,正色説道:“近南,不管皇上派給你什麼職務,都別嫌小,你才十五歲啊,很多年紀比你大的人,想進衙門討個粗活都不成呢。”
陳近南咧開大嘴笑道:“我知道。”
這一對患難師生便在公舍用飯,飯後還喝酒聊天,夜半才睡去。
住在這座公舍的全是些芝麻小吏,官最大的,就屬周子瑾了,翌日清晨,公舍一空,除了眷屬以外,大家全去當差,惟周子瑾繼續睡覺,睡到了日照三竿。
公舍門口此時來了個軍曹,雞毛子喊道:“陳近南!陳近南!哪一個是陳近南?”
陳近南從牀榻上驚醒,推開牀邊窗户,探頭應道:“我是!”
他頭痛欲裂、宿醉未醒,生平第一次喝酒,半夜不知起牀吐了幾回。
牀榻那頭,周子瑾兀自打鼾,睡得正甜哩。
窗外的軍曹喊道:“是你,那你還不快出來!”
陳近南趕緊披上外衣、套進鞋子,一臉惺忪外帶渾身酒臭地走出房門,問道:“這位軍爺找我?”
那軍曹上下打量了陳近南幾遍,頗覺詫異,詫異的並非陳近南衣衫不整,而是陳近南的年紀。
皺眉問道:“你叫陳近南?昨兒剛到的那個陳近南?”
軍曹只知陳近南昨兒剛到,卻不知陳近南昨兒還大敗羣雄、“惡”名昭彰,要不然,也不敢這般莽撞輕視了。
陳近南點了點頭,滿心只想快去茅房,消化一肚子的隔夜尿。
軍曹沉吟:“嘶……我説小子,你今年幾歲啊?”
陳近南道:“十五。”
軍曹愣道:“十五?”旋又上下打量了陳近南幾遍,嘆口氣道:“真他媽的絕了,十五歲的小毛頭,也能當上‘委外把總’。”(委外把總,相當於現代的下士士官。)
陳近南揉揉眼睛問道:“把什麼腫?”
“委外把總!”軍曹湊近陳近南又是一陣打量,發現陳近南比他還高一個頭,頗為不快,道:“好啦,就是你啦,進房打包行李,準備上路。”
陳近南一怔:“上路?去哪?”
軍曹道:“報到呀!”摸出一張紙條,遞了過來。
陳近南一看,方知那是一張蓋了大將軍關防的紙條,上面寫派他加入某某總兵麾下的某某丸地,擔任委外把總一職。
軍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快快快!老子等你半柱香時間,別拖拉了,不然有你好看!”
陳近南點頭應道:“喔。”於是上了茅廁撒尿,回了房間梳洗。
周子瑾仍在牀上半醒半未醒,翻了個身,咕噥問道:“你醒啦……去哪呀……”
陳近南道:“他們叫我報到啦,去當個什麼委任把總的。”
周子瑾神智朦朧地揮手説道:“喔……那你先去,等會我再去找你……○□∞≥……”接下的話,就全都含糊不清楚。
陳近南道:“那待會見。”旋即衝出房門。
出了公舍、上了街,那軍曹瞅着陳近南又問:“你的行李呢?”
陳近南指着手中那塊盾牌(李四十七):“就這個羅。”
軍曹冷笑道:“就那個?啐!”搖了搖頭,“比我還窮哪。”
陳近南所有的家當全在身上,包括易筋經、三道符咒,以及五道轉輪王留下、還沒花完的銀兩,至於一些衣物,隨着常無赦等人的失蹤,已是不知去向。暗忖道:“你爸若將這塊盾牌變回原形,不將你驚死才奇怪,啐!”
走着走着,陳近南問道:“我這個委外把總,也有一個總字,跟總兵比較起來,差了多少級呀?”
軍曹笑笑地豎起中指:“總兵官是這個,第三當家,僅次於大將軍與三軍提督,而你這個委外把總,”指着自己的胯下,“是這個。”
陳近南皺眉悟道:“是卵葩?委外把總,只算是個卵葩!”
軍曹也皺眉了,他是北方人,聽不懂何謂卵葩,説道:“什麼軟葩、硬葩的,同總兵官相比,你止能算是一根吊毛。”
陳近南心想:“啊我不是打贏了擂台?結果卻變作一支卵葩毛?”不禁感到泄氣,頹然説道:“原來我當的是最小的官呀。”
軍曹叱道:“什麼最小的官,最小的官是把總。”
陳近南喜道:“那我還比把總大羅?”
軍曹搖頭道:“還小!委外把總,根本不是個東西,所以呢,你也不是個東西,懂啦?”
陳近南懂是懂啦,就是心底相當不爽,想道:“倘這樣,我要何時才能做到皇帝?”
二人走了一程,來到北門大街,沿路仍有不少武林人士往來於此,見了陳近南現身,人人驚走,各個畏縮,無不視他為魔頭、煞星。
須知,如今整個江湖,所有人皆把陳近南當成魔界使者,固然對他極不友善,卻也極為害怕,既怕他的武功,更怕他的神通。
那軍曹還以為人家怕的是自己,朝陳近南得意笑道:“你瞧瞧,什麼狗屁少林、雞巴武當,見了像我這樣一個軍爺,還不是得恭恭敬敬、哈腰鞠躬。”
陳近南當然看得出誰怕誰,懶得理會那軍曹,只不過心裏感到難受,從今以後,他得背上“魔界使者”的污名了。心裏怨道:“吳……皇上怎不將事實講給大家知,害我到這,還要被人誤會。”
出了北城門,繼續北走,二人到了前線汛地,停在江邊一處小土丘。
“喂!到啦,”軍曹大手一指那土丘:“你自個上去吧。”
陳近南一愣:“你不去麼?”
軍曹道:“我上去幹嘛?這小土丘是你的汛地,沒幾個人,我啊,要回自己的‘大’汛地去啦。”説完,轉身便走,了不回頭。
留下陳近南獨自一人:心想:“這個爛土丘也算是個汛地?”
小土丘不高亦不廣,有點像是個瞭望台,其上雜草叢生,丘頂搭了座破破爛爛的營帳,插了支骯骯髒髒的旌旗。
上到丘頂,陳近南環顧四周,才一眼,便將這裏看遍了,四名衣衫不整的士兵此刻正圍在一起聚賭,不遠處,另有一名與他同年的小士兵生火煮飯。沒有人理他。
陳近南走近小士兵道:“請問——”
小士兵抬頭看見是他,嚇得起立站好,顫聲道:“您、您是新到的委外大人?”
陳近南搖頭道:“我是委外把總,不是委外大人。”
小士兵笑笑:“在這裏屬您最大,您就是委外大人。”
陳近南心底愣道:“我這卵葩毛的小官,也有‘最大’的時候?”回頭看了那四名聚賭的兵一眼,問道:“那他們見了我怎不搭理?”
小士兵苦笑:“他們、他們是各汛地刷下來的士兵,都是、都是有後台的人,所以……”
陳近南不明究竟,納悶道:“後台?小兵也有後台?你倒説説,他們都有些什麼後台?”
小士兵指着其中一名胖大傢伙,道:“他叫吳用,是皇上潛邸裏的一名奴才。”再指着另外兩名缺手、斷腿的士兵,“缺手的那個叫胡拐瓜,斷腿的這個叫王劣棗,分別是胡丞相與王大將軍的遠戚。”
陳近南嘆道:“他們作戰負傷成了殘廢,也算不錯啦。”
小士兵道:“他們、他們是違犯軍紀,遭到前線的將領處罰,砍去手腳的。”
陳近南驚道:“什麼?他們犯了什麼軍紀?要受這麼重的處罰?”
小士兵道:“他二人無故離營,又姦殺了一名十三歲的小女孩……”
陳近南又驚道:“什麼!他們犯了這麼重的罪,止砍斷手腳?這、這應該殺頭的呀!”
小士兵道:“是殺頭了,但被殺頭的不是他們,而是砍斷他們手腳的前線將領。”
陳近南聽得舌頭打了好幾個結,説不出話來。
小士兵指着最後一名滿臉鬍子的士兵,又道:“後台最硬的要算他了,常大粗,”忽地湊近陳近南耳畔,悄聲説道:“老實告訴您,名義上你算最大,可私底下,他才最大,前幾個委外大人都足被他告了狀,到任幾天就問斬啦。”
陳近南沒奸氣問:“他的後台究竟是誰?”
小士兵道:“他先前是皇后身旁的近侍太監。”
陳近南皺眉疑道:“太監還能長鬍子?”
小士兵道:“聽常大粗説,他是‘帶吊太監’,所以有鬍子。”
陳近南點了點頭:“難怪,想必皇后很想念他,用肚臍眼想也知道,皇上為何把他發配充軍啦。”
這當口,常大粗衝着他二人喊道:“笑月!別光是站着聊天!午飯煮好了沒?”
小士兵忙應道:“奸啦,就快好啦。”
常大粗惡狠狠道:“老子這一圈北風北打完,你若還沒讓我吃上飯,看我怎麼揍你!”
小士兵引手指着陳近南道:“常爺,這位是咱們新任的委外把總。”
常大粗擺了擺手:“叫他幫忙切菜去!耽誤了午飯時間,連他一起打……”突然衝着一張麻將牌大喊:“哈!自摸!”
其餘三個兵嚷嚷起來:“單吊一張北風,你他媽也能自摸?”“我操你奶奶的熊!真邪門!”
依舊沒有人理會陳近南。
氣得陳近南很想衝過去打人了,轉念想道:“我倘一上任就惹事,連累到周先生就糟啦,晤,還是吞忍下去,等我上戰場、立戰功了後再講。”
一旁,小士兵蹲在飯鍋旁觀探火侯,不時還得忙着切菜、燒魚、炒肉、煮湯。
陳近南彷彿看見昔日,自己還在做人家奴隸的光景,心下苦笑:“我是什麼東西?當做自己已經是皇帝啦?這點丫工作算啥,以前更加骯髒的工作我嘛做過。”當下蹲在小士兵身旁,跟着幫忙。
小士兵悄聲説道:“大人,您別,我來就行啦。”
陳近南將切好的菜葉倒入小鍋中,炒將起來:“算了,閒着也是閒着,我還是來幫你吧。”末幾又道:“以後你別叫我大人了,我們年齡都差不多。”
小士兵道:“大人説笑了,我今年才十六,您起碼也二十了吧?”
陳近南愣道:“你已經十六歲啦?”打量一下小士兵的身材,足足比起自己矮了兩個頭,心想:“大概是我長太快羅。”問道:“我叫陳近南,你呢?”
小士兵道:“我姓龐,名痴,字笑月,”邊説,邊用腳在地上寫下,“大家都叫我笑月。”
陳近南發覺對方用腳寫的字,鐵劃銀勾,逸中藏勁,比他用手寫的字都還好看不知幾倍,遂又問:“你念過很多書喲?”
龐笑月將燒好的四尾魚,夾入盤中,方道:“我是湘陰縣前年縣試中的秀才。”
陳近南道:“你是秀才?”
笑月笑道:“別吃驚啦,這年頭,秀才不值錢,將才才值錢呢。”指着陳近南的炒菜鍋,“你的菜快炒焦了,翻它一翻。”
陳近南一面忙着翻菜,一面喃喃説道:“真是糟蹋人才,讓秀才做伙伕,”回頭瞪了常大粗一眼,“卻叫那個‘大卵葩’作威作福,這是什麼道理!”又問:“笑月呀,你怎麼會來當兵的?”
笑月打開飯鍋,試了試飯熱了末,答道:“這種世道下來當兵,哪來的飯吃?”
陳近南愈發感到同情,對於笑月,也就愈發生出好感。
二人將這一頓飯菜搞熟,彼此的交情也熱了。
飯菜香很快便吸引了常大粗四人過來,走入營帳。
陳近南待要入座“別!”笑月忙將他一把拉住,悄聲説道:“咱們得等他們吃完,才能上桌,要不然可要糟糕。”
陳近南怒道:“這算什麼?飯菜是咱們做的,大夥又是同袍,憑什麼他們先吃,我們卻要吃剩的?”
常大粗冷笑道:“憑什麼?就憑我是皇后娘娘的近侍,臭小子!”拉開椅子,逕自入座。
其餘三人也跟着入座。
常大粗把手一招,呼道:“拿酒來!”笑月剛要起腳,常大粗旋即喝住:“你別動!我要他去拿。”伸手指着陳近南。
笑月哈腰苦笑:“常爺,還是我去啦,我才曉得酒放在哪裏嘛。”
常大粗搖了搖頭:“老子偏要他去。”
陳近南擺了擺手道:“去就去!笑月,告訴我酒放在哪?”
“陳近南!”
就在這時節,音音竟然出現在營帳門口,巧笑倩兮地朝他揮手。
陳近南見了好不歡喜,迎上將她抱住,忙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音音道:“還不簡單,夫君隨便打聽打聽,就問出來啦。”
陳近南並未看到唐賽兒,正要再問,常大粗等人已經湊了近前,淌着口水,上下端詳着音音。
獨臂的胡拐瓜摸着自己胯下,淫笑道:“好俊的小妞。”
單腿的王劣棗則把一隻髒手伸到音音臉上:“小美人兒,讓哥哥摸一下好麼?”
陳近南忙將音音拉到自己身後,氣得想要動手了。
常大粗笑問:“喂,她是你什麼人?”
音音搶道:“我是他還沒過門的媳婦。”
常大粗轉向吳用,笑問:“你説這公平嗎?胖子,這小子才幾歲呀,就有媳婦了,你已經三十多啦,還沒老婆哩。”
吳用咧開大嘴巴跟着傻笑,渾身的肥肉也跟着亂抖。
陳近南心想:“我倒底當不當動手?唉,算啦,將他四人揍一揍,這個卵葩毛官,我也不愛啦。”
王劣棗還沒察覺人家要動手了,拄着枴杖上前道:“小美人兒,讓哥哥摸一下,好不好嘛?嗯?妤啦好啦。”
“你敢摸她,”唐賽兒這時也出現在營帳門口了,鐵青着臉,道:“我就讓你的頭,去跟你的斷腿重逢。”
常大粗、王劣棗循聲回看,發現又來了一個美女,而且容貌更豔,身材更辣,統統都圍了過去。
陳近南心想:“害呀害呀(完啦完啦),要出人命羅。”
常大粗笑道:“照呀,先是來了一個鮮嫩的,現又來了一個火辣的,咱哥幾個……今天加菜啦。”
四人一起放聲淫笑。
唐賽兒還以冷笑問道:“姑娘我站着不動,你們誰想先上?來呀。”
陳近南心下盤算:“唔,離開這以後,我到哪裏較好……”開始計劃逃兵後的生涯。
王劣棗一瞼色眯眯的,指着自己的斷腿,率先道:“上回老子開了一個小丫頭的苞,送了這條腿,現在想想,真不值得,”拄着枴杖湊近道:“大美人兒,為了南你一回,”敲敲自己的頭顱,“老子把頭送了也甘心!”
一旁,吳用又咧開大嘴巴跟着傻笑,渾身的肥肉仍跟着亂抖。
唐賽兒身形一變,奪了王劣棗的腰刀,拔出,揮斬,回殼,送還,四個動作,一氣喝成。
旁人根本看不清怎麼回事,止聽一長聲的:“刷”。
王劣棗的頭顱滾了落地,殘軀依舊拄着枴杖站立,手裏還握着唐賽兒送還的腰刀。
“媽呀!”看得常大粗三人連滾帶爬,爭相後退,恨不能離唐賽兒愈遠愈好。
唐賽兒問:“還有誰想上我的?來嘛。”
常大粗三人一回了神,均以為剛才唐賽兒是僥倖得手,登時罵道:“潑婦!你竟敢殺害大將軍的親戚,你不想活啦!”“好你個臭婆娘,原來是個女賊,看我招來大隊官兵,將你——”
餐桌上忽地傳出一陣啜飲、咀嚼聲,打斷了咒罵,一名長髮白袍、五官俊逸的中年漢子,自顧自地喝湯吃飯。
那不是別人,正乃常無赦是也。
陳近南心下苦笑:“這傢伙也到啦?什麼時候到的?”
常大粗三人更是瞧得呆若木雞。
常無赦此時伸箸去夾一塊紅燒肉……
吳用見狀,發狂似地衝了過去,暴喊道:“別碰我的紅燒……”
且看常無赦一手夾肉,一手拔劍,肉到嘴邊,劍已出殼,肉剛入嘴,劍又還殼。
青光一閃一滅!那吳用“肉”字還沒脱口,他那顆無用的腦袋,已先脱了身,骨祿祿滾到了餐桌底下。恰好與王劣棗的斷頭碰在一塊,滾成一堆。
這下子,常大粗與胡拐瓜知道厲害了,跪地叩頭求饒道:“大俠,饒命呀,我們不是有意的。”“嗚……您看看我,手都斷啦,殺了我這種廢人,污了您的劍呀。”
常無赦照吃照喝,毫沒搭理,瞥了陳近南一眼,道:“過來吃吧,菜都快涼啦。”
唐賽兒與音音隨即入座,悠哉吃暍起來。
陳近南看見笑月縮在一旁,招手道:“笑月,你也一起來,來嘛,不用怕,”環指常、唐二人,“他們雖然都是魔頭,但從不濫殺無辜的。”言語中頗有反諷、生氣的意味。
笑月看了看桌底下,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哪裏還有胃口?婉拒道:“不、不用啦,我、我不餓。”
陳近南道:“我倒真是餓了。”嘆了口氣,也即入座。
常無赦忽問:“李四十七人呢?他沒跟來?”
陳近南怔然苦笑:“他?他早來啦,事實上,他還是第一個到的哩。”撫符唸咒,呼地聲響,將腳邊的那塊盾牌變回人形。
“鬼啊!”常大粗與胡拐瓜見狀,嚇得彼此抱在一起。
甫一變回人形,李四十七立刻跳腳指道:“臭小子!你奸狠的心,竟把我變成盾牌,替你擋刀,你、你倒底有沒有良心呀?”
“鬼啊!”胡拐瓜繼續喊道。
李四十七發覺陳近南毫無愧疚,自顧吃他的、喝他的,怒火更盛,恨恨説道:“哪一天你要落在我的手裏,看我不把你給……不把你給……”
“鬼啊!”胡拐瓜繼續喊道。
李四十七索性找胡拐瓜出氣,抓他過來,痛打一頓:“閉嘴!閉嘴!不要喊啦!喊個屁呀!”一不小心,竟把胡拐瓜活活打死,“哇?死啦。”
常大粗一旁驚得口吐白沫,昏厥過去。
眼看自己就任軍職還不到一個時辰,部下就快被殺光了,陳近南看看常李唐三人,心裏無限的無奈:“我這世人,恐驚要跟這三個怪物白頭到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