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潘安介雲山隨手捏碎一顆巖丸,幽幽説道:“小子!你記得捆我的虯筋吧!那時,你已將它摸搓得差不多了,只因洞外有聲音,把你引了出去。你救了三位友人,而我欣然自慰,本待永埋地下,但是,由於關懷太甚,難以自制,復又憶起那恩將仇報的畜牲孟功,更因憶起舊恨,加添新愁,對你起了懷疑之心!”
安琪正吃得津津有味,突聞此語,陡然一怔,停手抬頭,恰與介雲山兩雙冷電般的幽光相碰,只覺那幽光冷氣森森,心頭猛震。
只聽介雲山一字一頓的説道:“我在設想,孟功那畜牲辜負了我養育之恩,可見人心反覆無常,如果,我傾囊以授的安琪小子,也在得志之後忘形,則不但我此恨天長地久,且貽害江湖尤甚,玉面潘安介雲山又添罪惡!”
“………”
“因此,我去發除須,就地刻字,悄然離開地眼幽洞,飛上懸崖,觀看了你和四絕一場精彩格鬥,以及你如何第一次懲罰孟功那畜生。而後,因見你夾起斷臂書生,乃斷定你必想施展我精心苦學而又轉授與你的罕世醫術。
“於是,我乃尾隨在你背後,直至‘森羅地闕’。”
他説至此處,安琪突然插嘴問道:“那,森羅地闕主人翁……”
“傻子!‘森羅地闕’是我一手造成的秘密巢穴,自非他人所悉。我趕在你之前,安置好那顆血淋淋的假頭,藏身寶鏡之內,演出一幕精彩絕倫的戲劇,聊試你的真心誠意如何!”
安琪一聽,不禁驚異已極,以自己功力,竟被介雲山跟隨而懵然無覺,由此可見介雲山功夫之神奧難測。
同時,他更不自覺的凜然而惕,為人之不可欺心,不可掉義。對介雲山,自己只要存着一點點不誠之心,則早已被立斃掌下矣!
玉面潘安介雲山無限感慨的説道:“在你泣血跪哭時,我幾乎忍不住內心激動。在我算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介雲山金光閃爍的眼眶裏,徐徐沁出兩點晶瑩淚珠,緩緩滾落頰下,安琪被他激動得聲音顫抖,呢喃依依的叫聲:“師父,你太苦了……”
“孩子!以前是我罪有應得呀!”
他輕撫着安琪的頭,熱淚盈眶。他闔上眼皮,任熱淚簌簌流淌……
“我激動之時,因疏忽了你的功力,險些兒着了‘天狼煞氣’。如真中了,那就變成作法自斃啦!那時,你兇性大發,欲搗碎‘森羅地闕’,我也心想早該讓‘森羅地闕主人翁’這七字永埋地下,所以當你侵入‘秦廣殿’之際,我便起身,挾走了你那位斷臂書生朋友!”
“他是追魂秀士王森哥哥!”
“他的斷臂,已積年累月。雖然你學醫甚精,但這種絕症卻非你能醫好,恐不但枉耗心血,且反誤被醫者。若想療之,必須借用一支胳臂,在熱血環衝之際安於其身。
“我料你必能破去十殿埋伏,不用擔心你受困,故欣然帶走追魂秀士王森,並在臨走時喝醒你。然後,遠走蜀境,夜入你恩師神儒聖者居處逍遙谷,誘出一隻大白猿,直至滇界黃花大瀑布之下的古洞,解開王森穴道,並逼他與大白猿在狹窄的洞中展開惡鬥。
“起初我以為大白猿充其量不過二流身手而已,後見王森勝之十分困難,乃將兩支猿臂活生生的扯下,接骨連脈,適時給王森接在身上。
“而後,我再以真氣幫助他環行運轉,直至遍體通泰,神志澄澈,與常人無異之後,方使他醒轉,傳授一些膚淺功夫。”
安琪雖早已聞得白猿為其所害,但介雲山之言又勾起他一陣傷感,熱淚泫然欲下。
“之後,我一直逗留滇疆,暗查哀牢山迷宮種種,發現百邪神君處心積慮,企圖一網打盡天下豪士,唯我獨尊,才涵光養晦,達數十年之久。哀牢山人才濟濟,機關重重,不啻天羅地網。他這一番苦心,不禁激起了我的憤怒,乃暗中礪去了他的‘七煞修羅陣’以及七十二重歹毒埋伏,否則,小子,你自信能在毒泉石室之內,僅靠‘天狼神丹’便可從容出險嗎?!”
安琪聞言,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迷宮歷險,有玉面潘安介雲山恩師從中保護,難怪百邪神君聲言有能人破壞,自己還以為是自己的一番做作,毀去了百邪神君的殺手鐧呢!
他追憶百邪神君與自己拼鬥時是否也由介雲山暗助自己一臂之力,乃插嘴問道:“師父!弟子在平崖地面與百邪神君老魔頭展開生死決鬥之際,是否您老人家也在暗地裏襄助弟子……”
介雲山搖頭微笑道:“非也,非也,這場創武林佳話的大戰,完全在乎你本身修為之力,武林三聖雖暗加真元與你身上,但主要在聲勢氣魄方面,你已凌於百邪神君之上,使之發毒行功,多出一層顧慮,而你卻心如古井不揚波,方能勝他一籌半籌。”
安琪以‘陰陽兩分極’之法承受武林三聖真元秘授,百邪神君茫然無覺,而介雲山竟明鑑秋毫!雖説安琪之獲勝有諸多原因,但詳究起來,多半還是得助於三年的古洞嚴教,方能致此。
介雲山又繼續説道:“百邪神君不過是氣血用盡,真力不繼,急怒攻心,神志迷亂而已,而你呢,你卻真元枯竭,性命垂危,若不是我用起死回生的手法,拍活十二奇經,復痊三百六十五穴道,耗損修為,為你填補氣力,再賴你‘丹田’似有一股生生不息,由罕世奇珍異果所結的血光,將遍體瘀血逼出之後重又再生氣血,那麼,就是把李老君丹爐仙藥統統收來,盡塞在你肚子裏,也不過只能延續三個月的活命而已。”
安琪知其言決非危言聳聽。自己一條性命,無疑又是他由鬼門關前硬索回來的。雖説安琪膽大包天,但想起平崖絕頂風雲逆轉的一場惡鬥,不由得連打寒噤不止。
玉面潘安介雲山又道:“拯救你之前我先把百邪神君救醒……”
“什……什麼?!您把百邪神君救醒?!師……師父……難道您……”
對安琪的驚呼,介雲山只平淡的一笑道:“你是因為我放走了他而覺得驚奇嗎?孩子,別忘了我也是一個老魔頭呀!惺惺相惜,以他一個叱吒風雲的硬漢,我不會產生相憐之心嗎?何況,在他昏迷不醒之時,我怎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他處死?傳到江湖上,第一老魔介雲山數十年聲名豈不皆付諸東流?除此之外,我又給他一大警告,這警告是讓他心中永遠存着一個謎。”
“師父!你是説,百邪神君從今以後,永遠以為我打倒了他之後,並未取他性命;而且,我又是在他倒地之記安然離去,功力方面,顯然超過他許多,使他以此為終生大辱,羞愧於心嗎?”
“是了!虧你想得出。”
“可是,他如果從此懷恨,索性大鬧江湖,武林浩劫隨起,立即又是刀光劍影,血腥塗地;或者,他又埋首荒山,另求苦學,待練就一身絕毒之功,尋找弟子報仇,結果是反被其害呢?”
介雲山聞安琪之言,不以為然道:“百邪神君年逾百歲,雄才大略,拓建一片事業,而一朝栽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手中,要是我,早就自盡了。以我看來,他從今以後,已是萬念俱灰,壯志消沉,只能幽居絕谷,了其殘生矣!”
他邊説邊站起身來,走前兩步,回頭對安琪説道:“小子!你靜心調息,三天之內,便可恢復原有功力,百邪神君在此山中建有巨大珍果林,正好讓我們享受。此地秘隱,不致受人打擾,只是似埋有死人,氣味較差而已。”
他説話之際,突見安琪目露詫異與激動之色,心中大奇,停步細看,卻見安琪手摸適才所躺的巨巖平石,怔怔呆立,乃近前一按其背。然而,這一按之下,卻使他嚇了一跳,那安琪的肌膚,不知如何,竟在一剎那間變成冰冷!
介雲山心知有異,忙伸出巨掌,在他背間用力一拍,安琪被他一拍,神志方始猛醒,“呀!”了一聲。
“父親呀!你在天之靈,保佑孩子……”
玉面潘安介雲山本以為他無非想念以故父親而已,可是,當他細看安琪雙手所按之處,只見那裏赫然深刻着一支鋼蕭,深約五分,分明不是風雨衝削而成,而是武林高手用“金剛指”、“一指神通”一類功夫刻成。
介雲山若有所悟,乃舉步向前,將安琪一把抓起,直出洞外,然後微一發掌,將那塊重逾數百斤的巨石一吸而出,拋至洞口四尺餘外,也不理安琪反應如何,即又展掌吐勁,朝洞中一翻一復,那石洞中堅如銅澆鐵鑄的洞底,倏如風雷交伐,巨濤掀天一般,飛沙走石,岩屑紛拋,齊出洞外,片刻,洞外已堆積成一座小丘,而洞內地面,卻現出一個巨大窟窿,窟窿之內,竟現出一具灰白的骷髏骨!
安琪再也抑壓不住心中的悲愴與慘痛,哀叫一聲,搖身猛撲,疾落洞中窟窿,呼天搶地的大哭數聲,旋即喉凝氣結,昏死過去!
原來,這堆白骨,乃安琪之父,神蕭震九州安德芳之骸是也!
安琪在大別山脈,初見月殿嫦娥冷豔香後,誤與四逸發生激鬥,最後,無無大師適時趕到從中排解,梅逸花聞知他即安德芳之子,乃將全集“清音八奏”歸還,並説明自己四人,秘探哀牢迷宮,溪畔見屍,埋於石洞,封以巨石,而劃刻洞簫為記。此回,介雲山拯救安琪,僻靜療傷,無巧不巧,正找到當日四逸為神蕭震九州安德芳埋骨之所。前後偶合,可謂冥冥定數!
此際,玉面潘安介雲山見安琪昏死過去,知他是悲慼過度,氣急攻心,七竅齊閉所致,以其初痊之體,若不早救,恐復甦之後,變成瘋癲痴迷。故乃疾伸食、中兩指,抵點安琪頭頂心“百匯”穴上,徐注真元,使之復醒。
安琪受此一抵,半盞茶時辰之後,神志方始緩緩甦醒過來,鳳眼微啓,重睹其父腐朽骨骸時,即又重起悲聲,哀慟嗚咽,眼淚流盡,繼之以血。玉面潘安介雲山知安琪這一場大哭,雖十分悲慘,然心中積鬱,當可一瀉而空,心情可由此而寬敞,故不苦勸,任由安琪放聲痛哭。
直至第二個黃昏到了,玉面潘安介雲山方沉聲説道:“孩子!你父親一生英豪,武功蓋世,當不會有個懦弱無能,沒絲毫大丈夫氣概的孩子是吧?!”
安琪哭了一日一夜,已是力竭聲嘶,喉嚨沙啞,介雲山低沉的一句驚語,使他心境陡覺好些了,同時,怔怔的睜着一雙含藴血淚的眼睛,望着滿面嚴肅的玉面潘安介雲山。
只聽得介雲山又威嚴又慈愛的聲音陣陣似暮鼓晨鐘,響於耳際:“十幾年沉冤,幸得昭雪,兩代血仇,由你親手得報,你父母祖上不泯之靈已可瞑目。眼下你父親骨骸,畢竟已經作古,總是入土為安,你任有英雄之血,卻學婦人之愚,只哀哀啼哭。我且問你,你能將你父白骨哭得出肉身來嗎?!”
“……”
安琪聽畢,凜然良久,就地叩拜謝罪道:“徒兒因乍見先人骨骸,悲從中來,觸發天性,憶起悲慘身世,故而忘情之下,如此愚哭,令師父惱責,乞懇恕罪。”
玉面潘安介雲山面色稍霽,微喟一聲道:“父子天性,我怎能加責於你,不過目下唯一要務,並非一味嚎哭,而是先將你父骸骨安葬,而後復愈身上功力,重現江湖,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為地下先人爭光。我這老魔頭也可以沾點光而消除一些罪行,安心歸山,與山禽為朋,與野獸結伴,飢則餐雲,渴則煮露,終天年而無憾也。”
安琪恭恭敬敬的答聲:“是!”隨即起立,隨其背後走出石洞。
玉面潘安介雲山心中盤算,猛一抬頭,乍見夾澗峭壁,橫插着一根石樑,乃微一吸氣,騰身而起,疾上峭壁,安琪抬頭注觀,卻見他已登五、六十丈之高,臨近石樑,兩個腳心,宛如吸盤一般,橫立壁間,伸手摟住石樑,奮力一拔,通根齊出,砂士亂滾而下。他卻緊抱石樑於懷,借勢飄出,去勢急如矢箭,然墜落之際,宛如四兩棉花,輕搖緩曳,安然落於地面。
安琪打量介雲山取下之石樑,長約六尺,厚約三尺,闊二尺有餘,通體花紋,晶亮堅挺,估其重量,約在三、四百斤左右。如以他本人為之,雖能上升,卻不能拔起之後,安然自在的抱它緩緩降落,頂多只能先拋巨石,然後方能飄飄落地,由此較之。自己武功,實猶差之數倍。
只是,他在懷疑,第二恩師取下此一石樑,究竟欲待何用。
介雲山態度安祥,將石樑置於平地,即於就近扯下一段山藤,在石樑中間輕輕一劃,只聽得嘎然怪響,石樑竟如刀削斧砍,依劃過之痕,分裂成兩半長條,宛若刨後木板。
他劈開石樑之後,迅以雙掌抓掬,十指齊動,動作快捷無比,而十指所及,石樑之一半,竟而石屑如朽,灰粉四揚。不到片刻,已被他挖成深約二尺有餘,外僅三寸左右之厚的靈樞。心裁別出,居然用這支粗大石樑做了一個石棺!
安琪恍然大悟,心中感激,自非筆墨所能形容,忙跪地叩謝介雲山造棺澤被先人之惠。
玉面潘安介雲山受其半禮之後,含笑説道:“孩子!這石棺大約可有二、三百斤重,目下,你猶不可過度用力,只可將你父骨骸,移放其中,加上棺蓋,等功力恢復之後,將它埋葬入土。
“至於你今後行止,我以為暫可不回神儒聖者處,因他一則放心你並未死去,二則顧慮百邪神君重練武功,再入中原復仇,此番他必與你兩位師叔,或閉關,或隱跡,苦求上進,以應付百邪神君。你若前去尋找,恐空勞往返,又怕兩方分心。”
安琪唯唯稱是,介雲山又説道:“別三心兩意,你並非空門中人,我如今劫殺皆盡才配得上做和尚哩!”
他説話至此,安琪方才看清玉面潘安介雲山此刻打扮,只見一個光頭,下巴發亮,長眉垂頰,身着灰白袈裟,碧眼祥和,寶相慈悲。肅穆尊嚴中,透出一股超凡的氣派,不愧佛門高僧。
於是,安琪乃含悲忍痛,納其父神簫震九州德芳骨骸於石棺之內,介雲山幫他加上石蓋,搬入石洞之內。並幫安琪導氣納元,至第三日之夜,安琪不但已恢復原功力,且又從玉面潘安介雲山那裏學得了一些更為奧秘詭異的武功,為日後行道誅魔加添不少威力。
第四日,玉面潘安介雲山向安琪話別道:“安小子,我所會的,都教給你了,大約再過數年,你將取代我天下第一魔頭而成為天下第一能人了。總之,不可驕狂無物,不可目空一切,不可背師忘祖,不可傷天害理,這是我們分手前給你的訓戒,從今而後,江湖不會再有天下第一魔頭玉面潘安介雲山的字號及其蹤跡,而佛門之內,卻增加了一個從前殺人如麻,如今放下屠刀的怪和尚‘笑痴’,哈哈!小子,而今別矣!阿彌陀佛!”
安琪一聽介雲山即要離去,心中大驚,愁緒百結,好生不捨的叫道:“師父!您老人家……”
其言未畢,倏覺身側微風颯颯,灰影飛飄,玉面潘安介雲山已寬袖拂雲,身在絕峯之巔,瞬息失去蹤影,只聽得迴音縈繞:“阿……彌……陀……佛……”
安琪怔立半晌,只得暗歎一聲,跪地叩拜一番,算是衷心感銘玉面潘安介雲山對他的垂青,以及傳授絕功之恩。
當安琪拜畢起身,回頭俯首,眼光乍觸石棺之際,腦海中突然閃電般的泛過一個念頭:“父親之骸,應與母親骨骸合葬一處,而使父、母在九泉之下,稍得安慰。
“可是,搬運石棺還算容易,但莽莽神州,何處去覓得母親的墳墓呢?”
他想至此,猛想起追魂秀士王森哥哥目下正在太湖,自己大可前往太湖總舵求其幫忙找母親之墓。
心念既決,安琪即翻倒身子,在棺前叩拜之後,倏舒健臂,將石棺挾帶肋下,認定方位,奮力一縱,疾朝北面馳去。
他心在太湖,路上偶團打尖飲食,停留片刻,其餘時間均馳騁急趕。所走路途,又專揀捷道小路,鄉村莊堡之間,故並未出麻煩。偶於途中遇見行人,亦一瞥即逝。這樣,不到七、八日,便已到達太湖之濱。
太湖幅廣八百,安琪未曾到此,自不認得路徑。但白X幫幫眾甚多,日夜巡邏,一見陌生人怪異之狀,立即上前詢問。一聽得安琪之名,個個嚇了一大跳。樹的影兒,人的名兒,眼前這位文質彬彬、英俊美貌的少年,就是轟動武林,以筆簫兩件怪兵器掀得江湖波濤萬丈,用大智大慧破去哀牢山魔教,使百邪神君數十年心血化為烏有的人物!
他們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見他挾一個沉甸甸的長形巨石如紙包的那種清閒神態,又使他們不能不相信幾分。
於是,他們其中的頭目,先派人駕着小舟,返回總舵報告,其餘幫眾,搭訕着請他稍候片刻。
安琪見這些白X幫幫眾裝束整齊,紀律嚴明,態度謙和,雖個個精健剽悍,然舉止合禮,與漁夫之間,十分融洽,倒十分佩服無名叟夫婦、冷豔香及王森哥哥。該幫較之以前,簡直雲泥之判。
不一會,猛聽遙遠的島上,炮響連天。戰艦數艘,疾駛而至。他神眼精光閃射,遠遠望見當先一艘戰艦艦首,迎風站立着兩女兩男老少四人,正是無名叟夫婦與追魂秀士王森及其夫人餘秀英。
船至十丈之處,無名叟已哈哈一陣朗笑道:“安賢侄,老夫可想煞你了!”
王森猿臂輕搖,摺扇緩揮,安祥微笑道:“琪賢弟,愚兄早已料到你必能得勝回來的,哈哈哈哈!”
安琪此際得睹故舊,樂不可支,大喊一聲:“伯父母大人,森哥哥!你們都好呀!”
“好呀!”兩宇甫合口,兩腳一拔,身子與石棺齊飛,輕輕降臨甲板之上,坐在此船上之人,均皆幫中一流高手,但他們如不目睹,簡直不知有三百斤左右的一人一物,降落船上。眾人瞪目張口,咋舌良久,方才轟然一聲,鼓掌喝采。
無名叟夫婦笑逐顏開,歡愉之狀,自難言表。王森猿臂一揮,所有大小戰艦,齊轉方向,浩浩蕩蕩地鼓譟凱旋,直向總舵駛回。
到達大寨之後,眾人棄船登岸,追魂秀士王森見安琪挾石棺行動,本疑詢問是否百邪神君屍體,但見他似乎十分謹慎,乃納悶不言。安琪暗察王森臉色,已知其意,乃向竺任豪説道:“伯父,小侄此回死裏逃生,復回中原,託先人靈佑,使能目睹先人骨骸,因承某一隱世長老之助,得此石棺,乃收檢先人骨骸於內,未知可否找個……”
竺任豪等人一聽,先是驚愕,繼而讚歎。眇仙娘陸翠蘭已接口道:“原來是安德芳大俠靈樞,恕我們無禮失儀,以我想法,可否先停留於‘養晦室’內,待本幫上下稍盡敬奠之誠,而後再擇良辰,入土為安。”
安琪見陸翠蘭如此,剛要道謝,竺任豪已撫掌稱善,叫過幫家,將安德芳石棺恭恭敬敬的抬至本幫議事廳養晦室內。
安琪推辭不得,只好拜謝,歡笑之間,大夥已入忠義廳內。大廳內此際早已佈置好山珍海饈佳餚。熱氣騰騰的酒筵,待侯眾人就席。
這場盛宴,遍及全幫,而總舵各堂正副堂主以及一流高手,齊被邀在忠義廳中。他們仰瞻安琪風采,只覺英姿勃發,儀表超凡以外,並無武功絕頂之狀露出,但他們深知總舵主夫婦親眼目擊,證明其修為已達超凡入聖的地步。何況,他又是總舵主夫婦未來的得意嬌婿哩!
安琪在竺任豪等殷勤招待之下,大為感動。席間將自己在哀牢山上與百邪神君拼鬥,迄至動念北上,其間除隱起玉面潘安介雲山之名而外,皆原原本本的敍述一番。末了,將自己本意向竺任豪夫婦説明。
在座諸人,耳聆安琪驚天動地大惡鬥之況,齊皆凝神屏氣,個個睜眼如鈴。
竺任豪聽畢開口道:“如欲探查令母之墓,以老夫手下兄弟之眾,不出三日,便可完成,至於運回黃山之巔,老夫以為大可不必,太湖山水佳麗,氣派雄偉,安放先親之靈,想必無愧,或者找到令母之墓時扶石棺前往合葬,亦為良策。不過,老夫有一言奉告,即小女香丫頭聽令師之言。已與王、董兩位姑娘北上長白山尋找賢侄,她們女流之輩,長途拔涉,同時又恐北地民情剽悍,黑道人物橫行,老朽欲求賢侄不惜風塵之苦,前往找回,未知賢侄之意若何?”
追魂秀士王森道:“琪賢弟,大丈夫受恩於人,雖一瓢一飲,亦當報答。冷姑娘為你於大別山無人峯頂,兩番受盡苦楚,董姑娘亦為你而四外奔波,迭逢奇險,你若固執一已之私見,致使她們芳心寸斷,忘恩背情,枉稱為頂天立地男子漢,則你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何況安伯父一生轟轟烈烈,至情至聖,怎可止於你身,便爾絕代,於心何安?”
安琪本非薄情,而實為自愧,今王森一篇言同説得他內心激動已極。
眇仙娘陸翠蘭聽音察色,温言而道:“賢侄,你好歹答應把她找回來吧,不説別的,我老身也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安琪聞言,慨然應允道:“伯父母大人及森哥哥之言,安琪不敢不聽,但諸事有個先後,請先將安葬之事辦妥,方能成行。”
竺任豪夫婦聽他答應,自是歡喜無限,於是就席下令,飛鴿傳書於各地分舵,致力尋找安琪小俠之母塋,筵宴重開,直飲得個個玉山傾倒,盡歡而散。
翌日,白X幫上下,奠祭安德芳大俠,自是一番哀榮不提。
不數日,燕京分舵,傳來消息,安太夫人之墳,已經找到,於是安琪乃擬將父親骨髓移與母骨合葬。匆匆便與追魂秀士王森辭別竺任豪夫婦,出了太湖,扶持石棺,直朝北京進發。
倆人因均具上乘功夫,坐騎又是千中選一的龍種,日夜馳騁,並不覺疲乏。安琪為欲尋找祖父母骨骸,徵得王森同意,繞道黃山,但遍踏黃山每個谷壑、高峯、巖洞、石穴,卻找不到半堆骨骸,只得懷着悲慼心情,離開黃山,趕赴燕京分舵。
白X幫燕京分舵之潛在勢力,十分強盛,分舵主名叫艾遲,外號十二金鏢,原是著名鏢頭,竺任豪慕其英名,禮聘主持燕京分舵,他接到飛鴿傳書之後,略一打探,即查出已故趙御史之女的墳墓。這日,他迎接了兩位傳聞已久的年青英傑,歡欣莫名,待安琪移棺合葬諸事辦妥之後,則以地主身份,招待對本幫大德大惠的追魂秀士,和震動武林的安小俠,遍遊燕京名勝古蹟。
追魂秀士王森,書生本色,與十二金鏢艾遲氣味相投,情甚密契,每至一處,均吟詠高歌,時而填詞,時而作賦,樂在其中。只有安琪小俠,胸懷鬱積,無心參與墨客騷人行徑,儘自隨和而已。
艾分舵主與王森倆人,雖有所覺,卻認為他葬親之後,愁緒未開之故,未加註意。
這夜,當分舵醫院,沉入寂靜,院內之人,均皆夢酣之際,遙遙遠處,竟傳來一絲悠悠笛音!
聽笛之音,細如蚊鳴,卻如同有形之物,在艾遲家院周圍,環繞不絕。
那陣笛聲,如哀如慕,如泣如訴,高昂低抑,吸人魂魄,可是卻看不見吹笛何人,位於何方,但聽魅力非凡的笛音,一曲一曲,時緩時急,吹送繞樑。
就在那陣陣笛響漸趨急促之際,驀然,艾遲院中,縱出一條白影,疾如閃電,迅若飛虹,竟越圍牆,朝東北方面馳去,瞬即無蹤。
這點白影,流星般馳至蘆溝石橋上,耳際笛音,倏然消失。
時已晨曙將泛,他痴立橋頭,心潮起伏,竟喃喃自語起來。
忽的,他眼角一瞥,只見永定河中突現一條白影,凌波踏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