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琪,为苗音所引,觅音而驰,等来到芦沟桥上时,其音倏失,他感物生愁,独自仰天喃语,独自倾诉对三女之思怀。
蓦然,他眼角所瞥,倏见滔滔河水之上,冉冉长立一条人影,浮飘而至,来势之速,迅捷惊人,立即收敛玄思,凝神注视。
当那点白影,犹在三里之外晨雾中时,他已看出,来者竟是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赤足小童,身上所穿,乃是件白绫短裤,此外并无其他服饰。
小童踏波而行,速度神速,渐渐已可清晰看出他的容貌,只看他双辫朝天,面含稚笑,眉清如远山,目秀似秋水,颊有桃粉之鲜,唇似樱花之状,手中执着一支雪白如玉,晶莹闪光的短笛,横胸吻舌,度气吐劲,悠沉之音,源源不绝,入耳悦心,动人魂魄!
安琪闻音之下,不禁微惊,他原与王森同室而眠,因其耳觉较之常人,起逾数倍,故闻得遥远之外,然在其初闻笛音之际,已暗知来人内功火候之纯厚深奥。在他想来,来人如非跻身江湖一等一之高手,便是逃世避尘,隐娱山水的清高人物。
怎料见面之下,对方竟为一十一、二岁之童子!难道此童也和自己一样,选获奇缘吗?
正当他疑思未已之际,白衣小童已逆水而上,赤足踏波,迅临桥下,停笛仰首,朝安琪微微一笑,双臂一展,全身如鹤冲天,“嗖!”的一声,自六、七丈深的桥下,纵过石桥二尺有余,身形就空一侧,平平稳稳落于桥上。
这一手功夫,看得安琪暗自称赞不已。他正欲启唇之际,白衣小童已躬身打拱,含笑问道:“敢问阁下,是否武林一绝,江湖盛传的安琪大侠?”
安琪一边回礼,一边作答道;“在下正是安琪,大侠两字,请仁哥收起,武林一绝更是笑话之误未知仁哥尊姓大名,何由识得在下贱名?”
白衣小童吃吃一笑道:“小弟乃是蒙古野地,沙漠绿洲,避秦庄主水镜先生侍者之一,白衣侍者是也,阁下英名盖世,神采特异,小弟虽眼角钝呆,犹未至将阁下认错也。”
这白衣侍者刚及十二,而说话口音气概,完全派头十足,宛然大人之状,安琪睹状之下,不禁几欲捧腹大笑,最后仍用极大力气憋住。
白衣侍者复又续道:“小弟等虽居荒漠,然对中原武林动静,仍一清二楚,此番小弟奉命,但请阁下移驾敝庄而已。至于敝主人一切,如尊驾至敝庄,当可尽知矣。时已不早,小弟仅充引路,请阁下莫疑前往,敝主人绝无相害之意也。”
安琪生性高傲,听他末句,以为自己心怯相疑之意,不由得心中暗恨,俊面上一双凤目放光,倏而复原,哈哈朗笑道:“既蒙贵庄主宠邀,安琪纵令不敏,刀山剑林,龙潭虎穴,亦不敢稍作皱眉之状也。”
“阁下可有随身之物,如墨箫、文昌笔等神兵,须小弟代返取出,以备应用?”
白衣侍者这一问,不啻添油于火,安琪怒焰高炽,冷哼一声道:“好说,好说,在下喋血无人峰,仅就地取材,枯枝盈尺,奋战哀牢山,只凭一双血肉之掌,避秦庄之行,空手随身足矣。但请引路,莫再喋喋,恐在下性情急躁之下,有伤见面之雅。”
白衣侍者存心激怒安琪,此际见其眉聚杀气,目透怒火,目的已达,乃淡淡一笑,翻身舒臂,“嗖!”恰落江上,竟又浮踏水波,疾驰归途,而一跃势,已就势奏笛唇际,浮步才行,笛音随起,悠悠而去。
安琪何等人物!白衣侍者一动,他已纵身而起,真气猛提,身似飘叶,疾落江心,足尖轻沾水面,人如扬帆顺风之舟,眨眼已赶至白衣侍者之侧。
白衣侍者虽久悉安琪威名,然非目睹,不以足信,而今见其起落之灵,内功之纯,分明不在自己之下,不禁童心大起,意念所至,脚下浮行速度,加疾一倍,矢箭般直出数丈之外。
安琪心知对方年纪虽小,然功力与己相去并不太远,此际见其奋力急驰,怎肯落后?意念所至,全身立如腾云,穿梭急进,步步进逼,片刻之间,已缩短两者距离,变成比肩并驾齐驱之势,任白衣侍者再肆狂奔,终无法超前。
两人一追一逐于江心水上,远望如同两团白影,滚滚而逝,时或横跃江畔,沾土即起;时又奔岸临水,凌波而行。自晨至午、迄未稍事休息片刻,谁也不肯输谁。狂奔急驰之下,竟已江面过尽,直趋一座奇峰之顶。
白衣侍者脚步猛刹,俊美双颊,已是粉白生红,喘息如牛,汗下似雨,侧面偷视安琪,则见他精神奕奕,口含微笑,气定神闲之状,宛如千里驰骋,平易无事一般,不禁自叹弗如,对于安琪,打心眼底里,起了一股敬慕之心。他喘息既定之后,真挚的对安琪说道:“安大侠,小弟虽居漠外,然见识卓绝轻功造诣之人众矣。能如阁下身手者,几无一人,罕世神功,令小弟大开眼界,无怪乎英名远播,威震环宇,阁下真堪当天下第一而无愧也。”
安琪闻言,连忙逊谢,口称不敢,摇头说道:“在下不过江湖莽夫而已,何当仁哥谬赏,汗颜之甚。天下高手之多,挥汗成雨,接踵比肩者不可胜数,岂在下米粒之珠所能争辉于皓月者乎?白兄冠冕之词,恕在下不敢当矣!”
白衣侍者见他此刻丝毫无有清晨那股狂傲之气,和顺温雅,方悔自己存心捉弄,以话相激之不当,刚始恢复的脸色,又泛红晕,呐呐良久,几忘发言。
安琪见他愕然之状,淡淡一笑,移转神光,流览山色,只见翠色笼山,峻峦环聚,俩人所立之峰,笔直耸立,奇岩危崖,峻峨磷峋,与中原山狱景色相较,别具一格。举目所视,黄沙滚滚,如波涛之无垠,宽阔展拓,使人顿增毫壮气慨,不觉提气引吭,长啸而起,一时山林遥应,四谷和鸣,栖鸟纷飞,猛兽骇奔,凛烈之状,宛若晴天劈雳,余音嗡嗡,久久方绝。
白衣侍者,本是忘情呆立,神驰意动,猛听长啸,发自身侧,轰隆响亮,猛吃一惊,忙镇慑心神,收敛意念,直待巨响过后,方长吁一口气,暗自咋舌不已。
他安神之后,忽想起所负任务,忙问安琪说道:“安大侠,你可知此地何属,此山何名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注视安琪,安琪摇头示意,瞪口而视。他乃继续往下说道:“此地乃属关内,省名察哈尔,山名鸡鸣山,亦是今夜三更,关内外一场大拼斗之场,安大侠在十二金镖家中,难道未有所闻吗?”
安琪被他这一提,猛然想起,十二金镖在欢宴席上,曾言血腥之味,逐步北来,当时追魂秀士以眼色止之,自己有心与闻,只因王森哥哥不欲自己多事,制止发问,遂不能得知。而今白衣侍者将自己带至此地,重提此事,岂能错过。
他一念至此,急急问道:“白兄广识博闻,可知今夜此地,所为何故而纠合如许多之江湖人物?”
白衣侍者知安琪果然不知此事,乃娓娓说道:“鸡鸣山本名并非鸡鸣山,乃因居民遥望其形,宛如雄鸡报晓,引颈长鸣之状,于是诙称沿传而定名,实际上,此山乃古之侍鹿山是也。”
“提起今夜之一场剧战,远溯其因,乃起于数千年前,混沌初定不久,轩辕黄帝与蚩尤之战。”
“据说,当年蚩尤以浓雾遮天,使日月黯暗,天地模糊,阻轩辕进军,轩辕虽是顺天应人而生的圣天子,却对此无法可想,乃以虔诚之心祈求上苍,如天令自己无法破敌,即示其无道以治天下,甘心自刎,天帝于是乃差巨灵之神,赴北极取出一片磁母精英,将之化成磐石之状,赐与轩辕,轩辕乃以磁石精英,嵌于飞车石人指上,石人左臂附心,右臂长伸,掌握磐石,食指直向前方。磁石精英,与北极磁母息息相关,感应永契,故飞车无论方向怎样变换,石人手指,始终指向北方,虽无日月之光,指示东西南北如常,迷雾无阻,乃大胜蚩尤于兹。”
这史前故事,加渗神话因素,听入安琪耳内,津津有趣之极,但他却奇怪白衣侍者说了一大段故事,今夜事故的瓜葛却尚未提及。
“轩辕既胜蚩尤之后,因思及夜里行军,舟行车走如无‘指北车’之便,恐误时误事,乃将‘指北车’上磁石精英炼化成千百块小碎石,建造数百座指北车分驻各地而利民便民。当时轩辕炼磁石之际,因精英不开,他即用其随身宝剑劈之,那柄宝剑,因劈磁母精英,遂通灵性,遁入鸡鸣山中,埋没数千年时光……”
安琪本听得入神,此际插嘴问道:“且住!你说磁母精英,乃由大化小,其坚自是无物可摧,为何轩辕之剑,可以劈之呢?”
“这就是今夜多少人为此而舍生忘死的缘故了,因据家师水镜先生说,轩辕之剑,乃系木桃精华,剑身附刻一篇奇异咒语,熟识之人,可以仗此剑削山裂海,破天截地,乃历代帝王相传之宝,且符咒神奇,得之者长寿,可垂千年,如有巢、燧人、神农诸圣人,均因得之而寿纪,你想,设若你我能有缘得之,岂不成了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之人了吗?”
“人都有贪得之心,那种高据武林宝座,号令江湖之欲,代代相传,而今争夺‘云山生死箴’和‘峨嵋圭宝’之热炽并不稍逊,只是‘轩辕神剑’长埋地下,毫天线索,任人掘遍鸡鸣山,亦无可觅求其迹,故天下人士,对此事也渐存怀疑之念,以其终属无稽谣言也。”
“不料,近日竟有人传出,亲眼发见鸡鸣山万丈寒潭之内,每于朔、望两日子初之交,自潭中透出一道银虹寒气,光华灿烂;直射斗牛,善观气色者莫不异口同声,证实确系剑气无误。”
“果真‘轩辕神剑’倏发灵性吗?”
“嘻嘻!他人言之凿凿,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为了这股剑气,还轰动武林,骚乱江湖,一些早已寄情山水,歇娱林岳的老怪物,竟齐齐见猎心喜的参与。”
白衣侍者言至此,旋正容而道:“据家师神卦显示,‘轩辕神剑’应在今夜子夜之交出世……”
安琪一听,猛然大悟,洪喝一声,右掌起处,疾拿白衣侍者左臂,白衣侍者不及逃避,倏觉肘间如加铁箍,半身骤麻,劲道全失,神色乍变,痛叫出声。
安琪冷冷一笑道:“白衣侍者,令师神机妙算,竟算定时日,将安某诳至此地,介入漩涡风云,以安某牵制他人,鹬蚌相争之际便乘机夺宝,以收渔利,用心不谓不毒,好畜牲,安某先捏碎你经脉穴道,震断你五脏六腑,然后取下六阳魁首,找水镜先生理论,以泄此恨!”
白衣侍者仰面注视安琪,却见他眉含煞怒,面布杀气,凤目圆睁,神光闪扫,言语如截钢断铁,不觉心中打战不已。只恐安琪果然言出行随,捏碎自己经脉,震断脏腑,不觉惊惶得浑身颤抖起来。
然而,毕竟他亦算聪慧之极,神色惨变不逾片刻,即迅而复原,轻蔑说道:“你怕今夜的恶斗场面,不敢和他们一战,想杀我灭口,一溜了事,然而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临阵退却的懦夫行径吗?”
安琪勃然变色,怒焰高涨,咬牙道:“好个铁齿伶牙的小子,你以为三、两句话,就可哄走我吗?”
“不过,安琪却偏偏甘受你师徒之愚,愿意在此啸风咏月,一睹塞内外群雄,有何神妙伎俩,胆敢不惧风尘,跋涉千里而贪恋宝器,为贪欲而不顾性命!”
“白衣侍者,你去吧!”
安琪之言刚落,腕底微抖,白衣侍者身影,突然腾空而起,起势疾如抛弹,直坠松林之内!
“咄!来人还不接住同伴,难道躲藏着看他摔死吗?”
此言一出,密林中“嗖!”的一声,纵出一条黄影,赫然又是一位年在十二、三岁的黄衣小侍张开双臂,正好将白衣.侍者接住。
他待白衣侍者落入怀中,疾忙置于地面,查看全身,发现除了“哑”、“麻”两穴被阻之外,余均平安,方始定下心来,将白衣侍者“哑”、“麻”穴道拍开,恢复功力。
白衣侍者立起,一看来者乃黄衣侍者,微一点头,以示感谢,旋即转头朝安琪说道:“安大侠,小弟虽奉师命,诳你来至此地,但用心并非全欲损人而利己,‘轩辕神剑’为家师势在必得之物,早已安排妥当,得之犹如探囊取物,不过要借手于安大侠,其中道理,将来可知也。”
安琪闻言,并不回言。只睁眼打量两人相貌,冷笑不语。
黄衣侍者眼角一瞟,盯着安棋,神色自若,不屑的说道:“安大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待此间事了,你不找我们避秦庄叩头作揖,低声下气的乞求,只怕要找的人,犹如针跌大海里,嘿嘿,白哥哥,咱们走吧!”
黄衣侍者言毕,与白衣侍者并肩转身,疾穿林间,眨眼无踪。
安琪本来泰然而立,忽闻黄衣侍者之言,心胸猛撞一下,神色旋变,正待追上喝止,奈两侍者已然走得无影无踪,只得站立原地,喃喃念着:“避秦庄”、“蒙古野地”、“沙漠绿洲,”恨声自语道:“水镜先生!侍者之言!好!不管如何,明早即赴避秦庄,探龙潭虎穴,看看尔等有何特异埋伏!”
“依黄衣侍者之言,大约绢姊姊她们,已遭活捉,当作钓饵,欲诱我安琪步入陷井!”
“然而,安琪何等样人,岂惧于你,二位姊妹如损及头上一发,我要你避泰庄一庄大小的性命,当作赔偿代价!”
他恨言至此,眼中神光带煞,逼射斗牛,倏的,双眉一煞,身形旋动,白影如虹,蓦然闯入密林之内,隐匿其身。
须臾,鸡鸣山下,乍现两条人影,翻山越岭,飞行十分迅速,眨眼之间,已至适才安琪立身平崖之处而止。
这俩个人,均是一身破衲,脚踏芒鞋,年在七、八十岁以上的老和尚,光秃秃的头顶,戒印九颗。左侧一人,面似冬瓜,眉若云帚,海底一部银须,长飘过脐,眼眶深陷,一双炯炯神眼,开阖之间,利若闪电,疾扫安琪闪身而入之林内,有意无意的一瞥中,似乎已知悉距此不远处隐有一人。隐者正是安琪。他此际隐于一株粗有俩人合抱的卷松树上,一动不动,仅藉松梢叶隙,窥看来人打扮。那冬瓜面老和尚眼如冷电,恰恰在安琪注视之际射至,安琪眼光乍触,不觉浑身如水灌顶而下,猛吃一惊,忙摒息静气,悄悄打量另一老和尚面容。
与冬瓜面老和尚同来的那位,也是一身破衲披肩,长眉短髭,生就一对招风大耳,约重五寸有余,腰间悬有一只大葫芦,双眼迷迷,迎风砍倒,一付醉状可掬之态,令人叫绝。
安琪瞧毕两人一身打扮,心头大骇,不觉脚下乍蹬,树干猛然一抖,借以立身的松枝,差点截断。
冬瓜西老和尚眼光扫过安琪隐身之处后,随即注视于对面悬崖之下云雾微锁的万丈寒漂,哈哈一阵大笑。笑得地动山颤,笑毕之后,即转向招风大耳老和尚道:“老相好的,我们两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可是奇缘凑合呀,据说‘轩辕神剑’,今夜亥末子初,将出而面世,鸡鸣未已干戈动,看芸芸群生,何人有福,得此宝物,呵呵!”
招风大耳的老和尚闻言之下,亦作狂笑道:“上古神器,凶物也,虽言得者有主,然得者又无非重埋杀机于后日而已,得之何益,倒是我这对顺风耳,正听出一颗赤子之心,偶染尘念,此际已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以为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这么早来此地,是在觊觎他将得之物,预备在你我不备之际,突施猛击,剪除后患哩!”
冬瓜面的摇头止之道:“别冤枉那小子了,我千里眼所视之处,上达灵霄宝殿,下查幽冥地狱,察人善恶,如炬烛心,他只不过是以为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贪心甚极,预先来此布置机关者,其实……”
安琪隐身树梢,闻两位和尚对谈,只吓得心凉肉跳,自己举止行动,心意属念,竟被他们—一道破,如此说来,他们是自己所料之人不错了。
冬瓜面的话未完,那招风大耳的已接口道:“好吧!”既然老相好这么说,我们也懒得管他帐了,不过,二、三十年未曾重操旧好矣,趁此际风云未起,干戈未动之际,何不比划一下功力如何?”
冬瓜面的闻言附掌道:“极妙,极妙,我正想讨教你那两手三脚猫的破锣法,有甚奇罕进展!”
安琪闻言,心中一动,精神陡然一振,暗想:“这两人已是两甲子以上没出现过的人物,今日竟意外的要在自己面前封掌,此不世之珍闻巧遇,自己何不谛神汇意,偷偷学上他们的一、二绝招,加以熟演,包管受用无穷。”
他心意数转,精神倾注,神光熠熠,注视场中两位老和尚,看他如何展开其百年未曾一见的精奥绝式,作一搏之戏。
然而,两位老和尚说毕其言之后,并不立开门户,只见招风耳俯身骄指,南北起笔,冬瓜面的蹲身弯膝,东西划线,两人旁走旁划,瞬息之间坚硬的平坦地面,被划成一个宽约丈二,长有二丈的格子,直有九行,横有十道,中间划出一道洪沟,最后,两个各在第四至六行的底三道,打成一叉,形成一个大棋盘。
安琪窥伺至此,方才恍悟过来,原来他们口中所言的比划功力,并非掌拳之间的搏斗,而是在作搏奕之戏,如此那里看出绝技来?
此际,招风耳的老和尚突然直起身来,左掌倏伸,疾朝密林虚挥,耳听“哗啦啦!”数声响亮,当面一株苍松,恍遇疾风扑打,枝飞干折,木屑横迸,面目全非,安琪不看犹已,一看之下,险些儿叫出声来。
那老和尚一掌之后,旋又反手往里一招,松干已如飞矢般,投入其手,经其轻轻抚摸,倏变粗若碗大的毕直圆木棒,他展开食、中两指,形成剪刀之状,在木棒上一剪一剽,木棒顿如利刀下的面团一般,源源滚落,厚度如一的圆木片纷纷射向冬瓜面老和尚面前。
冬瓜面老和尚默默接过木片,有手食指频转,在圆木片上疾画如飞,每画一字,即向地面丢去,总共三十二次,木棒恰恰告罄。再看地面棋盘上,已端端正正的摆好棋子,将士象车马炮卒,无一不是巧落其位,就地取材之妙法,令人叹为观止。
两老和尚布置已毕,相视一笑,竟各据一方,以掌劲推动松木棋子,笑语如珠,谈笑对奕起来。
安琪见两老和尚心无旁惊,集精会神于棋盘上,自觉索然无味,久藏松梢,眼见红日西沉,腹间已渐觉空洞起来,心想:“这两位老和尚为了比试象棋功夫,连时间都忘记了,我怎能陪他们这样呆下去,倒不如先去找些东西填肚子要紧。”
他刚想至此,身子不过微微一抖,尚未动作,猛听招风耳和尚一声大喝:“还不乖乖停着,想死不成?”
安琪被他这一喝,陡吃一惊,刚刚欲起的脚掌,竟不自禁的又稳了下来,意逐念行,“一转乾坤浩然罡气”迅布全身,只要微有劲风拂来,他便倾集全力,将之硬挡回去。
但是,那老和尚怪喝之后,既不回头,也不发掌,只在咽喉中发出朗朗洪笑,手指虚挥,棋子自动。大约是稍占优势之状,那番得意洋洋的如同小孩儿神色,一点也不象发现有人在侧的神态呢。
安琪暗笑自己胆小,老和尚不过是一心一意于棋上,忘情一喝,自己却以为他们发现自己形迹,这种畏缩的情态,如被森哥哥看见,岂不又来遭奚落。
他二次又想振衣而起,却听场中一声咳嗽,这次是冬瓜面的说话:“小卒子,人家想留你就留着吧,说不定留下你有莫大用处。”
安琪一怔!
“说不定他不怀好人心理,咳!你想死就走一步看看。”
安琪只以为他们又在说棋话,轻轻一蹬,正想离开,蓦觉头顶劲风缕缕,疾扫而至,本想迎上硬撞,又感不妥,只得又往下蹲,他怕只一撞上,发出声音,便惊动那两位老和尚。偷窥窃听,本非光明磊落之事,恐坠师父声名。因此回不碰劲风。然而当他一蹲之际,神光急忙查看附近,乍隐有何等人物。
可是他身形蹲下,那道劲风,早已消失无形,即不摇树枝,又不带风劲,端得怪异已极。
他查看半晌,不见动静,以为粗心多疑,劲风无非山风而已,乃复又长身欲纵。
谁知他刚欲纵起,猛觉劲气更盛,自下至上,源源而至,心中一凛,疾往下俯,眼角闪瞥,早已发现招风耳的老和尚,手掌刚自背后拉回,那股劲风,竟随其势,往下面抽返。
安琪瞧在眼里,可吓出一身冷汗来。他目下功力,已可算是武林独步,然心思灵敏,越发使他了悟“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老和尚轻描淡写的动作,如落在他人眼中,必谓不过是偶然的举止,然安琪却看出那正是恩师神儒圣者向自己谈过的佛家无上心法“般若神功”。
他这“般若神功”和古素贞所学,三音神尼的路数,本是同一手法心法,只是两位老和尚所练就的,已高出已故三音神尼一倍以上,是以能隔开好几十层的松叶拦遮,到达安琪头上而不伤及松林一分一毫。这份功力,在安琪数十年所逢奇险怪诡的往事中,竟找不出有谁能出其右者。
此际,安琪惊疑既定,内心倒生了一个主意:“观他两次出手,若说不知我在此端,那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既然知道而不叫我避开,分明并未存恶念在心,那我又何必急于走脱呢?”
他意念想透,腹中饥饿也不想了,索性坐在松于上,注射两位老和尚,看他们苦苦留住自己,到底安着什么心眼儿。
安琪安心坐落,倾听老和尚对奕的说笑,初时,他毫不在意,听了一会儿,脸上神色,突然渐变神肃起来,只觉得招风耳的老和尚,字字惊人魂魄。
“天马行空……好呀!好呀!我给你来个包抄横遮了!……哎!好厉害的戳剪指,看这手犀牛犁地破你!……”
“这那里是下棋,岂不是生死殊斗的对敌招式。”
安琪欲强将吐至喉口的话吞回腹中,只听那冬瓜面的老和尚哈哈一笑道:“得啦!避乾走艮,离位不久居,坤位不可留,看着!这是‘横撇山川’!”
安琪脑中“轰”的一声,手足齐冷,一双凤眼,睁得老大。
“他怎么知道师门路数?”
招风耳的老和尚听他道出“横撇山川”,毫不在意的说道:“老相好的,这招‘横撇山川’虽好,但遇上了‘车老大’就不行也,快变化为‘临轩展笔’吧,再不然我要用‘天龙追凤’、‘鱼落入水’了。”
“咦!……”
安琪口中“咦”了一声之后,心灵来潮,恍然中大大悟出:“原来他们在教我的诡异攻击法,不然的话,怎会如此。”
果然,安琪反复一想他们口中道出的招数,依照打出,竟完全是置人于死的绝招,一攻一守之间,皆是凌厉危急之极。
他原本是悟性极高的天地精灵,一想不错之后,不管是祸是福,即刻贯神注意,听他们说一句,安琪便暗记一句。
“气定神闲才是致胜良方,浪拍涛翻却阻不得急风暴雨呀!老相好的,又要施出招‘扫笔万象’了,留神将军!”
老和尚口中的“将军”,安琪听了一怔,恍忽间却悟不出“将军”两字,应在人体何位,正在思索,已漏过数句,忙不迭的摒去不想,默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