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的華麗傘蓋與儀隊包圍的男子,逆着光而看不清面孔,但赫連定知道那一定就是魏太武帝,他竟然就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冷笑着看自己的失敗。赫連定強鎮定心神,拔出佩刀,道:“拓跋燾,看朕取下你的狗頭祭拜先帝!”赫連定拍馬狂襲而來,登時密麻的箭雨都朝他射去,赫連定的座騎披着的當胸與馬甲上彈去無數利箭,他竟親冒矢刀,速度不減地逼近拓拔燾,滿頭紅髮威武無比。拓跋燾道:“你不是第一個死於朕劍下的酋虜!”他解下鬥蓬,躍上馬匹,振劍殺人陣中,正面迎擊赫連定。副將與侍衞們都緊跟着雙方的君主,一同殺入陣中,陸寄風知道無法阻止拓跋燾親征的殺戮慾望,只能保護他不受敵人攻擊而喪命。在原地觀戰的崔浩,看着他們的座騎迅速逼近,心內倒是並不緊張,有陸寄風在,勝負根本就不用再猜。崔浩款搖着羽扇,從容地觀賞這難得的兩皇決鬥,在他深長的睫毛底下,漆黑的眸子裏並沒有半點情感,好像拓跋燾在他眼中,也只不過是幾萬個分辨不清面孔的兵士之一。若是拓跋燾看見了崔浩此時的眼神,或許會感到心寒吧?兩皇刀劍交鋒,都被雙方的膂力給震得手臂一麻,同時略退,盔甲底下的眼神同樣霸氣而嗜殺。赫連定的刀又劈了過來,拓跋燾振劍格擋,刀劍相撞,嗡嗡有聲,赫連定手腕二泛,寶刀有如滑鰻溜了出來,科劈拓跋燾的馬膝,拓跋燾及時彎身一格,硬生生擋下這一刀,間不容髮之間,兩人已攻守數回,都是硬劈硬擋。猛然間赫連定雙手一齊握刀往右斜劈拓跋燾,在拓跋燾往左閃避之時,鐵護腕上彈出匕首,直射拓跋燾的眉心。陸寄風眼力比赫連定的偷襲還要快,一伸猿臂,右手食指中指已夾截住匕首,喝道:“還你!”陸寄風將匕首反射回去,勁風疾掃,赫連定揮刀格去,當地一聲,匕首彈出甚遠,拓跋燾的劍已當胸刺至,狂風驟雨般連續數劍,逼得赫連定步步敗退,赫連定呼嘯一聲,躍離馬鞍,竟落地時身子一矮,朝拓拔燾滾了過來!拓跋燾吃了一驚,馬已被赫連定斬斷四足,哀嘶顛蹶,幸好拓跋燾馬術精熟,及時躍下馬背,踉蹌退立,迎面便是赫連定的刀鋒直取。拓跋燾雙手握劍迎擊,但赫連定虛晃一招,竟往後躍去,重登戰馬,朝拓拔燾奔來。拓跋燾硬生生接下赫連定馬上的這一刀,這一刀除了帶着他的膂力之外,還挾着馬馳之威,鏹地一聲,拓跋燾雙臂一震,感到雙手都硬被扯了下來一般劇痛!而手中寶劍竟給劈斷,劍尖飛彈了出去。拓跋燾踉蹌跌退數步,身子突然一輕,已經坐穩在馬背上了。原來是陸寄風縱身躍下,將他抱住一託,推上馬匹,拓跋燾正要再追,卻發現赫連定已混入戰圈之中,不見人影了。拓跋燾怒喝道:“赫連定!你出來,朕與你一決!”陸寄風道:“萬歲請回御營,賊酋狡詐反覆,現在藏身暗處,已非公平決鬥。”身邊激戰的刀箭,不時攻向陸寄風與拓跋燾,禁衞的盾牌也在最短的時間內包圍住拓跋燾,陸寄風護着他,一路殺回後方。見到拓跋燾全身而退,眾臣都鬆了口氣。這場血戰直戰到黃昏,赫連定的兵馬沒有退路,全部有殊死的決心,因此拓跋燾以優勢的地利與兵力,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兵馬死傷慘重,連忙下令收兵。拓跋燾收了兵,但並沒有解除包圍,所有的主力全包圍在這片鶉觚原外,雖然樹林遮掩了殘餘的赫連定兵馬,只要包圍的時間夠久,赫連定無糧無水,還是要投降。夜裏,衞亡人御營報告道:“啓稟萬歲,夏兵屍首有四千四百七十一具,我軍有三千五百四十具。”拓跋燾憤怒地擊案,道:“赫連定竟有此能耐,折我三千兵士!”崔浩道:“請萬歲寬心,如今赫連定已成為甕中之鱉,遲早要服罪。”拓跋燾對於無法親手取下赫連定的頭,仍感到怏怏不樂,一對一的決鬥,他相信自己也能取勝。現在卻要用包圍的方法,慢慢地等赫連定支持不下去,令拓跋燾未免感到遺憾。崔潔告退之後,拓跋燾兀自沉吟,他沒有説准許告退,陸寄風和赫連昌就都只能在旁邊待命。拓跋燾想了許久,才説道:“陸寄風,赫連定的武功絕人,他有可能突圍嗎?”陸寄風在心裏已評估這個問題一夜了,仍然沒有答案。赫連定勇猛過人,又敢使小手段及奸計,逃出去的機會很大。可是這也只是看拓跋燾的防守有多麼謹嚴而已。赫連昌大着膽子道:“啓稟萬歲,微臣認為……恐怕崔侍中要失算一回了。”拓跋燾道:“為何?”赫連昌道:“罪臣弟勇猛倍於臣,又兼能讓士卒效死,他一人之力無法逃出我軍的銅牆鐵壁,可是他還有一萬多兵,這些人很可能全部不顧性命地保護他突圍。此外,如此包圍,能包圍多久?崔侍中要截斷水源,讓夏兵飢渴難耐而投降。但是臣久處此地,知道夏人的韌性,要讓他們因飢渴而投降,並不是那麼容易。再説他們一萬多人,先殺同伴為食,也可撐上數月,若是他們在這數月之中,發現我軍包圍的漏洞,還是逃得出去。”拓跋燾也有此隱憂,道:“困住猛虎,必需速戰速決,朕也感到崔侍中的計畫未必妥當。”赫連昌道:“崔侍中神算無差,可是對於夏兵實力,略有低估。微臣只是知無不言罷了。”拓跋燾道:“那麼你有什麼見解,可以破此僵局?”赫連昌道:“夏國能苟存孤城,只在一人,此人若死,則夏國無首,不勞陛下身犯矢刀,必可輕易取之。”拓跋燾垂目沉思,赫連呂的意思很明顯,只要赫連定死了,軍心自然就散,根本下用再打仗,夏國就亡了。可是,要這樣輕率地派人謀剌赫連定嗎?拓跋燾把這個意見記在心中,也沒表示同不同意,便揮手讓他們兩人都退下。赫連昌與陸寄風退出御帳,赫連昌對陸寄風道:“陸大人,下官這個建議,恐怕皇上要倚重大人了。”陸寄風不想回答他,只淡淡地抱拳道:“哪裏。”便告退返回自己的營帳。赫連昌能獻計唆使拓跋燾殺害自己的親兄弟,還有什麼人是他不會出賣的?或許他投誠於拓跋燾,只是借拓跋燾之手殺死得軍心的赫連定,等唯一的對手被除去之後,赫連昌很可能就會背叛,再回去建立夏國。他是比赫連定難纏多了,拓跋燾對他的信任也不知道是權宜之計,或另有打算?魏軍包圍在鶉觚原數日,赫連定的軍隊始終結成方陣,絕不散開,若魏軍邀擊,也從沒佔到便宜,互有死傷。不過魏國方面知道赫連定逃不出去,氣氛倒是很輕鬆,不急着拿下他。那天深夜,宗愛親自前去陸寄風的營帳,將他召至御營。四下無人,拓跋燾命宗愛取來一套衣裳,放在陸寄風面前,陸寄風一看,便明白了。那是一套夏兵的制服。拓跋燾道:“陸寄風,朕不願再等,赫連定一日不死,朕一日不安。”陸寄風道:“萬歲有令,微臣自當奉命。但是如今已經勝算在握,可有這個必要……?請皇上三思。”拓跋燾道:“會稽公那日的建言,朕揣摩過,他只不過想藉着朕,替他除去對手罷了,他以為朕不知道嗎?但是料他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赫連定表面上看起來有勇無謀,朕與他交手,才知他也有狡滑的一面。為免夜長夢多,若能殺他,就殺了吧!”拓跋燾在最後一刻,放棄了決斗的快感,以國家長遠目標為重。陸寄風想他是心意已決,便領了命令,接過那套夏軍制服。拓跋燾命宗愛就在此地親自替陸寄風更換衣裳,不讓第四個人知道這項秘密行動。拓跋燾本以為陸寄風外表瘦弱,只是內力過人,更換衣裳之時,脱下軍服的陸寄風的肩背、手臂、腰身,竟無一不是骨肉停勻結實。流暢的每一寸肌膚,像年輕的豹一般,任何一個動作都有着隱隱的爆發力與自然的優雅。拓跋燾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讚了一聲。奉命替他更換制服的宗愛更是難掩豔羨之色,令陸寄風感到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換好制服,拓跋燾摩拍着陸寄風的背,十分愛惜,接着便親手解下自己隨身帶着短刀,遞給陸寄風,道:“這是朕的慣用寶刀,賜予愛卿。將赫連定的首級取下,滅國之功便是陸卿的,好自為之!”“是。”陸寄風抱拳為禮,退出御帳,一身黑衣的他很快地便消失在夜色中,像幽靈一樣,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潛入敵營。兩軍交戰,固然少不了暗殺刺探,可是陸寄風想不到這種見不得光的任務會落在自己的頭上。如此一來,他已經成為不折不扣的鷹犬,這是他萬萬不願意的。但這樣的局面下,願不願意,他都得做。陸寄風無聲無息地竄入密林之中,靜心感覺風向,風帶來人的氣味,陸寄風朝着氣息搜索前進,深入柏林。前方已可以隱約看見刀劍的反光了。陸寄風躍上樹梢,在枝椏間前進,透過葉縫看去,夏兵確實已經筋疲力盡。但是他們都依然緊守着方陣,沒有人敢鬆懈。為了不讓人察覺確切的方位,夏兵甚至不敢升火,只有星月微弱地射在刀上的光輝,映出些許淒涼。輕微的馬甲鏘鐺聲傳了過來,陸寄風專注地看着,赫連定依舊神態昂揚,騎着馬經過士兵陣前,眼光所掃之處,每一個士兵都與他目光交會過。看似輕輕地一點頭,他已給了士兵們更多撐下去的力量與勇氣。赫連定巡行防守着,高處的陸寄風寶刀握在手中,這時他只要輕身一躍,取了赫連定的首級之俊,便能全身而退,這個任務實在是輕而易舉。但不知為什麼,陸寄風沒有動手,他只是將刀握得更緊了。這個被重重圍困的軍營裏,沒有人説話,某種強烈的力量讓陸寄風無法下手,或許就是那近乎肅穆的紀律,讓人感到:他們是不可侮的民族,要打敗他們,應該光明正大地決戰,不能偷偷摸摸地暗殺。“要殺他並不難。但是他如此受士卒愛戴,不如等他進入營帳之後,再取他首級,以免讓他連死都曝屍在士卒面前。”陸寄風打定了這個主意,等他巡完,獨處時再殺他,應該不為過。樹上的陸寄風隨着赫連定移動的方向追蹤,赫連定緩緩地巡過了一遍軍營,所過之處士兵們雖然沒説話,但是陸寄風感覺得出發自真心的尊敬與信任。陸寄風注視着赫連定,軍營已經巡完,他該回自己的帳中了吧?但是赫連定並沒有,他走到中央的空地,此地平整得不自然,可能是這幾天都是在此地活動之故。赫連定仰頭看着黑夜的星空,不知在想什麼,身邊的侍臣道:“皇上,請就寢,明日再謀對策。”赫連定沉思了一會兒,道:“魏兵還沒退?”侍臣們沒人回答,這是個連答都不必答的問題。赫連定笑了一下,躍下馬,拍着馬頸,道:“絕影,絕影,你伴朕東征西討,負起復國重任,絕糧數日,你也已經到極限了吧?”那黑色駿馬温和地靠着赫連定的掌心,也許是錯覺,高處的陸寄風疑心自己看見馬的眼中有水光。侍臣正要將他的愛馬牽去休息,赫連定卻擺了擺手,示意不必。侍臣驚疑地問道:“皇上……?”赫連定憐惜地輕撫馬的棕毛,然後親手解下馬身上的鞍蹬、面廉、雞頸、當胸、身甲……侍臣們都感到一股不祥,連忙道:“皇上,請三思!”、“還有許多凡馬,請萬歲先勿傷絕影……”、“絕影是罕有的千里馬,立功無數,絕不能……絕不能……”赫連定的神色堅毅得近乎殘忍,舉劍一揮,馬頭已被斬斷,馬血急噴,灑了赫連定一身。侍臣們全跪了下來,哽咽着。赫連定冷靜地説道:“將馬肉分予今晚守夜的士卒。”侍臣們揮淚取刀割下馬肉,捧到赫連定面前,道:“皇上,請用。”赫連定怒道:“膚要你分予守夜的士卒!等所有士卒都分到了之後再給朕!”侍臣們不敢違抗,只得告罪退下,傳令廚侍前來,當場支解馬匹碩大的身體。赫連定默默坐在當中,拄着刀注視着。很快地,愛馬在赫連定面前被支解、剜肉,不到半個時辰就連內臟都不剩,只剩下一具光溜溜的骨架。赫連定的眼睛連移都沒移開,一直堅毅地注視着愛馬的殘軀。一匹馬怎夠萬人分?就算只有守夜的幾千人,最多也只是一人一口,但是他們都知道這是赫連定的愛馬,這一口馬肉的恩惠比得過千金。侍臣回報道:“稟萬歲,眾人已都分到了。”赫連定微笑道:“絕影一生隨朕身先士卒,今後不得不殺馬以餉眾士,絕影也首作表率,死得其所!很好。”侍臣們卻哭了起來,數人跪伏在地,爭着道:“萬歲,奴才是無用之身,請殺奴才犒賞軍士吧!”、“請萬歲賜臣一死,臣願獻全身皮肉。”赫連定啞然,看了他們一會兒,才道:“你們的忠誠,朕總算知道了,朕很欣慰。只可惜今後……”羣臣一片嗚咽,一直冷靜得近乎冷酷的他,也不由得微微哽咽,他站了起來,望着西方故城的方向,握緊了拳,咬着牙道:“先帝若是早讓朕繼承大業,何至於有今天!”赫連定拔刀猛力擊砍着石座,似要發泄內心無限的悲憤,寶刀砍劃得岩石上火光激濺,赫連定沒有流半滴眼淚,但是那噴濺的火光,卻像是淚一樣,都是熾熱的。赫連定恨恨地説道:“拓跋燾奪我國土,佔我城池,憑藉的不過是卑鄙無恥的手段!只要是夏人還有一個活着,就不會服他這狐狼賤種的統治!”陸寄風一怔,沒想到赫連定會説出這樣的話來,竟與石室拓文的內容不謀而合。陸寄風守在樹上,直到赫連定終於在侍臣的服侍之下,進入御帳內歇息。赫連定坐着微靠刀鞘養神,他的警覺性極高,此時又處於隨時待戰的狀態,更加不可能有人能靠近他。但是,驀地頸間一涼,竟有刀刃抵着他的頸子。赫連定睜開了眼,刺客在他背後,他無法回過頭看刺客的樣子。但是看了也沒有意義,不管是誰派來的,都代表拓跋燾。赫連定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道:“你總算來了,朕的首級你拿去,告訴拓跋小兒朕的遺言:朕軀由他鞭戮,勿傷我士卒一人!”陸寄風不發一語,赫連定從容地等着最後一刀,但陸寄風並沒有割下這一刀。赫連定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奇道:“怎麼?你是待價而沽的刺客,等着朕重金反收買你?”陸寄風道:“不,我有話要問你。”赫連定一怔,忍不住笑道:“哈,刺客竟有話問朕?天下真是反了!”陸寄風竟收回刀,赫連定立刻拔刀反刺,誰知陸寄風人已在他面前,赫連定一刀落空,驚愕地望着像是鬼魂一樣突然間出現的青年。他很快認了出來,是在他與拓跋燾激鬥之時,拓跋燾身邊的左衞。陸寄風道:“暗殺行剌,君子不為,你若是願意,可以與我正面決鬥,我讓你心服口服地死。”赫連定從他閃身的速度,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但赫連定依舊自信地冷笑道:“拓跋小兒手下有你這種人才,令朕驚訝,好,死在你手中,朕也算不枉!來吧!”赫連定虛劈一刀,橫刀而立,君主的霸氣令人不可小覷。陸寄風道:“不,等我問過你話再説。”赫連定笑道:“哈……你要問什麼,朕一概不答,只等決鬥!怎樣,你怯戰了嗎?”陸寄風一愣,赫連定明知不是自己的對手,卻逼着求戰,很明顯地是掌握了陸寄風有祈求,想以陸寄風的要求換取一命。陸寄風想通了他的這個謀略,感到赫連定果然非常狡滑,狡滑得超乎自己想像。若不是如此,他怎會在兄長被俘後,不但不救他,反而立刻擁兵自重,登基即位?看來此人威猛的外表底下,也是天生的政治人物,陸寄風要與他鬥心機,十分吃力。見到陸寄風沉吟的樣子,赫連定驚喜地發覺自己掌握得對,心中大為安定,便狡獪地笑而不語,等着陸寄風先提出條件。陸寄風有點狼狽,只好説道:“只要解我之惑,我便放過你。”赫連定冷笑道:“放過朕?呵,朕還有數萬精兵,難道怕你一介匹夫?”陸寄風道:“你以為你不和我合作,就可以扭轉局面?赫連定,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只給你這次機會,你不好好把握,將得不償失!”赫連定望着他認真的神色,身為一方之主的他,很輕易地就能辨別出誰説的話是真誠的,誰是虛張聲勢。他若再要脅陸寄風,恐怕真的會得不償失。赫連定頭一揚,道:“你要問什麼?”陸寄風道:“拓跋氏的狐狼血統,是誰告訴你的?你為何知道?”赫連定眼珠一轉,笑道:“你身為拓跋燾的寵臣,竟要追問這個?真是令朕意外!”陸寄風道:“説!”赫連定從容不迫地説道:“説,又有何難?只怕你視作荒唐,認為朕是敷衍戲言。拓跋燾的先祖拓跋力微,是由極東的地方遷移而來,那裏有他們的起源故穴,這是先帝告訴朕,從前人盡皆知的傳説。”陸寄風暗想:赫連勃勃告訴子孫,那麼赫連昌一定也知道了?他從未提起隻字,可是心中有何打算,卻很難説。陸寄風追問道:“石室在什麼地方?”赫連定道:“一個你到不了的地方,從來沒有人到達過,你問朕,朕也無法回答。”陸寄風道:“既然從無人到達過,為何這個傳説會流傳下來?”赫連定笑道:“哈,這真是可笑的疑問。最早的傳説源起,渺茫難知,你問朕為何會流傳下來,豈不是緣木求魚?”陸寄風知道那不是傳説,而有真實的拓文為證。只要找到石室,就有可能見到原刻,甚至很可能追溯出舞玄姬的基地鳳凰山!因為鳳凰山也被傳説是魏國的起源國基,或許就是同一個地方。陸寄風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來,收回了刀,道:“我説話算話,留你一命。不管你要殺出去,還是困守在此,等着讓人誅殺,那時再度相會,我便不會再放過你了,善自保重!”陸寄風身子未動,整個人便飄然離遠了數十丈,登時再也看不見蹤跡。赫連定仍怔立着,風吹了過來,他才驚覺自己已經一身冷汗。赫連定跌坐回上,想道:“此人是誰?為何有神鬼般的身手?他又為何要追問拓跋燾的出身?難道……拓跋燾真的不是人種,而是狐狼之子?”若真是如此,自己以宗室之尊,豈能困於徒具人形的畜牲之手?只要逃出這一劫,將來再度捲土重來,難道還無法對抗卑賤的拓跋族嗎?想到這裏,赫連定的胸中的戰火又熾熱了起來,不禁仰頭大笑,雄渾的笑聲驚動了帳外的侍臣們,都不知道赫連定為何突然間發出那麼響亮的笑聲。赫連定大步踏出帳外,天色已經微明,曙光乍現。臣子兵亡們見到昨夜慘然的皇上,今晨自信滿滿,都感到驚訝。赫連定下令道:“升火!”侍臣們驚訝,連忙道:“陛下,若是煙被敵軍看見……”赫連定道:“別廢話,立刻升火!”侍臣只好依他的旨意,在中央升起大火。火光能熊,照耀着寒冷潮濕的鶉觚原。赫連定召集所有的兵士,朗聲道:“諸位隨朕討伐魏國醜類,是為了討回國土,復我河山!如今困在此地,束手無策,實在可笑!難道魏國小丑,能敵得過我夏國精英?朕決定背水一戰,殺出重圍!”此話一出,困守已久的軍士們無不歡聲雷動,大呼萬歲。赫連定指着前方的十匹好馬,道:“這十匹馬聊充作眾卿今晨之食,大家飽餐一頓,便殺出去!寧肯作戰死的英烈之鬼,不作苟且偷生之人!”軍士歡呼着,士氣高昂,餓了幾天的夏軍,正處於奮亢的狀態,已經被原始的生殺之慾給掌控了。十匹馬正好可以讓每個人半飽,也正是最能夠發揮原始的戰鬥力的時候。或許所有的人,天性中部多多少少藏着幾分狐狼的本能吧?陸寄風去了一夜,沒有回來,御帳中的拓跋燾心中不無幾分擔憂。他擔憂的不是陸寄風任務失敗,而是他知道陸寄風的個性不願做暗事,就怕陸寄風在關鍵之刻,給他出什麼亂子。天色快要亮的時候,陸寄風才出現在御帳中。見到他的神色,拓跋燾便明白了。陸寄風跪在階下,雙手捧刀過頂,道:“微臣辱命而歸,請萬歲降罪。”拓跋燾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剋制怒火,道:“你為何沒有下手?給朕一個理由!”陸寄風默然,拓跋燾用力擊案,喝道:“説!”陸寄風硬是半個字也不説,拓跋燾為之氣結,抓過那柄短刀,幾乎就要住陸寄風身上刺個幾刀才能稍解怒火。他緊抓着刀的手不住抖着,見陸寄風那坦然無畏的樣子,氣得將刀一丟,喝道:“滾出去!”陸寄風默默地退了出去,拓跋燾氣得全身發抖,他實在想不透!陸寄風為什麼處處違逆於他?為什麼完全不照他的心意去辦事?自己給他的寵信,已經蓋過羣臣,甚至當初崔浩都沒有這樣的禮遇,他還有什麼不滿足?拓跋燾簡直想賜陸寄風一死,免得他將來成為敵人,製造禍害。但是,想到那不可思議的武功、令人欣賞的談吐,拓跋燾又捨不得了。對陸寄風既愛才,又痛恨,拓跋燾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置陸寄風才是。拓跋燾這個早晨的怒氣,讓侍臣們吃足了苦頭,但是一切都只是開始而已。拓跋燾才換畢晨裝,正要召見羣臣商議軍情,後軍將軍已連忙來報,道:“啓稟萬歲,鶉觚原內冒出炊煙,夏賊形跡已露了。”拓跋燾自言自語道:“哼,那小子要突圍了,陸寄風,你倒是幫了朕一個大忙!”拓跋燾道:“傳令下去,全軍備戰,見到夏人,格殺勿論!”後軍將軍領命退下,拓跋燾也親自換上戎裝,整點禁軍,準備迎戰。辰時,太陽已高高掛在天上,隨着地面的震動,突圍的夏軍像是春天出山的猛虎般,殺了出來。早已有準備的武衞將軍丘眷的大軍阻截,與夏兵正面交鋒,高處觀戰的拓跋燾清楚地看見赫連定的身影,在千軍萬馬裏還是那麼醒目。煙塵滾滾之中,吶喊嘶殺聲捲成了滿天的風雲,揮砍的刀與一具具增加的屍體,使得煙塵被染成紅色,夏兵雖然勇敢,可是還是一面倒地慘敗,幾乎形同殺戮。除了赫連定以外,他騎着凡馬,但是所過之處,還是無人可擋,殺出血路越闖越遠了。拓跋燾對身後的陸寄風道:“陸卿,股給你機會將功贖罪!”説着,將那柄短刀又拋給了他。陸寄風接住短刀,這回沒有再遲疑,道:“遵旨!”陸寄風以輕功御氣,登時已閃至戰場。赫連定抓起一名刺向自己的兵士,摔拋出去,摔得血肉模糊,數把長槍同時刺向他,赫連定大喝一聲,寶刀揮過,眾人長槍齊斷,被他的馬蹄踩過,骨骼碎裂之聲清楚地響起。突然他眼前一黑,陸寄風已擋在他的馬前。赫連定一踢馬刺,馬長嘶着朝陸寄風踩去,陸寄風身子拔空,在半空中一刀朝赫連定刺下!赫連定急忙閃身下馬,在地上幾滾,避去陸寄風這一刀。但他連站都沒站穩,陸寄風已快刀刺至,赫連定慌忙拔刀相格,狼狽地接連格了好幾刀,“噗”地一聲,臂上已中一刀,幸虧他閃得快,才沒被刺到心口。陸寄風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手中的短刀有如索命符,刀刀緊朔,赫連定又驚呼一聲,身上再中一刀。赫連定連連退後,卻接不了陸寄風幾刀,便再受傷,不多久身上已處處是傷,刀刀見骨。赫連定血流過多,面如死灰,終於兩手都握不住刀了,“當”地一聲,寶刀落地,顫抖着退後。陸寄風可以輕易在一開始的第一招就要了他的命,但是陸寄風不願意這樣做,他不以內力,不以掌法對付赫連定。他只用刀法,在完全公平的立場下決鬥,這樣才不致於辱沒了一個末路的君王。而現在已經是絕對的勝敗了,陸寄風這一刀正要刺去,赫連定叫道:“朕知道石室在何處!”陸寄風半途收回刀勢,道:“你説什麼?”赫連定喘着氣,血淋淋的滿身重傷,令他難以站穩,但還是望着陸寄風,説道:“我知道……石室在何處。”陸寄風咬了咬唇,要不要逼他説出來?若是逼他説,自己就再欠他一回,這一刀是萬萬不能在他無力還擊時刺下去的。不等陸寄風追問,赫連定已笑道:“在……燕國之北……夠遠吧?”燕國之北?若是在那裏,確實極遠,遠得拓跋燾一連三代都無法前去祭拜,是很合理的。陸寄風反手收刀,頹然一嘆,揮手道:“你去吧!”赫連定連忙躍上一匹無人之馬,振作起最後的餘力,殺出重圍,消失在戰塵中。陸寄風仰首望去,遠處的御座此時又是什麼心情?“石室在燕國之北”,這個消息的要付出多少代價,他已經放棄去追究了——will掃描紅鬍子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