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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关河不可踰

    大军就在阵阵血腥的风中,朝着西方前进了。自从前年拓跋焘打败夏国,原本的首都统万,就成为魏国领土,夏国皇帝赫连昌都被拓跋焘俘虏,受封为会稽公。如今名义上统治着残余夏国领土的,是赫连昌之弟赫连定。若是这次的西征,能将赫连定给杀了或是俘获,夏国便算是正式灭亡,将成为拓跋焘的功业之一。夏是此时西北最大的国家,夏国灭了,接下来的小国秦、涼就更加不足为虑。半个月以来的行军,终于抵达统万。进入巨大得看不见顶端的耸天城门时,拓跋焘对陆寄风道:“陆卿,你抬头看看。”陆寄风依言仰首望着城门上,赫然是三个大字“招魏门”。拓跋焘笑道:“赫连勃勃在世时,将统万城的四座大门,东门命名‘招魏门’,西门命名‘服涼门’,南门命名‘朝宋门’,北门命名‘平朔门’,自以为这样便能一统天下,真是可笑!今日出入此门,却是谁来?”陆寄风亲身经历过赫连勃勃的铁蹄,对于那样的暴君也敢妄想一统天下,也觉得好笑。但是,猛然间他想起了死在自己身边的群囚。对他们而言,真正的暴君是拓跋焘。若是残杀他们家园的人能一统天下,对他们而言也是天理不明、上天无眼。陆寄风的心情略为一沉,静默地骑在马上,紧随着御驾,进入御城。城墙的豪华程度,比起子城来更是小巫见大巫,高有七十尺的城楼,地基便有三十步之厚、十步之宽,连绵的宫墙高达三十五尺,而且平整坚硬得能够磨刀。御驾马行在上面前进,连晃都不晃一下,平稳至极,快捷非常。陆寄风看得心惊,他在平城也没看过这么宏伟、这么气派、这么坚固的城池宫墙,这一切都超出凡人的想像,可是为什么有如此伟大防御工事的赫连勃勃败了,而年轻、缺乏战斗经验、以少量之兵深入敌境的拓跋焘胜了?一想到这里,陆寄风更是对拓跋焘的功业有了不同的认知。宫城内,亭台楼阁放眼不尽,雕刻繁丽,处处都是最名贵的锦缎,最精细的刻功,最精选的材料……整座由整片白玉雕成的大门,一望无际黄金镶嵌的地,构成了极度的奢华、难以想像的浪费,好像全世界的宝物都汇聚在此一般。不止是陆寄风目不转睛,每个卫士臣僚,都看得喘不过气。拓跋焘对陆寄风道:“与统万城的豪华相比之下,平城犹如农舍。当初朕拿下此城之时,已经将眼睛所见的财物都分赐将士了,想不到隔了年余再回来一看,还是这样华丽惊人!可见当初朕赏得不够。”陆寄风深深吸了一门气,道:“夏国不过蕞尔土地,竟能如此搜刮,焉能不亡!”拓跋焘笑道:“陆卿此言,正合朕意!”只不过不知道也随驾出征的赫连昌,作何感想!他也曾在此城中作威作福,拥有上万名妃妾与宫女,那时他曾经拥着其中几名绝色妃妾,从此城最高最华丽的窗口看出去,对着“招魏门”或“朝宋门”,幻想着能以他那三十万匹优秀的战马,征服天下。而不到一年,这座城就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他再度入城时,是以随从的身份进来,再也不是主人了。拓跋焘暂时坐镇统万,指挥战事,每日都有南北两边的情报飞驿传来。几乎是御驾才坐镇了统万城没几天,征讨宋国的将领便传来捷报,说宋的守将接连望风而逃,连弃数城。拓跋焘十分高兴,将捷报传予众臣看,笑道:“朕要同时兵出南北,诸君怕分散兵力,被宋追击。只有崔侍中算准了宋军懦弱胆小,缺乏纪律。哼,朕兵不血刀便取了洛阳、虎牢,这都是崔侍中之功!”大臣们一面附和祝贺,心中不好受的人却也不少。崔浩道:“启禀万岁,虽然连拔洛阳、虎牢,但是此地隐藏民间的宋军仍不在少数,而有能为的将领也尚未被派遣上来,与我军决斗。”拓跋焘道:“你说的是檀道济?”崔浩道:“檀道济颇见疑于刘家小子,可是危难之时,他确实是个大将,我军已败在他手中数次,先帝南征,也屡挫于他的防军,此人能扭转败势,我军应该在他赶到之前,先断他的援兵,让他势单力孤。”拓跋焘果断地说道:“侍中所言甚是,卿即刻起草朕的手谕,命冠军将军将所有降兵全部坑杀,不留一人!”崔浩领命,便在御座旁飞快地写好了圣谕,交给军驿带回。侍立在拓跋焘身后的陆寄风,只能尽量地视若无睹,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事,更不是他能左右的决定。战争就是如此,没有对错可言。对拓跋焘,甚圣夏国、秦国的人来说,宋国确实是一个除了运用政治策略之外,打起仗来就只会节节败退的软弱国家。以宋的土地、兵力,还望风而逃;相对的,就算只残余几万兵马,只剩往日不到一半的土地,赫连定还是虎视代北,难以攻克。隐藏在荒山大漠之间的赫连定,何时会突然出现,决一死战,是没人敢预料的事情。在统万城中指挥的拓拔焘,虽然很确定自己的军队平顺地往西挺进,可是,一再传回顺利前进的报告,反而让拓跋焘坐立难安。赫连定怎样都不出面,若是采取持久消耗之战,他就未必有胜算了。拓拔焘为了怎样引出赫连定,而苦思不得其计,屡次召见群臣商议之时,守卫又来报告有秦国的特使赶来朝见。拓跋焘微觉奇怪,秦国与宋通好,怎会在魏和夏打仗之时派使前来?拓跋焘道:“宣!”守卫便退了下去,不久引上来的两人,风尘仆仆,十分地落魄,跪倒在阶下,三呼万岁,态度非常谦卑。拓跋焘冷冷地看着他们,道:“秦与南人结好,为何突然遣使前来?”其中一人仰起了脸,道:“万岁天威普照,我主已知前非,因此诚心派遣微臣前来谢罪。”拓跋焘道:“叫你们主子自己来!派你们两个,算什么输诚!”拓跋焘正要命令卫士将他们拖下去斩个手脚,再送回去秦国示威,其中一人已急忙道:“万岁请恕罪,非是我主胆敢冒犯,而是北涼突然出兵围攻我国,兵临城下,将都城重重包围,我主无法脱身,故命我等深夜缒出城外,星夜急驰,赶来向万岁告急。只要万岁肯出兵击走北涼,我主便今世永为魏奴,凭万岁驱策!”此话—出,所有的臣子们都大为吃惊,西秦突然间面临危难,国王打算献上国土,以求自保,能轻易得到一个国家,实在是极大的诱惑。可是,现在要全力对付夏国,怎能分兵去攻击北涼?拓跋焘道:“哼,朕焉知尔等不是夏的奸细,企图分散朕的兵力?来人呀,把他们拖出去斩了!”那两人连忙叫道:“皇上勿疑,我主诚心诚意向万岁求援。为表赤心,已命臣带来国玺献上,请万岁查鉴!”那人从怀中取出锦匣,两旁的卫士接过,呈给宗爱,宗爱打了开来,拓跋焘看了一眼,那方极美的翠玉上,刻着“大秦受命”四个秦文,果然是秦的国玺。连国玺都送上来了,事情万万不假。拓跋焘命内侍那两名秦国臣子带下去安置,暂时没承诺出不出兵。等秦国的臣子退了下去,拓跋焘才问道:“众卿有何高见?”臣子们有的主张机不可失,要趁这个时候取下西秦的国土,也有人主张对夏的战事最重要,反正北涼必能拿下西秦,不如别去理它,将来再计划出兵灭涼;每一种意见都有道理,可是也都只说对了一半的道理,没有人让拓跋焘能够满意。而崔洁还是自顾悠闲地看着群臣,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陆寄风不知他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筹划,他的头脑里面,藏着多少的转寰,是没有人能够逆料的。拓跋焘见崔浩没说什么话,更是心烦,眼前有西秦这块国上却咽不下去,这种心情比打败仗还要不好受。退了朝之后,拓拔焘仍十分抑郁,便命人备驾,只带着赫连昌、拓跋齐、陆寄风几人,驰出统万城,到林间尽情奔马打猎。轻骑很快地远远地甩开了统万城,朝一望无际的荒野奔去。初冬之季,地面上尽是枯草,偶尔铺着层薄霜,在这季节打猎是最适宜的。一行人直奔至荒野,地势渐陡,拓跋齐驱马拦在拓拔焘面前,道:“皇兄,前面是陡峭的山路,隐蔽处甚多,恐怕有不肖之徒藏在林间,皇兄请易道而行吧。”拓拔焘环顾着前方高耸的山路,笑道:“你怎么胆怯了?前年你我独闯统万,我们的伤马在这样的山路中慌不择路,还有无数追兵在后,我们视千军万马蔑如也!何况现在此地已是朕的国土,难道有怕的道理?”拓跋齐道:“当时敌在明我在暗,如今万岁是明,亡命之徒是暗,请万岁还是小心为上!”拓跋焘就是铁齿,对赫连昌道:“赫连爱卿,你说,这座山有什么妖魔鬼怪?”赫连昌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只是路径陡峭,一般人很难上得去。”拓跋焘笑道:“朕不是一般人!”他话声未落,一夹马腹,马便撒蹄奔去,众人也连忙鞭马急追。拓跋焘的马术极精,顿时已脱出众人数十丈远,几乎看不见了。拓跋齐大急,拚命地策马想追上他,只见身边一骑黑驹迅速地超过了他,追上拓跋焘,正是赫连昌。拓跋齐心头一惊,想道:“不妙!此地的路究竟通往何处,无人知晓。赫连昌回到故国,若是还有他的爪牙与他里应外合,将皇兄引至危险处围攻杀害,可就糟了!”眼见拓跋焘与赫连昌的马匹都已经绝尘远去,看不见踪影,拓跋齐急得只知追赶。陆寄风的马术不像他们久习战事的鲜卑人一样高明,反而落在后面。他负有贴身保护拓跋焘的职责,也知道不能让拓跋焘落单,但马术硬是不如人,也只能拚命追赶。陆寄风越是追赶,前面的路果然越是崎岖不平,陡峭之极,马速也放慢了,好几次陆寄风都想干脆自己下来扛马,以轻功追赶一定比较快,但是这毕竟有点不成体统,只好耐着性子,控运着缰绳让马踏上石屑泥地,陡跃而行。此时,前方竟传出一声悲惨的马嘶,陆寄风一怔,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翻身下马,以轻功赶去。只见前方的溪涧旁,拓跋齐痛苦地坐在地上紧按着左脚,而他的座骑倒在一旁抽搐着,不时发出悲惨的哀鸣,马躯身子有一半浸在水中。看来足他赶得太及,踏破了初结的冰,因此马滑倒断腿,他也被摔了下来受了伤。陆寄风道:“将军无恙乎?”拓跋齐道:“陆大人……唔!”陆寄风见他痛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欲看他的伤势,但他们都穿着军甲,无法解开衣服看视伤口,拓跋齐忍痛道:“别管我,我方才还见到万岁与赫连昌朝前面小路去了,你快点赶上他们,免得万岁遭遇不测。”陆寄风道:“可是你的伤也不轻。”拓跋齐道:“我不要紧……”他都已经痛得浑身冒汗,陆寄风不顾他的抗议,索性蹲在他身边,将拓跋齐的军靴解下,手上柔劲略贯,保护小腿的犀皮柔甲连坠的金丝应声碎断,陆寄风扯破他的裤管,果然膑部已经肿大如鼓,看来骨头可能被压碎了。陆寄风背起拓跋齐,拓跋齐喝道:“放我下来,你应该立刻去保护万岁!”陆寄风道:“若将军有所不测,甚至废了左足,只怕万岁也会内咎。”“可是……”他急成这样,陆寄风有几分无奈,道:“请将军勿忧,万岁朝何处去了?”拓跋齐指着西边,道:“那里。”陆寄风道:“下官马术不精,但跑起来倒还算快,这下正好不用骑马了。”说完,他双足一点,便如脱兔似地飞奔而去,轻捷的身子犹如闪电,在崎岖山林间疾奔穿梭,被他背着的拓跋齐惊愕得连伤都忘了,已经瞬间穿过密林,眼前是更陡的高崖。陆寄风也毫不费力地纵身一跃,跃上陡崖。“哈哈哈……”才跃上平崖,便听见一阵浑厚的笑声,陆寄风相拓跋齐定神望去,前方已无道路,竟是一片极高的平台,高旷无边,四面垂云,俯瞰整个统万城,平原千里,洛水横画,一片壮阔的江山尽收眼匠。马上的拓跋焘与赫连昌,勒马俯视江山,难怪会发出那样豪爽的笑声。见到他们相安无事,陆寄风感觉到背后的拓跋齐松了口气。会稽公赫连昌没有趁独处时对拓跋焘不利,看来是他多虑了。拓跋焘转过头看见他们狼狈之态,有点吃惊,道:“陆寄风,你的马呢?库哿思,你怎么受伤了?”陆寄风放下拓跋齐,道:“将军担忧皇上安危,奋不顾身,因此受伤。”拓跋焘看着拓跋齐的伤,摇着头叹道:“你何苦如此?朕难道手无缚鸡之力,那么轻易陷于危险的吗?”拓跋齐不顾可能得罪会稽公赫连昌,道:“皇兄以万岁之躯,深入孤山,身边只有敌国之人,不能教微臣不忧!”拓跋焘一笑置之,道:“朕有天命在身,有什么好担忧?”他转身对赫连昌道:“爱卿切勿在意,你将如此河山奉献予朕,朕自不辜负你!”赫连昌感动万分,跪下谢恩,道:“罪臣自知死不足惜,万岁垂怜而赐臣残喘,微臣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天恩!”拓跋焘哈哈一笑,扶起赫连昌,好言安慰一番。陆寄风默默地观察着赫连昌,赫连昌根骨极佳,体态壮硕,甚至比拓跋焘还要雄壮,可是初次见到他,却感到他平凡无奇,也许那时他刻意胁肩缩背,看起来就十分卑微。但在此时,衬着他的背景是壮丽的江山天地,他的气势便再也无法隐藏。他分明是个野心极大的霸主,并不是会被拓跋焘这样的推心置腹给感动的普通人。方才赫连昌与拓跋焘独处,确实是有机会谋害拓跋焘。拓跋焘有那份胆识与他并肩策马,深入绝岭,倒底是拓跋焘信心在握,还是赫连昌另有图谋?陆寄风留意起赫连昌,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做出令人无法防范的事。拓跋焘这番策马散心,心情稍解,众人才同转统万宫城。一回返城内,宗爱便禀报道:“崔侍郎已在殿内候旨了。”拓跋焘道:“他总算来了!”骑装也不换,便直入内殿,见到崔浩就拉住他的于,道:“方才大殿之上你不发一语,肤便知道你有良计,来,快说!秦国救是不救?”崔浩道:“万岁且莫心急,秦国将亡而来求助,若是不救,难道让北涼坐大?”拓拔焘道:“可是赫连定不知藏在何处,若朕分散了兵马,他在大漠中突击朕的军队,岂不是糟糕?”崔洁微微一笑,道:“赫连定不会有这样的计虑,皇上不必忧心。”拓跋焘道:“那么依卿之见,朕是引兵去救秦了?”崔浩笑道:“万万不可,我军远行疲惫,对付赫连定已经十分闲难,中途改变路径,只是消耗军力,犯了兵家大忌。”拓跋焘道:“你这全是废话!不分兵力,如何救秦?”崔浩慢吞吞地说道:“我军首要攻打赫连定,可是赫连定骁勇善战,胜算难料。而西秦若是不救,就会让北涼坐大。这三方各自分开,都是危机,但是合在一起,却大利我军,可一举而夺三国,乃千古难觅的良机!”他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望定了他,根本不相信这叫什么良机。赫连昌更是极为专心地听着,不知这位三日兴邦的谋士,有何等惊人的韬略。拓跋焘吸了口气,道:“如何一举而得三国?说来!”崔浩还是那好像没什么事的平静口气,道:“我军若是与赫连定遭遇,恐怕也难以对抗他的精兵。除非是先藉他人之力消耗贼虏的兵力,然后王师再以计略取之。而可作前驱者,正在秦国。”拓跋焘道:“他们被涼国包围,自保都难,怎么帮朕打前锋?”崔浩道:“秦国兵力不足,打仗的能力没有,逃亡的能力还有吧?万岁请命令秦主坚壁清野,把国都烧尽毁尽,不留半点财物给涼国,然后教秦主前往平涼、安定两郡,将这两郡赐予秦国。秦主一定会立刻烧尽都城,赶往平涼、安定赴任。如此一来,北涼虽占领了秦国,也是无用,只是增加了荒地,不能增加国力。”拓跋焘点头,道:“嗯,但是我军尚未从赫连定手中拿下平涼与安定这两郡,就封给秦王,又是何意?”“秦主赶往平凉、安定,必是认为有皇上的大军在此帮他打入城中,但是请万岁暂时勿发,让秦主自己赶去,赫连定见到落魄的秦人竟敢入据他的国土,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大军杀出,劫掠秦王的财货妃妾,那时不就引出了赫连定?赫连定意在抢劫,不会有严整的军纪,万岁趁机袭击,胜算在握。”他说到后来,赫连昌是已经目瞪口呆,这样的运用,果然立刻就不见血地毁了秦国、引出夏军,还让北涼一场空!再怎样的高墙深沟,也防御不住这样的计谋渗透,难怪自己会亡国,难怪他的精兵战马都没有用,就是因为他少了一个算无不胜的军师,一个如同诸葛亮再世的军师!拓跋焘哈哈大笑,拉着崔浩的手拍着,道:“好计!好计!崔侍中,朕的江山,全在你的方寸之间!”陆寄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番筹画而亡三国,相比之下,他把自己的死罪变成功劳,真是微不足道了!拓跋焘没有多耽误,即刻命他起草手谕,还让数名高手护送秦国派来的王恺、乌讷阗两人回去传达命令。而一切的发展,全部都如同崔浩所计算的一般。秦王乞伏暮末一得到拓跋焘的回覆,感激涕零,连夜就纵火焚城,一夜间整座枹罕火光冲天,照得沙漠上金光漫如红霞。秦王乞伏暮末烧了枹罕,还将居民所有财物能带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捣毁破坏,然后以残军胁迫着城中百姓,杀出城去,让百姓在前面挡涼国的兵马刀枪。而秦王在后逃出防线,朝东赶去,急着到平涼与魏军会合。北涼见皇室已经弃城逃走,无异是投降了,便也不追。大军驶入城内接收国土,才发现已是一所废墟般的亡城,极目所见,只有死尸与残瓦断垣,没有半点食粮或财物,没有半点生命存留下来。这一切,只因为崔浩的一句话。亲手烧杀了自己国家的秦王,凄凄惶惶地赶至安南,离平涼已经不远了,迎面而来的大军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黄门侍郎禀报道:“皇上,前方有大军无数,或许是魏军出城相迎了。”乞伏暮末大喜,道:“快,为朕换上素衣,朕要出列以示赤诚!”自古以来投降得这么高兴的,恐怕只此一君。乞伏暮末换上表示罪人的白衣,捧着国宝璧玉,赶至队伍前方,流亡朝廷也都恭恭敬敬地列队在郊野等候着。前方黑压压的军队,看不出什么动静,过了片刻,才渐渐看得出他们朝西前来,整齐的队伍,令大地震动的铁蹄,渐渐地接近,乞伏暮末紧张得微微发苦抖,虽然失去了旧地,但是拥有更富裕的平涼、安定两郡,却太值得了!他的发抖,除了紧张之外,更有兴奋与期待。他听说与拓跋焘激战数年的赫连昌投降,还被封会稽王;自己连战都没战过,直接献出国土,荣华富贵一定更超过赫连昌……满心的期待,在第一声“飕”的冷箭下被打碎。乞伏暮末一呆,还在东张西望,第二只冷箭、第三只、第四只……接着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身边哀叫连连,中箭的将士臣子们惨呼着死去,有人叫道:“夏军!是夏军,是夏军啊!”乞伏暮末心胆俱裂,抱着头叫道:“护驾!护驾!”文武百官乱成了一团,而前方的弓箭仍如雨下,马蹄已惊心动魄地追击上来,无数的黑衣夏兵持刀杀人阵中砍杀,柔弱的官员、内侍们除了抱头鼠窜之外,无法对抗。将领及时找到乞伏暮末,好几名士兵保护着他撤退,在混乱之中,根本也无法分清谁是谁,乞伏暮末被军士们拖着塞上御驾,往西逃去,他恐慌地抱紧了国宝玉璧,回头望着死神般的黑衣健旅屠杀他的臣子、抢夺他的圮妾,粗豪的笑声,在秦国臣、妾的惊叫中,交织成规模最庞大而华丽的屠杀劫掠。远方的山丘上,有一匹高大的骏马上乘坐着山一样的大汉。他身上的明光钟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他取下头盔,红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宛如在半空中燃烧的火焰。他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乞伏暮末远逃的方向。不,他在看的是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失去的国土。而同时,军驿也已传达到拓跋焘手中,赫连定的出现,使战事立刻有了明朗的变化。拓跋焘大喜若狂,御驾立刻动身,以最快的行军速度,不到三天就赶到了平涼城外,召见诸军将领,分派节度,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让赫连定自投罗网。魏国的御营来到平涼城外,赫连昌全副武装,带着轻骑奔出御营,朝城门奔去。戒备森严的平涼城上,弓箭手从墙跺中露出已扣在弦上的箭簇,烈阳下闪烁着刺目的银辉。一各披着繁丽铠甲的贵人在军士簇拥下登上城,喝道:“来者何人?”赫连昌勒住马匹,抬起头对着城上道:“孤乃是夏国之主,尔等为何坚兵拒守,不开城门?”城上的贵人乃是夏国上谷公爵赫连社干,他不屑地大笑道:“哈……原来是你这个背国投敌之人!你有脸自称夏主?先帝的大好江山,破你败尽,若非今上英明神武,保住国祚,恐怕你将成为亡国罪人!赫连昌,你无耻投敌,还想来招降?真是可笑!先帝没有你这样的子孙!”赫连昌道:“赫连社干,你不要忘了先帝是把国柞传予孤王,不是传予别人!赫连定残暴无智,先帝在时便已经说过:“亡我族者,必此子也!”难道尸骨未寒,你们就忘了遗训?你们追随赫连定,终究是反叛之徒,再说天命有归,大魏英主统一天下,势在必得,你们何必跟着赫连定这个小丑负隅顽抗?那时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赫连社干,大魏乃仁德之君,只要你顿悟昨日之非,诚心投靠,绝不会伤害一兵一卒,不伤害百姓一人,你也可以保全身家及富贵!”赫连昌的话,引得赫连社干更加愤怒,道:“无耻贼子,杀你也算大义灭亲!”他一扬手,箭雨立刻纷纷射向赫连昌,众卫士保护着赫连昌彻退,接着紧跟在招降的赫连昌背后的,便是拓跋焘的攻城兵马。一霎时千军万马齐出,拓跋焘并没有亲自出发,他只是安闲地在远处御营观看攻城之斗,陆寄风、崔浩侍立在他身边,态度从容,这场攻城血战看起来激烈,但只是个前奏而已,真正的决斗还不是此时。攻了半日,便鸣金收兵,将军队包围在坚守的平涼城外,魏军的包围令城内的赫连社干颇为忧心,今天攻不进来,明天还会再攻,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可以守多久。夜里,一道火红的烟雾,自远方喷上天空,那鲜艳的血色,像是把天空砍出一道刀痕。卫兵赶去报告赫连社干,枕戈待旦的赫连社干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道:“皇上来了!皇上引兵来救平涼了!”“赫连定来了。”看见那道红光,赫连昌说道。拓跋焘笑道:“这么快使出现了?果然是愚莽无智之辈,赫连爱卿,当初朕收服你,可比收服令弟难上十倍。”赫连昌忙道:“万岁的天威,微臣怎敢争抗呢?”拓跋焘志得意满地一笑,不禁想到寇谦之的预卜,一切如他所推算的,这次的战役会比想像中容易太多!天色方明,破晓的那一刻,赫连定的精兵便与魏国安西将军古弼的大军遭遇上了。地平线的彼端,赫连定率先冲了出去,揭开战火的序幕。他华丽的明光铠与飘扬的红发成为了显目的焦点,当他的骏马冲杀过处,无不偃倒死伤,杀人不眨眼的狰狞犹如地狱的阿修罗神,长矛连贯破数名兵士的胸口,还挟着余威冲破盾阵,直取古弼。安西将军古弼的指挥营眼看就要被破。赫连定看见他急忙跃上马匹,拍马西逃,赫连定得意地大笑着,奋不顾身地追赶古弼将军。他一直认为魏军虽然勇敢,但是比不上夏国健旅,若不是兄长赫连昌懦弱无能,也不会丧失了大半的国土!见到古弼逃遁,所有的魏军也连忙止战,追赶将军。夏军在背后追击袭杀残兵老弱,浑然不知正在被古弼引向伏兵之处。古弼一路向西逃亡,直到一片广袤的平原之时,占弼的军队才停止逃亡,回头与夏军对战。古弼勒住了马,甚至回过身来,对着赫连定冷笑。赫连定声如巨钟,响遍原野,道:“魏贼,今日是你的死期!”古弼笑而不语,魏军全部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回去,重整队形。这时,另一阵声音由北边传来,道:“赫连定,恐怕今日才是你的死期。”赫连定一怔,举目张望,不禁惊诧地拉紧了马缰,不敢置信。四面八方的高地上,是密密麻麻的魏军。自己已被引到了陷地,犹如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了——will扫描红胡子OCR、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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