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入至後堂,來到池上涼亭,分別坐定。一輪明月照在水池上,雖是分外清幽,可是眾人心裡都不輕鬆。管家呈上一隻長形的木匣,木匣光鑑可人,肌理深厚,應是百年古物了。雲萃在眾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打開木匣,慎重取出匣中帛畫,展了開來。那幅上等絲帛十分沉重,由管家和雲萃兩人各持一端,才能整個展開。眾人一見,都屏住了氣息,大氣也不敢透。那幅帛畫乃是細工刺繡,每一處都繡得細密工整,而帛上的青年身著漢代貴族深衣,身形修長,眉目俊美如畫,只不過神色高傲,微微挑起的劍眉底下,那雙神采不凡的杏目,透出令人敬畏的睥睨之色。除了這神情氣度不同之外,那相貌根本就是弱水道長,弱水道長溫文儒雅,與畫裡的英氣煥發截然不同,畫裡的男子更有氣慨,更能讓人心折。而畫旁繡著一行字:“漢上黨王諱瑛,字仲玉,河北琢縣人也。高砠昭烈皇帝之曾孫,上黨王之孫,洛州剌史之子。”昭烈帝,那麼是蜀漢,以時間算來,三十年為一代,離現今也有一百八十多年,該是蜀漢亡國之後了。雲萃道:“此畫乃先祖所傳,當時漢亡未久,先祖的心在漢室,所以雖然天下已是司馬家的天下,但是還私下將漢室遺族視作君王。”弱水道長將畫取了過來,雙掌內力逼出,將那幅錦帛片片裂為碎層,飛散天邊。雲萃吃了一驚,弱水道長道:“這生事的畫兒還是毀了好。”雲萃道:“司馬氏已經亡了,這犯禁的畫也已不算什麼,道長您何必……”弱水道長道:“我沒想到雲弘將我繪了下來,那不是我當初交待他此女的用意。”雲萃的先人確實叫雲弘,雲萃道:“道長,先祖除了傳這畫像以外,還傳了一個玉箱,箱中……”弱水道長道:“是個肉球,是不是?“雲萃道:”正是。我家世代供奉二物,沒想到在我這一代,七夕那晚,玉箱忽然發出光來,還傳出嬰兒哭聲,若紫便是這樣誕世的。當時老夫不知該如何照養若紫,幸遇著封兄,他指點我以平常心視之,後來又替我封了若紫的妖氣,但若紫身世,我卻還是一點都不知道。“弱水道長看了看雲若紫,欲言又止,道:“你在此時誕生,也許是我劫數到了!”停雲道長說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弱水道道:“雲老爺,你的先人是怎麼告訴你們這肉胎的來歷的?”雲瘁道:“事已隔了很久,老夫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人只說玉箱是漢室的王爺所傳,他還給了先人一大筆財產,作為供俸玉箱之用,那筆富可敵國的財產,也就成了雲家的基礎。但是王爺並沒有交代萬一肉胎變化為人,該怎麼辦。因此,到了老夫這一代,若紫誕生了,老夫只有盡力扶養,以待天機。”弱水道長說道:“嗯,當初我是這樣交代雲弘,可是他隱藏了一件事不說,也許他是為我避諱吧!其實那也沒什麼可避諱的,這肉胎的生母,就是……”他正要說,守衛突然急奔上前,在曲橋上急道:“啟稟老爺!”雲萃道:“何事?“”廬陵王帶人包圍了府外,強行闖進來了……““什麼?”只聽外面人聲呼喝,刀槍相格之音鏗鏘不斷,叱呼喝退之中,大批官兵殺了進來,團團列陣在庭。雲萃依然莫名其妙,道:“這是怎麼回事?王爺為何抄起雲府來了?”劉義真走了上前,道:“雲老爺,並非是小王無禮,乃是有責在身,情非得已。”弱水道長站了起來,道:“你是王爺,還是寨主?”劉義真沒想到那位道長知道他的身份,微微吃了一驚,弱水道長道:“哼!你是宋朝的王爺,好好的王爺不做,要當土匪?”這口氣倒和司馬貞一模一樣,劉義真惱羞成怒,道:“不關你出家人的事。雲老爺,請將雲小姐送過來,闔府可以沒事,不然只怕小王保不了你們。”雲萃問道:“王爺,小女身犯何罪?”劉義真還要發威,身後傳出輕微的咳聲,他連忙彎著腰退至一邊。是誰能令驕傲的他這樣卑屈?雲萃還沒驚完,便見到半空中飛過一道綵帶,颼地一聲,攀結在高處的欄杆上。緊接著又射出一道綵帶,交錯勾住另一端欄杆,一連數帶飛舞,登時便在高處結成了垂簾覆幔,雪白正黃的薄紗隨風輕舞,煞是迷離美觀。劉義真及他的手下們都低頭不敢觀看,停雲道長驚愕了一會兒,便怒叱道:“弄什麼玄虛!l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並出,嗤地一道指氣往薄紗射去,卻被另一道真氣攔下,碰地一聲,反擊了回來。停雲道長閃身不及,竟被自己的指氣射中右肩,他驚呼一聲,踉蹌退了幾步,肩頭鮮血長流。“師兄!“弱水道長道。停雲道長連忙點穴止血,還好他這一指並未出半成真氣,否則自己的右臂就壞了。只見一道銀光飛練破空飛過,陣陣幽香瀰漫在天地之間。那陣光輝聚成女子身影,長髮披垂在身後,像是一道黑瀑般滑洩發光,婉蜒在紗橋上,絲絲光鑑得像是寶石雕出來的。她修長的身體,竟只在胸口和腰間各圍著兩方雪白毛皮,纏著毛皮的絲緞在纖細的腰上隨意綁了個結,繫著串串珠玉寶石,赤裸的腳踝,及裸裎的長腿上,都套著繁複的金環鈴鐺,隨著她的蓮步輕移,發出叮咚之聲,清脆悅耳。雖然在重重紗幕中,只能隱約看見她的身形,但那妖麗嫵媚之態,卻教雲府的人看得眼都直了。她慵懶地靠在絲緞交錯而成的吊床中,劉義真等人連忙躬身齊聲道:“恭迎聖女法駕千秋!”她微微一笑,身邊絲緞突然飛射過來,朝陸寄風襲去!那雖是柔軟的絲帶,卻像一把利劍般剛掹,陸寄風急忙拔劍揮去,劍與絲帶相格,絲帶立時化剛為柔,啪地一聲驟變攻勢,朝陸寄風腳下一卷,陸寄風側身微閃,遊絲劍法以柔勁挑起絲帶,纏住了絲帶的勢頭。舞玄姬手腕略晃,那絲帶像蛇般靈活矯然,但遊絲劍法更為輕靈飄渺,總是緊隨著絲帶的方向纏動飛閃,不讓那絲帶脫出掌握。帶上真氣驟盛,與陸寄風的劍刃硬撞,“鏘”地一聲,震得陸寄風虎口疼痛,倒退了一大步,那把封秋華的寶劍已被絲帶擊成兩截,劍尖落在地上,而絲帶的末端也被斬斷,輕輕地飄著,落在水面上。陸寄風眼前一花,舞玄姬的絲帶又緊跟著撲來,陸寄風急忙一閃,絲帶驟變去勢,竟往雲若紫腰上捲去!陸寄風一驚,當即提氣向前一扯,抓住了那絲帶,絲帶上真氣絕盛,握在手裡像觸電一般,誰都握不住,可是陸寄風以上清含象功逆運真氣,將那股絲帶上傳出的真氣透過雙腳,引入地下,散向水池,登時水面炸出一陣陣巨大水花,譁喇譁喇地衝上半天,眾人無不驚駭。陸寄風一聲爆喝,反擊回去,絲帶嗤地一聲,迅速地由他的方向裂起,像點了火的炸藥引信,一眨眼便裂至舞玄姬手上,舞玄姬悶哼了一聲,身子微微一晃,便又穩住,只有滿天碎紗片片飛舞,像是三月的柳絮漫漫。同時,劉義真手一揮,包圍著涼亭的眾手下,東西南北八個方向各自展開一方巨幅青布,弱水道長一見,立刻道:“屏住呼吸!”八幅青布緩緩晃動,發出陣陣白煙,雲府的下人及衛士們已全都抵受不住,軟倒在地,雲萃雖及時屏住呼吸,但凡人也不能屏得住多久,眼見他就快撐持不住,透了口氣,也立刻軟倒在二芳。“以眾擊寡、下毒、來暗的”,可以說是百寨連的三大金科玉律,劉義真馬上就學得齊全了。陸寄風抱著雲若紫,就要飛出重圍,好讓雲若紫不致於吸入毒氣,但才斜跨出兩步,舞玄姬微微冷笑,兩道絲帶左右擋住了陸寄風的去路,兩道白練寒氣撲面,飄忽狠毒,只見白光閃閃,來勢卻完全看不清楚。陸寄風急著護雲若紫離開,正所謂關心則亂,他左臂一痛,已被練帶畫出一道口子,另一道直剌咽喉,幸好陸寄風及時側頭閃躲了開,臉頰卻也破畫出血痕,而白練猛勁不衰,往旁橫掃,硬生生掃斷了兩三名寨眾的人頭!人頭跌入池水中,發出噗通噗通之聲,嚇得眾兵退了好大一步,那三人的頸子才噴出血柱,倒在地上。弱水道長、停雲道長雙雙拔劍上前,與練帶纏鬥,舞玄姬又是一聲輕笑,絲帶左右開弓,劈啪兩聲逼退兩道長,另一道絲帶俯射而來,將弱水道長雙足打偏,弱水道長勉強穩住下盤,另一道絲帶又朝他的玉枕穴擊去,弱水道長但覺後腦風生,已避無可避。陸寄風回掌格去,啪地一聲,擊偏了那道絲帶,但這麼一分心,又一道絲帶纏住雲若紫,往上一扯,雲若紫驚呼半聲,已被拉至舞玄姬身邊。雲若紫一落入她手中,陸寄風正欲攀絲練而上,絲練卻像入穴之蛇一般,瞬間全被收了回去。陸寄風和弱水道長同時道:“放下她!”、“放了若紫!”雲若紫驚魂未定,轉頭望去,抱著她的女子容貌美豔得難以逼視,雙眸翦翦,有如秋水。她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摸著雲若紫的鬢髮,道:“女兒,你長得這麼大了。”雲若紫怔怔地看著她,渾身動彈不得,她捧起雲若紫的臉,原本笑盈盈的,突然臉色一沉,道:“你的根基呢?你一百八十年的根基呢?你怎麼變成了凡人了?”雲若紫咬著唇不語,舞玄姬一掌舉起,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怒道:“不成材的丫頭!”陸寄風在地上看得一清二楚,雲若紫被舞玄姬打了一耳光,痛在他心,陸寄風大聲道:“舞玄姬!你放了若紫,要尋釁就找我來!”舞玄姬雖怒,說起話來卻還是笑意融融,道:“這傻丫頭的根基都教你奪去了,現在不過是個廢人,你這小子得逞了,還管她的死活嗎?”陸寄風怒問:“你想對若紫怎樣?”舞玄姬道:“她會怎樣,可得問你。”陸寄風道:“此話何意?”舞玄姬微笑道:“你這小淫賊,採了我女兒的至陰之體,若要還丹與她,也不是不行。你可以隨我們母女一同離去,我這為孃的讓你們完婚,給你們置個漂漂亮亮的洞房,讓你們小兩口一同雙修,此後你的純陽之體由她採補,讓她有至高無上的修為,從此青春永駐,你願意嗎?”弱水道長道:“行不得,陸寄風,如此一來你的功體就要毀了。”舞玄姬手中絲練快若閃電,啪啪兩聲,打在弱水道長臉上,嗔道:“玉郎,你真壞,你薄倖無恥,也要教你女婿薄倖無恥?”以她的功力,這兩下突襲要取下弱水道長的頭顱是易如反掌,但是她只想當眾羞辱他,因此只賞了弱水道長兩耳光,弱水道長俊美的臉頰登時紅腫,卻無怒色,道:“舞玄姬!當年我有種種不是,你殺我就成了,不要牽連無辜!”舞玄姬笑道:“你倒說說你有什麼不是?”“我……”弱水道長難以啟齒,道:“你放下若紫,陸寄風與我不同,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不會虧待了我們女兒。對我,你要殺要剮,我沒有第二句話!”舞玄姬道:“呵,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弱水道長道:“你說,你要如何才肯罷休?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只要你把若紫還給陸寄風!”舞玄姬好整以暇地說道:“那也可以,你先自己散了功力。”弱水道長一咬牙,竟真的舉指往自己胸前刺去,停雲道長喝道:“住手!”一掌打偏弱水道長自殘的這一指。停雲道長道:“真一子,你瘋了嗎?妖女既要帶走她女兒,就由她去!今日能殺便殺了她,不能殺她,也要全身而退,將來讓這妖女死無全屍!”舞玄姬笑道:“停雲道長,你這猴兒真是聰明,好一個妙計啊!是啊,我帶走女兒,關他什麼事?你替我開導開導他。”雲若紫雖知舞玄姬狠毒,不知為何竟不怕她,反而比較怕弱水道長,她更怕舞玄姬對陸寄風不利,拉著舞玄姬的手道:“娘,女兒隨你去,我們走吧,你不要為難寄風哥哥。”舞玄姬道:“孩子,娘這些年不斷喚你,你全不理會,讓娘找得你好苦,你就為了那小子?”“不,我是……我只是……”雲若紫結結巴巴,想不出遁詞,舞玄姬道:“你認為這小子哪裡好?他好怎麼會奪了你的根基?他是不安好心的。”雲若紫道:“不,不是他硬採去,是我自己……我自己……”雲若紫滿臉通紅,羞得眼眶都湧出淚來,舞玄姬溫柔親吻她的臉,吻去她的眼淚,道:“是你自己在親熱之時,讓他採補的?”雲若紫的臉紅到脖子,囁嚅道:“嗯……”舞玄姬問道:“傻丫頭,你們好了幾次?怎麼你就信了他?”雲若紫聲音低不可聞:“只有……就一次……”舞玄姬似是不信,道:“第一次你便把全身功力給了他?”雲若紫羞得閉上了眼睛轉過臉,道:“寄風哥哥以前救過我,他舍了命救我,我是感念他……”舞玄姬道:“從前也有個人捨命救我,他丟下了王爺的身份,跟我到深山絕嶺廝守著,也不管我是個異族,我傷發作時亂了性,化作狐狸把他咬個半死,他還是留在我身邊照顧我,你說美不美?”雲若紫道:“那好得很哪……”舞玄姬道:“等你死心榻地,他的真面目就顯出來了,他先裝出孝順的樣子,騙我以人形跟他回到王府,讓他爹孃寬心;然後又由著他的賤老婆丹陽公主虐待我,說什麼他不能不聽公主的,否則會被皇上誅了九族……女兒,若你是娘,你會怎麼辦?”雲若紫咬了咬唇,道:“我會要他殺光皇帝家!”舞玄姬稱許地看著她,道:“嗯,不愧是我的女兒,我就是這麼教他的。但是,唉!我的玉郎是個又忠又孝,有情有義的聖人呢,他跟我說了一通國家之義啦,孝順之道啦,我全聽不下去,你知道他怎麼讓我屈服的嗎?”雲若紫搖了搖頭,舞玄姬道:“他說他可以愛身為異獸的我,但是不能愛不懂忠孝之道的我。還說什麼我狐性未退,終不是人類,不識人心義理……現在想來,都是狗屁!偏偏我那時被他的大義凜然說得羞愧,便求他原諒我,願意為了他容忍他那賤老婆的羞辱。”舞玄姬面帶嘲色,笑的應該是自己。“那時我真是賢慧得笑掉人家大牙,還信了他的話,教他修練,滿以為等他爹孃百歲之後,他就責任了了,可以跟我遠離塵世,雙宿雙飛了。”雲若紫心上一動,那正是她和陸寄風的計畫,難道不對嗎?有情人難道不能誰也不管,就兩個人,永遠生活在一起嗎?舞玄姬道:“我全心全意教他術法,教他長生,他雖有慧根卻沒有基本,要學也不是一天兩天學得起來的,他學得沒耐心了,終於以小人之心,認定我不會全教他,他不知哪裡弄來離魂散,騙我服了下去,逼問我真正的秘訣,我不說,他就翻臉要殺我了……哈……好一對神仙伴侶的結局啊!”陸寄風聽呆了,如果那真是弱水道長做的事,實在太卑鄙下流。弱水道長的神情已經默認,道:“你恨了快兩百年,還沒恨完嗎?”舞玄姬道:“呵,我當時懷了你的胎兒,你還能先騙我服下離魂散,讓我功體消散,然後狠心追殺我,你可知我想了整整兩年,才想清楚你的整個佈局?才想通你一開始就沒安好心?你認為我恨得完嗎?”弱水道長道:“你也沒有真的教我,倒怪我騙你?”舞玄姬笑道:“這是狐狸防人的本性,我千年修行,最後卻是天生本能救了我,要是我聽你的話,把內力也傳給你,不要說我已一命嗚呼,就連這孩子也保不住了。”舞玄姬捧著雲若紫的瞼,道:“你知下知道你是我的肚腹被他剖開,你自己滾出來的?”雲若紫臉色蒼白,她總算明白為何自己那麼怕弱水道長了,在自己還沒成形時,他確實狠狠地一劍刺入母親腹中,幾乎要置她於死。舞玄姬道:“我被他趕進煉妖陣,逃脫不掉,他嚴刑逼問我最後的長生不死訣,我怎樣也不說,他一劍刺入我腹中,要不是那一劍剌穿了你,你也不會百多年來只是個肉球,成不了形!”雲若紫心頭一痛,低著頭不語,在舞玄姬和弱水道長對質之時,她的印象也都漸漸鮮明瞭。舞玄姬道:“那時我肚破腸流,是剛出生的你引來了妖氣匯聚,衝破煉妖陣,我才能逃出去。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他追殺得緊,還好我留了最後一手,聚精保元,留住元神,否則我真的連命都沒有了。”弱水道長道:“我讓人照顧若紫的肉胎,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我的後悔?”舞玄姬道:“玉郎,你這些話只好去騙小孩子,你讓我逃了,心裡害怕,所以留了這條退路,將來想以若紫制我,對不對?”弱水道長道:“你猜忌得太過了!再怎麼說,若紫也是我的骨肉……”“骨肉?你真的將她當成骨肉,便不會刺她那一劍。”這句話讓弱水啞口無言,道:“是,你說得對,那時我邪心熾盛,一念之慾讓我的心矇蔽了,才會親手殺我最心愛之人,但我心裡也十分痛苦!小舞,你離開之後,我後侮莫及,才會投入通明宮,修道悟真。”舞玄姬笑道:“你會突然變了性子,去做道士?呵!你在打什麼主意,我還不清楚?你根本是怕我會找你報仇,才苦苦求司空老賊收你為徒。司空老賊糊塗到家,才會把你收進門,結果怎麼?司空老賊保得了你嗎?”雲若紫拉著舞玄姬,道:“娘,您不要說了,我隨你去,我們走吧!”舞玄姬撫著雲若紫的小臉,道:“乖女兒,今日娘先罰你那狠心的爹,給你瞧瞧。”舞玄姬纖指一揮,綵帶倏地俯刺向弱水道長,誰料弱水道長居然不閃不避,站著硬生生讓那綵帶透肩而過!綵帶被血染得紅透,舞玄姬一怔,抽回綵帶,綵帶一抽出來,弱水道長的肩頭立刻噴出血水;舞玄姬銀牙一咬,再射出綵帶,停雲道長忙道:“小心!”要推開弱水,卻被弱水舉掌一推,退了幾步。弱水推開停雲道長之時,綵帶也同時射穿他另一邊的肩頭。弱水道長悶哼一聲,踉蹌倒退,兩臂已經抬不起來了。舞玄姬綵帶一抽,正要最後一擊取下他的人頭,低頭看見他臉色蒼白,仰望著自己,這兩擊他閃都不閃,身上都被血染溼,只能任人宰割。“難道他真的改了嗎?”這個念頭令舞玄姬手一軟,便沒有擊出致命的一擊,在她遲疑之際,陸寄風上前道:“道長,您退開,別為這妖女枉送了性命!”唰地一聲,陸寄風什麼都沒看清楚,便覺頰上一痛,原來已被舞玄姬的綵帶揮了一巴掌。舞玄姬道:“小子,泰山嶽母說話,沒你開口的份!教你個禮數。”陸寄風哭笑不得,道:“你這樣的岳母要殺我岳父,又是什麼體統?再說真要算我岳母的,也不是你這沒名沒份的狐狸精!而是弱水道長當年的正妻丹陽公主。”陸寄風這句話果然把舞玄姬激怒了,舞玄姬當即手腕微震,綵帶向陸寄風攻擊,陸寄風凝神看去,雙掌疾出,東撥西撩,以四兩撥千鈞的柔勁牽引綵帶,反掌推去,將舞玄姬的攻勢反震,舞玄姬驚覺真氣倒轉回來,手臂大揮,將攻勢引向—旁,碰地一聲巨響,打斷了一株巨松。舞玄姬“咦”地一聲,道:“你武功長進了下少,很好!”“好什麼?”陸寄風沒好氣地問道。舞玄姬的口氣說變就變,此時又是笑意盈盈,道:“你可以入聖我敦,與若紫同掌天下,當然很好。”陸寄風道:“你不要做夢了!我不會加入邪教的!”舞玄姬道:“你把若紫弄成了廢人,想一走了之?”陸寄風道:“我也不會放棄若紫,你快放她自由,否則我不與你干休!”舞玄姬媚笑道:“瞧他說得這樣義正辭嚴,女兒,當年你爹演得比他還像一萬倍,還感人一萬倍,你被騙了。”雲若紫心中酸楚,道:“不,寄風哥哥不會騙我。”“你要知道他是下是騙你,娘馬上可以替你試出來的。”雲若紫半信中疑,舞玄姬道:“陸寄風,你是真的對若紫有情,還是口頭說說?”陸寄風道:“我心裡只有若紫,就像若紫心裡只有我一樣,這十年來我們沒見上一面,但沒有一天忘了對方,我和若紫心裡都明白,不必旁人來問!”雲若紫聽了,心情激盪,對陸寄風更是感念,要為他死也心甘情願的。舞玄姬道:“要是若紫會死,你也會救她嗎?”陸寄風道:“當然,你問這些廢話有什麼意思?”舞玄姬突然一掌按在雲若紫胸前,道:“這怎麼是廢話?若紫就要死了,你一句話就可以救她。”陸寄風和弱水道長大驚,弱水道長傷重,血流不止,道:“你……你說什麼?”陸寄風道:“你想幹什麼?難道你要殺若紫?”舞玄姬微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若紫死不死,看你一句話。”“你……你想幹什麼?”舞玄姬道:“我多年苦心找若紫,是為了她的至陰功體,她天生的根基比我還強,一出生就能聚集天地妖氣,破煉妖陣,若好好調教,不出百年她就能超越我。可是,這傻姑娘竟把自己這一百八十年所聚的天地精華,傳給了陸寄風,現在她不過是個凡人女子,我還要她幹什麼?”陸寄風一怔,道:“你打算怎樣?”舞玄姬道:“她的根基給了你,你肯不肯以自己換她的命?你肯讓我取走你的根基,我就讓你與若紫終生相守,誰也不能拆散你們。”停雲道長道:“不行!你不能助紂為虐!”弱水道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著陸寄風。陸寄風道:“你要如何取我的根基?”舞玄姬目露驚奇,道:“你真的肯交出來?呵!我自有方法,你是要受些苦,但是我保證苦過之後,你還是能好好地活著,和若紫兩人享有凡人之壽,相守到老,過著平凡人的美滿生活,你說好不好?”雲若紫怦然心動,她有了陸寄風,此生已無所求,若陸寄風交出所有根基,成為和自己一樣的凡夫俗子,那麼不管是通明宮也奸,聖我教也好,都不關他們的事了。他們可以住在桃源仙境,與世無爭,白頭到老。陸寄風心中,不無掙扎,他原本就不想要根基,原本就不想負起任何一派給他的責任,原本就想歸隱山林,又能有云若紫為伴,人生到此,夫復何求?他的心意,和雲若紫是相通的。但是,陸寄風道:“我把幾百年的根基給了你,你成為天下無敵的女魔頭,那時有多少人會受苦?我和若紫又怎能過得心安?”舞玄姬臉色微變,道:“你的意思,是不肯了?”陸寄風道:“萬萬不可能!”“很好,你看著吧!”舞玄姬一把按住雲若紫的心口,力勁一透,雲若紫悶哼了一聲,整個身子便軟軟地倒了下去。弱水道長叫道:“住手!”舞玄姬冷冷地將懷裡的雲若紫一推,她有如一朵白雲,墜了下來,陸寄風從頭頂涼到腳底,下意識地奔上前,足尖一點,在半空中接住了雲若紫。等陸寄風落地站穩,低頭一看懷裡的雲若紫,雙目已閉,鼻間已無氣息。陸寄風腦中“轟”地一聲,幾乎整個世界都陷進了黑暗裡,只能抱著雲若紫的屍體,呆若木雞。弱水道長暍道:“你這毒婦……”舞玄姬笑道:“呵……玉郎,你以為只有你狠得下心,殺自己女兒?我殺給你看!呵呵呵……”舞玄姬雙手一揮,衣袖飛揚,便欲離去,弱水道長不顧傷勢沉重,拔劍喝道:“休走!今日我們同歸於盡吧!”舞玄姬鄙夷地回頭一看他,衣袖一揮,弱水道長便被這股真氣給掀跌退開,停雲道長也拔劍上前,道:“妖女休走!”陸寄風抱著身體仍溫的雲若紫,她的心跳停了,呼吸停了,就連他試著去接她的心脈,都發現她內臟寸寸碎裂,根本是救不回來了。陸寄風一手抱著她,跪坐在地,她在瞬間就死去,是否死前那一刻,也和她母親一樣懷著怨恨,恨他薄倖?陸寄風生念全消,一手輕撫著雲若紫的臉,喃喃道:“你等等,你再等一等,我事情辦好了就來找你。”陸寄風溫柔地將雲若紫的屍體放在涼亭中,接著身如閃電,一竄便躍至其中一名官兵面前,那名官兵還沒看清,佩劍已在陸寄風手中,他一劍遞出,穿透五人的咽喉。眾人大驚,劉義真喝道:“殺了他!”眾兵紛紛拔劍,陸寄風回手一劍,又劃穿三人胸口,往前一踏,劍鋒一掃,七八人都印堂中劍,倒地而亡。陸寄風隨手便連斃十五六人,官兵雖有百人,怕也瞬間全都要滅盡,劉義真驚道:“快退!”此時,舞玄姬雙掌開弓,已將弱水道長與停雲道長打得節節拜退,最後一掌翻去,兩道長破她擊退數十丈,舞玄姬發出清脆的笑聲,絕塵而去。陸寄風眼中精光驟盛,迅速攀住她的絲帶,舞玄姬飛出雲府,陸寄風竟被她帶著飛了出去。弱水道長道:“師兄,你守著雲府,我去助陸寄風一陣!”停雲道:“還是我去……”弱水道長道:“不,我知道那妖女真正的弱點。”“可是……”不等停雲道長答覆,弱水已提劍追趕而出,見到最強的兩個都走了,劉義真又要回頭帶走雲萃,以免他將自己投效聖我教的事傳回建康,劉義真一使眼色,手下們便一擁而上,要抓雲萃。颼地一聲,劍氣畫過,停雲道長站在亭中,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眾官兵仗著人多,拔劍紛紛往停雲道長攻去,停雲道長的劍左一撥,右一揮,暴喝一聲,眾官兵全被震得往亭外踉蹌跌退,還落在水裡,大呼小叫。劉義真又氣又急,道:“快退!快走!”他自己搶先奔了出去,手下們也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停雲道長哈哈大笑,道:“烏合之眾!”但想想自己只能對付這群烏合之眾,一對上舞玄姬,就老是吃鱉,實在怎麼好受。停雲道長看了看涼亭中昏迷過去的雲萃,以及睡著了般的雲若紫,走上前一探,也不禁驚心,雲若紫是真的死了,舞玄姬真的親自下手殺了她。停雲道長眺望著遠方,不禁憂心:陸寄風能殺了舞玄姬嗎?弱水道長說他知道舞玄姬的真正弱點,是安慰之辭,還是真的有把握?不管如何,那另一場決戰,死的不是陸寄風和弱水,就是舞玄姬了。請續看《太平裂碑記》第七卷——will掃描夜鷹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