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青城派徐虚怀、徐鹤龄、牛重山、盖胜豪、寿英、滕起义等六人,就跟随劫飞劫、饶月半和秦焉横等人“行侠仗义”去了。
关贫贱自是不肯去。
无论寿英、徐鹤龄几人怎么揶揄、调侃他,他还是不去;徐虚怀、盖胜豪好言相劝或虚声恫吓,关贫贱仍然不动容。劫飞劫杀心大起,但未成事前,先杀青城的人,易招众忌,便要关贫贱作个“交待”。关贫贱脾性也甚倔强,不去理他。
到了后来,牛重山耐不住性子,便骂道:“他奶奶的熊,你既不去,便得要跟我们说好究竟想干什么,否则大伙儿跟你干耗在这儿,难道光耗耗就能耗出名的么?!”
关贫贱本来就很听牛大哥的话,牛重山既然开口,他只好表明了态度:“众师兄去作的事,我未敢苟同,所以我不想去:”他知道众下心里狐疑便说:“但我不会泄露出去让众师哥们行事不便的。”
徐虚怀冷笑道:“你不说就好。”又问道:“难道你一个人在燕子居里呆着吗?”
关贫贱只得说了出来,“愚弟的看法……是想……想去青云谱救那一小村子的人。”
众人听他要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自是大喜过望。骚扰“青云谱”村子的那股山贼原叫“蓝巾贼”,却又叫做“无命盗”,因为他们抢劫杀人,简直都像拼命一样,既拼人家的命,也拼他们自己的命,所以就叫他们做“无命盗”。连官府都不想去惹的一股人马,劫飞劫等人当然不想惹。
所以当他们听说关贫贱要去管那一档子的事时,心里都不再畏俱关贫贱会去告密。
──这小贱种说不定没有命回来,嘿!
关贫贱真的到了“青云谱”。
“青云谱”潆徊如带,山秀水丽,正是一处好地方,可惜却教山贼所占据。关贫贱见这儿是风光明媚的好地方,更生了要替地方除害之心。
“青云谱”的居民初见关贫贱过来,以为是衙役,吓得赶快躲进屋里去。关贫贱大感奇怪,细询之下,才知其因,便表明不是官府中人,村里的人又以为他是盗贼、都好奇地走出来观看。
关贫贱便问一戴姓老爹有关盗贼之事,戴老爹长叹道:“这还不是官逼民反么……”
关贫贱正待追问,忽见原来憩静和煦的青云谱,忽然热闹起来。原本浣纱的少女,洗衣的老妇,以及下田归来的农夫,和扎辫子嘻戏的小童,一齐围拢过来,向大道上张望,不住有人道:“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大王亲临吗?”
“二王三王也一道来。”
“也许是大丰收吧。”
“那可大家都好了。”说着不少人欢呼不已。
关贫贱听得莫名其妙,这时只见两列士兵,操队而入,步伐整齐,甚有军威。关贫贱开始以为是军队,看清服饰原来是一般穷苦人民之粗布服,头缠蓝巾,关贫贱心中大起疑窦。
这时沙尘滚滚,群众哄然,只见三骑疾驰而来,难得的是在这拥挤人群中,竟未碰到任何一个围观的人,驰驱如故,单止这份骑术,就卓绝难得。
只听众下呼道,“大王来了,大王好!”真可谓欢声雷动。
只见马上三人,风尘仆仆,中间一人,头戴文士巾,三十上下,脸容十分清癯。关贫贱也瞧得十分景仰,便问旁边的戴老爹问道:“这人究竟是谁?”
戴老爹诧异道,“你连耿大王都不知道吗?”
关贫贱奇道:“正要请教老丈。”
戴老爹道:“蓝巾帮的大王耿大王是也。”
关贫贱一听,瞬即变了脸色,稍为考虑了一下,长身而出,竟拦在百数十人前面,大喝一声:“呔!给我站住!”
这一声断喝,数百人一齐怔住。
走在前面额系蓝巾的壮汉,立刻抽出兵器,要拿关贫贱。
关贫贱毕竟是青城高手,岂任由他们拿下?当即拳使六路,脚踢八方,将扑来的七八人,打得跌退回去。
勒辔在那“耿大王”身边的两人,其中一人,是满脸胡渣子,颧高眉粗的赤精高大,虎吼一声,挥舞马刀,便要策马过来,那“耿大王”喝了一声:“云三弟!”那人立刻止住,没有再动。
在那“耿大王”另一边的一名白面书生则叫了一声,“住手!”
这时蓝巾壮汉都停下了手,场中静到了极点,关贫贱贸然冲出去,自己也觉不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就算那三个马上的人不出手,只要一声号令之下,蓝巾壮汉一涌而上,自己也得被践踏而死,不禁心下惴惴,但念及为解青云谱居民之难,便凛然不惧。
那“耿大王”扬鞭笑问,“阁下是元军的把总还是弹压?怎么这地方蒙古人的探马赤军也有阁下这般胆色的人?”语下似大感诧异。
关贫贱只觉一股豪气上冲,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声骂道:“见鬼的蒙古人!我是堂堂大汉男儿,因不满你们侵占百姓、凌虐贫民才来的!”
围观的民众,听得此语,却一齐起哄,有人笑道:“见鬼啦!耿大王也会欺负穷人?”
“耿大王是我们穷人的大恩人,快掌嘴吧!”
“小娃儿真不懂事!”
关贫贱顿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
那耿大王却恍然笑道,“原来是侠士。在下姓耿名奔。请教侠士高姓大名?”
关贫贱实在不明白局面因何会变得如此?他稍为怔了一怔之际,那彪形大汉已暴喝道:“竖子!耿大王在问你话!”
关贫贱被这一喝,反而怒气勃发,什么都豁了出去了,大声答道:“我不管什么大王、二王的。只要不鱼肉百姓,我关某人就不挡你们的财路!”
那粗眉大汉骂道:“你这小子,瞪着眼睛说瞎话!”骑马便冲了过来,那耿奔耿大王想要阻止,另一马上的文士摇了摇首,使了使眼色,耿奔也不再出声,这时那云姓大汉已骑马冲近关贫贱,忽然勒马。
他真个要勒就勒,黑马乍然而止,双蹄高跷,长嗥一声。云姓大汉忽地落下马来,瞪目叱道:“我有马,你没马,不公平,我下马跟你打过。”
关贫贱心中一凛,觉得对方不失为好汉子,心里暗忖:这种人若败了给他,还不致受辱,自己若侥幸胜了,也不可折辱他才是。
那云姓大汉见他不答话,颇不耐烦。手中马刀舞得“呼呼”作响,却不出手,叱道:“喂,姓关的,你想什么鸟事?想完了我可要出手了!”
关贫贱正在沉思之中,没了被这一问,不禁随口便答:“……我在想,纵赢了你,也不会辱没了你,……”云姓大汉一听,哪还得了,大喝一声!“看刀!”一刀当头削下!原来这云姓汉子,是有名的“斩马刀”好手,为人十分义烈,在长江一带,没人不知道“阵前第一刀”云天功的。
云天功这一刀劈下,却是粗中有细,攻中带守,也不想杀这青年人,这看来开山裂石的一刀,不过是要把对方的左耳朵削下来而已。好教训他不再胡吹大气,以示儆戒。
关贫贱觑出来势,“刷”地拔剑,一招青城派的“蓬筚生辉”,“呛”地一声,架住马刀。
云天功一刀砍下来,见关贫贱居然接得下,心头已是一惊,他自恃臂力奇大,至少可以将此人震飞,但关贫贱丝毫没退,反倒是自己被震得虎口发麻,心知对方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内力奇强,当下喝得一声:“好!”
挺刀又上,一刀又一刀砍去,砍得十七八刀,关贫贱也回了十七八剑,刀风虎虎,剑风霍霍,斗得好不酣畅。
两人接近三十回合,云天功恃力大无穷,但亦有用尽的时候,关贫贱的青城剑法轻灵见长,反倒不花气力。两人一个声势强,一个招法高,战久了,声势便弱了下去,关贫贱“剑吼西风”、“青山叠翠”、“落花飞雪”“星河在天”,一招接一招,迫得云天功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阵前第一刀”已屡见险势,围观的人都替他喝彩打气,云天功抖擞精神,关贫贱心中却甚是纳闷,自己为这干人出头,这些人怎地不识好歹,反向对方喝彩?
这一分神间,云天功大喝一声,一刀打横扫来!关贫贱暗吃一惊,回剑一拦,但因仓促出剑,蓄力未足,云天功又是全力以赴,这一刀竟震飞了他的剑!
关贫贱此惊非同小可,云天功张开血盆大口,“哈哈”一笑,关贫贱这时在心急之下,了无章法,平日自己练的武功,反倒涌现了出来,在这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刹那,他不退反进,和身扑了过去,双手闪电般扣住了云天功的咽喉。
云天功忙使起硬劲,整个脖子都粗得像根柱子,几百条颈筋凸虬一般,关贫贱竟扼不下去。
云天功回刀一格,向关贫贱手腕削去!
这一下云无功是急图自救,眼看关贫贱的手便难保了,连耿奔也呼了一声:“不可!”
但这时局势骤变。“哐当”一声,云天功的刀坠下,原来关贫贱及时捏住了他的喉咙的“天突”、“璇玑”二穴,这二大穴道俱是人身大穴,纵令云天功有多好的硬功也禁受不起,当下眼翻白、舌伸长、手足无力,刀铛然落地。耿奔的一声“不可”,变成反向关贫贱而发。
关贫贱这时也收手后跃,退后时一手抄起地上长剑,姿势美妙至极,会武的人见了,都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
关贫贱首次出战得胜,心中也着实有些得意,抱剑向摸着自己脖子的云天功道:“承让,承让。”
“让你个头!”云天功连声都哑了:“哪是我让你?明明是你赢了,还在那儿说瞎话!”
关贫贱见这人赢就赢,输就输,真是一名好汉子,不禁生了结识之心,却听一人拊掌慢条斯理地道:“好武功!快应变!不知是不是青城门下?”
关贫贱正要搭腔,那人又加了一句,“听说‘吟哦五子’门下,都是一群好高骛远,不着实际的脓包货,不知是真是假?!”
关贫贱一听,可大为震怒,只见说话的人便是那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只见他摇着折扇,翩然下马,向下行来,微笑道:“在下‘张良计’赞全篇,也来领教关兄神技。”
只见那耿奔在远处,微笑注视全场,似在看一出与自身无关的戏一般。
关贫贱听此人狂言无忌,心中本已有气,暗忖:这干蓝巾贼聚众群集,并非盗窟邪教,所以才得人拥护,而今成为藏垢纳污、打家劫舍之强盗,想必是这人唆教。当下心中主意既定,决意要让这人吃吃苦头,便道:“请。”
那文土赞全篇忽然已到了关贫贱面前。两人相距本来极远,而且话未说完,赞全篇却说打就打,而且身法快到了简直不可思议,这一跃近,关贫贱只来得及心里一凛,赞全篇已出了手。
他的折扇一指,向关贫贱面门戳至!
更可怕的是,折扇未到,戳至半途,“叮”地一声,竟射出一枚飞针,打向关贫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