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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莲瑶岛历练

    武天洪一剑闪电疾刺彭清姑。

    这次不是点到为止,是性命相搏了!武天洪曾和李玄鹦在巫山合斗彭雪姑,占得优势,彭清姑自然已经知道,本来把武天洪的功力,没有放在心上,但此刻见武天洪决心决死斗,必然有什么把握,又见他手上暗藏三根细针,这三根细针,在彭清姑心中,猜想到定是破大别山,百发百中的那一种怪针,因此,此刻对武天洪,也不敢不小心,提足功力,严密戒备。

    武天洪一剑疾刺,恍如电光石火,在彭清姑看来,还不值得重视,只略一闪身,轻巧避过,却猛一挑刀,突入武天洪怀中。

    这种弯月形的窄刃单刀,极难防御,因为刀形太弯,不走直线,是走曲线的,彭清姑一挑刀,刀从武天洪身边一尺,突然弧形探入武天洪腋下。

    武天洪心中,决心把彭清姑置于死地,来闯起滔天的大祸,掀开武林的浩劫,因此对于彭清姑,不耐烦久斗;彭清姑一刀突入腋下,武天洪施展大罗天剑法中的最奇险的一手绝招“三阳开泰”,疾旋身让开一刀之后,立刻右手祥麟剑横斜着硬送上去,不管敌人闪不闪搪不搪,整个右臂直探深入,同时,左手三根安息针,一放手一齐发出,再加上右腿横飞了个“拨脸腿”,两手一足同发,叫做三阳开泰。

    这三阳疾施,威力不大,速度不快,却全奔彭清姑的心腹空虚要害致命之处,使彭清姑无论闪避搪架,顾此失彼;这不是威猛的招法,是奇险的招法,使彭清姑不得不火速拔身飞退十四五丈。

    一上手第二招,武天洪已迫使彭清姑飞退十四五丈,武天洪已经是掌握先机,控制主动了;但若再打下去,彭清姑功力胜过武天洪一两倍以上,和三圣差不了多少,三绝四奇,都不是彭清姑的对手,武天洪如何能不生危险?这一开始的掌握机先,只是彭清姑的过分小心所致,被武天洪侥幸胜了一招。

    可是高手对斗,被人侥幸胜了半招都不行。

    彭清姑疾拔身飞退十四五丈,腿上已经中了两根安息针,全然不以为意,武天洪以无比的速度,闪电追逼到,一声暴喝,右手祥麟剑脱手飞出,一道奇光,直奔彭清姑的面门。

    这一手,不但彭清姑万万料想不到,老实说,连武林三圣,也都不禁诧然一愕!天下哪里有这样的斗法?自己的绝世奇珍的祥麟宝剑都不要了,拿来当作飞镖暗器打人?这一击,百分有九十九不会打中的,一下落空,彭清姑哪里肯容得他去把剑拾回来?这武天洪岂不是等于自杀?

    果然,这一剑掷去,彭清姑微一闪身就避开,立刻电光石火般地疾扑武天洪。

    距离四丈,武天洪大喝一声,双掌迸发——“砰!”平空起了个巨雷,炸出紫电二三丈,彭清姑竭全力闪让,让开一大半,左臂连刀炸成粉碎,全身衣服焦黑,狂叫一声,倒地不动!这就是铁崖丈人传授的“五雷掌”!武天洪全部丹田内气提空!面色惨白,摇摇欲倒。

    李玄鹦、玉蕊仙妃,火速奔到扶住武天洪,玉玲珑火速把祥麟剑收回。

    台上台下,登时大混乱起来,九连山桃花大娘子现身上台,不顾血污,把彭清姑背下台去。

    台下彭白姑、彭雪姑,爆炸了兽性疯狂,双双拔出弯月双刀,就观众棚中,逢人就杀,九连山的九连猴魔,舞起流星锤,把东南西三个看棚全部打倒,一片哗啦啦震天裂响,十万人的乱狂呼,三山结盟在东南西三棚中,预先埋伏好了的匪徒,一齐拔出兵器乱杀,四面放起火弹,但见人头乱飞,血光如雨,大火焚烧,十万人狂喊奔逃,拥挤践踏,大混大乱!三绝四奇十二掌门人,一齐飞身下台,追扑三山结盟的匪徒。

    铁崖丈人早站起身,沉着地道:“请大哥去看守沈伯顽家的宝物,我和三弟在这里捉人。”

    云鹤散人伸手在沈伯顽背上一粘,把沈伯顽粘在掌心中,一阵清风,倏忽不见。

    铁崖丈人站在武天洪身后,掌心贴着武天洪背后,替他补充元气,李玄鹦右手仗祥麟剑,左手抱着武天洪,玉玲珑右手威风刀,左手一十二根安息针,用身体挡在武天洪前面,玉蕊仙妃在台下,舍死忘生地穷追彭白姑。

    台下十万观众,九万是平民,只有万把人会武功,那点低微的武功,怎当得了彭白姑彭雪姑两头雌虎?九连猴魔的一根软索流星锤,比彭雪姑的功力还高一筹,九连山的桃花大娘子,把彭清姑救走,桃花二娘子三娘子,武功也不在彭雪姑之下,这批匪徒,不和三绝四奇动手,专去监杀无辜平民,九云龙放出十八条金龙软鞭,疾追九连猴魔,天心老儿一双肉掌,十成掌风把火堆中打开四五条出路,让群众奔逃,虎丐到处拦截彭白姑,陈年老酒一条桌腿,专向匪徒多的地方疯狂扫荡,药王高二和穷财神章嘏,忽然不知去向,周老气宽袍大袖,气涨得像肥猪,惊天动地乱舞,少林寺贯瑜禅师、贯瑛总监寺、五台山贯无上人,三位老僧领着六个和尚,把守着东出口,不让匪徒逃走,武当海竹真人和几个道士,把守着西面出路,峨嵋山华阳夫人,和隐名怪侠栖霞女史,把守着南面要道,王屋山人领着杨海帆、徐竹年、孙良干等,堵住了北面咽喉,王屋山人一声局喊,东西南北四面,立即向内缩小包围。

    这时天色全黑,东南西三棚倒在地上,燃烧着大火烈焰,照得全场通明如白日。

    整个场面中混乱得如翻江倒海,天崩地塌,虽然没有妇女小孩的哭声喊声,到处都是惨号狂叫厉吼暴喝,到处都是飞跳纵击疾奔闪窜,那三山结盟的匪徒,四散开到处杀人,只要一碰到硬点子,立刻避开,转身去屠杀那些“弱点子”。

    大混大乱,吼叱震天,烈焰飞腾,人影纷飞,不到半个时辰,开始起了全面的整个变化,凡是正派的高手,都无形中联合起来,像高邮金枪堡主韩杰生、福建洞宫山赛呼延邹七,以及差不多同等之人,无不三三五五成组成队,渐渐联成一带长城,加上三绝十二掌门人,四面兜剿,少林武当峨嵋三掌门人与王屋山人,四面守住出路,迅速向中央逼紧,大混大乱的范围,渐渐缩小。

    匪徒之中,第一位高强的绿林魁首彭清姑,先已重伤在武天洪的五雷掌下,其余真正能猖撅凶闹的人数并不太多,约有彭白姑、彭雪姑、九连猴魔、桃花二娘三娘子,不过这几个人而已。

    若是彭清姑不伤在武天洪手中,西天目山冰坑二怪,没有被李玄鹦剿平,今天这场大祸,还要惨烈十倍,连沈伯顽家也要遭到灭门洗劫。

    因为匪徒们早已事先准备好,每个喽-每个头目,身上都暗藏着火怜弹,只等彭清姑一把武天洪杀死,立刻四面一齐爆发。没有想到,天目山方面毫无人来,彭清姑忽然几乎死在武天洪手下,匪徒的预定计划,全被推翻,只好临时爆发,成为无计划的豕突狼奔。

    这时,四周包围圈渐渐缩紧,中间三绝二奇十二掌门人无情猛扑,观众中的武林好手联合截拦,正派方面,里里外外呵成一气,天心老儿不断地用掌风,把着火之物,全都震到场外,场内已无火势,铁崖丈人站在台上,总观全局,高声宏亮地指挥作战。

    这时,桃花二娘子已经死在陈年老酒一桌腿之下,桃花三娘子被金枪堡主韩杰生,一枪刺通了心腹;可是正派方面,衡山掌门人被彭白姑杀死,天山掌门人被九连猴魔打得重伤,天台山掌门人中了彭雪姑放蛊。

    火光渐熄,全场陷入于黑夜昏沉之中,铁崖丈人指挥各路英雄,步步进逼,使混乱的场面,已经缩到半里方圆之内,不消半盏茶时间,匪徒即可全部就擒,无一漏网。

    彭白姑、彭雪姑和九连猴魔,一见形势不对,处于天下英雄四面楚歌之中,知道到了生死关头,立时冷静下来,准备决一死战,四周包围的人,也都闷声不响,听铁崖丈人的命令,由当初的大混大乱烈焰耀天喊声震地,一变而成为黑沉沉可怕的死似的静寂!中间匪徒不满二十人,外面包围的英雄有七八百人。

    突然,平空裂开一声锐厉惨怖的狂叫:“血——淋——儿——”

    一里之外突然飘忽进来一个老太婆!七八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婆,面如螃蟹,大红眼大红嘴,青面白牙,像要吃人的猛兽,身穿蓝布短衣,大脚蓝布裤,赤足草鞋,右手高举着一个砍去头颅的裸体五岁男孩,腔上滴着鲜血,这无头裸体的男孩,手足四肢仍在飞舞着。这老妇人高举着无头男孩,从一里路之外,一飘身疾如飞矢流星,就到了面前,立刻有一种凛冽冱寒的阴气,带着血尸腥臭,有万马奔腾,排山倒海的怪异威力,猛冲而到。

    登时,泰山的掌门人、恒山的掌门人,赛呼延邹七、史图南,四人首当其冲,闪避不及,被震起六丈高,二十多丈远,空中七窍流血,落地已成死尸!其余三绝二奇十掌门人,飞似地散开。

    铁崖丈人一道电光似地,迎头猛撞上去,两掌一发,“砰!”一个震天雷炸,爆出五丈方圆的紫电,震得天摇地动,阴尸手血淋儿也不敢硬挡,早已先半刹那一飞起四丈高,避开一个五雷掌。

    空中又是一声凄厉的鬼哭:“血——淋——儿”

    铁崖丈人飞似地拔身五丈高,越过了阴尸手,阴尸手空中又一提身,平空再升起三丈,铁崖丈人疾振双臂,空中再越起四丈,双掌猛烈打下,“砰!”又是一个震天五雷掌,紫电一闪六七丈。

    血淋儿陡然倒身俯冲落下,疾奔台上的武天洪。

    铁崖丈人紧在后面追到二十丈,“砰!”第三次五雷掌,震得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全都耳鸣心摇,这一次五雷掌,雷火迸炸,着着实实打在阴尸手血淋儿的背上,背后衣服,立时化为灰烬,阴尸手居然毫无受伤。

    但也顾不得奔武天洪,迅疾侧面一飘半里路出去。

    铁崖丈人微摇双肩,同时疾追到,阴尸手似乎不敢和铁崖丈人对面硬接,只迅疾闪躲,乘机飘回来。

    三绝二奇十掌门,一经乱散,彭白姑、彭雪姑、九连猴魔,早已突围逃走,七八百个英雄,全然藏匿得无踪影,只剩铁崖丈人在飞星掣电猛追阴尸手。

    “砰!”

    第四次五雷掌,紫电光焰之下,阴尸手一个弧形的飘忽,避开之后,突然又奔台上武天洪。

    这次铁崖丈人先已料到,恰好抄近兜头迎上,“砰!”第五个五雷掌,着着实实打在阴尸手的身前两腿下,把阴尸手打得一路颠倒翻滚退下去二三十丈,铁崖丈人疾追,“砰!”第六次五雷掌,紫电爆炸,阴尸手突然立起身,反而硬向铁崖丈人冲到,一声鬼哭:“血……”,铁崖丈人双掌疾发,“砰!”第七次五雷掌,把阴尸手震退三十多丈。

    阴尸手似乎受了伤,行动缓慢起来。

    铁崖丈人也似乎后力不继,没有再发五雷掌。

    武天洪发一次五雷掌,丹田真气全空,没有十天八天的休养,不能恢复,铁崖丈人却一连发了七次五雷掌,才仅仅微现疲容。

    突然铁崖丈人又疾追上前,“砰砰砰砰”!连发四个五雷掌,震得整个紫金山咯咯作响,紫电满空飞驰,阴尸手被打得翻滚连连,一声凄厉的鬼哭:“血——淋——儿”如飞地逝去!铁崖丈人一丝一毫不放松,一条轻烟,追下去十多里,不见了。

    台上的武天洪虽然丹田真气全空,人并没有受伤,只是变成了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健康少年而已。

    李玄鹦和玉玲珑,左右扶着,玉蕊仙妃也在,四人走向台后,孙良干把四匹马都牵来。

    突然一阵香风扑到,一个劲装美貌少年,二十来岁,落到面前,一拱手,以怪异的口音道:“小弟朱家骥,向武大哥敬致崇佩之忱!”

    说完,把手中一封信,轻轻一送,随即一拔身逝去,恍惚不见。

    把武天洪四人一愕,四人同把信取出来看,信上写道:“你的武功已全失,随时有性命之忧,三圣去追扑阴尸手血淋儿,天涯海角,踪迹无定,难以照顾到你,你不如到海岛上来盘桓半个月,燕子矶下,船已备好,小徒朱家骥会招呼你三位。

    孟真仲善季美启”

    玉蕊仙妃道:“他们只请你们三位,没有我,我也不能去,此地大祸之事一完,我要到华山去整顿。”

    李玄鹦道:“信里只说三个人,没有指出三个人的姓名?你怎知没有你?除去武天洪之外,我们三个人占阄好吗!”

    玉蕊仙妃摇头道:“不必,当掌门人是公事,陪我师哥是私事,有你们两位去行了,我自然非去华山不可。”

    武天洪道:“有一件大事,功德无量,师妹要是肯做最好。”

    玉蕊仙妃问道:“什么功德无量的事!”

    武天洪道:“我的内功虽然丧失,我智力并没有丧失,凭我的智力看来,恐怕三圣捉不到血淋儿,天下之大,捕风捉影,哪里那么巧就碰到?只有一个人,能捉住血淋儿,就是武当掌门人海竹真人处,有个野生的大孩子,就是他!海竹真人本来要把那大野孩子交给我的,你去替我把大孩子讨来,用铁笼子囚在青龙帮中,等我回来发落。”

    李玄鹦诧问道:“那大野孩子怎能捉得住血淋儿?”

    武天洪道:“那是练武的百年难逢的奇才,只要有半年的教练,就能捉住血淋儿,我这些话也许太玄虚,无论如何,先叫我师妹把那大野孩子要来,看我以后教练他。”

    玉玲珑道:“二姊,我想我们三个,说走就走,也不去下关青龙帮了,这就去燕子矶上船,家祖父家父母处,请二姊代禀告一声。”

    玉蕊仙妃答应一声,向大哥大姊辞行,先上白马疾驰而去。

    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一齐上马,乘夜直奔燕子矶。

    燕子矶在长江荒僻岸边,怪石危崖突出数十丈,俯瞰着大江东去。武天洪三人,绕到燕子矶下面江边,一片芦苇荻花,寂无一人,向西南远望数里外的下关,昏黑茫茫之中,一带低低的渔火,点点星星,上下浮沉……

    忽然一阵香风,俊美少年朱家骥,出现在山脚下,近到七八丈,向武天洪三人含笑招手。

    武天洪三人,急下马走过来。

    彼此互相见礼,寒暄一番。然后,朱家骥怀中取出火折子,迎风晃一晃,燃着了,面向着长江,举手挥舞着火折子,纵纵横横,向空中画着,武天洪已看出来:朱家骥在用火折子向空中写出“海豹”二字。

    写完,把火折子丢在地上踏灭,回头向武天洪道:“有一条大大的海船要来了,船老大叫做海豹老三,是海面上一个怪人,原是海盗出身,如今改邪归正了,只有他能送三位去莲瑶岛,别人不行,恐怕九连猴魔有个同党人,叫独眼绿蛟,会在海面上拦截你们,你们不论遇到什么,只听海豹老三的话好了。兄弟师命在身,不能陪三位回去,还请恕罪。”

    正说时,果然一条三桅大海船,悄无声息地驶近燕子矶岸边,离岸二十丈停止。船头上去出现一个壮汉,问道:“建业帝王都,公等何处居?”

    朱家骥答道:“龙宫传谕旨,逍遥赴海途。”

    那壮汉又问道:“俗客何来者?仙境得无虞?”

    朱家骥点头答道:“三英迎好友,盘桓一旬余。”

    武天洪听了,这一答一问,似诗文非诗文,似切口又非切口,大约是临时暗号。

    船上壮汉隐去了,大船又向前移动。

    朱家骥道:“三位的马,交给小弟送回青龙帮可好?海岛上没有马饲料的。”

    三人把马交与朱家骥,正要道谢,玉玲珑忽然悄声向武天洪耳畔道:“我们不会上匪徒的当吗?”

    武天洪低声道:“朱家骥一见就知道是正派的人。”

    三人向朱家骥道了谢,船上搭下了跳板。若不是武天洪失去了功力,何用跳板?一拔身就飞上船去。

    跳板上走下一个狰狞老者,短衣赤足,满脸斑点,花白兜腮短胡,一口牙残缺不全,手中拿着短短的旱烟管。

    朱家骥介绍,这就是海豹老三爹,他加了个“爹”字。

    海豹老三爹向武天洪三人刷了一眼!略一点头,武天洪三人拱手时,海豹老三已转面望船上。

    李玄鹦在前,玉玲珑在后,把武天洪牵扶在中间,鱼贯地走上跳板,到了大海船之内,站在船舷旁,向朱家骥挥手告别。

    海豹老三爹上了船,抽起跳板,另有三个壮汉船夫,撑长篙推船,放入江心。

    岸上朱家骥牵着三匹空马,向船上遥遥挥手。

    船渐渐转头,在江心乘黑夜,漂向东去,朱家骥看不见了。

    武天洪在船上,看这条大船,中间一所大舱,前后三支高耸天空的巨桅,前后还有两根小桅。老舵工海豹老三爹,高踞在船尾上,一手扶着舵柄,一手吸着旱烟,一面孔冷傲不屑的神色,不理睬任何人。

    三个船夫都在三十岁上下,身强力壮,一个在整理帆索,一个在打扫,一个在替武天洪三人炊夜餐。

    武天洪三人进入舱中,舱中就是睡眠床面,三人脱去快靴,光袜走到铺板上,就被褥堆上坐下。

    这天晚上,三人吃的是粗粝饭,鱼腥菜;盖的是僵硬被,上露头,下露脚,盖在身上,四面被边缘挺在空中不落下,好在摇蓝似的大船,晃晃悠悠,不觉都已沉沉入了酣眠。

    船夫在后摇着大橹,低低唱着,更富于催眠情调,其实不待催睡,三人已深入黑甜乡了。

    次日,三人醒来,已经阳光满天,连忙爬起来看,两侧江岸,已退到远远天边,成一条线,前面无限烟波浩瀚,翻银堆雪,叠叠重重,茫无涯矣。

    三人从未乘过海船,漂洋过海,这次初初投入水天相接的怀抱中,一方面觉得天地之大,自己何等渺小?一方面又觉得波澜壮阔,引起无限的壮志雄心!三人也不盥洗栉沐,都上甲板来,盘腿跌坐,纵观长天大海,随意与三个船夫闲谈着,老舵工海豹老三爹,独自傲兀地坐在舵旁,三个船夫升起了三面赭色巨帆,趁着秋季的西北风,直向东南方向驰去。

    三个船夫分立在三处,倚着船舷,管理帆索。最前面的一船夫许阿新,向武天洪三人道:“我们昨夜连夜开船,是因为知道有人探到了消息,听说你们三个要出海,准备追下来,所以我们连夜开船,你们不要怕,老三爹会对付的。”

    玉玲珑问道:“什么人要追我们?”

    许阿新回头望望老舵工,向玉玲珑答道:“老三爹说,一个是九连猴魔,这人没有什么;一个是独眼绿蛟,这个人顶可怕,是东南沿海一带,第一流航海的能手,武功也比九连猴魔还狠,这次是由独眼绿蛟驾着船,和九连猴魔一同来追,不过我们昨夜开船,他们来不及知道,知道了之后,已经差一夜的海路,追不上了。”

    武天洪三人都看见,九连猴魔的武功,在彭雪姑之上,不及彭白姑;这独眼绿蛟又在九连猴魔之上,那至少和彭白姑相等了!假如,万一果然追来,李玄鹦对付独眼绿蛟,玉玲珑对付九连猴魔,都不够;若再有其他匪徒,那是极其危险的,但望独眼绿蚊,差一夜的水路,追不上。

    中午,西北方向,水天相接处,发现了一个小黑点!船夫许阿新,似乎已开始注意,口中虽没有说出,武天洪三人,从许阿新的紧张的面色上,和不时回头向后了望,心里已经猜到八九分,知道大约是那货儿来了。

    玉玲珑首先忍不住,问许阿新道:“独眼和九连追来了?”

    许阿新笑道:“这里是长江口外,南来北往的船多得很,不一定是的。”

    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一同站起身,转面望去,这三人的目光,自然比许阿新强胜十倍,看见也是一只特大的三帆海船,船头涌起七八九高的雪白浪花,在十多旱里之外,对准了自己这条船而来,那船的速度,似乎比自己的船快上一倍。

    李玄鹦本来极有定力,沉得住气的,可是此次在她的心目中,正负担着武天洪安全的重大责任,不由地向海豹老三问道:“老三爹,请教你,后面的船,是独眼绿蚊的船吗?怎样能分辨出来是与不是?”

    海豹老三冷冷地吸着旱烟,不答,一会儿,他干涩地反问道:“离多少远?”

    李玄鹦道:“看来有十四五里。”

    海豹老三鼻中哼着道:“不要理它!”

    说完,眼光垂下去,再不理睬。

    玉玲珑仔细望去,伸着小玉手比一比长短远近,道:“大姊,没有十四五里,我仔细打量,顶多不过十二里呀”。

    武天洪也在望着,他此刻内功全失,目力自然也和常人一样,仅仅看出一条船的轮廓,模糊不清,但距离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失惊道:“那船好快!刚刚玄鹦说话时,有十四五里,此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近到十二里了。”

    玉玲珑问道:“许阿新,我们船上有弓箭吗?”

    许阿新笑着摇头道:“什么弓箭都没有。我们是货船,不是渔船。”

    玉玲珑道:“要是追近了,不是没有东西打他们吗?”

    许阿新道:“我们是安份守己本本实实的人,从来不和人家寻仇打架,也从来没有预备那些东西。”

    李玄鹦问道:“你们不是海国三英的手下?”

    许阿新不解地反问道:“什么海国三英?”

    李玄鹦道:“就是莲瑶岛上的赵家。”

    许阿新道:“哦,赵府上,是他雇我们的船,接你们三位去的,船钱都已经付了。”

    李玄鹦诧问道:“那你不是在南京燕子矾,打切口的吗?”

    许阿新摇头道:“不是,那是和朱少爷约好的口头语,怕别人冒充朱少爷来骗船;那些话,是朱少爷临时教我们的。”

    玉玲珑惊呼道:“后面那船,一定是独眼绿蛟和九连猴魔的,一路只管紧追我们不舍,此刻只离九旱里了。”

    许阿新也不禁向后望去,望了一会儿,紧张地道:“老三爹,果真是独眼绿蛟的船,追来了!”

    老舵工海豹老三,一手扶舵柄站起身,一手把旱烟管从口中拔下,伸头向前面眯眼望去,口唇微微掀动,似乎在念念有词,一会儿,又依然坐下,吸着旱烟。

    武天洪问道:“阿新哥,你怎么看出来,是独眼绿蛟的船?”

    许阿新道:“你看那船的第二道帆上,画着一只人眼睛,那就是记号。”

    武天洪望去,果然隐约之间,看见那船的第二帆,中间画着一个大眼睛。

    距离八九里,武天洪和许阿新,还看不十分清楚,李玄鹦和玉玲珑,已可看出那船上有十几个人,都站在船头上。

    船头叫做“龙首”,冲起银花雪浪,疾追而来。

    不到一顿饭时间,许阿新沉重地道:“老三爹,后面的船真快,比我们这船快一倍多,越追越近了!”

    老舵工冷冷地道:“离多远?”

    许阿新仔细估计一下,答道:“六里多,不到七里。”

    老舵工鼻中哼着道:“不要理它!”

    又傲兀地吸着旱烟。

    后面另一个船夫有点惶急了,哭丧着声音道:“老三爹,被他们追上了,你们到底有什么法子呢?”

    老舵工翻一翻白眼道:“被他们追上了,就是个死,有什么法子?”

    被老舵工一倔,三个船夫再也不敢开口了。

    这时,武天洪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后面的船,比自己的船要大一倍,快也快一倍还多,中间的一道帆上,赫然一个可怖的巨型人眼睛。船上共有十八个彪形大汉,一律油绸水靠子衣服,正在十分忙碌,不断地把重东西向海中丢,溅起浪花,武天洪问道:“阿新哥,他们在忙些什么?”

    许阿新愁眉苦脸道:“他们在丢出去压舱石,使船轻些,追得更快。”

    李玄鹦了望着道:“只有四里了!”

    老舵工从后面站起身,扶着舵柄,一手取下旱烟管,伸头眯眼,向前面远处望去,口唇微微翻动,又在念念有词,一会儿,仍旧坐下吸旱烟。

    许阿新也忍不住了,诧异地问道:“老三爹,你总是向前面看做什么?追的船是在后面呀!”

    海豹老三慢吞吞地道:“看准了,还离有多远?”

    许阿新干着嗓子道:“照我看,只有三里半。”

    老舵工垂下眼光道:“不要理它!”

    玉玲珑悄悄向李玄鹦道:“我们自然不要理它,他们独眼绿蛟九连猴魔,要理我们呀!”

    李玄鹦镇定地道:“告诉你三个字:沉、住、气!”

    武天洪忽然用手指着道:“后面那只船,升起了一面小三角红旗,那是什么意思?”

    许阿新道:“那是叫我们停船的记号。”

    玉玲珑娇喊道:“老三爹,只有三里不到了!”

    老舵工含糊着道:“不要理它!”一会儿,老舵工又徐徐站起身,扶着舵柄,向前面眯眼看着,用旱烟管向前面指指划划,口中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众人顺着他旱烟管所指处望去,天连水,水连天,一片茫茫空阔,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三五个白鸥,悠然飞翔上下。

    老舵工又坐下吸旱烟。

    众人再向后看,看见后面大船,已迫近到两里之近,船头上屹然站立着九连猴魔,手中提着软索流星锤,身后十八名彪形大汉,个个背上露出刀柄,手中拈弓搭箭。

    那箭似乎比普通箭粗得多。

    李玄鹦低声道:“那是火箭,他们要用火箭烧我们的船!”

    正说时,听见后船中九连猴魔厉声高叫道:“前面的船,快快落帆下锚!”

    声音十分宏亮,字字听得清楚。

    九连猴魔厉声高喊了三次,这边船上都“不要理它”!李玄鹦、玉玲珑目光远锐,又看见后面船的舵旁,坐着一个中年大汉,全身绿衣,面貌凶恶,瞎了一只右眼,无疑的,就是东南沿海第一个航海好手,独眼绿蛟。

    许阿新惊呼道:“老三爹,近到一里了。”

    老舵工缓缓立起身,扶着舵,把旱烟管从口中抽下,在船板上磕去烟灰,向腰带上一插,又眯眼向前面望着。玉玲珑喊道:“后面船又升起一面大的蓝三角旗!”

    许阿新惊道:“那是限我们马上停船,不停船就要烧我们,他们黑旗一升起,就放火箭了。”

    李玄鹦问道:“火箭能射多远?”

    许阿新焦急道:“独眼绿蛟的船上,都是牛力气的人,开硬弓,这样顺风射来,六七十丈!”

    武天洪道:“六七十丈,小半里呢!”

    许阿新沮丧地道:“是呀,你们三位带刀带剑,武功再好,也够不上六七十丈呀,他们的火箭已经射到了!”

    李玄鹦道:“轻功登萍渡水,六七十丈不算什么,可是这大海大浪上,不好施展。”

    玉玲珑惊呼道:“只有半里了!”

    老舵工海豹老三厉声吼道:“三位贵客听着,你们雇我的船,人在我的船上,性命都交给我的,此刻要听我吩咐,不然都是死!”

    武天洪道:“那自然听老三爹吩咐!”

    老舵工厉声道:“三位紧紧抱好了桅柱,不要被大浪卷到海里去!”

    李玄鹦立刻右手紧紧握住武天洪右臂,她左手握住了桅柱;玉玲珑急握住武天洪左臂,另一手也紧紧搂住桅柱,武天洪两手紧紧抓住桅柱下面的大铁环。

    老舵工厉声喝道:“帆绳都给我!”

    三个船夫急把三组帆索,都递在老舵工左手中。

    老舵工面色紧张万分,两眼睁圆,骑马步站着,咬牙切齿,一会儿向前望望,一会儿向后看看,狞恶的面孔,不住地前后转动,全身都蓄满着劲力!后船已迫近到五十丈之内。

    三个船夫也都揪在大铁环上。

    许阿新惊呼道:“他们在升黑旗!”

    后面船上人一齐厉声吼喝,火箭搭在弦上,十八张弓统统拉满!老舵工海豹老三,突然仰面哈哈震天狂笑,笑声如狼嚎,脸上十分狰狞可怕,猛地大喝一声:“你们六个抓紧了!当心!”

    老舵工说着,右手舵柄,左手帆索,猛然向右一跳,卡卡卡,把舵扳过去,哺噜噜一阵帆响,三道巨帆全都背转过来,这船,猛然大倾斜歪倒在海中,右舷整个没入海水里,海浪无情地汹涌冲入船舱内,左舷却高高耸向空中,三桅三帆,几乎向右倾斜到平平卧在波面上!这船,就此一大倾斜,猛然转了个大弯,由原来向东南,猛然转向正北!然后,全船又恢复了平平正正地向前行驶,舱里已淹了一尺多深的海水,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身上衣服,全被海浪打得里外湿透!三人定了神,再看后面那船——后面那船万不料前船突然急转大弯,由东南改向正北而去,后船速度太快,一时来不及也转弯追过来,仍然直向前疾驶去,“崩!”一声震天裂海爆响,那船直触到浪下面的暗礁上去,船头粉碎,船尾朝天跳起,一片人声狂喊惨叫,全船人都震落海水中,不管什么独眼绿蛟九连猴魔,全成了落水狗,然后船尾又轰然落下,溅起两丈多高的浪花,很快地沉没下去,露出三条桅杆尖端在水面上;波浪间漂散着无数杂物!海豹老三的船,已驶离了半里之外!海豹老三眯着眼,凝望沉船之处,厉声道:“独眼绿蛟,你海道不熟,敢掌舵吗?”

    独眼绿蛟哪里听得见?这一手,把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连三个船夫也在内,钦佩得五体投地,再也没有说话!原来这老舵工,早已知道此地有极危险的暗礁,故意把追的船引到此地来,临到暗礁之前,老舵工突然转向北避开去,使后船猝不及防,仍止不住前进,恰好触礁!这海豹老三,海路多么熟悉,算那船的速度多么精密,把握转舵朝北的那一时刻多么准确!早些转弯,后船也跟着转弯了,迟些转弯,自己先触礁了,不早不迟,把握那一时机恰恰到最佳妙处,这老舵工真是个海上怪杰!这船上没有一弓一箭,却能叫追的船整个覆没!武天洪三人和三个船夫,此时个个笑逐颜开,三人连忙拧挤衣服上的水,三个船夫都进舱去,把舱中的水舀出来倒在海中,武天洪三人,也下舱帮助舀水。

    天色渐黑,船又恢复了朝东南方向行驶。

    海上两天两夜,一清旱,到了莲瑶岛。

    这莲瑶岛,独自孤立在茫茫大海之中,四周一望百里之内,更无他岛。莲瑶岛的形状,远看恰似海波上终古不变地漂浮着一只仙蚌,两片绝壁高崖,耸峙天空,像仙蚌朝天张开两壳彀,都是童山劲石,寸草不生,颜色黝黑中稍带紫赭色,两崖中间,凹成巨壑,巨壑中凸起一块断岗,这一块断岗,远望去只像蚌壳张开,露出来的蚌肉,似乎很小,及至到了断岗上,才知竟有三四千亩之广,因为在这两巨崖屏障之中,遮蔽着海上飓风的打击,能够花木繁荣,田畴青翠,一片林木笼丛,到处花香鸟语,房屋星罗棋布,人们熙来攘往海豹老三把船开到,落帆、撑槁、下锭、系缆、搭跳板,武天洪三人,由跳板走上岸边石上。

    石上已经站着十多人,前面三个中年书生,一齐拱手相迎,中间一位笑道:“我们老远就看到你们的船来了,海上旅途辛苦!”

    玉玲珑走在最前,略福一福:“谢谢,敬烦三位带我们去见赵府上。”

    三个书生互相笑了笑,中间那一位道:“我们正是赵孟真、赵仲善、赵季美。”

    武天洪三人连忙拜倒,玉玲珑羞惭得只是傻笑。

    海国三英把三人扶起,中间的那位就是赵孟真,含笑拍拍武天洪肩上道:“我们三个和三圣平辈,只略长几岁,称呼我们作师伯吧!我一百零五岁,我们老二是一百零二岁,老三是九十八岁。”

    把武天洪三人心中暗暗惊愕得如梦初觉,看来这三英至多不超过五十岁!

    可是赵孟真在武天洪肩上拍一拍,陡然觉得丹田内功就恢复了一半。海国三英转身向前领路,武天洪三人跟在后面,进入一个广大的山洞之中。

    山洞人口有两丈方圆,进入洞中之后,稍稍狭窄些,也还有一丈方圆,洞中异常昏黑,全靠石壁上插着些火把照路,洞内曲折迂回,到处都是歧路,假如没有人引领,莫想能进得去,进去也莫想能出得来。

    赵季美道:“这里叫做七峰五崖六十四洞,是几百年前一位盖世武林奇人,凭两掌的内功,硬把山石打成六十四洞,这六十四洞的通路,总加起来,恰好一百零八里!六十四洞的位置,全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

    玉玲珑接口道:“哦,我知道,也是一种阵法,叫八门金锁阵!”

    赵孟真笑道:“错了!八门金锁阵,是《三国演义》的小说家言,至多是阴阳术士的话,诸葛武侯只有八阵图,没有什么八门金锁阵。”

    赵季美接着道:“懂得八阵图的,才能出入六十四洞,不懂八阵图的,陷入六十四洞中永远不能出来。”

    赵仲善道:“你们三个到这里,可以学一学八阵图,用周天三百六十度,环行八阵图,永远走不完。天阳地阴,天单数地多数,三十六化成七十二,加起来比一百多出八个,这八个是八阵图,永远走不完的尾数。这里就有掌法步法,学会了之后,江湖上那些妖魔鬼怪,不足为患。”

    主客六人边走边谈,海国三英沿路指点八阵图的奥妙,玄机深邃,变化繁复,以武天洪的天资,犹然不能了解到十分之一二。

    出洞之后,就到中间一片世外桃源的仙境,田间的农夫,看见这三位外客来到,都含笑点头。

    到了赵府,房屋并不十分壮丽,只比普通房屋稍宽大些,可是内外整洁异常,一尘不染,布置陈设,也十分清高淡雅,堂上正面供的,不是绿袍金铠的关公,却是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那种悠然飘逸真有道骨仙风之概,两旁上下对联是:“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进入室中,重新见礼,三英家中人,都出来欢迎远客,家中人一出来,竟把堂内堂外全都挤满——三英的三位老伴都在,看来也不过四十岁上下,武功也在第一流之上,这三位老夫妻,共有十一房儿子和媳妇,看来倒比三英年龄还长,有六十岁上下,以下有三十九房孙子孙媳妇,实际年龄已在五十岁以上;一百五十多房曾孙和曾媳妇,那些奔来跳去的孩子,却是三英的玄孙辈,这一家五世其昌同堂共居,不但人丁旺盛,尤其个个武功精绝,最差的,也和玉玲珑不相上下。武天洪三人在众人之中,恍然如置身在少林寺武当山,没有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群之中。

    最使武天洪三人受窘的,是武天洪三人都不超过二十岁,都是大孩子,却因称呼三英为师伯,三英的三十九房孙子辈,年龄都在五十之上,都成了武天洪三人的晚辈,要以晚辈之礼,拜见武天洪三人,曾孙辈也有二十多三十岁,更比武天洪三人晚下去两辈,这武天洪三人如何受得了?武天洪三人红着脸,再三坚决辞谢不敢当,总算是三英吩咐大家免礼,才算是解决了。

    武天洪看赵府各人,似乎都是倒过来生长的,年龄愈高,愈显得年轻,从面貌上看来,三英比十一个儿子年轻;十一个儿子,又比三十九个孙子年轻。

    家人都散去之后,武天洪三人在大堂内和三英坐下,此时仔细观察三英,见三英无论从那一方面看,至多不会超过四十岁,全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无论从那一方面看,半点也看不出会武功的迹象。但是反过来说:三英都有书生的儒雅清高,没有书生的迂腐拘执;有比一般人更好的健康,没有武人的粗壮;有一般市面群众的平凡,没有市面群众的鄙俗浅薄……看来看去,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三英纳入任何一典型人们之中:三英是人中之人,又是人外之人。

    武天洪恍然大悟:书中常说,仙佛菩萨,常常化身为凡人,混迹在市井之中,定然就是这样,无法纳入某一种世人典型之内,虽然看来也与世人一样。

    以武天洪的天资特异,如今面对着三英,不要谈到武功,单单就三英的外貌看来,已经使武天洪莫测高深了。

    如果勉力再把三英精深仔细辨别一下,则是赵孟真像一位饱学之人,赵仲善像一位有德之人,赵季美像一位富于才华之人。

    此时赵孟真向武天洪三人笑道:“你们三个,来此海岛不容易,不能叫你们白白来一趟,你们想得到些什么?”

    玉玲珑首先抢着答道:“我们要拜师父,学武功!”

    赵孟真笑道:“你们三个的资质,都不算很好,先要把你们脱胎换骨一下,把你们变成最好的资质,我们教你八阵图心法就足够了。有个邓公明,也是你们的手下人,他如今的功力,已经可以在江湖上算得一等一,施鹏程呢,我另外传授了他一种‘服气’的功夫,这是前两天的事,也许施鹏程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不要忙,你们刚刚到此地,心里有什么疑惑不解的事要问吗?”

    武天洪问道:“天洪心里有三件事,想请教三位师伯:第一件事,那阴尸手血淋儿,是向野人王学得的武功,阴尸手已经这样难以制伏,家师二连发出去十二次五雷掌,才把阴尸手打得逃走,还不能把她打死,那么野人王的武功,岂不更是无法可抗吗?一旦到中原来为患,那还得了?武当俗家掌门人地灵星说:血淋儿除去之后,江湖浩劫,方算是开始,莫非应在野人王的身上?”

    赵孟真点头道:“地灵星是武林第一奇人,他所预言的浩劫,我们三人也还一时没有能够看透,推测起来,恐怕是以毒攻毒,以暴易暴的情形,倒不一定应在野人王的身上,那野人王,本是中原人士,二十来岁已成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到了苗疆,爱上了一个苗女,娶苗女为妻,中原夫娶了苗女,一定要把蛊吃下去,再也不能回中原,后来生了个儿子,偷偷托人送回中原抚养,指定了长大之后要学医,把医术学好,去替父亲解除蛊毒,这孩子后来,果然把医道学得出神入化,把野人王的蛊毒,暗下治好了,可是野人王久在苗疆住惯,也不想回中原。野人王在苗疆几十年,把苗疆和西域的武功,全都学会,已到通天彻地的境界,中原无人可及。以武林三圣来比较,一对一,和野人王战个平手,三圣,还是可以制伏野人王的。天洪你不要幻想,野人王终究是一个肉身的人,不是天仙,联手人的武功,再高,也看得见的。”

    李玄鹦问道:“三尸神是野人王的女儿,就是那学医的儿子的三个妹妹,那么阴尸手血淋儿,又算什么呢?”

    赵孟真道:“阴尸手陆氏,不过是华山掌门人翁仲魁的弃妇,和三尸神并不融洽;阴尸手志在报仇,三尸神志在沈伯顽家的九本秘笈,各有各的心思;阴尸手看不起三尸神,说三尸神武功低;三尸神看不起阴尸手,说阴尸手没有名份,只是一个姘妇,以后她们会自相火并的。”

    武天洪又问道:“天洪心里的第二件事,是这次南京擂台,由天洪闯出了大祸,不去料理善后,却一走了之,跑到莲瑶岛来,岂不是要受天下人唾骂?”

    赵仲善笑道:“你放心!一来三山结盟,本来打算大闹南京,只因等候西天目山,没有人到场,起了迟疑,耽搁下来;又被你震伤了彭清姑,那场大祸,还不到三尸神所想的十分之一,是你的大功呀!二来,你已力量全尽了,怎能再做事?天下英雄不会怪你的。三来,朱家骥留在南京,正叫他自称为武天洪的手下人,奉武天洪之命,和孙良干办那些善后之事,你尽可放心。”

    武天洪听了,心中不胜感激,又问道:“三位师伯这样周全天洪,真是不敢言谢!,只是委屈了我朱家骥大哥,充作天洪的手下人,那如何敢当?还有第三件事,向三位师伯请教:天洪有一个宏愿,想在河南伏牛山熊耳山之间,立起一个大堂,叫做‘壮武堂’,取关壮缪,岳武穆的‘壮’‘武’二字为名,要把天下武学,熔于一炉,三位师伯看,可能有指望做得到?”

    赵季美大笑道:“好好好!意思非常之对,只是各门各派,门户之见太深,那还要看你以后折中得如何。你有此一宏愿,我们弟兄三人,愿意帮助你。可是,那一番千秋大事业,至少要把血淋儿除去之后,才能着手。”

    李玄鹦问道:

    “晚辈放肆大胆问一句:三位师伯为什么避居在海岛,不去中原削平魔头,昌明武学?其中另有道理吗?”

    赵孟真大笑道:

    “有什么道理?只是又懒又怕!中土有三圣、三绝、三奇,加上你们小三杰,已经可以了,我们兄弟落得在海外逍遥逍遥。这次三山结盟,我们去内地查访一番,看见黑道不过尔尔,正派人才济济,于是八月十五,在南京沈伯顽家附近,打了血淋儿一掌,就回莲瑶岛来。”

    李玄鹦听赵孟真把四奇说作三奇,心中一愕,以为四奇中死了一人,正要再问,玉玲珑已先问道:“三位师伯怎么说怕?怕谁?”

    赵仲善正色道:“你们不要以为海国三英,有什么了不起,大凡江湖武林中,有名有姓有号的人,武功都是看得见的,只有从来不出名不露相的人,往往高不可测!或是深藏万山绝谷古洞之中,或是掩蔽在卖馒头当木匠的职业之下。像沈伯顽家的九本秘笈,都是这一类的高人隐士,写出来传给后人的,海国三英有什么了不起?”

    玉玲珑不信问道:“真的吗?”

    赵季美似乎颇喜欢玉玲珑,笑道:“小妹妹,讲个故事给你听。两三百年前,有一个绝世聪明天才之人,从不拜师,只凭到处偷看,就把天下所有的武学,全都学去,高绝精绝,自称为日月光华客,天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会武功。他年老时候,逢到天下论武大会,比武四十五天,最后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少年,死斗了四天,老太太胜了半招,得到第一。那位日月光华客,隐身在众人之中,全都看到了,过了几天之后,他就去找那第二的少年,故意激怒那少年,和那少年对手。日月光华客一生不曾和任何人交过手,这是第一次,那少年在日月光华客的手下,走不上五招就败,不服,再来第二次,仍然是不到五招就败,一连交手七次,七次都是不到五招就败,然后日月光华客方才知道,天下第一的并不是那老太太,实在是日月光华客他自己!于是,日月光华客就把他一生心力所得,武学中最高的造诣,写成一本书,半夜中悄悄丢在那老太太的屋里。这时那老太太,已经被江湖上尊称做‘天下第一媪’,这天下第一媪,得到了日月光华客这本书,大大震惊,认为是一本天书,从此闭门谢客,专心揣摩煅炼。日月光华客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自己武功太高,天下无对手,觉得非常孤单寂寞,故此要把天下第一媪,传授得和自己一样高深,可以有个老伴。

    三年之后,天下第一媪把最高深的武学练成,日月光华客就来拜访她,两人一见面,看气色,听声音,已经相互了解,不必再动手比武了,于是这两位老者,一同携手出游,遍历天下名山大川,东浮大海,西极昆仑,南穷象郡,北越沙漠。到了两人都一百岁之时,就重新合写了一部书,书名叫做《玄机武库》,准备流传到后世。这本书一写成,那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天雨血,鬼夜哭!空前绝后,武学到此,已经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参天地化菁了!可是,这二位老人,久已知道,身后时常有一个无比的魔头,暗下跟踪!这魔头叫做‘阴山墨豹’,功力仅次于这二位老人。二位老人既已写成了《玄机武库》,无论藏在什么地方,总不免会被阴山墨豹得去。同时,阴山墨豹已经知道日月光华客,和天下第一媪,合著了此书,谣言散放在江湖上,引起了武林的大大骚动。二位老人,深怕因为这本书,引起江湖浩劫,于是那天下第一媪,本是围棋国手,另外写了一本围棋经典,也叫做《玄机武库》,江湖武林要争夺绝世秘笈,夺到手中之后,只是一部围棋书而已,从此武林中又风平浪静,再也不起争夺了。一直到现在,我们在市上坊间,所能买到的最早的围棋《玄机武库》,就是这样一个来源,此书很流行。可是另外一本真正的《玄机武库》,却不知道落在何处。据有人传说,在嵩山的最高中峰‘峻极峰’的绝顶上,可是少林寺历代掌门人,都去探过峻极峰无数次,从来没有见到。”

    赵季美说到此,停顿一下,把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听得如痴如醉,如在梦中。

    李玄鹦忽问道:“那天下第二的少年,能在日月光华客手下,走上五招才败,那也了不起呀!这少年后来在武林中,也应当是有名有姓的了,是谁呢?”

    赵季美肃容道:“就是《云笈七签剑悟》的作者,方山子!”

    武天洪三人,不禁惊得“啊”了一声。

    赵孟真道:“我们弟兄三个,少年之时,就听到这一掌故,当时忽发奇想,心想天下第一媪,武功第一,又是围棋国手,难道围棋和武学,有什么关联?我们就到市上去,买一部围棋书《玄机武库》,朝夕研摩,研来研去,只是围棋而已,然而我们仍然不懈怠不灰心,一直研摩了三十五个年头,恍然大悟,原来里面全是武学至高无上的精奥义理,这一旦豁然贯通,我们兄弟三个的武功,才能在江湖上站得住脚!后来,我们又得到一部宋版的《诸葛心书》,学了八阵图的义理,《诸葛心书》只有宋版的才完全,后来的版本,其中的八阵图图样,都把‘月却’和‘游击’漏掉,只有宋版的《诸葛心书》,里面的八阵图有‘月却’和‘游击’。我们弟兄三个,把八阵图的义理,和《玄机武库》的围棋义理,融洽在一处,就创出来我们的‘赵氏掌法’。

    少林寺的武学,多半是达摩祖师所留下的,只有少林寺的降魔杖法,不是达摩祖师的,乃是宋太祖赵匡胤所留下的,叫做‘赵氏拔打棍’。和尚用禅杖,称为降魔杖法,俗家人不用禅杖,用棍,称为拔打棍。我们的赵氏掌法,其中也有采取拔打棍的精华。”

    玉玲珑登时向前跪倒,娇喊着道:“三位师父,我都要学!”

    海国三英一齐大笑,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王屋山人说:为师的不要藏私,掌门人不要有门户之见,武学才能昌明,那是对的。”

    于是武天洪三人,一同正式拜师。

    武天洪本来不止一位师父,故此可以自由拜师。

    这时武天洪三人,来到莲瑶岛的第一天,大家随便谈了谈。第二天,海国三英替这“小三杰”脱胎换骨。

    在大院中——武天洪面向着赵孟真,直立在一丈的距离;李玄鹦面对赵仲善,玉玲珑面对着赵季美,都距离一丈直立着。

    赵孟真坐在直背椅上,向武天洪细看一番,点头道:“难得,只二十岁,任督两脉都通了,你做垂帘呼吸,呵嘶呼嘻!”

    是内功导引呼吸法,使呼吸微作“呵”“嘶”“呼”“嘻”之声,叩齿四十九通,舌顶上颚,叫做玉门关四十九叩,赤龙搅海,武天洪都懂了,赵孟真低声念道:“暗沉沉,摸着了,赤水元珠;亮晶晶,点着了,雪山玉烛。”

    这又是老庄道家,和佛家之语,借喻为抱元守一,明亮心灯。

    武天洪听了,心中一诧,这与云鹤散人所授“陆地仙经”功夫,同出一源,他也照做了。

    赵孟真端坐不动,微微张口,口中一条细雾飞出,隐隐发着金光,笔直向武天洪左肩井穴飞去,不快不慢。武天洪但觉像有一条细小的软钩,深入肌肤之内,钩住左胸上肋骨,轻轻扯动,上肋骨居然被扯得离位,毫无痛楚。那无形的细小软钩,又钩住了其他骨骼,左右牵扯,凡是被钩过的骨骼,都改变了原来的地方,或移得高些,或移得低些,或偏左或偏右,或拉出或推进,大约移动了九条大小骨骼,顿时觉得全身轻松舒畅无比,中气充实,百脉顺遂,功力陡增,精神安适。只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赵孟真吸回金光细雾,武天洪似是从梦中霍然醒来。

    同时,赵仲善把李玄鹦做好,赵季美把玉玲珑也做好。赵仲善说:李玄鹦的太乙玄阴煞气,功力在三人中为最深。赵季美说:玉玲珑的资质,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一个。

    从此,武天洪三人,跟海国三英学习武功,背诵经典口诀,走步演掌,三英亲自——指点传授,武天洪三人武功基础既好,天资又颖慧异常,再加上真肯用心学习,进步之快,出乎三英的预料,到了第七天晚上,已经可以对敌应用,变化由心了。

    赵孟真道:“你们都学会了,要去和敌人试一试不要?”

    玉玲珑道:“什么敌人?”

    赵孟真道:“内地有许多魔头,被正派三圣三绝他们打败,就逃往西域苗疆,或是远海孤岛上来潜修,准备报仇。离这里往东北二百里,有个象鼻岛,住着一个魔头,叫做‘矮扫把星’,是个男的;十五年前,被王屋山人从吕梁山上打下来,就来到象鼻岛苦修,如今功力已经在独眼绿蛟之上,再有四五年,恐怕不是王屋山人所能降伏了的,你们敢去打他吗?”武天洪三人大喜,都愿意去。

    赵孟真道:“这矮扫把星擅长炼剑,他炼了一柄剑,一个月前刚出炉,天洪没有兵器,可以夺过来应用。这魔头一生为非作歹,死有余,一是你们既然夺了他的兵器,就不必再伤他的命,尔后我们自有主意,二是点化他,叫他归正。”

    三英一声吩咐,下面准备好了,仍是海豹老三爹的那条船。

    武天洪三人,吃完晚饭之后,拜辞了三英,三英也不送,知道武天洪三人,此刻已经能自由出入那七峰五崖六十四洞。

    三人也不用火把,兴高采烈地,飞似地疾驰而去。

    到了六十四洞口,武天洪在前,李玄鹦在中,玉玲珑在后,三人摸着漆黑无光的洞中甬道,不用眼看,但数着脚下的步子,若干步向左拐,若干步走右手岔洞,熟悉得好像是武天洪自己所凿的洞一样。

    很快地穿出洞外,到了海边,船夫许阿新已在等候,武天洪三人这次不用跳板了,一拔身飘上船去。

    海豹老三爹冷冷地喝道:“孩子们,萤火虫的光,休要在老夫面前卖弄!”

    武天洪心中一诧,刚刚从海国三英面前,学会了盖世的奇功,第一次出来,却碰到了这老家伙一个大钉子,难道这老家伙还在三英之上?李玄鹦微笑答道:“老三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敢卖弄?”

    海豹老三爹面色和缓一些了,仍旧冷冷地道:“在海国三英的沙滩上,拾了点贝壳,回到内地,也可以放心。”

    许阿新插口道:“老三爹,他们不是要回内地去,是要去象鼻岛,打那什么矮什星的,赵府上吩咐过。”

    海豹老三爹一愕,张开口,露出残缺不全的牙,呆了呆,点头道:“那么开船吧,天亮能到象鼻岛。”武天洪三人钻入舱中,就褥被堆上坐下脱鞋。

    船身慢慢移动,听见船夫升帆的声音。

    一会儿,海豹老三爹忽然从后面钻入舱里。武天洪三人正要欠身问,这老舵工已先开口了,冷涩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去打矮扫把星?”

    武天洪李玄鹦二人,立刻觉得不妙,这海豹老三,说不定和矮扫把星是同党,玉玲珑却已先开口答道:“夺剑!”

    海豹老三鼻中冷哼一下,道:“你们也想那柄新铸的剑?剑如今在老夫手里了,你们还要不要?”

    武天洪诧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海豹老三爹不答,取出旱烟管,装满了烟,燃火吸着,忽然嘿嘿嘿嘿冷笑起来,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要理它!”

    说完,向舱后钻出去。

    武天洪三人连忙也爬出后舱外,武天洪问道:“老三爹,剑既然在你手里,我们也不要了,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海豹老三爹向舵旁坐下,吸一口旱烟,翻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赌一赌,赌屏气不呼息,谁能熬长久,谁得那柄剑。”

    李玄鹦笑道:“就是我们赌胜了,剑还是送给老三爹的。”

    海豹老三爹厉声道:“就是你们赌胜了?你们能半个时辰不呼吸?”

    武天洪答道:“一天一夜不呼吸都行,内气连小周天,比呼吸还好,我们三个都会。”

    海豹老三爹愕然一诧,右手急握住旱烟管,半晌,冷冷地道:“剑在船底下,拿去吧。”

    武天洪道:“我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老舵工又吸着旱烟管,慢腾腾地道:“独眼绿蛟和九连猴魔,翻了船漂在海上,他们后面又来了船,救起了,两个人找老夫的麻烦,被老夫一掌一个打伤,就说要找矮扫把星和老夫算账,老夫一个驾了快船,赴到象鼻岛,把剑夺来,用这剑先斩了矮扫把星,知道吗?”

    武天洪道:“既然这样,我们更不该要那柄剑了,剑应当归老三爹所有!那么,我们还去象鼻岛做什么?回莲瑶岛吧。”

    他说着,心中暗暗屹惊,这海豹老三,能两掌打败两个魔头,夺剑杀死矮扫把星,武功自然在三绝四奇之上!老舵工摇头干涩地道:“我输了,剑给你。”

    武天洪道:“并没有赌呀?”

    李玄鹦道:“剑还是送给老三爹,答谢他救命之恩。”

    玉玲珑走到海豹老三的面前,笑道:“老三爹要是说赌输了,不要给我们剑,有什么水上的功夫传授些给我们,我们尊你一声师父。”

    老舵工冷傲干涩的脸上,第一次绽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你是谁家的?”

    玉玲珑道:“晚辈是天心老儿的孙女,家父名讳是火旁一个皇宇,晚辈叫吴培秀。”

    老舵工又是一愕,厉声道:“还不快拜见你蒋大伯?”

    玉玲珑大惊喜,连忙拜见。

    老舵工不还礼,冷冷道:“去年和你父亲,死斗了两天,几千招不分胜败,你父亲手法精奇,老夫中气足,后来我俩结成义兄弟,这件事知道吗?”

    玉玲珑点头道:“听家父说过一点,不详细。”

    老舵工道:“你要学什么水上功夫,你父亲有老夫的一本书,老夫不识字,就送给你父亲,收在沈伯顽家,那都是水上功夫,你回去看,你应该认得字的。”

    武天洪诧异道:“看天上星的方向,这船向西北走,回内地去吗?”

    老舵工点点头,冷然不答,又吸上旱烟。

    李玄鹦道:“我们还没有向我们三位师父道谢辞行呢!”

    另一个船夫道:“赵府上三位老太爷,也去内地了,和我们这船一先一后走的。”

    老舵工低声道:“内地又出事了,三圣派快船来请去的,天台山被血淋儿杀光了人!武当山闹了一番,地灵星生死不明!”

    武天洪听了,心中一惊:师妹玉蕊仙妃,正要去武当山,取那野生的大男孩,不知会不会碰巧卷在里面……

    老舵工低喝道:“进去睡觉,少和老夫-嗦!”

    武天洪三人只好回舱里卧下。李玄鹦悄声道:“这不行呀,血淋儿这样为患,要赶紧想法子去把她灭掉!”

    武天洪眈眈看着地上道:“野生的大孩子!”

    南京下关,青龙帮总坛,所有的房屋,东倒一间,西塌一间,火烧了一小半,剩下一大半完整……

    孙良干正督促人工,在整顿破碎,移去破瓦破砖,补充家具,几天下来,渐渐上了轨道,塌坏的房屋,已在动工重新兴建。

    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一上了下关码头,老远望见这种情形,马上料到是遇了大巴山匪徒的摧毁。

    孙良干一见武天洪三人回来,连忙笑着迎上去,道:“两位帮主放心,只是房屋家具坏了些,人没有一个死伤。”

    接着,他把经过情形,简单说一遍。

    就是在武天洪三人出海第二天,都来攻青龙帮总坛,有彭白姑、彭雪姑、桃花大娘子,西天目山来的两个怪人。那时朱家骥在总坛中,出去迎战,和彭白姑战个平手,孙良干、薛秋山、包振先、施鹏程、邓公明,合战彭雪姑,其他的匪徒,就放火捣毁。恰好虎丐赶到,天心老儿也到,把匪徒打跑了,所以损失不大。

    接着,薛秋山、包振先和施邓二人都来欢迎。

    李玄鹦不见史图南,涔涔泪下,当即取了马,由孙良干陪着,去拜史图南的坟墓。

    玉玲珑回城内去见父亲吴煌。

    武天洪一人在总坛内,问玉蕊仙妃。施鹏程答道:“玉蕊仙妃带了两个青龙帮总坛的堂主,去武当山,不久两个堂主空手回来,说那野生大孩子,并不是武当山的,是野生的,常常在武当山出现,以后等到武当山把那野生孩子捉到,派专人押着送来;玉蕊仙妃去华山了。”

    武天洪又问朱家骥。施鹏程道:“听说海国三英,又来中土,朱家骥不知怎样得了消息,往苏州去迎接。”施鹏程顿了一顿,又道:“血淋儿到处杀人,弄得天下各大小门派,人心惶惶,飞鸽传书满天不断,各门派的人,十分有九分都四散避开,三圣亲自到处兜捕不到,少林寺掌门人贯瑜禅师、武当掌门人海竹真人、峨眉掌门人华阳夫人、九云龙、陈年老酒、周老气、栖霞女史、金枪堡主韩杰生,这些人也都走马千里万里,到处查访,还是被血淋儿灭了天台山,闹了武当山。幸亏武当山海竹真人、地灵星,加上刚好在武当的栖霞女史,三人合力把血淋儿打退,地灵星坠落绝壁悬崖下,尸体不见,或许没有死。现在听说各方面从踪迹上看来,三姑回大巴山去,血淋儿回松潘去了。彭清姑被少爷一掌雷火,十分有九分活不成,是桃花大娘子说的。”

    武天洪问道:“石祥呢?”

    邓公明道:“先前病倒在安徽,一直没有回南京,踪迹不明。”

    李玄鹦、孙良干回来,武天洪和李玄鹦换了衣服,进城去拜谢虎丐,又见了沈伯顽,才知道只有王发、吴煌、虎丐三人在南京,其余的人都被三圣调了去,散布各地,查访阴尸手血淋儿。怎样散布各地?虎丐说:三圣、三英、三绝、二奇、十二大门派,由北到南,布置成一条纵线,成为一道南北的万里长城,逐步向西推进,每天推进一百五十里,使血淋儿无法突破纵线向东窜,即使突破向东,这条纵线立即就知道了踪迹,马上返回身合围。

    其中三绝,虎丐不在内,四奇缺少药王高二和穷财神章嘏,不知去向,由栖霞女史补上虎丐的缺,由金枪堡主韩杰生和朱家骥补上“色”“财”二奇的缺。十二大门派中掌门人死去的,由杨海帆替泰山派,徐竹年替恒山派,少林寺总监寺贯瑛大师替天台派。

    第二天中午,李玄鹦叫孙良干准备精美小巧的菜肴,请武天洪、玉玲珑、王羽青,一同在紫金山山顶上小酌。李玄鹦道:“武大哥,天下英雄,都已经出发,连成一条南北长蛇阵,兜捕血淋儿,所以我们知道的出类拔萃的英雄,全都分派在这条一字长蛇阵中去,大哥,置我们四个人于何地呢?”

    玉玲珑道:“大姊你说要怎样?”

    李玄鹦笑道:“我们三个都是女孩,武大哥是须眉丈夫,倘若武大哥以为我们不配去做,我们三个女孩子,还争些什么?”

    武天洪大笑道:“激将?好呀!这次以你为主,你且说应该怎样?”

    李玄鹦高声娇喊道:“我们四个,单骑直前,突破大巴山,摧毁一母三姑的巢穴!跟着,追踪到松潘,拔去血淋儿的根本,使一母三姑,向前,就碰到一字长蛇阵,向后,又无家可归,这样好吗?”

    玉玲珑跳起来道:“妙呀!我们本来要去破大巴山的呀,后来改去破巫山。跟三位师父学会了玄机武库和八阵图,怕什么?走!今晚就走!”

    王羽青道:“我怕不能去,虎丐师父不准离开南京。”

    武天洪道:“那就请你替我们三个,向各位尊长辞行,我们说走就走,何必等到晚上?吃完中饭就上路!还是那条老路,从南京到大别山,越过大别山到武当山,由武当山直奔大巴山。”

    玉玲珑抹一抹嘴道:“饭也不要吃了,我回家拿东西,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你们要等我的噢,不许丢下我先走噢!”

    武天洪笑道:“那可说不定,玄鹦喊了我须眉丈夫,我是她的丈夫了,我可以带她走……”

    李玄鹦羞得娇靥泛霞,娇叱道:“我又要喊你武天篷了!”

    王羽青也羞得把脸伏起来吃吃地笑。

    武天洪听李玄鹦又要喊他武天篷,这还是初次在伏牛山相遇之时的称呼,到今天已经成为十分甜蜜的纪念,立时感觉到心中浮起一阵旖旎的涟漪……

    玉玲珑似乎还不知道害羞,扬手笑道:“咻!去你的,讨我大姊的便宜!我叫你大哥,还不行吗?”

    李玄鹦怕武天洪又要说些什么,连忙接口道:“快去快来,我们一定等你。”

    玉玲珑飞跳着去了。

    剩下王羽青在旁,武天洪怕她不好意思,站起身,指着山下道:“在这山下,摆了两次擂台,第二次擂台,集天下侠义精英于一处,三圣三绝四奇十二掌门,无一不到,真是千百年来武林的盛事!后来发生大祸,我丹田内力全空,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台下十万护,九万是平民,一万是武林朋友,这些武林中人,真是惊泣鬼神!三山结盟的一暴乱,平民死伤的极少,死伤全是武林中人,你们二位都是看见了吗?”

    李玄鹦慨然道:“可不是吗?彭白姑彭雪姑那些人,一拔出刀来见人就杀,全亏武林中的人硬是挺身向前,为了保障平民,宁愿自己受一刀而死,所以平民死伤的少,侠义道死伤的多,孙良干已经把死伤的武林朋友姓名,全都查明了,等候我们回来处置。你看应当怎样处置?”

    武天洪反问道:“你打算怎样?”

    李玄鹦看一看王羽青,道:“你不是有志要立个壮武堂吗?我已经吩咐了孙良干,先把青龙帮改成壮武会,由壮武会拿出钱来,除去抚恤死伤之外,在这紫金山旁,盖一所英烈庙,孙良干不日就要做了,你看怎样?”

    武天洪鼓掌道:“真是志同道合!”

    李玄鹦道:“请你作一副英烈庙的对子,文学字墨我不如你。”

    武天洪就桌上取起象牙筷子蹲身向着地面山石道:“我心中一向有一副现成的对联,正好用在英烈庙,我就写在这里。”

    他如今功力大非昔比,一运丹田真气,透过脆弱的象牙筷,使象牙筷坚硬如精钢,在青石地上,运腕如风,写出一副对联,是——“论古往今来,继绝存亡,滚滚滔滔,几许英雄血泪!看天南地北,成仁取义,苍苍莽莽,无边豪侠肝肠!”字字深刻石内半寸深。李玄鹦看了,立刻斟酒一杯奉上:“敬你一杯酒!”

    武天洪取来,仰面一饮而尽。

    王羽青道:“我爱听武大哥,要战彭清姑时的那一首歌,武大哥再唱一遍好吗?”

    武天洪亮开嗓音,高声长歌道:“万里云天到海涯,千山吹满战场沙,西风易水何须论?铁骑金刀斩乱麻。”

    歌罢,哈哈大笑。

    王羽青急斟一杯酒,双手奉上,福一福。

    武天洪取来,仰面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之后,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三匹千里马,又在南京去大别山的官道上,放蹄疾驰。

    当晚,又到了天心老儿的住处,用毛笔刻石碑的柘皋集,玉玲珑领武天洪、李玄鹦回家,家中房门空锁着,外面仍堆着不少的石碑。

    玉玲珑下马,找到邻人,邻人一见玉玲珑回来了,大喜,连忙打听天心老儿,玉玲珑简单应付了几句。邻人取钥匙来开门,端一盏灯来,但见屋内蛛网积尘,已久无人居住,邻人坚决邀请武天洪三人,住到邻人家去。

    天心老儿在此多年,祖父孙女在当地,人缘极好,虽然玉玲珑再三不肯惊动众人,到底还是吃了一席洗尘宴。

    饭后歇息,武天洪领李玄鹦和玉玲珑到天心老儿屋后,指出后墙是天心老儿放一百零八根安息针,围着武天洪钉在墙上,当时虽然把针收去,直到今天此刻看来,一百零八根针打在墙上的遗迹,宛然尚在,活生生是一幅武天洪避暗器的图样。

    二更后,灭灯就寝,玉玲珑没有睡,到其他邻人家中去叙话。

    八月底将过,秋风萧飒,夜寒袭人,四野寂寥。

    忽然遥远之处,传来一声悲切惨厉的的鬼哭:“血——淋——儿——”

    武天洪李玄鹦大惊,两人立刻起身,武天洪取玉玲珑的威风雁翎刀在手,李玄鹦悄声道:“玉玲珑不在,怕她听见声音空手先去,我们快去接应!”

    武天洪道:“血淋儿难道又漏过一字长蛇阵?”

    说着,二人飞似地出房外,循声向正南方向疾驰而去。

    南面不远就是山地,高低起伏,峻拔陡峭,走到一处峡口之旁,武天洪突然对峡口一愕,不觉步下迟慢一下。

    同时李玄鹦突然“咦!”一声,疾转弯向一所断岗后面追过去。

    武天洪急收回诧愕,跟踪急驰,倏忽失去李玄鹦的身影。

    他似乎忘了血淋儿,即使没有忘,步下也觉得十分沉重起来,飞奔不快。

    不由得使他放弃了追赶李玄鹦,再返身折转回来,回到使他突然一愕之处——原来武天洪忽然发现这一峡口,十分熟悉,一瞥眼之下,辨认出来,这是自己站岗警卫之处;峡口里面有一泓潭水,是玉蕊仙妃洗澡之处……

    曾在这里,强迫过玉蕊仙妃,喊自己做“外子”的!回想那时,爱恋缠绵,情谑调笑,何等恩义?曾几何时,再经此处,贴身相陪的腻友,已经不是玉蕊仙妃了,变成黑鹦鹉了……

    是缘份?是薄情?是自然发展?是现实的权衡?不觉使武天洪迷惘了,不觉使武天洪信步走入峡口。

    果然,一泓潭水,依然如旧,秋夜深宵,万籁俱寂,但见玉蕊仙妃,似乎仍在碧波涟漪之中。

    突然碧波涟漪之中,闪电似的一条肉影,由水中疾飞出来,斜向山岩上飞去。

    武天洪从迷惘中猛然惊醒,不暇思索,本能地疾拔身飞空,平空一臂,把那肉影抱住,一齐落地!却原来是玉玲珑,全身赤条精光一丝不挂。

    一个水淋淋湿露露的少女肉体,抱个满怀。

    武天洪火速放手,玉玲珑昏倒地上不动。

    武天洪急把自己上衣脱下,盖覆在玉玲珑身上,俯身察看,毫无伤痕,也没有七窍流血,虽然昏过去,气息却十分均匀自然,全身粉装主琢,白嫩细柔……

    玉玲珑很快地醒来,一翻身坐起,看见武天洪,羞得粉靥儿红如绮霞,两手连忙蒙着脸,半恼半笑地娇喊道:“不要看我!羞死人!我当是什么坏男人呢!”

    武天洪连忙把身体背转过去,诧问道:“怎么回事?你从水里跳上空中?”

    玉玲珑羞笑着,吃吃地道:“快点,把我的衣服拿来,闭着眼递给我,在那石头旁边,不许睁眼看。”

    武天洪猜想:玉玲珑从水中跳出,是要落到左手山石后面的,衣服大约在左手山石后面,他急奔去。

    果然一堆衣服放在石后。

    他一把抓了衣服,一运内力,伸手一送,一团衣服恰好飞到玉玲珑身旁落下。

    听见玉玲珑,匆促地把衣服穿好,赤着俏生生的脚,手中提着武天洪的上衣走过来,羞红着笑道:“我私自在这里练功夫呢,你跑来做什么?没有偷看我吧?”

    武天洪道:“我们在家里又听见血淋儿的鬼哭,怕你一个人落了单,和你大姊一齐出来接应你的,偶然走到这里。”

    玉玲珑悄声道:“光东东地被你平空抱了,不要告诉别人,真真羞死人!我当是被什么坏男人抱了去,那不是这一生一世,见不得人了?幸亏还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好像武天洪可以抱她裸体似的,武天洪却不敢拿玉玲珑取笑,怕她开了情窦,又缠到自己身上。他故意嗔怪着问道:“你真是实心疯,一个人到这里来练什么武功?”

    玉玲珑笑道:“海豹老三爹说,有一本水上功夫的书,在我爸爸手里,我一回到南京,就要了来看,真是太好了,我照书上所说的天天夜里练,你也不要告诉人,是我的私功夫。”

    武天洪心中,对玉玲珑十分疼爱,这小女孩的求知求进步的心,真是无人可及。他问道:“你没有听见血淋儿?”

    玉玲珑紧张起来,把袜鞋穿好,道:“我半天都闷在水底下,什么也没有听见,你们怎会又听见血淋儿?在什么地方?我大姊呢?”

    武天洪把威风刀给玉玲珑,把上衣穿好道:“我们去找!”

    两人飞似地奔出来,奔向高处,四面了望,忽然听见四五里外,李玄鹦在高声娇喊着:“武大哥!玉玲珑!”

    武天洪玉玲珑疾循声奔去,一面高声答应。

    只见李玄鹦迎面奔来,面红耳赤,鼻息喘着,一见武天洪玉玲珑,不愉快地挥着手道:“回去吧,不是阴尸手,是顽皮的孩子学叫的,回去睡觉,明天赶路呢。”

    武天洪诧异道:“你怎么这一副腔调?跟谁怄气的?”

    李玄鹦不答,独自在前向回走。

    武天洪赶上,一手握住,问道:“怪事!到底……”

    李玄鹦猛然回身站定,摔脱了武天洪的手,怒道:“大约就是你所要找的,那武当山的野生大孩子,什么大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了!是他学血淋儿叫的。那么大的男人,光着身子对我无礼,我本想一掌震死他,又怕你要他有用……”

    武天洪心想,真糟透了!我这里抱到一个光身女子,我心目中的妻子就看到一个光身男子!只好勉强劝慰道:“何必生气?那是个野畜生,不是人,好比家里养的牛马狗猫一样呀。”

    李玄鹦摇头道:“你还想收用他?他哪里是畜生?就是人呀,一举一动,说话是河南安徽口音,他说下流话欺负我!”

    玉玲珑问道:“怎么?说话还能欺负人?”

    武天洪接口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我把他捉到再说,若不是个好东西,倒要防他为患呢。”

    李玄鹦怒道:“奇怪,什么叫‘若不是个好东西’?欺侮了我,你还不能说定,你还以为他也许是好东西吗?”

    说完,转身自去。

    武天洪不过二十岁,出道两三个月,就名震天下,少年人得志太快,无论如何总容易变得骄狂,即使武天洪随时自我警惕检讨,也还有不免无心中犯骄狂毛病之时,此刻李玄鹦几句话一顶撞,武天洪火起来,向李玄鹦瞥了一眼,一句不答,向前独自走去。

    可是恩爱的情丝,系住了两心,两人背道而驰,稍一走远,那根丝就绷紧,拉得两心都难过起来,两人不自觉地又转身过来面对面站着。

    玉玲珑伸手去托武天洪——以前她常拖武天洪的,并且跳到武天洪身上抱住,可是此时,她猛然想起“光东东地”被他抱过了,不禁面上一红,急把手缩回来,一时开口不得,三人品字形都呆在当地。

    此时武天洪心中已清醒过来,笑道:“我错了,玄鹦,不要怪我,我应该跟你一条心的,我们回去吧。”

    李玄鹦又是余怒未消,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又是甜蜜,缓缓地扶着武天洪肩上,低声道:“再说吧,你要是觉得那畜生孩子真有用,慢慢从长计议,你到哪里去的?怎么找到玉玲珑的?”

    玉玲珑急在后把武天洪的手捏一下,生怕武天洪和盘托出。

    武天洪道:“碰巧遇见的,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李玄鹦向武天洪甜蜜地笑了笑,微微摇头,一会儿道:“你为什么要用那野生孩子?”

    武天洪道:“我看见他两手两脚在地上学马跑,一点不费力,就能和马跑得一样快,一来这种资质太好,二来摹仿的天才好,三来他一定不止学马,学什么就像什么,只要给他些丹田内力,不必传授他掌剑路数,他能看看就会的,叫他把阴尸手的一套学来,然后反过去打阴尸手,一定能把阴尸手灭掉。”

    李玄鹦道:“你的主意是很对的,也很好的,万一他做坏事,你能管束得住?”

    武天洪笑道:“天下有两件事,那是他无论如何学不去的,一件是聪明机智,你我的聪明机智超过他,就能管束得住他。第二件事是我另外还有一个杀手锏,万一看情形不对,马上当机立断,把这野孩子除去。”

    玉玲珑道:

    “你把他收来,他要欺负女人呢?”

    武天洪笑道:

    “就给他一刀。”

    李玄鹦道:“你试试看,究竟那野孩子有用没有,在你试用他的时候,我和玉玲珑避着一些就是。”

    玉玲珑道:“我怕他?真是!”

    三人一面说,一面向回走。

    听见后面有人疾追而来。

    李玄鹦道:“野生孩子来了,是个光身子的男人,玉玲珑不要向后看,我们先回去。”她拉着玉玲珑,飞似地逃去。

    武天洪转回身一看,可不是,赤身裸体不着一丝的大孩子,一身泥垢,头发蓬着,风似地奔来。

    武天洪喝道:“站住!”

    那裸体野生孩子向武天洪一露齿,上下门牙横着磨一磨,两眼突现凶光,向武天洪慢慢一步一步接近。

    武天洪道:“你不是能说话吗?我要问你话,不要凶!”

    那孩子果然说人言了,道:“我不认得你,你问什么话?”

    武天洪笑道:“不要怕我,走近些,你也像我一样,穿上衣服,不好吗?”

    孩子道:“我没有。”

    武天洪道:“你要,我明天给你。你吃什么?”

    孩子道:“吃猪吃狗吃牛。”

    武天洪道:“常常没有得吃吗?”

    孩子点点头道:“天冷了,没有得吃,冷。”

    武天洪道:“你听我的话,我给你衣服,每天给你好吃的,你永远跟着我,肯吗?”

    孩子点头道:“你不打我,不杀我,给我吃,我就跟你听你。”

    武天洪道:“你明天这时候,还在这地方等我,我拿衣服和吃的东西来。”

    孩子点点头道:“不要带多人来打我。”

    武天洪问道:“你有名字吗?”

    孩子道:“我叫狼儿!”

    武天洪听了,心中暗暗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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