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洪一劍閃電疾刺彭清姑。
這次不是點到為止,是性命相搏了!武天洪曾和李玄鸚在巫山合鬥彭雪姑,佔得優勢,彭清姑自然已經知道,本來把武天洪的功力,沒有放在心上,但此刻見武天洪決心決死鬥,必然有什麼把握,又見他手上暗藏三根細針,這三根細針,在彭清姑心中,猜想到定是破大別山,百發百中的那一種怪針,因此,此刻對武天洪,也不敢不小心,提足功力,嚴密戒備。
武天洪一劍疾刺,恍如電光石火,在彭清姑看來,還不值得重視,只略一閃身,輕巧避過,卻猛一挑刀,突入武天洪懷中。
這種彎月形的窄刃單刀,極難防禦,因為刀形太彎,不走直線,是走曲線的,彭清姑一挑刀,刀從武天洪身邊一尺,突然弧形探入武天洪腋下。
武天洪心中,決心把彭清姑置於死地,來闖起滔天的大禍,掀開武林的浩劫,因此對於彭清姑,不耐煩久鬥;彭清姑一刀突入腋下,武天洪施展大羅天劍法中的最奇險的一手絕招“三陽開泰”,疾旋身讓開一刀之後,立刻右手祥麟劍橫斜着硬送上去,不管敵人閃不閃搪不搪,整個右臂直探深入,同時,左手三根安息針,一放手一齊發出,再加上右腿橫飛了個“撥臉腿”,兩手一足同發,叫做三陽開泰。
這三陽疾施,威力不大,速度不快,卻全奔彭清姑的心腹空虛要害致命之處,使彭清姑無論閃避搪架,顧此失彼;這不是威猛的招法,是奇險的招法,使彭清姑不得不火速拔身飛退十四五丈。
一上手第二招,武天洪已迫使彭清姑飛退十四五丈,武天洪已經是掌握先機,控制主動了;但若再打下去,彭清姑功力勝過武天洪一兩倍以上,和三聖差不了多少,三絕四奇,都不是彭清姑的對手,武天洪如何能不生危險?這一開始的掌握機先,只是彭清姑的過分小心所致,被武天洪僥倖勝了一招。
可是高手對鬥,被人僥倖勝了半招都不行。
彭清姑疾拔身飛退十四五丈,腿上已經中了兩根安息針,全然不以為意,武天洪以無比的速度,閃電追逼到,一聲暴喝,右手祥麟劍脱手飛出,一道奇光,直奔彭清姑的面門。
這一手,不但彭清姑萬萬料想不到,老實説,連武林三聖,也都不禁詫然一愕!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鬥法?自己的絕世奇珍的祥麟寶劍都不要了,拿來當作飛鏢暗器打人?這一擊,百分有九十九不會打中的,一下落空,彭清姑哪裏肯容得他去把劍拾回來?這武天洪豈不是等於自殺?
果然,這一劍擲去,彭清姑微一閃身就避開,立刻電光石火般地疾撲武天洪。
距離四丈,武天洪大喝一聲,雙掌迸發——“砰!”平空起了個巨雷,炸出紫電二三丈,彭清姑竭全力閃讓,讓開一大半,左臂連刀炸成粉碎,全身衣服焦黑,狂叫一聲,倒地不動!這就是鐵崖丈人傳授的“五雷掌”!武天洪全部丹田內氣提空!面色慘白,搖搖欲倒。
李玄鸚、玉蕊仙妃,火速奔到扶住武天洪,玉玲瓏火速把祥麟劍收回。
台上台下,登時大混亂起來,九連山桃花大娘子現身上台,不顧血污,把彭清姑背下台去。
台下彭白姑、彭雪姑,爆炸了獸性瘋狂,雙雙拔出彎月雙刀,就觀眾棚中,逢人就殺,九連山的九連猴魔,舞起流星錘,把東南西三個看棚全部打倒,一片嘩啦啦震天裂響,十萬人的亂狂呼,三山結盟在東南西三棚中,預先埋伏好了的匪徒,一齊拔出兵器亂殺,四面放起火彈,但見人頭亂飛,血光如雨,大火焚燒,十萬人狂喊奔逃,擁擠踐踏,大混大亂!三絕四奇十二掌門人,一齊飛身下台,追撲三山結盟的匪徒。
鐵崖丈人早站起身,沉着地道:“請大哥去看守沈伯頑家的寶物,我和三弟在這裏捉人。”
雲鶴散人伸手在沈伯頑背上一粘,把沈伯頑粘在掌心中,一陣清風,倏忽不見。
鐵崖丈人站在武天洪身後,掌心貼着武天洪背後,替他補充元氣,李玄鸚右手仗祥麟劍,左手抱着武天洪,玉玲瓏右手威風刀,左手一十二根安息針,用身體擋在武天洪前面,玉蕊仙妃在台下,捨死忘生地窮追彭白姑。
台下十萬觀眾,九萬是平民,只有萬把人會武功,那點低微的武功,怎當得了彭白姑彭雪姑兩頭雌虎?九連猴魔的一根軟索流星錘,比彭雪姑的功力還高一籌,九連山的桃花大娘子,把彭清姑救走,桃花二娘子三娘子,武功也不在彭雪姑之下,這批匪徒,不和三絕四奇動手,專去監殺無辜平民,九雲龍放出十八條金龍軟鞭,疾追九連猴魔,天心老兒一雙肉掌,十成掌風把火堆中打開四五條出路,讓羣眾奔逃,虎丐到處攔截彭白姑,陳年老酒一條桌腿,專向匪徒多的地方瘋狂掃蕩,藥王高二和窮財神章嘏,忽然不知去向,周老氣寬袍大袖,氣漲得像肥豬,驚天動地亂舞,少林寺貫瑜禪師、貫瑛總監寺、五台山貫無上人,三位老僧領着六個和尚,把守着東出口,不讓匪徒逃走,武當海竹真人和幾個道士,把守着西面出路,峨嵋山華陽夫人,和隱名怪俠棲霞女史,把守着南面要道,王屋山人領着楊海帆、徐竹年、孫良乾等,堵住了北面咽喉,王屋山人一聲局喊,東西南北四面,立即向內縮小包圍。
這時天色全黑,東南西三棚倒在地上,燃燒着大火烈焰,照得全場通明如白日。
整個場面中混亂得如翻江倒海,天崩地塌,雖然沒有婦女小孩的哭聲喊聲,到處都是慘號狂叫厲吼暴喝,到處都是飛跳縱擊疾奔閃竄,那三山結盟的匪徒,四散開到處殺人,只要一碰到硬點子,立刻避開,轉身去屠殺那些“弱點子”。
大混大亂,吼叱震天,烈焰飛騰,人影紛飛,不到半個時辰,開始起了全面的整個變化,凡是正派的高手,都無形中聯合起來,像高郵金槍堡主韓傑生、福建洞宮山賽呼延鄒七,以及差不多同等之人,無不三三五五成組成隊,漸漸聯成一帶長城,加上三絕十二掌門人,四面兜剿,少林武當峨嵋三掌門人與王屋山人,四面守住出路,迅速向中央逼緊,大混大亂的範圍,漸漸縮小。
匪徒之中,第一位高強的綠林魁首彭清姑,先已重傷在武天洪的五雷掌下,其餘真正能猖撅兇鬧的人數並不太多,約有彭白姑、彭雪姑、九連猴魔、桃花二孃三娘子,不過這幾個人而已。
若是彭清姑不傷在武天洪手中,西天目山冰坑二怪,沒有被李玄鸚剿平,今天這場大禍,還要慘烈十倍,連沈伯頑家也要遭到滅門洗劫。
因為匪徒們早已事先準備好,每個嘍-每個頭目,身上都暗藏着火憐彈,只等彭清姑一把武天洪殺死,立刻四面一齊爆發。沒有想到,天目山方面毫無人來,彭清姑忽然幾乎死在武天洪手下,匪徒的預定計劃,全被推翻,只好臨時爆發,成為無計劃的豕突狼奔。
這時,四周包圍圈漸漸縮緊,中間三絕二奇十二掌門人無情猛撲,觀眾中的武林好手聯合截攔,正派方面,裏裏外外呵成一氣,天心老兒不斷地用掌風,把着火之物,全都震到場外,場內已無火勢,鐵崖丈人站在台上,總觀全局,高聲宏亮地指揮作戰。
這時,桃花二娘子已經死在陳年老酒一桌腿之下,桃花三娘子被金槍堡主韓傑生,一槍刺通了心腹;可是正派方面,衡山掌門人被彭白姑殺死,天山掌門人被九連猴魔打得重傷,天台山掌門人中了彭雪姑放蠱。
火光漸熄,全場陷入於黑夜昏沉之中,鐵崖丈人指揮各路英雄,步步進逼,使混亂的場面,已經縮到半里方圓之內,不消半盞茶時間,匪徒即可全部就擒,無一漏網。
彭白姑、彭雪姑和九連猴魔,一見形勢不對,處於天下英雄四面楚歌之中,知道到了生死關頭,立時冷靜下來,準備決一死戰,四周包圍的人,也都悶聲不響,聽鐵崖丈人的命令,由當初的大混大亂烈焰耀天喊聲震地,一變而成為黑沉沉可怕的死似的靜寂!中間匪徒不滿二十人,外面包圍的英雄有七八百人。
突然,平空裂開一聲鋭厲慘怖的狂叫:“血——淋——兒——”
一里之外突然飄忽進來一個老太婆!七八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太婆,面如螃蟹,大紅眼大紅嘴,青面白牙,像要吃人的猛獸,身穿藍布短衣,大腳藍布褲,赤足草鞋,右手高舉着一個砍去頭顱的裸體五歲男孩,腔上滴着鮮血,這無頭裸體的男孩,手足四肢仍在飛舞着。這老婦人高舉着無頭男孩,從一里路之外,一飄身疾如飛矢流星,就到了面前,立刻有一種凜冽冱寒的陰氣,帶着血屍腥臭,有萬馬奔騰,排山倒海的怪異威力,猛衝而到。
登時,泰山的掌門人、恆山的掌門人,賽呼延鄒七、史圖南,四人首當其衝,閃避不及,被震起六丈高,二十多丈遠,空中七竅流血,落地已成死屍!其餘三絕二奇十掌門人,飛似地散開。
鐵崖丈人一道電光似地,迎頭猛撞上去,兩掌一發,“砰!”一個震天雷炸,爆出五丈方圓的紫電,震得天搖地動,陰屍手血淋兒也不敢硬擋,早已先半剎那一飛起四丈高,避開一個五雷掌。
空中又是一聲淒厲的鬼哭:“血——淋——兒”
鐵崖丈人飛似地拔身五丈高,越過了陰屍手,陰屍手空中又一提身,平空再升起三丈,鐵崖丈人疾振雙臂,空中再越起四丈,雙掌猛烈打下,“砰!”又是一個震天五雷掌,紫電一閃六七丈。
血淋兒陡然倒身俯衝落下,疾奔台上的武天洪。
鐵崖丈人緊在後面追到二十丈,“砰!”第三次五雷掌,震得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全都耳鳴心搖,這一次五雷掌,雷火迸炸,着着實實打在陰屍手血淋兒的背上,背後衣服,立時化為灰燼,陰屍手居然毫無受傷。
但也顧不得奔武天洪,迅疾側面一飄半里路出去。
鐵崖丈人微搖雙肩,同時疾追到,陰屍手似乎不敢和鐵崖丈人對面硬接,只迅疾閃躲,乘機飄回來。
三絕二奇十掌門,一經亂散,彭白姑、彭雪姑、九連猴魔,早已突圍逃走,七八百個英雄,全然藏匿得無蹤影,只剩鐵崖丈人在飛星掣電猛追陰屍手。
“砰!”
第四次五雷掌,紫電光焰之下,陰屍手一個弧形的飄忽,避開之後,突然又奔台上武天洪。
這次鐵崖丈人先已料到,恰好抄近兜頭迎上,“砰!”第五個五雷掌,着着實實打在陰屍手的身前兩腿下,把陰屍手打得一路顛倒翻滾退下去二三十丈,鐵崖丈人疾追,“砰!”第六次五雷掌,紫電爆炸,陰屍手突然立起身,反而硬向鐵崖丈人衝到,一聲鬼哭:“血……”,鐵崖丈人雙掌疾發,“砰!”第七次五雷掌,把陰屍手震退三十多丈。
陰屍手似乎受了傷,行動緩慢起來。
鐵崖丈人也似乎後力不繼,沒有再發五雷掌。
武天洪發一次五雷掌,丹田真氣全空,沒有十天八天的休養,不能恢復,鐵崖丈人卻一連發了七次五雷掌,才僅僅微現疲容。
突然鐵崖丈人又疾追上前,“砰砰砰砰”!連發四個五雷掌,震得整個紫金山咯咯作響,紫電滿空飛馳,陰屍手被打得翻滾連連,一聲淒厲的鬼哭:“血——淋——兒”如飛地逝去!鐵崖丈人一絲一毫不放鬆,一條輕煙,追下去十多里,不見了。
台上的武天洪雖然丹田真氣全空,人並沒有受傷,只是變成了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健康少年而已。
李玄鸚和玉玲瓏,左右扶着,玉蕊仙妃也在,四人走向台後,孫良幹把四匹馬都牽來。
突然一陣香風撲到,一個勁裝美貌少年,二十來歲,落到面前,一拱手,以怪異的口音道:“小弟朱家驥,向武大哥敬致崇佩之忱!”
説完,把手中一封信,輕輕一送,隨即一拔身逝去,恍惚不見。
把武天洪四人一愕,四人同把信取出來看,信上寫道:“你的武功已全失,隨時有性命之憂,三聖去追撲陰屍手血淋兒,天涯海角,蹤跡無定,難以照顧到你,你不如到海島上來盤桓半個月,燕子磯下,船已備好,小徒朱家驥會招呼你三位。
孟真仲善季美啓”
玉蕊仙妃道:“他們只請你們三位,沒有我,我也不能去,此地大禍之事一完,我要到華山去整頓。”
李玄鸚道:“信裏只説三個人,沒有指出三個人的姓名?你怎知沒有你?除去武天洪之外,我們三個人佔鬮好嗎!”
玉蕊仙妃搖頭道:“不必,當掌門人是公事,陪我師哥是私事,有你們兩位去行了,我自然非去華山不可。”
武天洪道:“有一件大事,功德無量,師妹要是肯做最好。”
玉蕊仙妃問道:“什麼功德無量的事!”
武天洪道:“我的內功雖然喪失,我智力並沒有喪失,憑我的智力看來,恐怕三聖捉不到血淋兒,天下之大,捕風捉影,哪裏那麼巧就碰到?只有一個人,能捉住血淋兒,就是武當掌門人海竹真人處,有個野生的大孩子,就是他!海竹真人本來要把那大野孩子交給我的,你去替我把大孩子討來,用鐵籠子囚在青龍幫中,等我回來發落。”
李玄鸚詫問道:“那大野孩子怎能捉得住血淋兒?”
武天洪道:“那是練武的百年難逢的奇才,只要有半年的教練,就能捉住血淋兒,我這些話也許太玄虛,無論如何,先叫我師妹把那大野孩子要來,看我以後教練他。”
玉玲瓏道:“二姊,我想我們三個,説走就走,也不去下關青龍幫了,這就去燕子磯上船,家祖父家父母處,請二姊代稟告一聲。”
玉蕊仙妃答應一聲,向大哥大姊辭行,先上白馬疾馳而去。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一齊上馬,乘夜直奔燕子磯。
燕子磯在長江荒僻岸邊,怪石危崖突出數十丈,俯瞰着大江東去。武天洪三人,繞到燕子磯下面江邊,一片蘆葦荻花,寂無一人,向西南遠望數里外的下關,昏黑茫茫之中,一帶低低的漁火,點點星星,上下浮沉……
忽然一陣香風,俊美少年朱家驥,出現在山腳下,近到七八丈,向武天洪三人含笑招手。
武天洪三人,急下馬走過來。
彼此互相見禮,寒暄一番。然後,朱家驥懷中取出火摺子,迎風晃一晃,燃着了,面向着長江,舉手揮舞着火摺子,縱縱橫橫,向空中畫着,武天洪已看出來:朱家驥在用火摺子向空中寫出“海豹”二字。
寫完,把火摺子丟在地上踏滅,回頭向武天洪道:“有一條大大的海船要來了,船老大叫做海豹老三,是海面上一個怪人,原是海盜出身,如今改邪歸正了,只有他能送三位去蓮瑤島,別人不行,恐怕九連猴魔有個同黨人,叫獨眼綠蛟,會在海面上攔截你們,你們不論遇到什麼,只聽海豹老三的話好了。兄弟師命在身,不能陪三位回去,還請恕罪。”
正説時,果然一條三桅大海船,悄無聲息地駛近燕子磯岸邊,離岸二十丈停止。船頭上去出現一個壯漢,問道:“建業帝王都,公等何處居?”
朱家驥答道:“龍宮傳諭旨,逍遙赴海途。”
那壯漢又問道:“俗客何來者?仙境得無虞?”
朱家驥點頭答道:“三英迎好友,盤桓一旬餘。”
武天洪聽了,這一答一問,似詩文非詩文,似切口又非切口,大約是臨時暗號。
船上壯漢隱去了,大船又向前移動。
朱家驥道:“三位的馬,交給小弟送回青龍幫可好?海島上沒有馬飼料的。”
三人把馬交與朱家驥,正要道謝,玉玲瓏忽然悄聲向武天洪耳畔道:“我們不會上匪徒的當嗎?”
武天洪低聲道:“朱家驥一見就知道是正派的人。”
三人向朱家驥道了謝,船上搭下了跳板。若不是武天洪失去了功力,何用跳板?一拔身就飛上船去。
跳板上走下一個猙獰老者,短衣赤足,滿臉斑點,花白兜腮短胡,一口牙殘缺不全,手中拿着短短的旱煙管。
朱家驥介紹,這就是海豹老三爹,他加了個“爹”字。
海豹老三爹向武天洪三人刷了一眼!略一點頭,武天洪三人拱手時,海豹老三已轉面望船上。
李玄鸚在前,玉玲瓏在後,把武天洪牽扶在中間,魚貫地走上跳板,到了大海船之內,站在船舷旁,向朱家驥揮手告別。
海豹老三爹上了船,抽起跳板,另有三個壯漢船伕,撐長篙推船,放入江心。
岸上朱家驥牽着三匹空馬,向船上遙遙揮手。
船漸漸轉頭,在江心乘黑夜,漂向東去,朱家驥看不見了。
武天洪在船上,看這條大船,中間一所大艙,前後三支高聳天空的巨桅,前後還有兩根小桅。老舵工海豹老三爹,高踞在船尾上,一手扶着舵柄,一手吸着旱煙,一面孔冷傲不屑的神色,不理睬任何人。
三個船伕都在三十歲上下,身強力壯,一個在整理帆索,一個在打掃,一個在替武天洪三人炊夜餐。
武天洪三人進入艙中,艙中就是睡眠牀面,三人脱去快靴,光襪走到鋪板上,就被褥堆上坐下。
這天晚上,三人吃的是粗糲飯,魚腥菜;蓋的是僵硬被,上露頭,下露腳,蓋在身上,四面被邊緣挺在空中不落下,好在搖藍似的大船,晃晃悠悠,不覺都已沉沉入了酣眠。
船伕在後搖着大櫓,低低唱着,更富於催眠情調,其實不待催睡,三人已深入黑甜鄉了。
次日,三人醒來,已經陽光滿天,連忙爬起來看,兩側江岸,已退到遠遠天邊,成一條線,前面無限煙波浩瀚,翻銀堆雪,疊疊重重,茫無涯矣。
三人從未乘過海船,漂洋過海,這次初初投入水天相接的懷抱中,一方面覺得天地之大,自己何等渺小?一方面又覺得波瀾壯闊,引起無限的壯志雄心!三人也不盥洗櫛沐,都上甲板來,盤腿跌坐,縱觀長天大海,隨意與三個船伕閒談着,老舵工海豹老三爹,獨自傲兀地坐在舵旁,三個船伕升起了三面赭色巨帆,趁着秋季的西北風,直向東南方向馳去。
三個船伕分立在三處,倚着船舷,管理帆索。最前面的一船伕許阿新,向武天洪三人道:“我們昨夜連夜開船,是因為知道有人探到了消息,聽説你們三個要出海,準備追下來,所以我們連夜開船,你們不要怕,老三爹會對付的。”
玉玲瓏問道:“什麼人要追我們?”
許阿新回頭望望老舵工,向玉玲瓏答道:“老三爹説,一個是九連猴魔,這人沒有什麼;一個是獨眼綠蛟,這個人頂可怕,是東南沿海一帶,第一流航海的能手,武功也比九連猴魔還狠,這次是由獨眼綠蛟駕着船,和九連猴魔一同來追,不過我們昨夜開船,他們來不及知道,知道了之後,已經差一夜的海路,追不上了。”
武天洪三人都看見,九連猴魔的武功,在彭雪姑之上,不及彭白姑;這獨眼綠蛟又在九連猴魔之上,那至少和彭白姑相等了!假如,萬一果然追來,李玄鸚對付獨眼綠蛟,玉玲瓏對付九連猴魔,都不夠;若再有其他匪徒,那是極其危險的,但望獨眼綠蚊,差一夜的水路,追不上。
中午,西北方向,水天相接處,發現了一個小黑點!船伕許阿新,似乎已開始注意,口中雖沒有説出,武天洪三人,從許阿新的緊張的面色上,和不時回頭向後瞭望,心裏已經猜到八九分,知道大約是那貨兒來了。
玉玲瓏首先忍不住,問許阿新道:“獨眼和九連追來了?”
許阿新笑道:“這裏是長江口外,南來北往的船多得很,不一定是的。”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一同站起身,轉面望去,這三人的目光,自然比許阿新強勝十倍,看見也是一隻特大的三帆海船,船頭湧起七八九高的雪白浪花,在十多旱裏之外,對準了自己這條船而來,那船的速度,似乎比自己的船快上一倍。
李玄鸚本來極有定力,沉得住氣的,可是此次在她的心目中,正負擔着武天洪安全的重大責任,不由地向海豹老三問道:“老三爹,請教你,後面的船,是獨眼綠蚊的船嗎?怎樣能分辨出來是與不是?”
海豹老三冷冷地吸着旱煙,不答,一會兒,他乾澀地反問道:“離多少遠?”
李玄鸚道:“看來有十四五里。”
海豹老三鼻中哼着道:“不要理它!”
説完,眼光垂下去,再不理睬。
玉玲瓏仔細望去,伸着小玉手比一比長短遠近,道:“大姊,沒有十四五里,我仔細打量,頂多不過十二里呀”。
武天洪也在望着,他此刻內功全失,目力自然也和常人一樣,僅僅看出一條船的輪廓,模糊不清,但距離還是看得出來的,他失驚道:“那船好快!剛剛玄鸚説話時,有十四五里,此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已近到十二里了。”
玉玲瓏問道:“許阿新,我們船上有弓箭嗎?”
許阿新笑着搖頭道:“什麼弓箭都沒有。我們是貨船,不是漁船。”
玉玲瓏道:“要是追近了,不是沒有東西打他們嗎?”
許阿新道:“我們是安份守己本本實實的人,從來不和人家尋仇打架,也從來沒有預備那些東西。”
李玄鸚問道:“你們不是海國三英的手下?”
許阿新不解地反問道:“什麼海國三英?”
李玄鸚道:“就是蓮瑤島上的趙家。”
許阿新道:“哦,趙府上,是他僱我們的船,接你們三位去的,船錢都已經付了。”
李玄鸚詫問道:“那你不是在南京燕子礬,打切口的嗎?”
許阿新搖頭道:“不是,那是和朱少爺約好的口頭語,怕別人冒充朱少爺來騙船;那些話,是朱少爺臨時教我們的。”
玉玲瓏驚呼道:“後面那船,一定是獨眼綠蛟和九連猴魔的,一路只管緊追我們不捨,此刻只離九旱裏了。”
許阿新也不禁向後望去,望了一會兒,緊張地道:“老三爹,果真是獨眼綠蛟的船,追來了!”
老舵工海豹老三,一手扶舵柄站起身,一手把旱煙管從口中拔下,伸頭向前面眯眼望去,口唇微微掀動,似乎在唸念有詞,一會兒,又依然坐下,吸着旱煙。
武天洪問道:“阿新哥,你怎麼看出來,是獨眼綠蛟的船?”
許阿新道:“你看那船的第二道帆上,畫着一隻人眼睛,那就是記號。”
武天洪望去,果然隱約之間,看見那船的第二帆,中間畫着一個大眼睛。
距離八九里,武天洪和許阿新,還看不十分清楚,李玄鸚和玉玲瓏,已可看出那船上有十幾個人,都站在船頭上。
船頭叫做“龍首”,衝起銀花雪浪,疾追而來。
不到一頓飯時間,許阿新沉重地道:“老三爹,後面的船真快,比我們這船快一倍多,越追越近了!”
老舵工冷冷地道:“離多遠?”
許阿新仔細估計一下,答道:“六里多,不到七里。”
老舵工鼻中哼着道:“不要理它!”
又傲兀地吸着旱煙。
後面另一個船伕有點惶急了,哭喪着聲音道:“老三爹,被他們追上了,你們到底有什麼法子呢?”
老舵工翻一翻白眼道:“被他們追上了,就是個死,有什麼法子?”
被老舵工一倔,三個船伕再也不敢開口了。
這時,武天洪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後面的船,比自己的船要大一倍,快也快一倍還多,中間的一道帆上,赫然一個可怖的巨型人眼睛。船上共有十八個彪形大漢,一律油綢水靠子衣服,正在十分忙碌,不斷地把重東西向海中丟,濺起浪花,武天洪問道:“阿新哥,他們在忙些什麼?”
許阿新愁眉苦臉道:“他們在丟出去壓艙石,使船輕些,追得更快。”
李玄鸚瞭望着道:“只有四里了!”
老舵工從後面站起身,扶着舵柄,一手取下旱煙管,伸頭眯眼,向前面遠處望去,口唇微微翻動,又在唸念有詞,一會兒,仍舊坐下吸旱煙。
許阿新也忍不住了,詫異地問道:“老三爹,你總是向前面看做什麼?追的船是在後面呀!”
海豹老三慢吞吞地道:“看準了,還離有多遠?”
許阿新幹着嗓子道:“照我看,只有三里半。”
老舵工垂下眼光道:“不要理它!”
玉玲瓏悄悄向李玄鸚道:“我們自然不要理它,他們獨眼綠蛟九連猴魔,要理我們呀!”
李玄鸚鎮定地道:“告訴你三個字:沉、住、氣!”
武天洪忽然用手指着道:“後面那隻船,升起了一面小三角紅旗,那是什麼意思?”
許阿新道:“那是叫我們停船的記號。”
玉玲瓏嬌喊道:“老三爹,只有三里不到了!”
老舵工含糊着道:“不要理它!”一會兒,老舵工又徐徐站起身,扶着舵柄,向前面眯眼看着,用旱煙管向前面指指劃劃,口中自言自語,不知道他在説些什麼。
眾人順着他旱煙管所指處望去,天連水,水連天,一片茫茫空闊,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三五個白鷗,悠然飛翔上下。
老舵工又坐下吸旱煙。
眾人再向後看,看見後面大船,已迫近到兩裏之近,船頭上屹然站立着九連猴魔,手中提着軟索流星錘,身後十八名彪形大漢,個個背上露出刀柄,手中拈弓搭箭。
那箭似乎比普通箭粗得多。
李玄鸚低聲道:“那是火箭,他們要用火箭燒我們的船!”
正説時,聽見後船中九連猴魔厲聲高叫道:“前面的船,快快落帆下錨!”
聲音十分宏亮,字字聽得清楚。
九連猴魔厲聲高喊了三次,這邊船上都“不要理它”!李玄鸚、玉玲瓏目光遠鋭,又看見後面船的舵旁,坐着一箇中年大漢,全身綠衣,面貌兇惡,瞎了一隻右眼,無疑的,就是東南沿海第一個航海好手,獨眼綠蛟。
許阿新驚呼道:“老三爹,近到一里了。”
老舵工緩緩立起身,扶着舵,把旱煙管從口中抽下,在船板上磕去煙灰,向腰帶上一插,又眯眼向前面望着。玉玲瓏喊道:“後面船又升起一面大的藍三角旗!”
許阿新驚道:“那是限我們馬上停船,不停船就要燒我們,他們黑旗一升起,就放火箭了。”
李玄鸚問道:“火箭能射多遠?”
許阿新焦急道:“獨眼綠蛟的船上,都是牛力氣的人,開硬弓,這樣順風射來,六七十丈!”
武天洪道:“六七十丈,小半里呢!”
許阿新沮喪地道:“是呀,你們三位帶刀帶劍,武功再好,也夠不上六七十丈呀,他們的火箭已經射到了!”
李玄鸚道:“輕功登萍渡水,六七十丈不算什麼,可是這大海大浪上,不好施展。”
玉玲瓏驚呼道:“只有半里了!”
老舵工海豹老三厲聲吼道:“三位貴客聽着,你們僱我的船,人在我的船上,性命都交給我的,此刻要聽我吩咐,不然都是死!”
武天洪道:“那自然聽老三爹吩咐!”
老舵工厲聲道:“三位緊緊抱好了桅柱,不要被大浪捲到海里去!”
李玄鸚立刻右手緊緊握住武天洪右臂,她左手握住了桅柱;玉玲瓏急握住武天洪左臂,另一手也緊緊摟住桅柱,武天洪兩手緊緊抓住桅柱下面的大鐵環。
老舵工厲聲喝道:“帆繩都給我!”
三個船伕急把三組帆索,都遞在老舵工左手中。
老舵工面色緊張萬分,兩眼睜圓,騎馬步站着,咬牙切齒,一會兒向前望望,一會兒向後看看,獰惡的面孔,不住地前後轉動,全身都蓄滿着勁力!後船已迫近到五十丈之內。
三個船伕也都揪在大鐵環上。
許阿新驚呼道:“他們在升黑旗!”
後面船上人一齊厲聲吼喝,火箭搭在弦上,十八張弓統統拉滿!老舵工海豹老三,突然仰面哈哈震天狂笑,笑聲如狼嚎,臉上十分猙獰可怕,猛地大喝一聲:“你們六個抓緊了!當心!”
老舵工説着,右手舵柄,左手帆索,猛然向右一跳,卡卡卡,把舵扳過去,哺嚕嚕一陣帆響,三道巨帆全都背轉過來,這船,猛然大傾斜歪倒在海中,右舷整個沒入海水裏,海浪無情地洶湧衝入船艙內,左舷卻高高聳向空中,三桅三帆,幾乎向右傾斜到平平卧在波面上!這船,就此一大傾斜,猛然轉了個大彎,由原來向東南,猛然轉向正北!然後,全船又恢復了平平正正地向前行駛,艙裏已淹了一尺多深的海水,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身上衣服,全被海浪打得裏外濕透!三人定了神,再看後面那船——後面那船萬不料前船突然急轉大彎,由東南改向正北而去,後船速度太快,一時來不及也轉彎追過來,仍然直向前疾駛去,“崩!”一聲震天裂海爆響,那船直觸到浪下面的暗礁上去,船頭粉碎,船尾朝天跳起,一片人聲狂喊慘叫,全船人都震落海水中,不管什麼獨眼綠蛟九連猴魔,全成了落水狗,然後船尾又轟然落下,濺起兩丈多高的浪花,很快地沉沒下去,露出三條桅杆尖端在水面上;波浪間漂散着無數雜物!海豹老三的船,已駛離了半里之外!海豹老三眯着眼,凝望沉船之處,厲聲道:“獨眼綠蛟,你海道不熟,敢掌舵嗎?”
獨眼綠蛟哪裏聽得見?這一手,把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連三個船伕也在內,欽佩得五體投地,再也沒有説話!原來這老舵工,早已知道此地有極危險的暗礁,故意把追的船引到此地來,臨到暗礁之前,老舵工突然轉向北避開去,使後船猝不及防,仍止不住前進,恰好觸礁!這海豹老三,海路多麼熟悉,算那船的速度多麼精密,把握轉舵朝北的那一時刻多麼準確!早些轉彎,後船也跟着轉彎了,遲些轉彎,自己先觸礁了,不早不遲,把握那一時機恰恰到最佳妙處,這老舵工真是個海上怪傑!這船上沒有一弓一箭,卻能叫追的船整個覆沒!武天洪三人和三個船伕,此時個個笑逐顏開,三人連忙擰擠衣服上的水,三個船伕都進艙去,把艙中的水舀出來倒在海中,武天洪三人,也下艙幫助舀水。
天色漸黑,船又恢復了朝東南方向行駛。
海上兩天兩夜,一清旱,到了蓮瑤島。
這蓮瑤島,獨自孤立在茫茫大海之中,四周一望百里之內,更無他島。蓮瑤島的形狀,遠看恰似海波上終古不變地漂浮着一隻仙蚌,兩片絕壁高崖,聳峙天空,像仙蚌朝天張開兩殼彀,都是童山勁石,寸草不生,顏色黝黑中稍帶紫赭色,兩崖中間,凹成巨壑,巨壑中凸起一塊斷崗,這一塊斷崗,遠望去只像蚌殼張開,露出來的蚌肉,似乎很小,及至到了斷崗上,才知竟有三四千畝之廣,因為在這兩巨崖屏障之中,遮蔽着海上颶風的打擊,能夠花木繁榮,田疇青翠,一片林木籠叢,到處花香鳥語,房屋星羅棋佈,人們熙來攘往海豹老三把船開到,落帆、撐槁、下錠、繫纜、搭跳板,武天洪三人,由跳板走上岸邊石上。
石上已經站着十多人,前面三個中年書生,一齊拱手相迎,中間一位笑道:“我們老遠就看到你們的船來了,海上旅途辛苦!”
玉玲瓏走在最前,略福一福:“謝謝,敬煩三位帶我們去見趙府上。”
三個書生互相笑了笑,中間那一位道:“我們正是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
武天洪三人連忙拜倒,玉玲瓏羞慚得只是傻笑。
海國三英把三人扶起,中間的那位就是趙孟真,含笑拍拍武天洪肩上道:“我們三個和三聖平輩,只略長几歲,稱呼我們作師伯吧!我一百零五歲,我們老二是一百零二歲,老三是九十八歲。”
把武天洪三人心中暗暗驚愕得如夢初覺,看來這三英至多不超過五十歲!
可是趙孟真在武天洪肩上拍一拍,陡然覺得丹田內功就恢復了一半。海國三英轉身向前領路,武天洪三人跟在後面,進入一個廣大的山洞之中。
山洞人口有兩丈方圓,進入洞中之後,稍稍狹窄些,也還有一丈方圓,洞中異常昏黑,全靠石壁上插着些火把照路,洞內曲折迂迴,到處都是歧路,假如沒有人引領,莫想能進得去,進去也莫想能出得來。
趙季美道:“這裏叫做七峯五崖六十四洞,是幾百年前一位蓋世武林奇人,憑兩掌的內功,硬把山石打成六十四洞,這六十四洞的通路,總加起來,恰好一百零八里!六十四洞的位置,全是諸葛武侯的八陣圖!”
玉玲瓏接口道:“哦,我知道,也是一種陣法,叫八門金鎖陣!”
趙孟真笑道:“錯了!八門金鎖陣,是《三國演義》的小説家言,至多是陰陽術士的話,諸葛武侯只有八陣圖,沒有什麼八門金鎖陣。”
趙季美接着道:“懂得八陣圖的,才能出入六十四洞,不懂八陣圖的,陷入六十四洞中永遠不能出來。”
趙仲善道:“你們三個到這裏,可以學一學八陣圖,用周天三百六十度,環行八陣圖,永遠走不完。天陽地陰,天單數地多數,三十六化成七十二,加起來比一百多出八個,這八個是八陣圖,永遠走不完的尾數。這裏就有掌法步法,學會了之後,江湖上那些妖魔鬼怪,不足為患。”
主客六人邊走邊談,海國三英沿路指點八陣圖的奧妙,玄機深邃,變化繁複,以武天洪的天資,猶然不能瞭解到十分之一二。
出洞之後,就到中間一片世外桃源的仙境,田間的農夫,看見這三位外客來到,都含笑點頭。
到了趙府,房屋並不十分壯麗,只比普通房屋稍寬大些,可是內外整潔異常,一塵不染,佈置陳設,也十分清高淡雅,堂上正面供的,不是綠袍金鎧的關公,卻是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那種悠然飄逸真有道骨仙風之概,兩旁上下對聯是:“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
進入室中,重新見禮,三英家中人,都出來歡迎遠客,家中人一出來,竟把堂內堂外全都擠滿——三英的三位老伴都在,看來也不過四十歲上下,武功也在第一流之上,這三位老夫妻,共有十一房兒子和媳婦,看來倒比三英年齡還長,有六十歲上下,以下有三十九房孫子孫媳婦,實際年齡已在五十歲以上;一百五十多房曾孫和曾媳婦,那些奔來跳去的孩子,卻是三英的玄孫輩,這一家五世其昌同堂共居,不但人丁旺盛,尤其個個武功精絕,最差的,也和玉玲瓏不相上下。武天洪三人在眾人之中,恍然如置身在少林寺武當山,沒有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羣之中。
最使武天洪三人受窘的,是武天洪三人都不超過二十歲,都是大孩子,卻因稱呼三英為師伯,三英的三十九房孫子輩,年齡都在五十之上,都成了武天洪三人的晚輩,要以晚輩之禮,拜見武天洪三人,曾孫輩也有二十多三十歲,更比武天洪三人晚下去兩輩,這武天洪三人如何受得了?武天洪三人紅着臉,再三堅決辭謝不敢當,總算是三英吩咐大家免禮,才算是解決了。
武天洪看趙府各人,似乎都是倒過來生長的,年齡愈高,愈顯得年輕,從面貌上看來,三英比十一個兒子年輕;十一個兒子,又比三十九個孫子年輕。
家人都散去之後,武天洪三人在大堂內和三英坐下,此時仔細觀察三英,見三英無論從那一方面看,至多不會超過四十歲,全黑的頭髮,整整齊齊,無論從那一方面看,半點也看不出會武功的跡象。但是反過來説:三英都有書生的儒雅清高,沒有書生的迂腐拘執;有比一般人更好的健康,沒有武人的粗壯;有一般市面羣眾的平凡,沒有市面羣眾的鄙俗淺薄……看來看去,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把三英納入任何一典型人們之中:三英是人中之人,又是人外之人。
武天洪恍然大悟:書中常説,仙佛菩薩,常常化身為凡人,混跡在市井之中,定然就是這樣,無法納入某一種世人典型之內,雖然看來也與世人一樣。
以武天洪的天資特異,如今面對着三英,不要談到武功,單單就三英的外貌看來,已經使武天洪莫測高深了。
如果勉力再把三英精深仔細辨別一下,則是趙孟真像一位飽學之人,趙仲善像一位有德之人,趙季美像一位富於才華之人。
此時趙孟真向武天洪三人笑道:“你們三個,來此海島不容易,不能叫你們白白來一趟,你們想得到些什麼?”
玉玲瓏首先搶着答道:“我們要拜師父,學武功!”
趙孟真笑道:“你們三個的資質,都不算很好,先要把你們脱胎換骨一下,把你們變成最好的資質,我們教你八陣圖心法就足夠了。有個鄧公明,也是你們的手下人,他如今的功力,已經可以在江湖上算得一等一,施鵬程呢,我另外傳授了他一種‘服氣’的功夫,這是前兩天的事,也許施鵬程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們,不要忙,你們剛剛到此地,心裏有什麼疑惑不解的事要問嗎?”
武天洪問道:“天洪心裏有三件事,想請教三位師伯:第一件事,那陰屍手血淋兒,是向野人王學得的武功,陰屍手已經這樣難以制伏,家師二連發出去十二次五雷掌,才把陰屍手打得逃走,還不能把她打死,那麼野人王的武功,豈不更是無法可抗嗎?一旦到中原來為患,那還得了?武當俗家掌門人地靈星説:血淋兒除去之後,江湖浩劫,方算是開始,莫非應在野人王的身上?”
趙孟真點頭道:“地靈星是武林第一奇人,他所預言的浩劫,我們三人也還一時沒有能夠看透,推測起來,恐怕是以毒攻毒,以暴易暴的情形,倒不一定應在野人王的身上,那野人王,本是中原人士,二十來歲已成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到了苗疆,愛上了一個苗女,娶苗女為妻,中原夫娶了苗女,一定要把蠱吃下去,再也不能回中原,後來生了個兒子,偷偷託人送回中原撫養,指定了長大之後要學醫,把醫術學好,去替父親解除蠱毒,這孩子後來,果然把醫道學得出神入化,把野人王的蠱毒,暗下治好了,可是野人王久在苗疆住慣,也不想回中原。野人王在苗疆幾十年,把苗疆和西域的武功,全都學會,已到通天徹地的境界,中原無人可及。以武林三聖來比較,一對一,和野人王戰個平手,三聖,還是可以制伏野人王的。天洪你不要幻想,野人王終究是一個肉身的人,不是天仙,聯手人的武功,再高,也看得見的。”
李玄鸚問道:“三尸神是野人王的女兒,就是那學醫的兒子的三個妹妹,那麼陰屍手血淋兒,又算什麼呢?”
趙孟真道:“陰屍手陸氏,不過是華山掌門人翁仲魁的棄婦,和三尸神並不融洽;陰屍手志在報仇,三尸神志在沈伯頑家的九本秘笈,各有各的心思;陰屍手看不起三尸神,説三尸神武功低;三尸神看不起陰屍手,説陰屍手沒有名份,只是一個姘婦,以後她們會自相火併的。”
武天洪又問道:“天洪心裏的第二件事,是這次南京擂台,由天洪闖出了大禍,不去料理善後,卻一走了之,跑到蓮瑤島來,豈不是要受天下人唾罵?”
趙仲善笑道:“你放心!一來三山結盟,本來打算大鬧南京,只因等候西天目山,沒有人到場,起了遲疑,耽擱下來;又被你震傷了彭清姑,那場大禍,還不到三尸神所想的十分之一,是你的大功呀!二來,你已力量全盡了,怎能再做事?天下英雄不會怪你的。三來,朱家驥留在南京,正叫他自稱為武天洪的手下人,奉武天洪之命,和孫良幹辦那些善後之事,你儘可放心。”
武天洪聽了,心中不勝感激,又問道:“三位師伯這樣周全天洪,真是不敢言謝!,只是委屈了我朱家驥大哥,充作天洪的手下人,那如何敢當?還有第三件事,向三位師伯請教:天洪有一個宏願,想在河南伏牛山熊耳山之間,立起一個大堂,叫做‘壯武堂’,取關壯繆,嶽武穆的‘壯’‘武’二字為名,要把天下武學,熔於一爐,三位師伯看,可能有指望做得到?”
趙季美大笑道:“好好好!意思非常之對,只是各門各派,門户之見太深,那還要看你以後折中得如何。你有此一宏願,我們弟兄三人,願意幫助你。可是,那一番千秋大事業,至少要把血淋兒除去之後,才能着手。”
李玄鸚問道:
“晚輩放肆大膽問一句:三位師伯為什麼避居在海島,不去中原削平魔頭,昌明武學?其中另有道理嗎?”
趙孟真大笑道:
“有什麼道理?只是又懶又怕!中土有三聖、三絕、三奇,加上你們小三傑,已經可以了,我們兄弟落得在海外逍遙逍遙。這次三山結盟,我們去內地查訪一番,看見黑道不過爾爾,正派人才濟濟,於是八月十五,在南京沈伯頑家附近,打了血淋兒一掌,就回蓮瑤島來。”
李玄鸚聽趙孟真把四奇説作三奇,心中一愕,以為四奇中死了一人,正要再問,玉玲瓏已先問道:“三位師伯怎麼説怕?怕誰?”
趙仲善正色道:“你們不要以為海國三英,有什麼了不起,大凡江湖武林中,有名有姓有號的人,武功都是看得見的,只有從來不出名不露相的人,往往高不可測!或是深藏萬山絕谷古洞之中,或是掩蔽在賣饅頭當木匠的職業之下。像沈伯頑家的九本秘笈,都是這一類的高人隱士,寫出來傳給後人的,海國三英有什麼了不起?”
玉玲瓏不信問道:“真的嗎?”
趙季美似乎頗喜歡玉玲瓏,笑道:“小妹妹,講個故事給你聽。兩三百年前,有一個絕世聰明天才之人,從不拜師,只憑到處偷看,就把天下所有的武學,全都學去,高絕精絕,自稱為日月光華客,天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會武功。他年老時候,逢到天下論武大會,比武四十五天,最後是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少年,死鬥了四天,老太太勝了半招,得到第一。那位日月光華客,隱身在眾人之中,全都看到了,過了幾天之後,他就去找那第二的少年,故意激怒那少年,和那少年對手。日月光華客一生不曾和任何人交過手,這是第一次,那少年在日月光華客的手下,走不上五招就敗,不服,再來第二次,仍然是不到五招就敗,一連交手七次,七次都是不到五招就敗,然後日月光華客方才知道,天下第一的並不是那老太太,實在是日月光華客他自己!於是,日月光華客就把他一生心力所得,武學中最高的造詣,寫成一本書,半夜中悄悄丟在那老太太的屋裏。這時那老太太,已經被江湖上尊稱做‘天下第一媪’,這天下第一媪,得到了日月光華客這本書,大大震驚,認為是一本天書,從此閉門謝客,專心揣摩煅煉。日月光華客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他知道自己武功太高,天下無對手,覺得非常孤單寂寞,故此要把天下第一媪,傳授得和自己一樣高深,可以有個老伴。
三年之後,天下第一媪把最高深的武學練成,日月光華客就來拜訪她,兩人一見面,看氣色,聽聲音,已經相互瞭解,不必再動手比武了,於是這兩位老者,一同攜手出遊,遍歷天下名山大川,東浮大海,西極崑崙,南窮象郡,北越沙漠。到了兩人都一百歲之時,就重新合寫了一部書,書名叫做《玄機武庫》,準備流傳到後世。這本書一寫成,那真個是驚天地,泣鬼神,天雨血,鬼夜哭!空前絕後,武學到此,已經登峯造極,出神入化,參天地化菁了!可是,這二位老人,久已知道,身後時常有一個無比的魔頭,暗下跟蹤!這魔頭叫做‘陰山墨豹’,功力僅次於這二位老人。二位老人既已寫成了《玄機武庫》,無論藏在什麼地方,總不免會被陰山墨豹得去。同時,陰山墨豹已經知道日月光華客,和天下第一媪,合著了此書,謠言散放在江湖上,引起了武林的大大騷動。二位老人,深怕因為這本書,引起江湖浩劫,於是那天下第一媪,本是圍棋國手,另外寫了一本圍棋經典,也叫做《玄機武庫》,江湖武林要爭奪絕世秘笈,奪到手中之後,只是一部圍棋書而已,從此武林中又風平浪靜,再也不起爭奪了。一直到現在,我們在市上坊間,所能買到的最早的圍棋《玄機武庫》,就是這樣一個來源,此書很流行。可是另外一本真正的《玄機武庫》,卻不知道落在何處。據有人傳説,在嵩山的最高中峯‘峻極峯’的絕頂上,可是少林寺歷代掌門人,都去探過峻極峯無數次,從來沒有見到。”
趙季美説到此,停頓一下,把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聽得如痴如醉,如在夢中。
李玄鸚忽問道:“那天下第二的少年,能在日月光華客手下,走上五招才敗,那也了不起呀!這少年後來在武林中,也應當是有名有姓的了,是誰呢?”
趙季美肅容道:“就是《雲笈七籤劍悟》的作者,方山子!”
武天洪三人,不禁驚得“啊”了一聲。
趙孟真道:“我們弟兄三個,少年之時,就聽到這一掌故,當時忽發奇想,心想天下第一媪,武功第一,又是圍棋國手,難道圍棋和武學,有什麼關聯?我們就到市上去,買一部圍棋書《玄機武庫》,朝夕研摩,研來研去,只是圍棋而已,然而我們仍然不懈怠不灰心,一直研摩了三十五個年頭,恍然大悟,原來裏面全是武學至高無上的精奧義理,這一旦豁然貫通,我們兄弟三個的武功,才能在江湖上站得住腳!後來,我們又得到一部宋版的《諸葛心書》,學了八陣圖的義理,《諸葛心書》只有宋版的才完全,後來的版本,其中的八陣圖圖樣,都把‘月卻’和‘遊擊’漏掉,只有宋版的《諸葛心書》,裏面的八陣圖有‘月卻’和‘遊擊’。我們弟兄三個,把八陣圖的義理,和《玄機武庫》的圍棋義理,融洽在一處,就創出來我們的‘趙氏掌法’。
少林寺的武學,多半是達摩祖師所留下的,只有少林寺的降魔杖法,不是達摩祖師的,乃是宋太祖趙匡胤所留下的,叫做‘趙氏拔打棍’。和尚用禪杖,稱為降魔杖法,俗家人不用禪杖,用棍,稱為拔打棍。我們的趙氏掌法,其中也有采取拔打棍的精華。”
玉玲瓏登時向前跪倒,嬌喊着道:“三位師父,我都要學!”
海國三英一齊大笑,連連點頭道:“可以可以,王屋山人説:為師的不要藏私,掌門人不要有門户之見,武學才能昌明,那是對的。”
於是武天洪三人,一同正式拜師。
武天洪本來不止一位師父,故此可以自由拜師。
這時武天洪三人,來到蓮瑤島的第一天,大家隨便談了談。第二天,海國三英替這“小三傑”脱胎換骨。
在大院中——武天洪面向着趙孟真,直立在一丈的距離;李玄鸚面對趙仲善,玉玲瓏面對着趙季美,都距離一丈直立着。
趙孟真坐在直背椅上,向武天洪細看一番,點頭道:“難得,只二十歲,任督兩脈都通了,你做垂簾呼吸,呵嘶呼嘻!”
是內功導引呼吸法,使呼吸微作“呵”“嘶”“呼”“嘻”之聲,叩齒四十九通,舌頂上顎,叫做玉門關四十九叩,赤龍攪海,武天洪都懂了,趙孟真低聲念道:“暗沉沉,摸着了,赤水元珠;亮晶晶,點着了,雪山玉燭。”
這又是老莊道家,和佛家之語,借喻為抱元守一,明亮心燈。
武天洪聽了,心中一詫,這與雲鶴散人所授“陸地仙經”功夫,同出一源,他也照做了。
趙孟真端坐不動,微微張口,口中一條細霧飛出,隱隱發着金光,筆直向武天洪左肩井穴飛去,不快不慢。武天洪但覺像有一條細小的軟鈎,深入肌膚之內,鈎住左胸上肋骨,輕輕扯動,上肋骨居然被扯得離位,毫無痛楚。那無形的細小軟鈎,又鈎住了其他骨骼,左右牽扯,凡是被鈎過的骨骼,都改變了原來的地方,或移得高些,或移得低些,或偏左或偏右,或拉出或推進,大約移動了九條大小骨骼,頓時覺得全身輕鬆舒暢無比,中氣充實,百脈順遂,功力陡增,精神安適。只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趙孟真吸回金光細霧,武天洪似是從夢中霍然醒來。
同時,趙仲善把李玄鸚做好,趙季美把玉玲瓏也做好。趙仲善説:李玄鸚的太乙玄陰煞氣,功力在三人中為最深。趙季美説:玉玲瓏的資質,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一個。
從此,武天洪三人,跟海國三英學習武功,背誦經典口訣,走步演掌,三英親自——指點傳授,武天洪三人武功基礎既好,天資又穎慧異常,再加上真肯用心學習,進步之快,出乎三英的預料,到了第七天晚上,已經可以對敵應用,變化由心了。
趙孟真道:“你們都學會了,要去和敵人試一試不要?”
玉玲瓏道:“什麼敵人?”
趙孟真道:“內地有許多魔頭,被正派三聖三絕他們打敗,就逃往西域苗疆,或是遠海孤島上來潛修,準備報仇。離這裏往東北二百里,有個象鼻島,住着一個魔頭,叫做‘矮掃把星’,是個男的;十五年前,被王屋山人從呂梁山上打下來,就來到象鼻島苦修,如今功力已經在獨眼綠蛟之上,再有四五年,恐怕不是王屋山人所能降伏了的,你們敢去打他嗎?”武天洪三人大喜,都願意去。
趙孟真道:“這矮掃把星擅長煉劍,他煉了一柄劍,一個月前剛出爐,天洪沒有兵器,可以奪過來應用。這魔頭一生為非作歹,死有餘,一是你們既然奪了他的兵器,就不必再傷他的命,爾後我們自有主意,二是點化他,叫他歸正。”
三英一聲吩咐,下面準備好了,仍是海豹老三爹的那條船。
武天洪三人,吃完晚飯之後,拜辭了三英,三英也不送,知道武天洪三人,此刻已經能自由出入那七峯五崖六十四洞。
三人也不用火把,興高采烈地,飛似地疾馳而去。
到了六十四洞口,武天洪在前,李玄鸚在中,玉玲瓏在後,三人摸着漆黑無光的洞中甬道,不用眼看,但數着腳下的步子,若干步向左拐,若干步走右手岔洞,熟悉得好像是武天洪自己所鑿的洞一樣。
很快地穿出洞外,到了海邊,船伕許阿新已在等候,武天洪三人這次不用跳板了,一拔身飄上船去。
海豹老三爹冷冷地喝道:“孩子們,螢火蟲的光,休要在老夫面前賣弄!”
武天洪心中一詫,剛剛從海國三英面前,學會了蓋世的奇功,第一次出來,卻碰到了這老傢伙一個大釘子,難道這老傢伙還在三英之上?李玄鸚微笑答道:“老三爹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敢賣弄?”
海豹老三爹面色和緩一些了,仍舊冷冷地道:“在海國三英的沙灘上,拾了點貝殼,回到內地,也可以放心。”
許阿新插口道:“老三爹,他們不是要回內地去,是要去象鼻島,打那什麼矮什星的,趙府上吩咐過。”
海豹老三爹一愕,張開口,露出殘缺不全的牙,呆了呆,點頭道:“那麼開船吧,天亮能到象鼻島。”武天洪三人鑽入艙中,就褥被堆上坐下脱鞋。
船身慢慢移動,聽見船伕升帆的聲音。
一會兒,海豹老三爹忽然從後面鑽入艙裏。武天洪三人正要欠身問,這老舵工已先開口了,冷澀地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去打矮掃把星?”
武天洪李玄鸚二人,立刻覺得不妙,這海豹老三,説不定和矮掃把星是同黨,玉玲瓏卻已先開口答道:“奪劍!”
海豹老三鼻中冷哼一下,道:“你們也想那柄新鑄的劍?劍如今在老夫手裏了,你們還要不要?”
武天洪詫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海豹老三爹不答,取出旱煙管,裝滿了煙,燃火吸着,忽然嘿嘿嘿嘿冷笑起來,低聲自言自語道:“不要理它!”
説完,向艙後鑽出去。
武天洪三人連忙也爬出後艙外,武天洪問道:“老三爹,劍既然在你手裏,我們也不要了,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海豹老三爹向舵旁坐下,吸一口旱煙,翻眼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賭一賭,賭屏氣不呼息,誰能熬長久,誰得那柄劍。”
李玄鸚笑道:“就是我們賭勝了,劍還是送給老三爹的。”
海豹老三爹厲聲道:“就是你們賭勝了?你們能半個時辰不呼吸?”
武天洪答道:“一天一夜不呼吸都行,內氣連小周天,比呼吸還好,我們三個都會。”
海豹老三爹愕然一詫,右手急握住旱煙管,半晌,冷冷地道:“劍在船底下,拿去吧。”
武天洪道:“我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老舵工又吸着旱煙管,慢騰騰地道:“獨眼綠蛟和九連猴魔,翻了船漂在海上,他們後面又來了船,救起了,兩個人找老夫的麻煩,被老夫一掌一個打傷,就説要找矮掃把星和老夫算賬,老夫一個駕了快船,赴到象鼻島,把劍奪來,用這劍先斬了矮掃把星,知道嗎?”
武天洪道:“既然這樣,我們更不該要那柄劍了,劍應當歸老三爹所有!那麼,我們還去象鼻島做什麼?回蓮瑤島吧。”
他説着,心中暗暗屹驚,這海豹老三,能兩掌打敗兩個魔頭,奪劍殺死矮掃把星,武功自然在三絕四奇之上!老舵工搖頭乾澀地道:“我輸了,劍給你。”
武天洪道:“並沒有賭呀?”
李玄鸚道:“劍還是送給老三爹,答謝他救命之恩。”
玉玲瓏走到海豹老三的面前,笑道:“老三爹要是説賭輸了,不要給我們劍,有什麼水上的功夫傳授些給我們,我們尊你一聲師父。”
老舵工冷傲乾澀的臉上,第一次綻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你是誰家的?”
玉玲瓏道:“晚輩是天心老兒的孫女,家父名諱是火旁一個皇宇,晚輩叫吳培秀。”
老舵工又是一愕,厲聲道:“還不快拜見你蔣大伯?”
玉玲瓏大驚喜,連忙拜見。
老舵工不還禮,冷冷道:“去年和你父親,死鬥了兩天,幾千招不分勝敗,你父親手法精奇,老夫中氣足,後來我倆結成義兄弟,這件事知道嗎?”
玉玲瓏點頭道:“聽家父説過一點,不詳細。”
老舵工道:“你要學什麼水上功夫,你父親有老夫的一本書,老夫不識字,就送給你父親,收在沈伯頑家,那都是水上功夫,你回去看,你應該認得字的。”
武天洪詫異道:“看天上星的方向,這船向西北走,回內地去嗎?”
老舵工點點頭,冷然不答,又吸上旱煙。
李玄鸚道:“我們還沒有向我們三位師父道謝辭行呢!”
另一個船伕道:“趙府上三位老太爺,也去內地了,和我們這船一先一後走的。”
老舵工低聲道:“內地又出事了,三聖派快船來請去的,天台山被血淋兒殺光了人!武當山鬧了一番,地靈星生死不明!”
武天洪聽了,心中一驚:師妹玉蕊仙妃,正要去武當山,取那野生的大男孩,不知會不會碰巧卷在裏面……
老舵工低喝道:“進去睡覺,少和老夫-嗦!”
武天洪三人只好回艙裏卧下。李玄鸚悄聲道:“這不行呀,血淋兒這樣為患,要趕緊想法子去把她滅掉!”
武天洪眈眈看着地上道:“野生的大孩子!”
南京下關,青龍幫總壇,所有的房屋,東倒一間,西塌一間,火燒了一小半,剩下一大半完整……
孫良幹正督促人工,在整頓破碎,移去破瓦破磚,補充傢俱,幾天下來,漸漸上了軌道,塌壞的房屋,已在動工重新興建。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一上了下關碼頭,老遠望見這種情形,馬上料到是遇了大巴山匪徒的摧毀。
孫良幹一見武天洪三人回來,連忙笑着迎上去,道:“兩位幫主放心,只是房屋傢俱壞了些,人沒有一個死傷。”
接着,他把經過情形,簡單説一遍。
就是在武天洪三人出海第二天,都來攻青龍幫總壇,有彭白姑、彭雪姑、桃花大娘子,西天目山來的兩個怪人。那時朱家驥在總壇中,出去迎戰,和彭白姑戰個平手,孫良幹、薛秋山、包振先、施鵬程、鄧公明,合戰彭雪姑,其他的匪徒,就放火搗毀。恰好虎丐趕到,天心老兒也到,把匪徒打跑了,所以損失不大。
接着,薛秋山、包振先和施鄧二人都來歡迎。
李玄鸚不見史圖南,涔涔淚下,當即取了馬,由孫良幹陪着,去拜史圖南的墳墓。
玉玲瓏回城內去見父親吳煌。
武天洪一人在總壇內,問玉蕊仙妃。施鵬程答道:“玉蕊仙妃帶了兩個青龍幫總壇的堂主,去武當山,不久兩個堂主空手回來,説那野生大孩子,並不是武當山的,是野生的,常常在武當山出現,以後等到武當山把那野生孩子捉到,派專人押着送來;玉蕊仙妃去華山了。”
武天洪又問朱家驥。施鵬程道:“聽説海國三英,又來中土,朱家驥不知怎樣得了消息,往蘇州去迎接。”施鵬程頓了一頓,又道:“血淋兒到處殺人,弄得天下各大小門派,人心惶惶,飛鴿傳書滿天不斷,各門派的人,十分有九分都四散避開,三聖親自到處兜捕不到,少林寺掌門人貫瑜禪師、武當掌門人海竹真人、峨眉掌門人華陽夫人、九雲龍、陳年老酒、周老氣、棲霞女史、金槍堡主韓傑生,這些人也都走馬千里萬里,到處查訪,還是被血淋兒滅了天台山,鬧了武當山。幸虧武當山海竹真人、地靈星,加上剛好在武當的棲霞女史,三人合力把血淋兒打退,地靈星墜落絕壁懸崖下,屍體不見,或許沒有死。現在聽説各方面從蹤跡上看來,三姑回大巴山去,血淋兒回松潘去了。彭清姑被少爺一掌雷火,十分有九分活不成,是桃花大娘子説的。”
武天洪問道:“石祥呢?”
鄧公明道:“先前病倒在安徽,一直沒有回南京,蹤跡不明。”
李玄鸚、孫良幹回來,武天洪和李玄鸚換了衣服,進城去拜謝虎丐,又見了沈伯頑,才知道只有王發、吳煌、虎丐三人在南京,其餘的人都被三聖調了去,散佈各地,查訪陰屍手血淋兒。怎樣散佈各地?虎丐説:三聖、三英、三絕、二奇、十二大門派,由北到南,佈置成一條縱線,成為一道南北的萬里長城,逐步向西推進,每天推進一百五十里,使血淋兒無法突破縱線向東竄,即使突破向東,這條縱線立即就知道了蹤跡,馬上返回身合圍。
其中三絕,虎丐不在內,四奇缺少藥王高二和窮財神章嘏,不知去向,由棲霞女史補上虎丐的缺,由金槍堡主韓傑生和朱家驥補上“色”“財”二奇的缺。十二大門派中掌門人死去的,由楊海帆替泰山派,徐竹年替恆山派,少林寺總監寺貫瑛大師替天台派。
第二天中午,李玄鸚叫孫良幹準備精美小巧的菜餚,請武天洪、玉玲瓏、王羽青,一同在紫金山山頂上小酌。李玄鸚道:“武大哥,天下英雄,都已經出發,連成一條南北長蛇陣,兜捕血淋兒,所以我們知道的出類拔萃的英雄,全都分派在這條一字長蛇陣中去,大哥,置我們四個人於何地呢?”
玉玲瓏道:“大姊你説要怎樣?”
李玄鸚笑道:“我們三個都是女孩,武大哥是須眉丈夫,倘若武大哥以為我們不配去做,我們三個女孩子,還爭些什麼?”
武天洪大笑道:“激將?好呀!這次以你為主,你且説應該怎樣?”
李玄鸚高聲嬌喊道:“我們四個,單騎直前,突破大巴山,摧毀一母三姑的巢穴!跟着,追蹤到松潘,拔去血淋兒的根本,使一母三姑,向前,就碰到一字長蛇陣,向後,又無家可歸,這樣好嗎?”
玉玲瓏跳起來道:“妙呀!我們本來要去破大巴山的呀,後來改去破巫山。跟三位師父學會了玄機武庫和八陣圖,怕什麼?走!今晚就走!”
王羽青道:“我怕不能去,虎丐師父不準離開南京。”
武天洪道:“那就請你替我們三個,向各位尊長辭行,我們説走就走,何必等到晚上?吃完中飯就上路!還是那條老路,從南京到大別山,越過大別山到武當山,由武當山直奔大巴山。”
玉玲瓏抹一抹嘴道:“飯也不要吃了,我回家拿東西,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你們要等我的噢,不許丟下我先走噢!”
武天洪笑道:“那可説不定,玄鸚喊了我鬚眉丈夫,我是她的丈夫了,我可以帶她走……”
李玄鸚羞得嬌靨泛霞,嬌叱道:“我又要喊你武天篷了!”
王羽青也羞得把臉伏起來吃吃地笑。
武天洪聽李玄鸚又要喊他武天篷,這還是初次在伏牛山相遇之時的稱呼,到今天已經成為十分甜蜜的紀念,立時感覺到心中浮起一陣旖旎的漣漪……
玉玲瓏似乎還不知道害羞,揚手笑道:“咻!去你的,討我大姊的便宜!我叫你大哥,還不行嗎?”
李玄鸚怕武天洪又要説些什麼,連忙接口道:“快去快來,我們一定等你。”
玉玲瓏飛跳着去了。
剩下王羽青在旁,武天洪怕她不好意思,站起身,指着山下道:“在這山下,擺了兩次擂台,第二次擂台,集天下俠義精英於一處,三聖三絕四奇十二掌門,無一不到,真是千百年來武林的盛事!後來發生大禍,我丹田內力全空,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台下十萬護,九萬是平民,一萬是武林朋友,這些武林中人,真是驚泣鬼神!三山結盟的一暴亂,平民死傷的極少,死傷全是武林中人,你們二位都是看見了嗎?”
李玄鸚慨然道:“可不是嗎?彭白姑彭雪姑那些人,一拔出刀來見人就殺,全虧武林中的人硬是挺身向前,為了保障平民,寧願自己受一刀而死,所以平民死傷的少,俠義道死傷的多,孫良幹已經把死傷的武林朋友姓名,全都查明瞭,等候我們回來處置。你看應當怎樣處置?”
武天洪反問道:“你打算怎樣?”
李玄鸚看一看王羽青,道:“你不是有志要立個壯武堂嗎?我已經吩咐了孫良幹,先把青龍幫改成壯武會,由壯武會拿出錢來,除去撫卹死傷之外,在這紫金山旁,蓋一所英烈廟,孫良幹不日就要做了,你看怎樣?”
武天洪鼓掌道:“真是志同道合!”
李玄鸚道:“請你作一副英烈廟的對子,文學字墨我不如你。”
武天洪就桌上取起象牙筷子蹲身向着地面山石道:“我心中一向有一副現成的對聯,正好用在英烈廟,我就寫在這裏。”
他如今功力大非昔比,一運丹田真氣,透過脆弱的象牙筷,使象牙筷堅硬如精鋼,在青石地上,運腕如風,寫出一副對聯,是——“論古往今來,繼絕存亡,滾滾滔滔,幾許英雄血淚!看天南地北,成仁取義,蒼蒼莽莽,無邊豪俠肝腸!”字字深刻石內半寸深。李玄鸚看了,立刻斟酒一杯奉上:“敬你一杯酒!”
武天洪取來,仰面一飲而盡。
王羽青道:“我愛聽武大哥,要戰彭清姑時的那一首歌,武大哥再唱一遍好嗎?”
武天洪亮開嗓音,高聲長歌道:“萬里雲天到海涯,千山吹滿戰場沙,西風易水何須論?鐵騎金刀斬亂麻。”
歌罷,哈哈大笑。
王羽青急斟一杯酒,雙手奉上,福一福。
武天洪取來,仰面一飲而盡。
一個時辰之後,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三匹千里馬,又在南京去大別山的官道上,放蹄疾馳。
當晚,又到了天心老兒的住處,用毛筆刻石碑的柘皋集,玉玲瓏領武天洪、李玄鸚回家,家中房門空鎖着,外面仍堆着不少的石碑。
玉玲瓏下馬,找到鄰人,鄰人一見玉玲瓏回來了,大喜,連忙打聽天心老兒,玉玲瓏簡單應付了幾句。鄰人取鑰匙來開門,端一盞燈來,但見屋內蛛網積塵,已久無人居住,鄰人堅決邀請武天洪三人,住到鄰人家去。
天心老兒在此多年,祖父孫女在當地,人緣極好,雖然玉玲瓏再三不肯驚動眾人,到底還是吃了一席洗塵宴。
飯後歇息,武天洪領李玄鸚和玉玲瓏到天心老兒屋後,指出後牆是天心老兒放一百零八根安息針,圍着武天洪釘在牆上,當時雖然把針收去,直到今天此刻看來,一百零八根針打在牆上的遺蹟,宛然尚在,活生生是一幅武天洪避暗器的圖樣。
二更後,滅燈就寢,玉玲瓏沒有睡,到其他鄰人家中去敍話。
八月底將過,秋風蕭颯,夜寒襲人,四野寂寥。
忽然遙遠之處,傳來一聲悲切慘厲的的鬼哭:“血——淋——兒——”
武天洪李玄鸚大驚,兩人立刻起身,武天洪取玉玲瓏的威風雁翎刀在手,李玄鸚悄聲道:“玉玲瓏不在,怕她聽見聲音空手先去,我們快去接應!”
武天洪道:“血淋兒難道又漏過一字長蛇陣?”
説着,二人飛似地出房外,循聲向正南方向疾馳而去。
南面不遠就是山地,高低起伏,峻拔陡峭,走到一處峽口之旁,武天洪突然對峽口一愕,不覺步下遲慢一下。
同時李玄鸚突然“咦!”一聲,疾轉彎向一所斷崗後面追過去。
武天洪急收回詫愕,跟蹤急馳,倏忽失去李玄鸚的身影。
他似乎忘了血淋兒,即使沒有忘,步下也覺得十分沉重起來,飛奔不快。
不由得使他放棄了追趕李玄鸚,再返身折轉回來,回到使他突然一愕之處——原來武天洪忽然發現這一峽口,十分熟悉,一瞥眼之下,辨認出來,這是自己站崗警衞之處;峽口裏面有一泓潭水,是玉蕊仙妃洗澡之處……
曾在這裏,強迫過玉蕊仙妃,喊自己做“外子”的!回想那時,愛戀纏綿,情謔調笑,何等恩義?曾幾何時,再經此處,貼身相陪的膩友,已經不是玉蕊仙妃了,變成黑鸚鵡了……
是緣份?是薄情?是自然發展?是現實的權衡?不覺使武天洪迷惘了,不覺使武天洪信步走入峽口。
果然,一泓潭水,依然如舊,秋夜深宵,萬籟俱寂,但見玉蕊仙妃,似乎仍在碧波漣漪之中。
突然碧波漣漪之中,閃電似的一條肉影,由水中疾飛出來,斜向山岩上飛去。
武天洪從迷惘中猛然驚醒,不暇思索,本能地疾拔身飛空,平空一臂,把那肉影抱住,一齊落地!卻原來是玉玲瓏,全身赤條精光一絲不掛。
一個水淋淋濕露露的少女肉體,抱個滿懷。
武天洪火速放手,玉玲瓏昏倒地上不動。
武天洪急把自己上衣脱下,蓋覆在玉玲瓏身上,俯身察看,毫無傷痕,也沒有七竅流血,雖然昏過去,氣息卻十分均勻自然,全身粉裝主琢,白嫩細柔……
玉玲瓏很快地醒來,一翻身坐起,看見武天洪,羞得粉靨兒紅如綺霞,兩手連忙蒙着臉,半惱半笑地嬌喊道:“不要看我!羞死人!我當是什麼壞男人呢!”
武天洪連忙把身體背轉過去,詫問道:“怎麼回事?你從水裏跳上空中?”
玉玲瓏羞笑着,吃吃地道:“快點,把我的衣服拿來,閉着眼遞給我,在那石頭旁邊,不許睜眼看。”
武天洪猜想:玉玲瓏從水中跳出,是要落到左手山石後面的,衣服大約在左手山石後面,他急奔去。
果然一堆衣服放在石後。
他一把抓了衣服,一運內力,伸手一送,一團衣服恰好飛到玉玲瓏身旁落下。
聽見玉玲瓏,匆促地把衣服穿好,赤着俏生生的腳,手中提着武天洪的上衣走過來,羞紅着笑道:“我私自在這裏練功夫呢,你跑來做什麼?沒有偷看我吧?”
武天洪道:“我們在家裏又聽見血淋兒的鬼哭,怕你一個人落了單,和你大姊一齊出來接應你的,偶然走到這裏。”
玉玲瓏悄聲道:“光東東地被你平空抱了,不要告訴別人,真真羞死人!我當是被什麼壞男人抱了去,那不是這一生一世,見不得人了?幸虧還是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好像武天洪可以抱她裸體似的,武天洪卻不敢拿玉玲瓏取笑,怕她開了情竇,又纏到自己身上。他故意嗔怪着問道:“你真是實心瘋,一個人到這裏來練什麼武功?”
玉玲瓏笑道:“海豹老三爹説,有一本水上功夫的書,在我爸爸手裏,我一回到南京,就要了來看,真是太好了,我照書上所説的天天夜裏練,你也不要告訴人,是我的私功夫。”
武天洪心中,對玉玲瓏十分疼愛,這小女孩的求知求進步的心,真是無人可及。他問道:“你沒有聽見血淋兒?”
玉玲瓏緊張起來,把襪鞋穿好,道:“我半天都悶在水底下,什麼也沒有聽見,你們怎會又聽見血淋兒?在什麼地方?我大姊呢?”
武天洪把威風刀給玉玲瓏,把上衣穿好道:“我們去找!”
兩人飛似地奔出來,奔向高處,四面瞭望,忽然聽見四五里外,李玄鸚在高聲嬌喊着:“武大哥!玉玲瓏!”
武天洪玉玲瓏疾循聲奔去,一面高聲答應。
只見李玄鸚迎面奔來,面紅耳赤,鼻息喘着,一見武天洪玉玲瓏,不愉快地揮着手道:“回去吧,不是陰屍手,是頑皮的孩子學叫的,回去睡覺,明天趕路呢。”
武天洪詫異道:“你怎麼這一副腔調?跟誰慪氣的?”
李玄鸚不答,獨自在前向回走。
武天洪趕上,一手握住,問道:“怪事!到底……”
李玄鸚猛然回身站定,摔脱了武天洪的手,怒道:“大約就是你所要找的,那武當山的野生大孩子,什麼大孩子?已經長成大人了!是他學血淋兒叫的。那麼大的男人,光着身子對我無禮,我本想一掌震死他,又怕你要他有用……”
武天洪心想,真糟透了!我這裏抱到一個光身女子,我心目中的妻子就看到一個光身男子!只好勉強勸慰道:“何必生氣?那是個野畜生,不是人,好比家裏養的牛馬狗貓一樣呀。”
李玄鸚搖頭道:“你還想收用他?他哪裏是畜生?就是人呀,一舉一動,説話是河南安徽口音,他説下流話欺負我!”
玉玲瓏問道:“怎麼?説話還能欺負人?”
武天洪接口道:“你們兩個先回去,我把他捉到再説,若不是個好東西,倒要防他為患呢。”
李玄鸚怒道:“奇怪,什麼叫‘若不是個好東西’?欺侮了我,你還不能説定,你還以為他也許是好東西嗎?”
説完,轉身自去。
武天洪不過二十歲,出道兩三個月,就名震天下,少年人得志太快,無論如何總容易變得驕狂,即使武天洪隨時自我警惕檢討,也還有不免無心中犯驕狂毛病之時,此刻李玄鸚幾句話一頂撞,武天洪火起來,向李玄鸚瞥了一眼,一句不答,向前獨自走去。
可是恩愛的情絲,繫住了兩心,兩人背道而馳,稍一走遠,那根絲就繃緊,拉得兩心都難過起來,兩人不自覺地又轉身過來面對面站着。
玉玲瓏伸手去託武天洪——以前她常拖武天洪的,並且跳到武天洪身上抱住,可是此時,她猛然想起“光東東地”被他抱過了,不禁面上一紅,急把手縮回來,一時開口不得,三人品字形都呆在當地。
此時武天洪心中已清醒過來,笑道:“我錯了,玄鸚,不要怪我,我應該跟你一條心的,我們回去吧。”
李玄鸚又是餘怒未消,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又是甜蜜,緩緩地扶着武天洪肩上,低聲道:“再説吧,你要是覺得那畜生孩子真有用,慢慢從長計議,你到哪裏去的?怎麼找到玉玲瓏的?”
玉玲瓏急在後把武天洪的手捏一下,生怕武天洪和盤托出。
武天洪道:“碰巧遇見的,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李玄鸚向武天洪甜蜜地笑了笑,微微搖頭,一會兒道:“你為什麼要用那野生孩子?”
武天洪道:“我看見他兩手兩腳在地上學馬跑,一點不費力,就能和馬跑得一樣快,一來這種資質太好,二來摹仿的天才好,三來他一定不止學馬,學什麼就像什麼,只要給他些丹田內力,不必傳授他掌劍路數,他能看看就會的,叫他把陰屍手的一套學來,然後反過去打陰屍手,一定能把陰屍手滅掉。”
李玄鸚道:“你的主意是很對的,也很好的,萬一他做壞事,你能管束得住?”
武天洪笑道:“天下有兩件事,那是他無論如何學不去的,一件是聰明機智,你我的聰明機智超過他,就能管束得住他。第二件事是我另外還有一個殺手鐧,萬一看情形不對,馬上當機立斷,把這野孩子除去。”
玉玲瓏道:
“你把他收來,他要欺負女人呢?”
武天洪笑道:
“就給他一刀。”
李玄鸚道:“你試試看,究竟那野孩子有用沒有,在你試用他的時候,我和玉玲瓏避着一些就是。”
玉玲瓏道:“我怕他?真是!”
三人一面説,一面向回走。
聽見後面有人疾追而來。
李玄鸚道:“野生孩子來了,是個光身子的男人,玉玲瓏不要向後看,我們先回去。”她拉着玉玲瓏,飛似地逃去。
武天洪轉回身一看,可不是,赤身裸體不着一絲的大孩子,一身泥垢,頭髮蓬着,風似地奔來。
武天洪喝道:“站住!”
那裸體野生孩子向武天洪一露齒,上下門牙橫着磨一磨,兩眼突現兇光,向武天洪慢慢一步一步接近。
武天洪道:“你不是能説話嗎?我要問你話,不要兇!”
那孩子果然説人言了,道:“我不認得你,你問什麼話?”
武天洪笑道:“不要怕我,走近些,你也像我一樣,穿上衣服,不好嗎?”
孩子道:“我沒有。”
武天洪道:“你要,我明天給你。你吃什麼?”
孩子道:“吃豬吃狗吃牛。”
武天洪道:“常常沒有得吃嗎?”
孩子點點頭道:“天冷了,沒有得吃,冷。”
武天洪道:“你聽我的話,我給你衣服,每天給你好吃的,你永遠跟着我,肯嗎?”
孩子點頭道:“你不打我,不殺我,給我吃,我就跟你聽你。”
武天洪道:“你明天這時候,還在這地方等我,我拿衣服和吃的東西來。”
孩子點點頭道:“不要帶多人來打我。”
武天洪問道:“你有名字嗎?”
孩子道:“我叫狼兒!”
武天洪聽了,心中暗暗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