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见玉麟右臂一扬,两颗弹珠,电射而出,接着席位上发出两声闷哼,大名府双泰镖局的大东家钱开泰和二东家钱得泰,双双被打得倒下地去。
原来这两人在席位上先掏出暗器,正准备向紫衣女母子三人偷袭,被玉麟抢先出手,打得。
这一来有些卫天风的心腹,准备趁机出手的,也都暂时被压制下去。
卫天风也觉出身后有不少自己人蠢蠢欲动,若不再制止,势必落得场面大乱,不可收拾,如此反为不妙,不得不同身高声道:“各位不可轻举妄动,眼下的事,由卫某一人来处理,各位不必插手。”
只听紫衣女道:“卫天风,你想怎样处理,不必吞吞吐吐,反正令牌一天在我手里,你就一天做不了盟主,我没时间多耽,有话快说!”
卫天风却嘿嘿笑了起来道:“可以,不过我必须先验验那金剑令牌是真是假。”
“原来你怀疑令牌有假,那也难怪,只是我不能交给你验。”
她说着望向人群中间道:“那位是上官红姑娘?”
上官红见紫衣女指名叫她,走出人群道:“前辈有什么吩咐么?”
紫衣女的年龄,看来比上官红大不了几岁,但她已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儿子,上官红也只好对她以前辈相称了。
紫衣女视线投向上官红道:“怪不得有人说上官大侠有位标致的千金,今日一见,果然美得出奇。”
上官红被这几句话说得娇靥泛红,暗道:“她的绝代风姿,看来更胜于我。”但当着这多人面前,还是忍了下来。
她近前几步,向紫衣女检衽一礼道:“前辈找我有事么?”
紫衣女道:“卫堡主怀疑令牌有诈,这令牌是令尊生前之物,听说在临终前交与了你,现在姑娘仔细查验一下,看看是否有假?金龙,把令牌送给上官姑娘过目。”
金龙连忙上前几步道:“上官姑娘,你请看。”
只听紫衣女道:“不可叫她上官姑娘,要叫姐姐。”
金龙随即改口道:“姐姐,你请看。”
上官红接了过来,正面背面仔细看了许久,点点头道:“不错,是真的。”
金龙接过令牌道:“姐姐,娘说令牌本来是你的,你现在如果想要,娘一定会答应还给你。”
这几句话却说得上官红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却又觉得不妥,只得充满怀疑的再望向紫衣女。
紫衣女不动声色地道:“金龙说的不假,如果姑娘现在想要,可以立刻拿走。不过,放在你那里,也许不太安全,放在我这里,却是万无一失。”
上官红道:“令牌既然已在前辈手中,那就应当归前辈所有,晚辈没有理由再由前辈手中取回。”
紫衣女道:“那就暂时由我代管了。”
金龙听紫衣女如此说,忙再退回原地。
他似乎对上官红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眨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上官红道:“姐姐,希望我真有一位像你这样美丽的姐姐,好么?”
上官红也怜惜地望望金龙,眼神中透着一种无比的亲切道:“小弟弟,我也真希望有像你这样一位俊美可爱的弟弟。”
金龙显出无限腼-,小脸蛋红得像苹果一般。他不敢再看上官红,却望着玉麟扮个鬼脸。
玉麟噘着小嘴道:“娘,哥哥今天有了个美丽的姐姐,我还没有呢!”
上官红情不自禁走过去,摸摸玉麟的头道:“你也是姐姐的好弟弟,好么?”
玉麟的脸宠也羞得绯红,怯怯地说:“好啊,姐姐!”
别看金龙玉麟先前凶得杀气腾腾,令人不敢逼视,此刻却都流露出他们天真无邪的稚子之情。
紫衣女望望上官红,再望望金龙和玉麟,轻轻叹息一声道:“小红姑娘,也许在不久之后,你和他俩真有机会常在一起。金龙和玉麟,常常和我吵着要姐姐,今天他们终于找到姐姐了。”
上官红这时眼睛也有些润湿,幽幽说道:“但愿能有这样的机会,晚辈何尝不想有这样两位可爱的弟弟。”
紫衣女挥挥手道:“小红姑娘,你先退回去,我和卫堡主还有话讲。”
她说着转过头去:“卫堡主,不打扰了,我今天来,只是让在场所有的人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盟主,但盟主之位,也总不能这样虚悬下去,不久之后,必然会出现真正的盟主。”
卫天风冷笑道:“也好,卫某就等着真正的盟主出现。”
紫友女道:“那就好,金龙、玉麟,咱们走!”
金龙刚要招呼躲在山脚下的轿夫,却听座位中易双凤提高嗓门叫道:“慢着,我老婆子还有话跟你讲。”
紫衣女愣了一下道:“你是什么人?”
易双凤道:“像你这般年纪,自然不认识我。不过,四十年前,江湖上有十位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人称十大天魔,你也许听说过吧?”
紫衣女想了想道:“好像听说过。”
易双凤桀桀笑道:“老婆子我就是十大天魔中的女魔头易双凤。”
紫衣女星眸微眨:“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易双凤继续说道:“老身我今年九十六了。”
紫衣女一拱手道:“老前辈当真高寿,上百岁的年纪,身体还这样硬朗。”
易双凤道:“你现在就要走,未免太早了些。”
紫衣女冷声道:“难道老前辈想帮卫堡主出面拦阻于我?”
易双凤道:“老身倒没有那个意思。”
“那么老前辈意欲何为?”
“今天你们来了两顶轿子,另外一顶轿里是谁?也应当出来让大家看看。”
“原来如此,老前辈如果真想看,不久之后,你定会看到他的。”
“老身现在就想看。”
“可惜他不想现在出来。”
“告诉我!”易双凤似是情绪大感激动:“他是不是东………”
金龙、玉麟听易双凤说出一个“东”字,立刻扣紧手中弹珠,大有抖手发射之概。
紫衣女左右一瞥,喝道:“不得无礼,听她说下去。”
易双凤长长吁口气道:“他是不是东岳侠隐关寓春?”
此语一出,在场六十以上的武林人物全感大惊失色。但年轻一辈、包括卫天风在内,却都一脸茫然。
因为他们从未听到东岳侠隐关寓春这名字在武林中流传过。
易双凤依然显得十分激动,接道:“上次在天风居,他的出现,老身起先也认不出他了。
后来虽然认出是他,他却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这些天来,老身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出现他的影子,唉!七十多年了,想不到七十年后,又勾起我的一番往事。”
紫衣女听得呆了一呆道:“这样说来,老前辈和他老人家早就认识?”
“岂止认识。”易双凤像已沉醉在回忆中:“他是我一生中动过真情的唯一男人,直到现在………”
她说到这里,那干瘪的面颊,竟也泛起了红晕:“唉!当着几百人在场,老身还真不好意思说下去呢。女人的心事,总不该让你们这些无关的男人知道。”
她身旁的矮方朔彭奇也听得出神,不由插嘴道:“大姐,这事怎么连我们九个也毫不知情?”
易双凤道:“这种儿女私情,怎好告诉你们。”
彭奇道:“那你现在就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吧!”
易双凤自我解嘲地尴尬一笑道:“好吧,反正我已是快死的人了,在将死之前,就让我厚着面皮讲给你们听听。要不然,我死之后,江湖上这段隐秘,岂不永远湮没无闻,倘若后代有那多事的想把咱们江湖上的事写成小说,漏了这段,岂不可惜。”
十魔之一的独目天尊杜一虎这时插嘴道:“大姐,那就快说吧,兄弟洗耳恭听。”
独目天尊杜一虎,自从上次在天风居,另一只眼也被戳瞎之后,已是道地的无目天尊了。
不过他不甘寂寞,不论何种场合,依然参加其他九人行动,而且他已练就上乘的听音辨位工夫,依然可以和其他九魔组成十绝剑阵,尤其近来他那被戳失明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不少视力。
易双凤稍稍停顿了一下,像在极力抑制激动的情绪:“七十年前,我易双凤尚不曾走入邪道,那时江湖上有位绝美的女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高手,何止百十人之多,她走到那里,那里便追逐着成群结队的武林高手,但她眼高于顶,根本不把这些男人放在心上。”
矮方朔彭奇听得大感兴趣,忙道:“大姐,这个女人是谁呢?”
易双凤这时情绪已由激动转为眉飞色舞,轻笑一声道:“矮子,你猜猜看。”
彭奇笑眯眯地道:“莫非就是大姐?”
易双凤抿抿嘴道:“这叫我怎么回答呢,你总算猜对了。”
彭奇圆脸上也显出不胜艳羡的模样道:“其实大姐不说,兄弟也早就料出是你了,曾记得咱们初见面时,你才不过三十左右,可真的貌若天仙,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不为过。大姐,兄弟说句真心话,你可别骂我,连兄弟当时也对你想入非非呢,只因你是咱们的老大,武功又高过我们,所以我们都不敢………”
易双凤双颊又泛起红晕,狠狠地斜眇了一眼道:“好啊!矮子!原来你们也打过大姐的念头。”
彭奇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大姐,食色性也,我们都是人啊,人是吃五谷杂粮的,那个没有七情六欲,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有没有这种念头?”
一句话,说得其余六个男魔都红着脸垂下头去。
易双凤啐了彭奇一口,叹口气道:“还好,你们都能把念头压在心里,不曾表露出来。”
彭奇赧然一笑,搭讪着说:“大姐,别提这些了,你请再说下去啊。”
易双凤又是长长一声叹息道:“大姐当时对那些追逐于我的臭男人,虽然一个个都没放在眼里,却偏偏钟情另外一个男人………”
彭奇忍不住问道:“这男人可真艳福不浅,他是谁呢?”
易双凤道:“他就是关寓春。不过他那时还未隐入东岳,所以还没得到东岳侠隐的绰号。”
彭奇道:“那关寓春又有什么值得大姐钟情的?”
易双凤像陷入沉思,自言自语地说:“关寓春那时在武林中,武功之高,声望之隆,已经称得上盖代无匹了。尤其他是大江南北武林第一美男子,当我看到他第一眼时,就深深被他超人的气质吸住。这个男人,就这样使我朝思暮想,寝食俱废。”
彭奇伸了伸舌头道:“他对大姐,有这大的魔力么?”
易双凤又叹息一声道:“他的俊逸潇洒,似乎连老天爷也对他情有独钟,不然,世上怎会有这样绝代无匹的美男子?”
十魔中的另一女魔崔冰,忍不住插嘴道:“小妹不信他就潇洒到那种地步,咱们面前那个叫司马青的年轻人,小妹看来也不赖。”
易双凤望望司马青道:“这个年轻人,自然不差,但比起当年的关寓春来………”
崔冰道:“怎么样?大姐。”
易双凤摇摇头道:“总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彭奇又扫进嘴来道:“兄弟不信世上有这样的男人,也许这正是所谓情有独钟吧。”
易双凤白了彭奇一眼,继续说她的:“他不但仪表举世无匹,尤其才华盖代,胸罗万有,不论文才武学,都是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独目天尊杜一虎听得入神,插嘴道:“以后呢?大姐。”
易双凤神色黯然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对我却是始终不理不睬。任凭我想尽办法和他接近,他也半点不肯领情,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在那几年中,他对我总共没说过三句话。”
杜一虎摸摸脑袋,愣愣地道:“这真是一个怪人。”
易双凤却摇摇头道:“他一点也不怪,因为他钟情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彭奇忙道:“另外一个女人是谁?”
易双凤叹口气道:“不必再说了,总之,为了那女人,他后来遁入东岳,七十年来,不曾再出世过,据说也是为了那女人。”
彭奇道:“大姐现在说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
易双凤道:“我不为别的,现在他既然来了,我只盼望他走出轿来,让我再多看几眼,也让我跟他说几句话,这样就算我立刻死去,也不枉这一生一世。”
她说着望向紫衣女道:“姑娘,我的话已经说完,该打开轿帘请他出来让我见见吧。”
紫衣女这时也大为动容,幽幽轻叹一声道:“真没想到老前辈和他老人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连晚辈听来也深受感动,可惜………”
易双凤“啊”了一声道:“可惜什么?难道他已先我而走了?不,不可能,上次在天风居他还好好的啊!”
紫衣女笑道:“老前辈九十多岁的人,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
易双凤依然神色不定:“老身怎能沉得住气,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我活到九十六岁还不死,也许正是老天爷要我等着和他再见一次面。”
矮方朔彭奇不由也叹口气道:“大姐,早知道你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别人也不会称你女魔头了。”
易双凤凄然一笑道:“实对你们说吧,我易双凤当初就是因为得不到情有独钟的人,才一气之下,恨尽天下男人,从此走入邪道,专以杀人泄愤。不久之后,遇到了你们九个,彼此志同道合,在江湖上闹了个天翻地覆,被人称为十大天魔,若当初关寓春肯要我,那会认识你们九个。我和他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何至于今天在青龙岭,当着他们几百个后生晚辈面前,讲这些羞羞答答的往事,让他们听着笑话。”
在场七、八百人,这时谁都插不上嘴,谁都没想到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是这样一位儿女情长的人。
只听紫衣女道:“金龙、玉麟,叫他们起轿回去。”
易双凤急切中高叫道:“慢着!老身讲了大半天,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为什么还不打开轿帘,请关寓春出来?”
紫衣女歉然笑道:“老前辈放心,他老人家此刻无病无灾。”
“那为什么不请他出来让我看看,难道老身连看他一眼都不能么?”
紫衣女道:“老前辈别发脾气,晚辈回去后,会把你的话,仔细禀告他老人家,想来他老人家必不使你失望。”
“何必回去再讲,老身方才的话,他在轿中必已听得清清楚楚,我现在就要见他。”
“他老人家并不曾来。”
“岂有此理,轿内明明是他,怎说他不曾来?”
紫衣女陪笑道:“轿内虽然有人,可惜并非他老人家。”
“那又是谁?”
“这人老前辈不见也罢。”
“我是非见不可!”
易双凤再也无法等待,说话间离座而起,迈步走下场来。
金龙和玉麟双双扣紧弹珠,虎视眈眈地望着易双凤。
易双凤只好在离轿丈余外停下脚步。
卫天风见场面弄到这种地步,只好以主事人的身分打圆场道:“轿内不管是谁,芳驾还是打开帘子让易老前辈看看的好。”
紫衣女道:“轿内之人,让易老前辈看看倒可以,只怕卫堡主见不得他。”
卫天风笑道:“这倒怪了,卫某和关老前辈以前素不相识,只在京城天风居见过一面,现在为什么见不得?”
紫衣女冷笑道:“你这盟主,本来已经做不成了,见了轿里的人,就越发做不成,不见他你还可多做几天好梦。”
“这话卫某实在不懂?”
“等你懂了,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此说来,卫某倒非要见见不可。”
紫衣女道:“你想见见,当然可以,不过,我要问你句话,你这盟主,是继谁之位而来的?”
卫天风微微一怔道:“当然是继上官大侠之位而来。”
紫衣女厉声道:“如果上官大侠还在呢?”
卫天风笑道:“人死岂能复活?世上可有这种事情么?”
紫衣女道:“假若真有这种事,你又待如何?”
卫天风赫然大笑道:“假如上官嵩还在,卫某这盟主之位就不算数。”
“此话当真?”
“难道世上真有两个上官嵩不成?”
紫衣女同头吩咐道:“打开轿帘!”
金龙和玉麟像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将另外一乘轿的帘子打开。
轿帘揭开之后,全场数百人岂止吃惊,不少人更失声惊呼起来。
天下怎有这等奇事,轿内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身材雄伟、神态清奇脱俗的青衣人,赫然竟是已死去数月的上官嵩。
上官红看得真切,在过度惊喜中,情不自禁跃身冲了过去。
座位上的邱广超、赵震纲、谈不同等人,也纷纷起身,准备拥近轿前。
紫衣女见此情景,立郎高声喝道:“谁都不准过来!”
她回顾金龙、玉麟一眼:“谁若逼近,你们只管出手!”
金龙、玉麟应了一声,向急于靠近的人怒目而视,尤其紫衣女双眸中隐含一种逼人的威仪,同时更抽出腰间的燕翎刀,横刀在手,刀锋闪耀着一片寒芒,令人不寒而栗,迫得上官红、邱广超等人,都无法靠近。
司马青虽对上官嵩并无任何印象,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立刻也跟了过去。
场内数百人在一阵骚动之后,不久便趋于平静,人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青衣人身上。
上官红情急间望着青衣人高叫道:“爹爹!爹爹!………”
紫衣女却大声道:“小红姑娘,不可近前。”
上官红越感激动地叫道:“前辈,为什么不准我去见爹爹?为什么?………”
只听金龙朋声道:“姐姐,娘说不准近前,就不准近前,你若再向前走,我也顾不得你了。”
上官红呆了一呆,又叫道:“不行,爹爹就在面前,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紫衣女燕翎刀振臂一挥,圈起数尺方圆的青芒,喝道:“不论是谁,若有敢近前的,格杀毋论!”
银枪邱广超沉声道:“这究竟为什么?我们这些都是最拥戴上官盟主的人。”
紫衣女依然秀眉带煞,杏眸凝威,交代金龙、玉麟道:“那个若再敢前进一步,先打倒两个给他们看看。”
挤近前来的这些人,都是昔日上官嵩的好友或忠心部属,身上虽有兵刃,却不便拿在手中,金龙、玉麟弟兄的打穴神技他们是知道的,在猝不及防之下,纵然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躲过。因之,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邱广超气得直跺脚:“简直岂有此理!”
只听谈不同叫道:“不准我们近前也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们,上官盟主明明………”
他本想说:明明死了,但话到唇边,又觉不对,只好改口道:“上官盟主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紫衣女道:“青龙岭是上官大侠所有,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出现?”
这话顶得谈不同直摇头,顿了一顿,再道:“老朽是说上官盟主早在今年五月………怎么现在又………”
紫衣女笑道:“这就是要让各位相信:人死仍能复活。”
“天下有这种事么?”
“天下怪事太多,只怪诸位孤陋寡闻。”
“可是上次开棺?………”
“起死回生这句话,你们总该听说过吧?”
这时卫天风本就离轿不远,他在揭开轿帘的瞬间,也大感愕骇,经过场内的一阵吵嚷,他似是已觉察出其中大有可疑之处,反而胸有成竹,稳站当地,静观其变。
紫衣女见争拥而来的人已被压制,再转向卫天风道:“你这盟主之位,当真坐不成了,不知还有什么话讲?”
卫天风哈哈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前任盟主还在,卫某自当放弃盟主之位,可惜他已经死了。”
“胡说!这轿中之人,不是上官大侠是谁?”
卫天风笑声越来越大:“芳驾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不成,轿中之人,不知从那里找的,确实和上官嵩颇为相似,不过,只能让大家看看而已,他为什么不走出轿来?又为什么一言不发?”
卫天风的几句话,立使在场的人也对轿内的青衣人起了怀疑,连上官红也一脸迷惘。她凝神再向轿中的青衣人望去,却又觉面貌神态,无一不似。但他为何任由外面人声鼎沸,始终静坐轿内一言不发呢?
紫衣女被卫天风问得有些答不上话,半晌才又厉声叱道:“上官大侠是何等样人,岂肯跟你这种伪善的小人讲话?”
“就算卫某是伪善的小人,他为何不和其他的人讲话?为何连他亲生的女儿都问不出一句话来?”
“他今天没有讲话的必要。”
卫天风冷笑道:“你也只有这种说法才能寻阶下台,只要你能请他出来走几步,说几句话,再让他指认出几位武林人物,卫某不但把盟主之位,双手奉让,更愿意当面向他负荆请罪。”
谈不同到这时仍想试探真伪,故意高叫道:“上官盟主,你就请出来跟大家说几句话,别让轿前的紫衣女侠也跟着干着急。”
青衣人闻声向谈不同瞥过一眼,却依然不曾出声。
这一眼看得谈不同和一直凝神注视青衣人的上官红都心头一震,因为从这眼神中,可以觉察出分明是上官嵩。那眼神多么亲切、熟悉。
紫衣女不再理会卫天风的话,默察了一下场内场外的情势,走回轿前,向青衣人耳边低低说了一阵话,青衣人听后不住点头。
她再走回来,高声道:“上官大侠方才说过,他今天对谁都不想讲话,他说在场的他的武林好友很多,这几月来对他身后的道义相助,他很感激,嘱我代向各位道谢,现在我们该走了。”
这次并无人再出言拦阻,金龙招来轿夫,紫衣女也接过金剑令牌进入轿内。金龙和玉麟一前一后,手中依然扣紧弹珠,不大一会工夫,便走得无影无踪。
青龙岭的一场公推盟主大会,就这样的不欢而散,连卫天风究竟算不算新任盟主,也弄得多数人莫名其妙。
回到落凤坡,上官红一直心神不定,青衣人到底是否上官嵩,令她陷于极度迷惑中,如果说不是,青衣人的面貌、神态,如何瞒得过自己的女儿;如果说是,他又为何不开口说话?
而上次开棺棺木中的人又是谁?………
晚饭后,上官红拉着司马青到谈不同房里去,年轻人遇到疑难之事,总希望找见多识广的前辈人物替他们解说解说,才能稍感坦然。
正好谈不同也想找他们谈谈今天青龙岭上的事,他为两人沏过茶,再燃起一袋旱烟道:
“贤侄女,你是要问那青衣人究竟是否令尊么?”
提起上官嵩,上官红情绪又开始激动:“谈伯伯,我看得真切,绝对是我爹,别人再也假冒不了的。”
谈不同喷着烟雾道:“老朽也看得真切,确是上官盟主不假。”
“那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可是上次棺中那人又是谁,那次你看真切了没有?”
上官红颦起黛眉道:“那次晚辈也看得真切,也确是我爹。”
谈不同不觉笑了起来道:“这就好办了,其中必有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谈伯伯认为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谈不同沉思了一阵道:“这就难说了,照道理棺中那人是假的,因为人死之后,只能由面貌辨认。”
“那么轿中的青衣人是真的了?”上官红只感一阵惊喜。
谈不同却摇摇头道:“那也不能断定。”
“为什么?”上官红脸色由喜转惊。
“他既是令尊,为何不开口说话?”
“谈伯伯,我和青哥,就是向您请教这件事,原指望您指点迷津,方才经您这么一说,等于没说,晚辈何尝没想到你老人家那些话。”
谈不同并不生气,摸摸山羊胡子道:“贤侄女,就暂时忍几天吧,如果老朽猜得不错,不出三天,必然真相大白,至少那东岳侠隐关寓春的再度出世………”
上官红听得心神一震:“您也知道那东岳侠隐关寓春老前辈?可不可以再讲给我们听听。”
谈不同道:“上次在天风居那女魔头易双凤只说出一个‘东’字,自然猜不透是谁,这次她说出了他的名字,老朽倒确实从传闻中知道一些这位关老前辈的感人故事。不过,他和易双凤之间还有这么一段经过,倒是江湖中的漏网秘闻。此刻老朽对这位当年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倒有了另外一种看法,她对关老前辈用情之专,实在令人既感动又佩服。”
“这些事不必谈了,晚辈只想听听东岳侠隐关老前辈的事。”上官红着急地说。
“上次在天风居,你们两位都看到了,以他九十以上高龄,还有那般超绝风采,不难想见当年他是如何的潇洒倜傥,也可知易双凤对他的形容并不为过。”
谈不同说到这里,吸了口烟,接道:“你们可发现他的相貌神态很像传说中的关老爷关公么?据说他确实是关老爷的后代。他幼年丧父,事母至孝,在他艺成出师之后,关老夫人交给他一只金蝉,告诉他日后婚配。必须找到一位有玉蝉的女子。这金玉双婵,据说世上只有一对,虽然一只是金,一只是玉,但大小、形状、甚至蝉翼上的脉络却完全一样。传说中这怀有金蝉和玉蝉的男女相配,必是人间最美满的姻缘。”
上官红听得津津有味,插言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巧事?”
“那就不是你我所知的了。”谈不同继续说:“不久之后,关寓春终于找到了那有玉蝉的女子。这女子是他的师妹岳凤霞,正好他们两人早已倾心相爱,自从双方得知金玉双蝉之事后,更是男的非卿莫娶,女的非君不嫁………”
上官红听得大为羡慕:“这实在是一桩难得的美满姻缘。”
“若真这样就好了。”谈不同凄然叹口气:“就在他们即将成婚的前几天,关老夫人却发觉岳凤霞的父亲正是关老前辈的杀父仇人,在这种惊变之下,岳凤霞便悄悄地远遁泰山,在红叶谷的一所庵院里削发为尼。关寓春谨遵母命,从此也不再提这事。直到几年后关老夫人去世,关寓春守孝三年,也赶去泰山红叶谷。”
“他们见面没有?”上官红显得十分关切。
“关老前辈就在那所庵院附近,搭建了几间茅屋住下。至于他们是否见面,两人近在咫尺,必然常有机会见到,但他们见面后,据说也只是远远地默默相对,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后来呢?谈伯伯,您快说。”
“后来大约在十年后,那岳凤霞终于抑郁而死,而关老前辈也从此未再离开东岳红叶谷,永远不问世间之事。他的东岳侠隐名号,就这样得来的。”
上官红满怀激情地长长吁口气道:“关老前辈真可算得一代情圣了,这是多么值得歌颂的情爱故事,只是结局太凄惨了。”
谈不同喝口茶润润喉咙道:“老朽现在在想的,是他将近七十年未出江湖,如今九十以上高龄,却又过问起武林中事………”
上官红忽然若有所悟,打断谈不同的话:“关老前辈的重现武林,倒使晚辈想起一件事来,上次蒙面女子的那首七言绝句,第一句不是‘东风阵阵入南宫’么?这就对了,东风就是指的东岳侠隐关老前辈以及他属下的人,而且那紫衣女和玉麟还到过嵩云别庄………”
上官红正说到这里,空空门的一位门下匆匆忙忙地进来禀报:外面一位道长有事求见。
谈不同随即吩咐有请,不大一会儿,在空空门门下的带路下,一位丰神俊朗、长须飘拂、身穿紫色道袍的道人走了进来。
谈不同乍见道人仪表神态不俗,立刻起身相迎。
司马青和上官红也离座施礼。
谈不同先自己表明了身分,一面引荐司马青和上官红,彼此分宾主坐下。
“贫道青云,此来正时要见司马大侠和上官女侠的。”
司马青和上官红同感一怔,连谈不同也觉得颇为意外。
“本来,贫道是希望三天后再设法通知二位,不过,目下情势急迫,已经等不得三天了。
最好请司马大侠和上官女侠明天就到敝观去。”
司马青一片茫然道:“道长还没告知,贵观在什么地方?要晚辈们前去,又为了何事?”
青云歉然一笑道:“只因事情匆忙,贫道竞连缘由都未说明,敝观名为白帝观,离此不过二十余里。”
白帝观三字,顿使司马青等三人如有所悟,那蒙面女子和紫衣女的诗、文中,都提到白帝两字,他们一直无法理解,尤其诗、文中的关键所在,也在白帝两字上,莫非就应在白帝观上?………
“上官大侠这几个月来,一直住在敝观………”
上官红不由失声叫道:“道长,您说的上官大侠是?………”
司马青和谈不同也大为惊愕。
青云望望三人的脸色,道:“难怪三位为贫道的话大感震惊,原来并不知道上官大侠并未过世之事。不过,今天青龙岭上的青衣人,就是上官大侠,三位应当看清楚了才对。”
上官红喜不自胜,在这刹那,有如身在梦中:“原来我爹真的还活在世上,道长,您请快说,快把真相告诉我们!”
“那要从头说起,在今年五月初,嵩云别庄有人通知贫道说,上官大侠体内慢性中毒已深,恐将不久人世,几天之后,这人又亲到敝观,找贫道商议设法营救,正赶上敝观一位道友青木羽化登仙,青木道友和上官大侠面貌十分相似,且年龄也相差无几,这人便和贫道密议,将青木道友的遗体,偷偷运进嵩云别庄,再偷偷把上官大侠送到白帝观。因为贫道略通易容之术,在青木面容上又略施手术,居然瞒过卫天风等人,而上官大侠也安然进入敝观。
另外,为使青木道友尸体不腐,贫道又施用了一种药物在他身上,所以上次开棺遗体才能丝毫未变。”
“和道长连系,用偷天换日方法救出家父的人是谁?道长快些说出来,因为他和道长都是我们上官一家的大恩人,晚辈定要设法报答于他。”上官红无比激动地说。
“这………”青云摇头道:“现在绝不能说,这人目前在嵩云别庄的处境十分危殆,万一事机不密,第一个遭卫天风毒手的必然是他,好在上官大侠和卫天风这段恩怨,在最近几天之内,必定有番了断,那时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家父现在怎么样了?他老人家今天在青龙岭又为什么不肯讲话?”上官红显得一切都迫不及待。
“贫道对医术一道,也算小有成就,这几月来,一直为令尊疗治伤势,设法驱除体内毒性,目前即将全愈。”
“道长,您还没说明家父不肯开口之事?”
“就因为毒性尚未除尽,贫道曾嘱他尽量避免开口,否则,将对病情大大不利。”
“这样说我们见了他老人家之后,他是否依然不能讲话?”
青云道:“上官大侠体内之毒,就在这一两天,便可完全消尽,那时便和常人无异了。”
宫内开始静寂,上官红、司马青和谈不同,都进入兴奋的沉思。忽然,上官红望着青云道:“道长和家父是怎样认识的?”
“说来话长,贫道原籍山东泰山红叶谷,当年上官大侠在红叶谷关老前辈门下习艺时………”
谈不同等三人听到这里,都齐齐一惊。
上官红又抢着打断青云的话:“怎么?原来家父是关老前辈的门人?”
“连三位都不知道上官大侠的恩师是关老前辈?”青云道:“也难怪,当年关老前辈是怎样收上官大侠为徒的,连贫道也并不清楚。只知上官大侠出师时,关老前辈曾严诫他日后行走江湖,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师尊是谁,上官大侠谨遵师嘱,所以他的师承何人,就成为武林中的一椿隐秘。”
司马青道:“道长就是那时和家岳认识的?”
“不错,我们两人年龄相若,就成了幼年间非常要好的伙伴,又因先父和关老前辈相交甚厚,因此,贫道也偷偷跟关老前辈学过三招两式。”
“道长又为何来到直隶南宫,而且又悟道出家?”司马青问。
“这是先父为我许下的愿,要我日后皈依三清。当上官大侠艺满出师之后,便邀我一同来到南宫。上官大侠幼承父业,家大财大,出资为我修建了白帝观,直到现在,每年仍有捐助。贫道救他,除了彼此相交莫逆之外,也是对他的一番报答。”
“关老前辈为何也会出山来到南宫?”上官红问。
“贫道为驱除上官大侠体内剧毒,必须回到故乡泰山红叶谷采取一种名叫“冷椒仙”的灵草,所以在偷救出上官大侠之后,立刻兼程赶到泰山红叶谷采药,并且特地去谒见关老前辈,禀知他老人家上官大侠目前的遭遇和处境,苦求他出世挽救这场武林浩劫。因为上官大侠眼下势单力薄,必须有像关老前辈那样一位武功盖世、威名震慑天下的人物出面主持公道,上官大侠才能重复旧业。”
“关老前辈就这样答应了?”上官红听得入神。
“关老前辈隐居红叶谷将近七十年,他本已决定今生不再出世,但因师徒情深和挽救武林苍生,再加贫道跪地苦求,终于答应了重出江湖。”
“道长。”上官红道:“据说关老前辈终生未娶,他那里来的两个孙儿金龙和玉麟?今天在青龙岭出现的紫衣女,又是他的什么人?”
“紫衣女名叫唐芸秋,是他的义女,也是他的弟子。”
“这又是怎么同事?”上官红睁大一双乌溜明亮的眸子。
“关老前辈在上官大侠出师后,本已决定终生不再收徒,但他的一位知交好友唐毅生被仇家所害,临终前托人把独生女儿唐芸秋托付于他。关老前辈只好收为义女,同时授她武功,希望她将来为父报仇。贫道方才还忘记提起,原来唐芸秋女侠的杀父仇人竟是卫天风之父卫耀宗,正好上官大侠和唐芸秋的仇人是同一家,关老前辈的肯于毅然出山,这也是原因之一。”
“唐女侠的丈夫又是谁呢?”上官红再问。
“她没有丈夫。”
“没有丈夫那来两个儿子?莫非也是收养的义子?”
“是她的亲生。”
“这又是怎么回事?”
青云手拂长髯,不由轻轻叹息道:“事到如今,贫道也只好直说了,其实,这些事也都是贫道这次回红叶谷才知道的,唐芸秋的丈夫只能说是上官大侠。”
“啊!”上官红惊叫出声。
谈不同和司马青也大感吃惊。
青云又是长长一叹道:“这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上官大侠正是四十岁的盛年,荣膺北五省武林盟主,他为谢师恩,特地赶到红叶谷谒见师尊,并和恩师小聚两月,这时唐芸秋正是十八、九岁豆蔻年华的姑娘,师兄妹虽是初见、却一见钟情,双方竟未禀告师尊私订终身两情相悦………”
谈不同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关老前辈知道此事又如何处置?”
青云道:“关老前辈盛怒之下,要把二人双双处死,是他们两人跪地求饶,连跪三天三夜,不饮不食,终于使关老前辈软下心来,当场赶出上官大侠,要他今生今世,永远不得再踏进红叶谷一步。不久,唐女侠生下一胞双胎,就是各位看到的金龙和玉麟。”
“金龙和玉麟是否知道他们的生父就是家父?”上官红欣喜若狂,这两个伶俐可爱而又武功高强的孩子,竟然真是她的弟弟。
“他们目前自然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将来总有一天要归宗认父的。”
“此刻关老前辈和唐女侠以及晚辈的两个弟弟也都住在白帝观?”
青云颔首道:“都住在敝观。”
“关老前辈月前为什么又到过京城,而且还在天风居出现?”
“那是因为有人通知卫天风在天风居布下机关,准备把你们几位和江南来的武林朋友一举歼杀,他老人家不得不前往营救。”
“这位告知天风居布有机关的人又是谁呢?”
“这人就是营救上官大侠到白帝观的同一个人,请恕贫道不便明告。贫道的话到此为止,先行告辞,就请上官女侠和司马大侠明日一早,前往敝观,贫道当派人在观外迎接。”
“晚辈恨不得肋生双翅,这就随道长去见家父和关老前辈、唐女侠以及两位弟弟,求道长这就带我们同去。”
青云站起身来,沉忖了一下道:“也好,现在已是起更天气,大约二更前后即可到达。”
谈不同也放下烟袋,起身道:“老朽也要跟随道长去看看上官盟主。”
谈不同等三人略事整理,又交代门下人几句话,即刻随青云离开落凤坡分坛,直奔白帝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