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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朝露

    “请看,苏姑娘如今已经安然无恙。”

    将远道而来的客人带到高台下,胧月微笑着躬身,示意石玉看向台上的绯衣女子——后者正推着一架轮椅在台上散步,看上去气色很好,手上的青碧色也已经褪去,不时低头和轮椅伤的男子笑语晏晏,轻颦浅笑。

    “那一位是……”石玉微微蹙眉。

    “哦,那是苏姑娘的朋友,”胧月微笑,“听说为救苏姑娘而受了重伤,在这个月宫里疗伤——不过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也会很快康复,不会耽误苏姑娘返程。”

    “那就好。多谢贵教相助。”石玉喃喃,“我昨日已经回信通知了楼主。”

    他远远看去,确定台上的的确是苏姑娘本人。台上的那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忽然间停下了轮椅,相视微笑了起来——那种笑容是如此的安宁平静,光芒四射,看得远处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异常的感受。

    来苗疆不过两个多月,苏姑娘的气色和精神都似比在洛阳好了很多。

    石玉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隐约有些欣慰,却也隐隐有一些不安。这时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奔向了苏薇和轮椅上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花环,笑容灿烂无邪。那个肤色浅黑的小女孩跑到了轮椅前,将花环放在男子的膝盖上,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似乎在鼓励他站起来。那个男子忘了一眼苏薇,微笑着将手扶在轮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站得非常吃力,在直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幸亏身边的苏薇出手如电,瞬间将他扶正。

    小女孩在前头蹦蹦跳跳,不时回头看着缓步行走的两个人,笑靥灿烂。

    日光明丽,和风细细,那一瞬的景象是如此和谐宁静,让双鬓斑白的石玉看得呆了。从事多年杀戮的人有着比常人更敏感的心,石玉低下头去,微微叹了口气。

    ——在听雪楼那么多年,似乎从未见过苏姑娘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回头向台下走着,然而走了几步,却发现原地等待自己的几个下属都不知去了何处,不由微微诧异。背部开始隐隐的疼痛。

    “哦,大人的下属已经下去准备行囊了,”胧月微笑,“明日便要启程,灵均大人吩咐我们准备一些礼物去中原献给楼主,他们先下去忙了。”

    石玉点了点头:“多谢贵教。”

    背部的疼痛越发剧烈,他往前走着,忽然间心里有隐约的不安——掌管吹花小筑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造就了他超强的直觉,每次周围有杀机逼近,他的背部就会隐隐的疼痛。石玉在宁静的月宫里走着,直觉周围的某一处非常不对劲,却不知道是不安来自于何方。

    再走了几步,那种奇特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他站住身,霍然侧头看去——不知何时,那座干涸见底的圣湖里居然注满了水,波光粼粼!

    这是……他愕然止步,回头看向身侧。然而,那个引导自己至此地的胧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宛如一个泡沫般消失的幻影。再看去,连方才苏薇所在的那个高台也消失不见。

    不好!

    多年的杀戮让石玉霍然警觉,手腕一翻,便拔出了短刀。

    然而,在这个刹那,他听到咯咯的笑声。一个孩子跑了下来,她跑得几步,手里的球便掉落下来,向着湖边滚落。她追在后面,直奔那个诡异的圣湖而去——他认得,这个孩子正是方才在台上和苏薇玩耍的女娃儿。

    “别过去!”石玉脱口低呼,然而那个孩子已经涉水而下。

    水面忽然碎裂,水下有什么东西忽然湿淋淋地冒出,将那个孩子一把抓住!

    “小心!”石玉失声,急掠过去,一刀斩向那个水底浮出的怪物——他出手老辣准确,眼神掠过,却忽然吃了一惊:水底浮出的竟然是一个骷髅,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伸出白骨般的手掌卡住了孩子的脖子,把她往下拖去。

    这是……拜月教的术法?

    他来不及多想,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白骨,将孩子拉了过来。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背部忽然间又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在刀刃完全没入腹部之前的那一瞬,他再也来不及多想,立刻一刀挥下,同时返身急退。

    这一次,他的直觉又救了他的命,

    那个小女孩站在圣湖旁,望着他笑,小小的手里捏着一柄玩具一样的匕首,上面染满了血迹。她笑得那样无邪而天真,仿佛是云上的日光。

    “你是……”石玉捂住伤口,失声喃喃。

    “我?”小女孩灿烂地笑着,忽然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匕首上流下来的血,眼神诡异而残忍:“我是灵均大人的乖孩子。”

    -

    “丹意呢?”

    转头便不见了那个小女孩,苏薇有些愕然,搀扶着身侧的人缓缓坐入轮椅。

    “大概跑哪里玩去了吧?”原重楼无奈,“她总是坐不住。”

    “毕竟年纪小,虽然为爹爹伤心了一阵子,却也很快就看开了。”苏薇叹了口气,推着轮椅往药室走,“不过虽然她成了孤儿,但日后有拜月教照顾,想来尹家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口。

    尹家。自从将那个香囊放回他枕畔后,他从来没有再提到过哪个人。这仿佛是一个禁忌,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避开的话题。

    “是啊。”不料原重楼只是淡淡的回答,“多谢灵均大人替我们说情,这样伤好后我也可以回腾冲去了,不用担心没有立足之地。”

    “……”苏薇垂下眼睛,看着他还包着绑带的左手,无语。

    就算回去了,他能做什么?还靠着雕刻那些木头谋生,养活自己和蜜丹意么?

    “以后不要再酗酒买醉了。”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忍不住低声。

    “嗯。不会了。”原重楼微微笑了笑,“可能也买不起了——以后我还要照顾丹意,多了一个人,开支比以前大,肯定要节俭一些了。”

    苏薇一怔,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他和蜜丹意日后相依为命一起生活的模样,怔怔出神——那样……应该会很快乐吧?

    “你呢?”他却不期然转身问她,“什么时候走?”

    “走?”她茫然反问,一时没有回过神。

    “是啊,你的毒已经解了,难道不该回中原了么?”原重楼淡淡道,在高台上望着北方的尽头,微笑,“迦陵频伽,你来自于云的那一边,身负巨大的力量——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不属于这里,你有你的世界,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她沉默下来。

    她的世界?是指那个充斥了腥风血雨的“江湖”么?

    来到月宫后,她几乎没有再想起听雪楼,也没有想起那片江湖,只是全心全意陪着他疗伤,几乎将另一种生活完全忘记。然而此刻被提醒后,千里之外那个人的影子,忽然又浮现在心头,令她心里一惊又是一痛。

    ——已经快三个月了吧?已经到了她离开前约定的最后日期。

    她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三个月后不见她回来,那么,便是意味着她失去了双手和剑技,再不会返回江湖。可是,在这三个月里,他有寻找过她么?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令她自生自灭?

    毕竟,她已经把血薇剑留在了听雪楼,给予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个送给你。”耳边忽然听到他说。

    她低下头,看到放入手心的那个紫檀木雕——那是一座南海观音小像,手持莲花,踏波而来,刀工流利简洁,只是几刀便将观音的宁静美丽刻画的栩栩如生,连裙裾都彷佛在空气里飞扬。

    “看,像你么?”他微笑。

    “嗯。”她说不出话来。

    “留个纪念吧,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原重楼笑了笑,“这一路多谢你。”

    苏薇站在那里,定定看着手里那座观音像,那座紫檀木的观音像上还隐约残留着飞溅的血迹,似是再也无法洗去——血腥味刺激了她的记忆,胸臆中有什么柔软的情绪在慢慢升起,哽住了咽喉。

    我不要回去。那一瞬,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越来越响亮。

    不要再回到那个江湖里去……不要再卷入杀戮和争夺。

    那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原来,不管她多么向往那个人中龙凤的传奇,她毕竟不能成为那个传奇——她不属于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那也不是她要的生活。

    然而,一想起洛水边上的那个人,她心里便又有一种割舍不下的牵绊。

    “你怎么了?”原重楼微微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她,“不喜欢么?”

    然而刚一抬头,就怔了一下。

    天空湛蓝,日光明丽,如同瀑布一样从天宇上倾泻下来,将高台上沉吟的女子笼罩。而那个穿着绯衣的少女站在阳光里,默默将观音像按在心口,抬起头凝望着苍穹,脸色苍白,平静祥和之中似乎隐隐蕴藏着某种暴风雨一样的力量。

    有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下,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彷佛被这种光芒刺痛,他忽然转过了眼睛,不敢直视。

    “我想,”忽然间,听到她望着苍穹,轻声开口,“我不会回去了。”

    ―――――――――――――――

    千里之外的洛阳,有人在高楼上远眺,轻轻阖上了手里的书信。

    “怎么说?”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女子低声问。

    “石玉信上说,在苗疆已经找到了薇儿,毒也已经解了,大概十日之后便可带着她返回洛阳。”萧筠庭舒了一口气,用折扇敲击着栏杆,“这下我就放心了……目下四位护法可能刚刚抵达云南,我还担心他们来不及在三个月内找到薇儿呢。”

    “如此就太好了。”赵冰洁唇角有淡淡的笑,“拜月教如此客气,倒是我们多心了。”

    “从他发信那天算起,应该是后天便能抵达。”萧筠庭将信折起,垂下眼睛看着下面绿荫间掩映的听雪楼,声音却是莫测喜怒的,隐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总算是要回来了……看来一切也该结束了。”

    “嗯?”她微微一震,侧过头来。

    然而他却是转过了话题:“你的眼睛……墨大夫怎么说?”

    “也就那样。”赵冰洁淡淡,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阵风凉,不由愕然抬头。

    在谈话之间,萧筠庭毫无预兆地闪电般伸手,手指在她眼前不足一寸之处一掠而回——然而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深黑黯淡,毫无光亮。已经是接近完全失明了么?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垂下手去。

    彷佛也不明白方才他做了什么,赵冰洁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默地站在夕阳里,望着南方。萧筠庭很少在日光下看到她,这个女子就像是藏在幽暗书阁里的影子,无声无息。此刻乍然见到,觉得夕阳下的人显得越发的瘦了,似乎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得走。

    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跌入他怀里的孤女。

    已经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么?

    他默然地想着,伸出手:“我送你回岚雪阁吧。”

    “不,”她却意外地摇头,微笑,“我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夕阳。”

    萧筠庭微微错愕,然而眼神一黯,也就不再反对,和她比肩而立,默默望向南方。他的眼睛深沉不见底,重瞳下彷佛隐隐闪电。

    “伯父和伯母,离开已经六年了吧?”赵冰洁喃喃,“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

    “泛舟五湖是他们一直的愿望,如今应该远在江湖之外了吧。”萧筠庭笑了笑,“半年前还有信来,说他们正从天竺返回,准备直接出海去往扶桑——母亲说扶桑岛上有一种药,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是么?伯父伯母待我真是恩同再造。”赵冰洁垂下头去,微微叹息,“只是我的眼睛,却是再也治不好了的……请别为此费心了。”

    “他们待你,倒是比待我更上心些,”萧筠庭微笑,“扔下听雪楼和我这个儿子不闻不问,每次回信却都问起你,还说你年纪不小了,让我帮忙催促你早点嫁人——你的眼睛,他们自然也肯定不会放弃。”

    “是么?”赵冰洁微笑,淡淡,“瞎了眼的女人,又有谁会要呢?”

    “冰洁,你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萧筠庭笑了笑,“谁如果得到了你,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她垂下头笑了一笑,似乎有些羞涩,不愿再多谈,转开了话题:“几日后苏姑娘便要回来了,到时候率领楼中子弟去洛水旁迎接吧,好好给她洗尘,庆祝她平安回来。”

    “好啊。”萧筠庭似是不经意地回答,伸出手去,“我送你回去吧。”

    夕阳已经落山了,整个洛阳笼罩在暮色里,彷佛一只无形的手伸开来,遮蔽了天日。

    “不用了,”她静静地低头,“我想一个人呆着。”

    岚雪阁里,光线还是一如既往的黯淡。

    然而,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怔怔凝视着眼前无尽的黑夜,默默地伸出手,打开了案子底下的一个暗格——那里,一把青鲨皮的短刀静静躺在那里,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坐在黑暗里,抽出了那把短刀,刀光如水,映照着她苍白的容颜。

    刀名朝露。

    没有人知道,这把才应该是和夕影刀成为一对的刀——原是雪谷老人赐予门下两位弟子的宝物。其中一把在大弟子萧忆情的手上,后来成为号令江湖的至高无上象征;而另一把朝露,则赐给了最小的女弟子池小苔,很早就湮没在了历史里,随着它主人而在神兵阁内寂寂终老。

    朝露夕影,瞬间芳华,终难长久。

    这个世上不曾再有人记得它,所有人记得的只有那一对人间龙凤、只有那一对血薇夕影——它和它的主人一起,被这个江湖遗忘,锁在这个寂寞的所在。

    “我把它送给你,”多年前,病榻之上的那个女子握住了自己的手,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彷佛可以看到灵魂深处,“你很像我……或许有一天,你能用上它。”

    “握紧这把刀,当痛不可当时,就用它做一个了断吧!”

    池小苔……那个在神兵阁中幽闭了一生的女人,竟彷佛有着一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可是……如果她洞察了一切,为什么还会将这把刀交到她的手上?

    就如她三十年前不曾成功杀掉萧楼主一样,难道,她竟是希望自己能完成她的愿望?——可筠庭是她唯一的弟子,是她独居几十年来唯一的安慰和温暖,为什么在临死之前,她会把这样一把刀赠送给自己呢?

    赵冰洁微微叹了口气,隐约可以听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在刀锋上切成两半的声音——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把朝露在暗夜里蒙尘,它是否还和以前一样、日夜期待着和夕影的主人聚首呢?

    只可惜,聚首之时,便是兵刃相见之时。

    过去了接近一个月,原重楼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双腿已无大碍,只有左手尚自不能活动自如。然而他不想在月宫久留,提出携蜜丹意返回腾冲。灵均答允了他的要求,准备在药室帮他看最后一次伤,便让他下山离开。

    苏薇在朱雀殿内整理着东西,准备明日离开月宫,胧月在一旁帮忙。翻检着,她忽然怔了一下,拎起了一件孩子的衣服看了又看。

    “蜜丹意,你是不是又摔倒受伤了?”她看到衣服袖口上的一处血迹,不由吃惊。然而那个缅人小女孩似乎听不懂汉语,只是望着她笑,不停地做鬼脸,一边跑远了。

    “真是的,”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小心又摔跤!”

    胧月在一边微笑:“姑娘是要回听雪楼去了么?”

    苏薇的手指停顿了刹那,微微笑了笑,摇头。

    “怎么?姑娘不回去?”胧月诧异,“那准备去哪里?”

    “还没想好呢……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到那个江湖里去了。”苏薇摇头叹息,“可能先送重楼和丹意回腾冲安顿下来,然后再去寻找我师父吧——我已经找了他们很多年了。”

    “啊?原来姑娘在找人么?”胧月想了想,忽然笑,“说不定灵均大人可以帮您呢。”

    “是么?”苏薇愕然。

    “当然了,灵均大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胧月正色道,“他是神的使者,可以和月神对话——只要姑娘心诚,凡是所求所问,大人都能从月神处帮您求得答案。”

    “是么?”苏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笑摇头。

    “当然了,姑娘不要不信,”胧月却是严肃,“在苗疆,祭司大人便是神——祭司如今不在,代替他的灵均大人也是神。他的力量是无限的。”

    看到她这样确信不疑的眼神,苏薇收敛了笑容。

    “是么?”她再度低声重复,语气却有了一丝犹豫。

    -

    “是么?她真的说不回去了么?”

    黑暗的神殿里,有人在低低的问。

    “不错,苏姑娘她说不愿再回听雪楼,”女子的声音恭声回禀,“她说先送那两人去腾冲,然后再回去寻找她的师父。”

    “师父?”帘幕后的人沉吟,“她的师父不就是……”

    语气忽然停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殿里的那个人沉默下去,用笛子轻轻敲击着掌心,眼睛里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真是天助我也。”

    “我想,苏姑娘会自己来向大人您说这件事的,”女子微微躬身,“因为属下已经向她建议过来找大人占卜了,似乎她也半信半疑。”

    “做的好,胧月。”灵均在帘幕后微微的冷笑,“计划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是。”

    “洛阳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是。一切都如大人计划——各方的人手已经陆续就位,赵总管也始终在和我们保持联系。估计石玉一行三日后便抵达洛阳,我们的人手会紧随其后。”

    “那就好……”帘后的人沉吟,“盯紧赵冰洁。这个女人,我总是觉得不放心。”

    “是。如果大人觉得不放心,那么,在计划完成之后将她铲除就可以了。”胧月低声,语气冰冷无情,“反正也是一个瞎了的人,在大计完成后也没有用处。难道大人还想把她留在身边么?”

    “你的话太多了,胧月。”灵均冷冷打断了她,“我自有计划。”

    “是!”女子噤口,立刻匍匐在地。半晌,又迟疑:“不过……今日苏姑娘在蜜丹意的衣袖上发现了血迹。”

    “什么?”帘幕后的人眼神一变,悚然惊动,“她起疑心了么?”

    “倒是没有,”胧月低声,“不过蜜丹意毕竟年纪小,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如果她跟随苏姑娘去了腾冲后还是如此,恐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黑暗里,灵均用笛子轻轻敲击着掌心,面具后的眼神变幻不定。

    “知道了,”最终,他只是漠然回答,“我会好好盯着她的。”

    “是。”女子低声,“请大人详查。”

    “不过,胧月,”帘幕后,灵均看着匍匐在地的侍女,眼神忽然亮了一下,语气变得寒冷而洞察,“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女子,无论远近和老少、你都想除之而后快呢?”

    胧月忽然一震,颤栗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克制你的执念吧,”灵均在帘后站起,冷冷,“做好你的本分,不要让贪欲之火焚烧了你的头脑和眼睛——否则,对我来说你就毫无用处了。”

    他拂袖站起,衣角拂过女子惨白的脸颊,就这样在黑夜里悄然离开。

    “对了,”在进入密室时,他忽然转身,吩咐,“明日,替我准备一个傀儡。”

    “傀儡?”胧月吃了一惊。

    “不必多问。”

    -

    月宫高处入行云。

    然而,在灵鹫山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却是一片死寂。白石砌筑的房间里帘幕低垂,即便是白天也不见丝毫光线透入,黑暗里无数灯盏燃烧,映照在房中的水池上,彷佛银河璀璨。没有一个侍女,没有一句人声,连风都彷佛不再流动。

    这里便是天心阁,拜月教主明河映月隐居了三十年的地方。几十年来,这里一直是月宫的最高禁地,除了祭司之外谁也不被允许靠近。

    室内,一个女子披着孔雀金长袍,静静坐在水池旁,探身看着水面,长达一丈的漆黑长发垂入水中,彷佛水藻一样蔓延,扩散至整个水池。

    室内寂静无声。

    “教主。”帷幕上忽然映出了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人影,在外行礼,恭声,“属下灵均,前来朝觐您了。”

    然而,水池旁的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还是自顾自地低下头,静静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如今不过春暮,然而这个暗室的水中居然开满了奇异的金色莲花,一朵一朵,璀璨夺目,映照得室内一片斑斓。

    更奇特的是:那些花,竟然是从她的发梢开出来的。

    拜月教主抬起手腕,用纤细的手指掐断了其中一朵莲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岸边——那里,已经用荷叶为衣、莲花为首、莲藕为肢体,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她微微吐了一口气,眼神凝聚。

    “教主。”帷幕外的人还跪着,再度低声。

    明河教主依旧充耳不闻,只是审视着眼前摆成的人形,伸出左手,悬于上方。忽然间右手手指一错,捏了一个诀,开始喃喃念动咒语——随着如水一样吐出的密咒,她的左手指尖忽然间奇异地渗出血珠来,一滴一滴,如同殷红的葡萄一样坠落,滴入地上摆着人形之中。

    血从莲藕的断口内渗入,顺着藕孔彷佛沿着血脉一样的蜿蜒。

    只是一个瞬间,那洁白的莲藕便仿如注入了血色!

    密咒还在不断吐出,明河教主手指忽然一扬,低声:“起!”

    彷佛被无形的引线牵动,地上那个莲花做的人形忽然间就站了起来!

    隔着帷幕,似乎也明白室内正在进行非常诡异可怕的术法,帘外的人屏住了呼吸,面具后的眼睛里露出了敬畏的表情——莲池化生,这是怎样高深的一种禁忌术法!

    教主独自幽闭了三十年,竟然已经达到了可以赋予万物生死的境界。

    然而,室内那个莲花的人形只是随着拜月教主的指令站起走了几步,忽然间就如脱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了莲花池旁。

    “去!”拜月教主蹙眉,伸出指尖一点开满了金色莲花的水池,示意人形下水。

    然而,那个吸饱了血而获得灵气的人形根本没有听见,在水边停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吸引了,忽然间转过身,便朝着贴了符咒的门外急冲而去!

    拜月教主一惊,厉声遥指:“住!”

    人形似被无形的绳索拉紧,在触及房门的瞬间站住——因为刹得太剧烈,它的四肢甚至出现了移位,扭曲得非常可怖。然而,莲藕做成的手脚还在不停颤抖,似乎在拼死针扎,要超出施术者的控制,冲到门外的月光下去。

    血一滴滴的从洁白的藕孔里倒流出来,殷红可怖。

    帷幕外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归位!”拜月教主坐在水池旁,低声喝令。

    那个人形被无形引线扯动,似乎猛然震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忽然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伸出双臂、向着施术者急冲过来!

    “教主小心!”帘幕外的人失声。

    就在那一瞬间,室内忽然有一阵风掠过,似有人在暗中蓦然出手阻止。

    那个人形在扑倒的一刹忽然被定住,有十二支的花梗迎面飞来,齐齐钉入了它的身体,正好没入人体对应的十二死穴之上——彷佛被巨大的力量由内而外摧毁,莲藕在一瞬间碎裂了,鲜血和雪白的碎屑四溅开来,转瞬化为齑粉。

    发梢那些金色莲花纷纷凋谢,空荡荡的水池上再无芳华。彷佛精神气在一瞬消耗殆尽,拜月教主匍匐在水池旁,脸色苍白,漆黑的长发蜿蜒入水,水波荡漾。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声叹息,便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幽灵般闪现、一击粉碎邪魔的男子再度回到了水池对面,静默地坐在黑暗里,收起了方才雷霆一现的力量,默默地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水池,眼神复杂无比。

    水底下,那张苍白的少年的脸还在那里,带着温和恬淡的微笑。

    与之对应的那具无头躯体,也还静默地沉睡。

    门外的人彷佛也可以猜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深深的俯身:“多谢前辈相助。”

    “又召出了一个魔物。”那个黑暗里的人望着空荡荡一片的莲花池,低声叹息,“迦若祭司以身饲魔,永闭地底,已是再难复活——明河教主多年来执念不灭,非要用残躯令其复活,只会白白的遭来邪祟而已。”

    “前辈教训的是。”灵均在外躬身,叹息,“只是教主三十年来执此一念,不惜以自身精血化出莲花,逆转阴阳。昔年家师亦无法令其放弃,如今属下更是无可奈何——只能全赖前辈在此护法,以免生出不测。”

    黑暗里的人默默颔首:“若不幸召出魔物,我自然会尽力阻挡——四年前,我从沉沙谷来到这里,也便是为了你之所托。”

    “多谢前辈。”灵均深深躬身。

    “你去吧。”黑暗里的人淡淡道,似乎也是疲倦了,“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灵均躬身告退,然而眼里却有奇特的笑意——室内寂无人声,没有人看到:那个黑暗里的人坐在水池旁,脸上赫然带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具!

    ――――――――――――――――

    第二日,苏薇一行如期离开了月宫。

    多日来承蒙照顾,心怀感激,走到山下时,回首看着宫门口送行的白袍祭司,苏薇忍不住回身,遥遥地行了一礼,致意——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彷佛也看到了在远处的她,微微躬身,在拱门之下遥遥回礼。苏薇直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碧空下那袭一尘不染的白袍时,她心中猛然一震,竟然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已经悄然开始了。

    这边,胧月早已命人准备好了马车,送他们一行返回腾冲。华丽的车门一打开,蜜丹意便开开心心地跳了上去,坐在软垫上挥手,嚷着让他们两人也上来。原重楼准备上车的时候,忽听胧月在旁边柔声道:“大人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原先生。”

    旁边的拜月教弟子捧出了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献上。匣子入手沉重,不知道装了何物。

    苏薇也准备上车,然而彷佛有什么心愿未了,想了想,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灵均还站在月宫的穹门底下,遥遥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衬着青天碧空,那一袭白袍宛如初雪,隐约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是否……这个人真的是神呢?他真的知道所有秘密么?

    苏薇踌躇了一翻,忽然下了决心,回头走了过去。

    “迦陵频伽?”原重楼吃惊,然而转眼她就已经走得远了。

    她一口气掠上了灵鹫山,站在灵均的面前,气息平甫。带着面具的人站在月宫门口,彷佛猜出了她会回来,不等她开口,便在面具后笑了一声,抬起手按在了额头上。不知为何,这个动作有些僵硬而奇特,让苏薇愣了一下。

    “说吧,”他淡淡道,声音虚无缥缈,“我能告诉你答案。”

    苏薇看着他,犹豫着:“我……我的师父,究竟在哪里?你真的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灵均的眼睛陷在面具后深深的阴影里,没有一丝表情。然而,他的回答却是毫不犹豫的:“你的师父,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啊?”苏薇愕然,不由失笑。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哪算什么答案?原来,这个在苗疆号称无所不知的神,也和江湖骗子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不等她表现出失望,他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大吃一惊——

    “你的小师父,在五年之前已经因病去世,被你的大师父安葬在北邙山的青草之下,陪伴人中龙凤长眠。”灵均继续淡淡的回答,每一字每一句却仿如惊雷,“按照她的遗嘱,你的大师父没有立下墓碑,所以如果你去那里寻找,恐怕也已经找不到了。”

    苏薇惊愕万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带着面具的白袍人——隐约之间,她竟然觉得那面具之下所遮蔽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祗。

    她一字一句地回想着他的话,忍不住全身颤栗:是的……是的!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一切也都可以解释。怪不得她会在北邙山上看到大师父来过的痕迹,怪不得小师父会忽然间失踪,天地之大再无任何消息。

    若不是因为忽起变故,小师父怎么会就这样留下自己一个人。

    “至于你的大师父……”面具下的眼睛没有表情,然而话语还在一字一句的吐出:“他还活着。而且,应该就在苗疆。”

    “什么?”苏薇脱口而出,“大师父就在苗疆?”

    “是啊……”灵均微微叹息。

    苏薇站在月宫门口,一时间怔怔出神,思绪翻涌如潮。她没有看到灵均在回答完她的问题后已经拂袖转身,沿着白沙铺就的银河离开。

    “喂!喂!等一下!”苏薇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我还有问题要问你!我的师父到底是在苗疆的哪里?”

    然而灵均没有停下身,更没有回头看她,还是自顾自远去,衣带翻飞,仿佛是御风而行。空气中,只隐约传来他的声音,缥缈无定:“血薇的主人,你的问题太多了……天机泄露的太多会遭神谴,还是请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喂,你……”她一时间气闷,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离开。

    此刻,下山送客完毕的胧月已经回到了宫门口,准备跟随主人进去。侧身之时,她转过头对着苏薇轻轻笑了一笑,款款:“怎么样,苏姑娘?灵均大人是神一样的人物吧?”

    “……”她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姑娘到了腾冲,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请告诉我们,不要客气,”胧月微微一躬身,“灵均大人一定会为您解忧。”

    不等她回答,侍女们齐齐躬身送客,月宫大门缓缓关闭。

    苏薇站在那里,看着月宫关上的门,还是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小师父病逝?怎么会!她恨不得立刻找到大师父,把这一切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天地茫茫,苗疆之大,她竟然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唯一的亲人。

    “玛!玛!”耳边听到小女孩的声音,把她从沉思里拉回来。

    蜜丹意在马车上已经等得不耐烦,挥着小手招呼她前去。苏薇勉强对她笑了一笑,返身回到了马车上,关上了车门,和他们并肩而坐,却是长久不说一句话。

    “怎么了?”原重楼微愕。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间抱住膝盖,埋下了头去。

    “小师父死了!”她爆发出一声啜泣,“他说……小师父死了!”

    原重楼愕然,怔了一怔,明白过来她说的“他”是指灵均,不由低声:“别相信这个,这世上没有神——他不过是胡说而已。”

    然而苏薇拼命摇着头,哭得越发厉害。

    “不……不。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小师父一定是早就死了!”

    “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似乎觉得双腿被压得酸痛,原重楼微微皱了皱眉头,彷佛也不知如何劝慰她,只是看着匍匐在自己膝盖上哭泣的少女,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一摸她的头发,“不要哭了。”

    蜜丹意在一旁,睁大了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马车沿着山路飞驰,奔向腾冲。

    ―――――――――――――――――――――

    当血薇主人离开月宫、准备返回腾冲的时候,洛阳方面却在准备迎接她的归来。

    “楼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白楼里,萧筠庭放下了手里的文卷,听到外面的下属低声禀告,“松竹梅三老他们已经先行去往洛水,赵总管请楼主随后赶去,不要错过了时间。”

    “好。”萧筠庭淡淡的应答,眼睛却不离手中的文卷。

    然而,等下属退去,他放下书,轻抚着袖中的夕影刀,眼神却是慢慢变得锋利无比。

    终于是,到了这一日么?

    他站起身走下白楼。初夏的院子里满目苍翠,生机勃勃,然而不知为何,他缓步行来,却觉得心在一分一分的冷下去。

    “楼主,请上车。”门外已有马车备着,是他平日所乘坐那辆白色的,只是已经被修缮一新,重新漆了花纹,在日光下显得光彩夺目。

    “洁冰倒是费心,”萧筠庭停下来看了看,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连这些小事都打点得妥当。”

    “赵总管在前头等您呢,”那个下属跟了他许多年,言词也颇为随意,笑道,“楼里大家都已经去了,楼主不快些赶上,只怕要来不及。”

    “是么?”萧筠庭笑了一笑,忽然从车上返身,“我还是和洁冰坐一辆车吧。”

    “楼主?”下属怔了一下。

    “我有话要和赵总管讲,”他声色不动,淡淡,“你们先行去洛水吧。”

    “是!”左右不敢多问,便驾着马车从听雪楼大门疾驰而出。

    赵冰洁坐在朱雀大道的另一辆马车上,默默地听着那辆马车从东门出去的蹄声,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吩咐左右:“走吧。”

    然而,马车刚启步,她却骤然发现车里多了一个人。

    “谁?”她失声低呼,然而一只手却伸过来,阻止了她的举动:“是我。”

    那样熟悉的语调,令她忽然间脸色苍白。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冰洁喃喃,竭力睁大眼睛,想去看清楚此刻身边的那个男子,然而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离开他远一些,然而萧筠庭不让她有这个机会,扶着她在马车上坐下。

    “我不想一个人坐车,”萧筠庭在她身侧坐下,淡淡的笑,“我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她忽然间镇定了下来,将手拢在袖子里,侧脸向暗壁。

    “薇儿回来了,你高兴么?”他望着郊外的景色,半晌问。

    “自然。”赵冰洁淡淡的应,“有了血薇的听雪楼才是真正的听雪楼。”

    “是么?”萧筠庭不作声地笑了一笑,抬起头,望着帘外的日光,语气忽然变得哀伤,“原来你也相信血薇夕影人中龙凤的传说啊……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几次三番的想要置薇儿于死地呢?”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手微微一动,却转瞬被他死死扣住。

    “不要动,冰洁,”萧筠庭闪电般的动手,压低了声音,熟悉的声音里却带着从未听过的寒意,“我知道你袖里有刀——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真的只有杀了你了。”

    她手指微微颤抖,咬住了嘴唇。

    “什么时候开始动杀机的?那一次,你让薇儿去追杀梅家的二当家梅景瀚,却故意没有给确切的情报,导致她低估了对手差点丧命——你是故意的吧?冰洁?”萧筠庭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彷佛深潭一样见不到底,“从薇儿第一次出现在楼里开始,你就想要让她离开,对不对?”

    赵冰洁没有回答,苍白的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薇儿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单纯而善良,而你却不一样——你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是一个见惯生死深藏不露的人了”萧筠庭转身注视着她,叹息,“日夜与仇人为伴,竟能丝毫不露声色,实在令我敬佩。”

    赵冰洁的脸色终于动了一动,尖尖的下颔一扬,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冰洁?为什么不否认?”萧筠庭心平气静地说到了这里,看到对方这样死寂的表情,语气却忽转严厉,“说啊!哪怕说一句都行!”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终于,她开口了,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没有好说的?说说你的身世啊!”萧筠庭却愤怒起来,压低了声音,“不错,你的父母都是梅家门下的死士,在你十几岁的时候,不惜双双以性命做赌注演了一场戏,把你送来了听雪楼卧底——我父母都是纯良之辈,未曾料到一个小盲女有这样惨厉的心机,竟然真的收留了你,将你视如己出。”

    “这些,我在九年前就查出来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可是……”他握紧了她的手,厉声:“可是你在这些年里,从来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听雪楼不利的事情!——你一一替我除去了梅家在内的七大反叛力量,五年前洛水旁,更是设下重重机关,一举将天道盟拔除!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

    萧筠庭紧盯着她,低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冰洁。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无懈可击,也让我大惑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赵冰洁微笑了一下,却不回答。

    “直到薇儿来到听雪楼之前,你从未做过一件不利于楼里的事情,”萧筠庭声音冷定,“所以,我也一直对你按兵不动——我多么希望我猜错了,冰洁。你不是来卧底的,而是真的是站在我这一边。或者,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你的苦衷。”

    马车在疾驰,竹帘摇摇晃晃,光影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明灭。

    “这次薇儿被人下毒,被迫离开洛阳,其实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毕竟是天道盟的人啊……你让我将四护法调往苗疆,还在我的马车上动了手脚,”萧筠庭微微冷笑起来,“我真的很好奇——这一次,你们到底安排了什么计划在等着我呢?”

    赵冰洁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阖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冰洁,”萧筠庭语气低缓下去,叹息,“直到前天,我还一直问你是否有话要跟我说——可是你说没有。”

    他默默松开了扣着她手腕的手,望着她:“你没有回头。”

    “怎么回头?”终于,她轻声开口了,语气却是冰冷,“没有地方让我回头了。”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洛阳东门外,郊外绿树成荫,鸟声如织。

    “既然你已经识破了,”赵冰洁忽然笑了一笑,“不如今日就做一个了断吧!”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萧筠庭已经及时的警惕,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听到林中传来一声奇特的鸟啼,然后整个马车就彷佛失控一样,在林中狂奔起来!

    “韩松!孙立!”他厉声喊,呼唤驾车的楼中子弟。

    外面已经没有人答应他。

    有埋伏!萧筠庭来不及多想,一刀劈开了车厢,便是纵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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